心有靈犀 第七章
    郁相思病好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好丟臉。

    她不明白,自己怎會讓一個男子又摸、又抱、又喂吃飯的,一點也不覺得害臊,還覺得好舒服?

    打從他將她從崖邊拉了上來,她就處於驚嚇混亂的狀態;接下來又燒得糊塗,也就忘了女兒家的矜持,任他怎麼碰她也無所知覺,直到他們離開雲頂關的那天,掌櫃大叔大娘祝她早生貴子,她才忽地清醒過來。

    既然不再發燒頭暈,雙掌的傷口已經結疤,脫臼的手腕也復原良好,她堅持自己騎馬,不願再讓他抱著共乘一騎。

    涼風吹送,整片山野綠草翻滾如浪,帶來了濃濃的辛夷花香。

    “咦?”她疑惑地轉頭看去,就見他一邊騎著他的黑馬,一邊還能抓著一個小香球搗在鼻前,悠哉地嗅聞著。

    感覺到她的注視,穆勻瓏也以一雙炯炯有神的瞳眸望定了她。

    “喂,那是我給你弟弟的。”她被他看習慣了,臉紅就臉紅。

    “他鼻病早好了。”

    “可是……”

    大耳和尚送她一條辛夷花瓣串成的項鏈,她原先掛在客房窗下風干,但因雲頂關潮濕,花瓣很快變黑變爛,她養病無聊,也為了保存大耳的心意,遂將花瓣燜煮,擠去水分,搓揉成一團香丸子,小心翼翼地用燉火烤干;她沒有香囊,於是拿帕子扎起,做成了一個小香球。

    辛夷花可通鼻竅、散風寒,向來就是治鼻病的良藥;她心想既是大耳所贈之禮,她已歡喜領受,若能將這個具有藥效的香球轉送出去嘉惠他人,大耳一定也很高興的。

    可現在田公子才跟她說,他弟弟的鼻病好了?

    “雲頂關太悶濕,害我鼻子不通。”穆勻瓏又是大嗅特嗅。

    “耶?”

    這男人還真霸道,反正他就是要占據她的香球了!

    郁相思瞅著他,之前在青檀鎮的感覺全部回來了。那時的他,舉止有禮,言談客氣,可脫了這層隱斂,他不就是這麼咄咄逼人地追在她身邊,直到他不得不離開為止嗎?

    她絞著韁繩,滿心甜蜜。雲頂關這些日子來,她體會到他的柔情,有時撫著靈犀的匣子,她還是覺得在作夢。

    夢裡,已經打開了香路的大門,即使她無法親自前行,仍有一個男子時時陪伴失落的她,又怕她病得悶了,還要帶她去看美麗的高原風光。

    暖日融融,她摸了摸微燙的臉頰,知道這不是夢,是真的。

    “還在發燒?”他目光始終放在她身上。

    “早就不燒了。”她轉頭問道:“我娘的偏方還真有效?”

    “非常有效。”穆勻瓏握住小香球,指掌輕輕揉撫著。“我弟弟的鼻病為時已久,只要他一到春天,打出第一聲噴嚏,大夫就開始緊張,想盡辦法調最好的藥,不讓他一天到晚打個不停。”

    “這也是有道理的。噴嚏打多了,很傷身的。”

    “應該是我弟弟體質特殊,用藥方向錯了。大夫越是不讓鼻子裡頭堵住的郁熱出來,那病堆積久了,越是嚴重,這道理也是用你那招通鼻子的方法後,大夫們才恍然大悟。”

    要怪就怪太醫們太寶貝紹王爺了,絲毫不敢讓他打個噴嚏,這才走錯方向,治了十來年都治不好。

    “能治好,那是最好了。”郁相思很開心,指了他手裡的香球。“沒事給你弟弟聞聞,通通鼻子也好。”

    “他能通,我就不能通嗎?”他照例抬了眉毛。

    “嘻!我沒見過他,那香球是送他的禮物。”她抗議他的強取豪奪。

    “要是他知道你當哥哥的拿了,他會哇哇哭的。”

    “我弟弟都二十二了,哇哇哭什麼?”

    “這麼大了?”

    郁相思身體一熱!每回聽他談起弟弟,就是一副關心痛惜的神情,害她總以為那是個小孩兒,沒想到年紀競比她大。

    “那你幾歲了?”她記起了這個重要問題,要問個明白。

    “二十三。”

    “唬我!”她噗哧笑了出來。

    “我什麼時候唬你?”冤枉很大喔,他現在說話都很小心的。

    “我哥說,你有三十。我看,你有皺紋,大概三十二,三嘍。”

    “這麼老!”

    穆勻瓏苦惱地拿手指按向眉心。他不知道這道皺紋是什麼時候跑出來的,有一天他照鏡子,忽然就看到了,那時他還是未滿二十的皇太子。

    登基之後,皺紋更深了,可能是看奏折時,思慮再思慮,每每看了就皺起眉頭,也可能是議論朝政時,他得聽取每一個大臣的論述,聽得仔細了,又會皺起眉頭沉吟。

    原以為心境老成,有如半百的入定老僧,卻在遇上她之後,他迅速回到了實際年齡,就像世間男子一樣了,熱烈地追求他所喜愛的姑娘。

    他才不老!他笑意盈盈,收起小香球,策馬靠近了她。

    一股危險的氣息包攏過來,郁相思尚不太會駕馭馬匹,一下子走不開,慌地抬頭就問:“你成親了沒?”

    “還沒。”

    然後呢?她還要問什麼?問他的身家?問他的財產?

    不!這些都不重要。哥哥憂心的,她不憂心,她只願有一雙臂膀呵護她,在她無助的時候,溫言安慰她唉,這樣她算貪心嗎?

    “相思,我想成親了,”那廂忽然不問自答。

    “告訴我做啥呀?”她好慌張,軟膩的聲音低得快聽不見了。

    “我有生以來,頭一回對一個姑娘用了心。”他深深凝望她,即使見不到她低垂的臉頰,但他知道,那紅撲撲的如花嬌靨正在為他綻放。

    他笑容俊朗,又道:“因為用了心,我追她追到了雲頂關,讓她明白,我不是空口說白話的過客,然後,我還要帶她去看我祖先所來自的高原,在這裡,綠草如茵,有高山,有白雲,有成群的牛羊,還有像她眼睛一樣清澈的美麗海子,我私有化她了解我,接受我,沒有疑慮,沒有害怕,開開心心做我的新娘子。”

    他在說什麼呀!他每說一句,郁相思的頭就往下垂一分,身上也有如添上一把火,這等大膽的言辭簡直是在呃呃求婚了嘛!

    是否回到了他所說的祖先之地,他拾回原始本懷,變得更加大膽?還是他們曾有過擁抱偎依,他以為她就屬於他了啊?

    “不理你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動韁繩,跑掉。

    清風撲面,馬蹄翻起青草,屬於大地的泥土香氣飄散在藍天綠野之間,她並不刻意操縱馬匹,而是任它帶她享受奔馳的快感。

    若說他大膽,她何嘗不比他更膽大包天?別說跑到雲頂關走香路一事,就算離開雲頂關,她也該回青檀鎮了,卻還只身跟他來這兒玩?

    也許,她永遠無法滿足她對他的貪心吧;所以,不只是他在追求她,她也追求屬於他的一切。

    不往前跑,又怎能知道前頭有什麼意到的美景呢?

    才說呢,眼前豁然開朗,她瞬間為之心懾,屏息,贊歎。

    不同於雲頂關的崇山峻嶺,密林高聳,也不同於青檀鎮丘陵一座疊過一座,視野多受阻擋,這裡有著連綿不絕的低矮山頭,看了這川,還可以望見那山,放眼盡是滿眼的青綠,有如在這塊大地鋪上了一條柔軟的綠毯子,令她好想臥到上頭打滾一番。

    再仔細瞧,毯子還綴有點點的紅黃白紫,原來那是漫生在青草之間的野花,又多,又美,又香,粉蝶翩翩,繞著她周身飛過一圈,又相偕飛往花朵采蜜去了。

    她驚喜地四處看去。就如他說的,這裡綠草如茵,有高山,有白雲,遠方還有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河,陽光照在彎彎曲曲的水面上,閃動出晶瑩的彩光,如夢似幻,若告訴她說這是天神居住的天界,她也相信了。

    叮鈴鈴,對面山頭傳來清脆的鈴當聲,接著,一只,兩只,五只,十只無數只的羊兒從山頭湧下,白的雪白,黑的烏黑,還有灰的,花斑的,皆是咩啼叫。熱熱鬧鬧地奔入青翠山谷裡,尋找芳甜的青草。

    “哇!”好美!好美!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騎得很好.”穆勻瓏幫她拉了一下韁繩,穩住她的馬球匹。

    早知她愛冒險,他特地為她選了一匹最溫馴的馬,並不刻意教她騎術,就讓馬兒馱著她慢慢走,沒想到騎了這麼幾天,她倒也自己摸索出一套騎馬本領了。

    他舒了一口氣,微笑揮手示意,要趕至身邊的兩名待衛退下。

    郁相思這時才發現左右多了兩個護衛大哥,也不知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算過,他們前後共有八個護衛大哥,忽隱忽現,保持距離,有的會先行前往客店准備吃食,或是先扎了休息的營帳,對他們的主子爺必恭必敬,而在面對她時,完全不多話。

    她正想開口問他們的來歷,前方山頭傳來一聲洪亮的呼喊。

    “對面的美麗姑娘喲!”

    是在叫她?郁相思張望一下,確定這附近山頭只有她一個姑娘。

    再望向對面山頭,一個年輕漢子騎著一匹綴滿五彩布條的大馬,笑容滿面,手拿一根趕羊的長杖朝她揮舞。

    “姑娘啊,這裡是天神的故鄉哪!”那漢子竟然唱起來了,嘹亮的高亢的聲響遍原野。“水草美,牛羊肥,還有雄偉的天首山喲,要是路過不停留,哥哥請你喝碗茶,快快騎馬過山來,哥哥帶你回家喲!”

    成群的羊兒咩咩叫,趕羊的長毛大狗汪汪吠,同那漢子的歌聲一起飄過低緩的山谷,傳到這邊的山頭上。

    山歌大膽熱情,完全不把她身邊的男人放在眼裡,郁相思既驚奇,又感好笑,轉頭偷看,果然,他的俊顏好像抹上了滿地青草,綠了。

    “嗯,我我跟他打個招呼?”她囁嚅問道。

    “唱回去。”那聲音有夠僵硬了。

    “唱回去?”

    “我唱。”

    “咦!”

    誰唱?她還會意不過來時,就聽到他迸出了雄渾豪放的歌聲。

    “對面的牧羊人喲,美麗的姑娘是我伴侶,人嬌美;心屬我,路上風光多美好,我要帶她成親去,勸你快快倒轉了馬球兒,回家對羊去歎氣。”

    “你唱什麼啦!”她啼笑皆非,不但胡亂唱,酸味還這麼重!

    再一瞧,兩個本來就離開的護衛大哥停下腳步,瞪大眼聽主子開啟金口唱歌,甚至遠遠的另兩名護衛大哥也趕過來當聽眾。

    “姑娘喲姑娘!”對面的漢子仍不放棄,笑開了一張質樸的黝黑大臉,騎著打扮漂亮的花花馬兒,神氣地來回走著,張口就唱道:“哥哥這兒有二百五十頭羊啊,鮮熱的奶茶天天有,肥美的羊腿任你烤,還有溫暖的羊皮帳,不怕風雪不怕冰雹,就算冬天也如春喲。”

    “真會唱。”穆勻瓏低聲咕噥一聲,隨即振作精神,跟著對方的歌調唱了回去。“牧羊人呀快回頭,羊皮帳我也有,風雪來了我把姑娘抱,冰雹下了我用胸膛擋,我愛姑娘的心好比天上數不清的星喲,我愛姑娘的情比天首山還要高,比碧海還要深喲。”

    “哈哈!”以面漢子大笑出聲,右手臂放在胸前,朝他行個禮,又唱道:“天神祝福美麗的姑娘,天神祝福多情的男兒,今天路過真有緣,願兩位長長久久不分離喲。”

    “多謝趕羊的兄台!”穆勻瓏不唱了,也是照對方的動作回禮,朗聲道:“也願天神祝福你,願你二百五十頭羊來年變作千頭羊。”

    “哈哈!”漢子笑聲爽朗,顯然不因為追不到姑娘而難過。

    他長杖一揮,撮口長嘯,一大群羊兒又開始往另一邊山頭移動,叮鈴鈴的鈴當聲響個不停,長毛大狗汪汪叫著,跑在扣面幫忙趕羊。

    “美麗的姑娘再見了!”漢子轉過馬匹,朝這邊用力揮手。

    “再見!再見!”郁相思也朝他揮手,使盡力氣大喊。

    她本想說些祝福的話,但她詞窮,更唱不出曲來,只好不斷地用力揮手,跟這位萍水相逢的可愛大哥道別。

    “人都不見了,你在嗖羊還是狗揮手?”旁邊的聲音很冷。

    “嘻!”郁相思放下手,看著長毛狗趕最後幾只羊爬過山頭,再將視線移回微帶慍惱神情的他。

    聽他們隔著山頭叫陣,不,斗歌,她當然聽得出較勁的味道。

    可他唱什麼山高水深呀!唱詞這麼大膽,這麼熱情,這麼露骨,完全無視她這個姑娘正主兒,就將她晾在一邊讓她臉紅心跳不己。

    當他面對滿福哥或唐友聞時,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淡然神情,怎地現在就按捺不住,非得把氣勢唱回來不可?是怕她迷戀這兒的好風光,只消人家一曲就被勾走了嗎?

    這是他更在意她了吧。

    “你笑什麼?”穆勻瓏還是一臉鐵青。

    “我笑呀,你唱得很好聽,歌聲很響亮呢。”她笑容也變得爽朗,望向空曠的大草原。“這裡的人都用唱歌來打招呼嗎?”

    “嗯。”穆勻瓏牽了牽嘴角,總算發現自己竟然在跟一個牧羊人吃醋,忙撇開念頭,回道:“這裡的百姓天性豪爽,看到山裡來了客人,都是很熱情的,有時候隔得遠了,又不想跑到對方那邊去,講話聽不到,就拉開喉嚨唱歌對答。”

    “好有趣。那我過去那個山頭,聽你這邊唱。”

    “喉嚨都啞了。”他咳了一聲。

    “好!好!給你休息。”她笑得愉快極了。“你怎麼會唱?”

    “小時候就會唱了。”

    “就算能跟上曲調,詞呢?怎會一下子就迸出詞來了?”

    “聽裡想到什麼,唱出來就是了。”

    “說的倒比唱的容易。”她問個不停。“我就不信,你平常會說這種肉麻兮兮的話,你就是湊些詞兒,加油添醋地胡唱。”

    “我胡唱?”他似是不同意她的話,忽然就下了馬。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疑惑地看他走到她的馬匹邊,與他仰起的深黝黑眸直直相對。

    深深的眸光底,映出晴朗天空,也映出一個妖俏的她,他忽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哎呀,你”她企圖掙脫,可他就是牢牢箝住了。

    “我不唱,我用說的。相思,你聽仔細了。”他凝視滿臉暈紅的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而緩慢地說道:“我愛你的心,好比天上數不清的星;我愛你的情,比天首山還要高,比碧海子還要深。”

    她目瞪口呆,羞得無地自容,唯一的念頭就是肉麻肉麻肉麻

    “相思,嫁給我。”

    “呀?”竟然就這麼說了出來,啊啊,他會害她栽下馬球的。

    “不說就是答應了?”他依然直直瞅著她。

    “不答應!”她心頭怦怦跳,今天真是見識到他霸道的一面了。

    “我找阿焎甘兄說親去。”

    “小心我哥拿鐵耙叉你。”

    “若讓他叉幾個沒,這才肯嫁妹妹,我也願意。”

    “不聽你胡扯了。”

    她扭了頭,掙脫手,用力扯動馬韁,立刻飛也似地逃走。

    他露出俊朗的笑容,也跨上馬匹,朝他心愛的姑娘追了過去。

    這裡綠草如茵,有高山,有白雲,還有一對心心相印的戀人喲。

    日頭初升,薄霧倏地消失,現出了綠意盎然的高原山頭,透明的薄冰飄浮在浩瀚的海子之上,像是一塊塊隨風流動的水晶,飄著流站,不敵陽光的熱度,便緩緩地消融在水裡,重新回歸天地之間。

    夏日的早晨帶著點涼意,空氣冷凝干淨,海子邊的青草地上卻有一群人汗水淋漓,廝殺得十分起勁。

    “球給我!快!”

    “大哥!趕快跑,我幫你擋人!”

    一顆頭大的羊皮讓眾人踢來踢去,穆勻瓏在幾個小孩子的掩護下,待衛的幾只長腳裡搶到了球,趕緊又踩又鏟的,總算殺出一條生路,將那球一腳踢到了天邊去。

    球劃過了藍天,越過了竿子,滾動在綠草上,孩子們興奮極了,大聲歡呼跳躍,用力拍紅了他們的手。

    穆勻瓏也是滿面笑容,拿手背抹去額上的汗珠,這麼跑跑跳跳下來,活動去了筋骨,心情十分暢快。

    今天一早,他見屋子裡擱著這顆羊皮球,便要侍衛陪他玩,但侍衛只是規規矩矩地跟他踢過來,再踢回去,後來七個采藥的孩子路過,也嚷著要玩,於是他和孩子一組,潘武在內六個侍衛一組,開始踢球比賽。

    起初侍衛們還十分客氣,倒是這群山上的孩子蠻勁十足,又搶又推又擠,惹得個個身懷絕技的侍衛不甘服輸,也跟著使出真本事玩起來了。

    孩子們沒有顧忌,不時碰撞他的身體,他也心情放縱奔跑,跟孩子們一起大叫大笑。

    他好喜歡回到這裡!

    這裡是他的故鄉,有天神庇佑他,有祖先看顧他,他可以忘記自己在人間的崇高身份,只是單純做一個被眷顧的頑皮孩子。

    “大哥,我們采藥去了。”孩子們來到他身前跟他道別。

    “願天神祝福你們,采了滿滿的籃子,豐收回家。”他微笑祝福。

    “謝謝大哥!”

    “哇!那邊屋子有一個好好看的大姐姐喔。”

    孩子們睜大眼睛,齊齊看了過去,穆勻瓏的眸光立時轉為灼烈。

    郁相思站在石屋前,身上裹著保暖的毯子,山瑞安靜,她一覺香甜,早上還是讓亮麗的晨光給喚醒的,聽到了外頭的玩鬧聲音,便來到門邊,笑看他們盡興地玩球。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彎身采下腳邊的一朵小黃花,趴躂趴躂地跑到石屋前,睜著亮晶晶的大眼,高高舉起了小花。

    “送給好好看的大姐姐!”

    “謝謝你,好漂亮。”她歡喜接下孩子的禮物。

    她沒有東西可以回送,便蹲下身抱抱他,揉了揉他的頭發,再摸摸他讓太陽曬紅了的小臉蛋。

    真是可愛的孩子!這些孩子和昨天的趕羊大哥一樣,個性純真,所見事物盡皆美麗,就算她只是一點點好看,也被他們捧成天下第一美女了。

    過去,她總以為天首山是皇帝他家專屬的地方,來到這裡才了解,原來除了山頂的神廟聖地外,山腳附近遍布了許多部族村落,老百姓過著他們的放牧農耕生活,真正天高皇帝遠,宛如世外桃源。

    聽說,他們跟當今的皇族原是同一家。幾百年前,一支往東發展,漸漸融入了中原的部族裡,長相也漸不同,但仍不忘本,定時回來祭拜天神和祖先,另一支則是留在原地,保有千年不變的風俗和生活習慣。

    皇族?她心頭一跳!她身上的毯子,香匣的印記,還有石屋裡的雕畫,皆有金色龍紋,而他……不是這裡的人,又怎會在這兒有屋子?

    望向離去的孩子們,有個念頭緩緩在心中升起,卻又抓不住頭緒。

    “給!”一束小紫花來到她的眼下,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霸道聲音。

    “喔。”她輕露甜笑,接了過來,和小男孩的花攏在一起。

    “你是不是該有些回禮?”

    像抱小男孩一樣抱他?她抬了眼,看進了他期盼的灼灼目光。

    噯,真是得寸進尺。太陽都還沒升上中天,那熱度就快曬死她了。

    “才不,你滿身大汗,臭死了。”她立刻拒絕。

    “流汗了,我去沖澡。”他也不以為意,又斯近了她,渾身散發著流汗後的熱氣,笑道:“你要不要過來瞧瞧?”

    “眼睛長瘡了啦!”她扭身就跑。

    不看!不看!誰看男人洗澡啊?想要拐她,再想想其它法子吧。

    ☆        ☆        ☆

    她還是被拐來了!那股溫熱的香氣強烈地誘惑她,讓郁相思忍不住一步步尋香而去。

    走到屋後,一出門就是一個冒著熱氣的石砌池子,猛然一見那泡在水裡的男人,她驚呼一聲,連正眼都不敢瞧上一眼,轉身就走。

    “你來了。”穆勻瓏透過朦朧霧氣看她,笑容沉穩篤定。“就不信你不被雪中春信誘來。”

    “雪中春信?”她欲走還留。

    香味隨著水池熱氣蒸騰而上,不只香氣誘人,香名也迷人。

    “要不要來聞聞?”男人還在誘惑她。

    當然要聞了!美香在前,豈有輕易捨棄而去的道理?更何況這裡光天化日的,仰頭就是藍天白雲,青山綠草,他還敢干什麼壞事?

    她低頭走向池子邊,蹲下身,以雙掌掬起一捧水。

    溫水從指縫中流洩而下,她已然篩到了滿手的芳香。

    “像是茉莉……不。”她將鼻子埋入了掌心,聞了又聞。“是有茉莉的甜味,可這是混調出來的,沒有茉莉……,有沉香、檀香……麝香?”

    “是的,麝香。”他倚在池子的壁邊,直瞅著專注聞香的她。

    “麝香用的不多,倒能勾出更香濃的氣味。我看看,應該還有龍腦香、乳香……”她再度掬水聞著,疑惑地道:“好像有什麼味道壓住了這些香氣。對了,就像冬天下了一聲大雪,掩去所有氣味。”

    “杉木炭。”他有問必答。

    “杉木炭,我懂了!”她露出了然的笑靨。“杉木炭拿來收斂香氣,制成香餅後才不會過度揮發,然後投到這池子裡,讓熱水慢慢化開,香氣就全部跑出來了。”

    “雪融了,花朵開放,有了花香,春天就來了。”

    “對了!就是你說的!”她興奮地不斷掬水,撲了一臉的濕,笑道:“雪中春信,這名字取得真好!這是這邊特產的香嗎?”

    “我調出來的。”

    “你會做香?”她驚訝地望向了他,他做線香是很笨拙啊。

    一看之下,驚訝之情立刻轉為羞赧,一張已被熱氣熏紅的臉蛋脹得更紅,一雙眼不知往哪裡瞧。

    他就坐在水裡,露出半截寬闊結實的胸膛,濃黑的頭發披散了下來,帶著閒散卻狂野的危險氣息,也許是一身的濕熱水氣,他的眸光顯得慵懶,唇角勾著淡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

    “偶爾做做。團香餅比較簡單。”穆勻瓏的目光依然須臾不離。

    這塊雪中春信香餅是上回祭天時帶來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再度用上。

    他愛聞香,聞久了,自然技癢,也試著調香,有時他思慮過度,夜晚難以入眠,這就會起身,開了櫥子,選出他親自從庫房挑來的幾味香料,或聞香,或調香,讓滿滿的香味充盈周身,好能得以靜心、放松、休息。

    能不能就不要再下床了,而是抱著身邊的軟玉溫香,好眠到天光?

    “喔……”郁相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覺得他眸光又變得好熱烈,忙起身道:“我走了。”

    “你不試試泡了雪中春信的感覺嗎?”

    又是一個極大的誘惑!品聞香餅是一回事,將香餅投在這麼大的熱水池子,讓香氣徐徐融出,飄散進沐浴人的毛孔裡,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都不怕被她看了,她還怕什麼?郁相思抑下無謂的羞澀心情,朝他一笑,大膽脫了鞋襪,攏起裙擺,大方地坐到池子邊的石塊上,將一雙腳緩緩地探入了池水裡。

    “哇!”許是外頭空氣較冷,她以為被燙到了。

    “水沒那麼熱,別擔心。”他提醒道。

    對嘛,不然他早就被燙成熟蝦了。她不自覺地瞧向他的胸膛,看了半晌,突然發現她在盯著一個男人的身體,慌地又垂下眼簾。

    雙腳泡在水裡,溫熱的芳香很快從腳底湧上,一寸寸地蔓延過她的小腿、膝蓋、大腿、身子……香氣盈鼻,令人迷醉,熱流在她身子裡游走,既溫暖、又舒服,她只想就這麼坐著,再也不要起來了。

    她綻出甜笑,雙手撐在身邊石頭,仰頭望向藍得發亮的天空。

    山野靜謐,滌淨身心,她忘了自己,忘了世間煩憂,兩腳輕輕地踢著,打起了水花。

    水花細碎,點點滴滴,晶瑩剔透,濺起,滾落,將無數的漣漪打向了水中的男人。

    穆勻瓏的心被震動了。

    蟄伏的兒女情懷早已破繭而出,水的熱度,香的催化,姑娘的美好,在在激起了他最原始的愛慕與渴望。

    他極目鎖住了她,起身撩過了水面,上前握住她白皙的玉足。

    “啊!”她被這突然的一握給驚呆了。

    他由下而上凝望她,如同昨日他站在馬下看她的神情,專注而深邃。

    下一刻,他俯下身子,親吻了她的腳背。

    他嘴唇的溫熱迅速燃上了她的身子,郁相思的腦袋瞬間燒成空白。

    她本能就想抽腳,可腳好像生了根,長在他的手裡,緊密相黏,再也分不開了。

    她的心肝怦怦劇跳,以為自己就要摔進這池水裡,或是以為自己已飛進無垠的藍天,讓風兒吹得天旋地轉,不知道要飄到哪裡去了。

    她沒飄走,她的心,她的人,全墜入了他的懷抱裡。

    身邊擁來濃冽的溫熱香氣,他已從水裡站起,全身赤裸裸地、濕淋淋地摟住了她。

    “你……”她真的呆了,不是沒被他抱過,卻沒如此貼身交纏。

    “相思!”他收緊手臂,強烈地感受到她的柔軟,不禁贊歎一聲,再次圈緊手臂,讓她與他更加密密貼合。

    她撞進了好燙好燙的胸膛裡,呼吸盡是馥郁的雪中春信,他黑發上的淚珠滴落她臉頰,也是濃烈的雪中春信,他的手掌揉撫過她的背部,霸道地將他的氣味過到了她身上。

    “別……”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卻是無力阻止他的動作。

    他抬起了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直視那又緩緩逼近的闐黑瞳眸,而她就在他的眼底不斷地放大,再放大,直到他覆上了她的唇瓣……

    “別……”她總算尋回了聲音。“田公子……”

    他耳畔轟然一響,讓這聲呼喚給叫回了理智,停在她胸前的親吻迅速地回到她的櫻唇,吞下了這個不屬於他的姓氏。

    柔吻綿綿,他為她攏好衣衫,這才眷戀地、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瓣。

    “相思。”他輕撫她的臉蛋,眸光依然熱烈灼亮。“我喜歡你,我愛你,我要娶你為妻。”

    她癡癡地看著他,心悸的同時,眼圈兒也紅了。

    “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點頭,沒有多問,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跟他去了。

    ☆        ☆        ☆

    午後,他們來到了天首山的山頂。

    他一直緊握她的手掌,好像怕她會被山風吹走似的;她亦放心將自己交給他掌握,隨他超過亂石山坡,來到山頂的這塊大平台。

    天空厚雲堆積,風聲獵獵,吹拂著他下一樣的頭發和衣衫。

    泡過了澡,他並未綰發成髻,而是像這山裡的男人束起一頭黑發,垂在身後,身上穿的是這裡灰色寬長袍袖的傳統服飾,胸前縫綴一塊五彩龍花布衣襟、扎上同樣花色的腰帶,袖口和袍擺也是相同的龍紋滾邊。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豪邁英挺,若不看面貌的話,還以為他也是騎著花花馬兒,趕著牛羊高歌的高原部族男人呢。

    不!人家拿的是趕牛羊的手杖,他卻是天生威儀,即使站得這麼高,風吹得這麼狂,他還是屹立不動;他手上拿的應是鑲金帶玉的寶劍,只消一揮,就能指揮他腳下的千軍萬馬……

    郁相思看得癡了,這是她的男人啊,就像掌櫃大娘一樣,成天將我家男人掛在嘴邊,她可沒臉這麼說嘴,但這份幸福感是最真實的了。

    “在看什麼?”穆勻瓏回過頭,笑問她。

    “我看下面的碧海子。”郁相思臉一紅,趕緊轉開視線。

    “碧海子在清晨和黃昏時是金色的,平常是藍色,倒映山影就成了綠色,大雨時是黑色,到了冬天下雪是白色的……”他故意一頓,仍是灼灼地望定了她。“但都不如你害羞時的紅色臉兒。”

    “呀!”又來調戲她!她捧住了臉蛋,雙掌盡是燙熱。

    “你在看我的衣裳嗎?”他摸向她微腫的紅唇,忍不住俯了臉,克制地往她唇瓣吮吻一下。“這回來不及,以後會幫你做很多很多族裡的服飾,你愛怎麼穿就怎麼穿。”

    “又不是三頭六臂,穿不了那麼多衣服。”她嬌笑,摸了摸他的龍紋滾邊。“你這衣服這麼合身,不是借來的吧?”

    “不是。這是我自己的衣裳,上山時便穿。”

    “它們裡頭填了羊毛,應該比較暖和吧?”

    “是比較暖和。”但這並不是他穿這件衣裳的本意。

    郁相思有很多疑問,但她不問。她有一個感覺,打從雲頂關開始,他就帶領著她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像是探索,也像是冒險,不但掘出了彼此深藏在心的情意,也即將掘出他一直過度刻意不提的身份。

    “咦?”一股清冷的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驚喜地望向他。“靈犀香?”

    “是的,靈犀香就是長在這山頭。”

    “真的啊!”她興奮極了,跑步向前尋找香味來源。

    大平台的盡頭是一座拔高的小山峰,這就是天首山的峰頂,山壁上現出一個約為十人高的大洞口,裡頭隱約透出亮光,卻是深黝黝的看不真切,靈犀香的香味就是從這裡飄散出來的。

    令她驚訝的是,不知什麼時候護衛大哥們全部來了,人數遠比她算過、見過的還多,好些都不認識的,他們穿著一式的高原部族灰色射獵勁裝,腰配長劍,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分成兩列站在洞口前。

    洞口邊立著一個巨大的石碑,差不多有她的兩倍高,她仰頭看去,上頭沒有文字,而是她已經十分熟悉的龍形刻紋。

    “他們?”她有些忐忑。

    “他們是跟隨我身邊最精良的金騎衛隊,一共三十六名。”

    “這山頭……”她忽然明白了,難怪他需要被保護。“這不是皇帝他家人才能來的地方嗎?我們就這們闖上來,可以嗎?”

    “沒關系,我們進去。”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往洞口走去,刷一聲,所有的侍衛動作整齊劃一,立刻單膝跪下,帶著恭敬和熱切的目光護送他們走進石洞。

    郁相思背脊發熱,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等陣仗。護衛大哥們不可能跪她,那就是像孟大哥一樣跪著他了?

    他果真是皇族中人?她想問,但周遭氣氛太莊嚴,她說不出話。

    進了洞裡,又變回兩人獨處,她稍稍舒了一口氣。

    洞內靜謐而黑暗,往前摸索走了十來步,低矮的石頭壁頂忽然不見了,眼前一道天光直洩而下,照亮了一個極為開闊的大山洞。

    新人新事的靈犀香味更濃了;她抬頭看去,洞頂一個圓形大洞,從上面直直裂到前方山壁,引進了大量的天光,還能看到外頭飄過一朵白雲,她恍惚有個錯覺,以為自己已經到了仙山當神仙了。

    天光底下,放著一張好大的石桌,上面至少可以睡上十頭牛……等等!她看仔細了,這石桌不是擺上去的,而是從山洞直接鑿出來,與地面連為一體。

    鬼斧神工!她驚歎極了。又看到石桌左邊矗立著一塊黑黝黝的巨石,差不多有她兩個人高,方圓約有三人合抱,即使天光照在石面上,那深沉的黑色還是一樣深沉,令她以為那不是石頭,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她好奇上前,愈是靠近,愈能感覺巨石所散發出來的冷凝香味;她心髒陡地一跳,先是屏住呼吸,再深深地吸進那獨一無二的清冷香氣。

    “這……”她右手舉在巨石前,竟然不敢去觸摸。

    “這就是靈犀香。”他來到她身邊,很自然的撫摸巨石。

    “啊!”她怕碰壞似的,很小心地拿指尖撫上巨石,感受著不規則的粗糙三種紋,輕聲問道:“全天下的靈犀香就只有這一塊?”

    “是的。”他說起了掌故。“五百年前鑿開了這山洞,原是做為避風雪之用,沒想到洞中有洞,還有一塊渾然天所的靈犀香。沒有人知道這塊香石是哪裡來的,很可能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就在這裡了。”

    她的手指緩緩移動著,一方面感受著濕潤的冰涼,一方面也為這古老的巨香傳說而心懾。

    她夜夜放在枕畔的靈犀香就是從這裡敲下來的啊。

    “為什麼叫靈犀香?”她問道。

    “當初發現時,這香石長得像犀牛角。”他右臂上揚,顯出這塊巨石當年更為高聳的高度。“犀角中間有一條白紋,從上頭直通到下頭,可以互相感應,因為有此靈通,便叫靈犀,因此這塊香石也叫做靈犀香。”

    他手臂緩緩擺了下來,好似畫出一條相通的犀角白紋。

    “我沒看過犀角。怎麼感應法?”她深深為這個命名所感動。

    “好比我頭在這裡,你頭在那裡。”他伸袖一揮,比向寬闊的石洞,微笑首:“不必說話,不必見面,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煩惱什麼,喜歡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

    “啊……”她的心再度受到震撼。

    心有靈犀,即使千裡迢迢,亦會尋香而來,也會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及時趕到,在她失望無助的病榻邊,柔言安慰,字字句句說進了她的心。

    靈犀香珍貴,與她心有靈犀的男子更是珍貴啊。

    “好珍貴……”她眼眶微濕;心裡還在感動,突然覺得有事不對勁。“太珍貴了,你不可能那麼容易買到,到底……”

    “我不姓田,我姓穆。”

    “什麼?”

    他答非所問,卻也讓她瞬間明白。

    穆?皇帝他家的大姓?只因他是皇族中人,所以他一直瞞她?

    “我也不叫田玉龍,這是我外出時用的名字。”

    “干嘛遮遮掩掩的,見不得人嗎?”

    “我姓穆,名叫勻瓏。”

    “這誰呀?”她惱得快哭了,真相只有讓她更加惶惑而已。

    “唉!”他好喪氣。看來並不是人人都知道皇帝的名字,對於老百姓而言,大概就只知道皇帝老兒、真龍天子、萬歲爺這些詞兒罷了。

    他微笑輕撫了她的頭發,執起了她的右手掌,見到她掌心的肉色疤痕,憶及她跌落吊橋的驚險景象,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輕輕歎息一聲,低頭親吻了她的掌心,這才站在她身邊,拿指頭一筆一劃在她的掌心寫出他的名字。

    “勻,均勻,勻稱。取其平和中道之意,務求天下安定,百姓豐衣足食;瓏,王者為龍,龍為至尊,乃是上天之子。”他邊寫邊解釋。

    “你名字這麼多學問!”她聽得頭暈了。

    “來,過來看這個。”

    他牽著她的手,走到大石瞫的右邊,那裡一大塊山壁磨得平整光滑,文藝演出刻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這個山洞,就是天穆王朝皇帝祭天的神廟。”他感覺她手心微顫,立刻用力回握,再逞刀子緩步走過,瀏覽石壁上面的文字,語氣沉穩:“天穆王朝三百年以來,自太祖以降,至今十二個皇帝,上頭是他們的名字、年號和廟號,不過最後一個還在位,不急著上廟號。”

    穆勻瓏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名字,天穆王朝第十二代皇帝。

    難怪、難怪呀!所有光電池不清的疑問都有了答案。

    不早就猜到了嗎?只是,她不敢,也不願往這個方向去猜:在雲頂關,大耳和尚說“果王”送禮物,她知道他指的是國王,可天穆國沒有國王,而是皇帝,她那時病著,無暇細想。

    果然就是他!難怪他以超平常人的能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還能親自到場送行,大大地激勵了軍士們的士氣,他——她不得不說——做得很好啊。

    知道真相的此刻,她是該學護衛大哥跪下來?還是鞠個躬就好?或是像戲台演的,扮演一個美妾的角色,給貪戀美色的昏君槌背、捏捏腿?不然,干脆昏倒給他看,以搏得君王更多的寵愛?

    所有紛紛擾擾的念頭一下子平靜下來,她既不驚恐,也不興奮,還是只願他是在青檀鎮尋香而來的男子。

    皇帝也是渴求真情真家的男人,他苦苦隱瞞是怕驚動了她吧?若早知他的身分,她還能毫不顧忌的跟他在一起嗎?怕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他說一她不敢說二;他不讓她走香路,她就得謝主隆恩。

    他說,他要她了解他,接受他,沒有疑慮,沒有害怕——他做到了。

    他是要什麼有什麼的皇帝啊!他大可不必這麼彎彎繞繞,好讓她來喜歡他,愛他……可他就是這麼彎彎繞繞,從而讓她喜歡他,愛上他……

    他竟是為她昆曲了這麼大的心思!她的心一絞,熱淚奪眶而出。

    “相思?”他靜靜地等待,竟是等到了她的眼淚,不由得一驚。

    “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嗎?”她抬起淚眸。

    “可以。”他轉為逸出溫柔的微笑。

    “勻瓏。”

    “我想再聽。”

    “勻瓏。”她淚水滑落,綻開甜美的笑魘。

    “相思啊!”他如釋重負,張臂擁她入懷,不住地撫摸她的頭發,欣快地道:“普天之下,除了我過世的父皇和母後,就只有你能喊我的名字,因為,你是和我平起平坐的妻子。”

    “妻子……”她又掉下了激動的淚水。

    “今天,有天神見證,我穆勻瓏誓娶郁相思為妻。”他捧起了她的臉蛋,以指腹拭雲刀子的淚痕,笑意溫煦,向她告知道:“相思,你獎成為我天穆國的皇後。”

    皇後?這個天下姑娘夢寐以求的名份突然掉到她身上,她只是怔忡。

    “皇後……就是你的妻子嗎?”她怯怯的問,覺得自己糊塗了。

    “當然。”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皇後……”

    “很簡單,你只要愛我。”

    她是愛他啊!青檀鎮初見,她心裡便擱上了他,難捱的相思日子裡,她的情意逐漸發酵;雲頂關重逢後,他的柔情深深打動了她;高原上的豪情縱歌,水池邊的擁吻,他的一切一切,皆已成為她心魂的一部分。

    “乖,別哭。”他溫柔地為她拭淚,輕輕一歎。“還是嚇到你了。”

    “我沒嚇到,我……我……”她抬起眼睫,綻開甜美的笑靨。“我只是沒想到,我會愛上了你,還要嫁給你,一輩子相守……”

    “相思!相思!”他用力擁緊了她,不斷呼喊她的名字。

    “勻瓏。”她亦柔聲喚他,貼上他的胸膛,傾聽他強壯的心音。

    靈犀清香圍攏而來,在他們身邊跳躍舞動,送上最芳美的祝福。

    相擁片刻,他拉起她的手,微笑道:“我們出去了。”

    “護衛大哥他們還在外面?”她怯聲道。

    “他們等著見未來的主母。”

    她握緊他的手,分不清到底是誰握得比較緊,就讓他帶著走出洞口。

    兩列金騎衛隊一見到主子出現,又是刷得跪下。

    穆勻瓏伸手示意,朗聲道:“平身。”

    她學是首次見秷他這般恢弘的氣勢,不覺注目他格外英挺的面容。

    “各位!”他的聲音回響在山壁之間。“你們追隨聯身邊多年,全是聯所信賴的忠誠侍衛,現在聯就要將最好的消息首先告訴你們。”

    金騎衛隊的侍衛們再度露出熱切期盼的神情,專注聆聽。

    “這位郁姑娘就是聯的妻子,也就是我天穆國的皇後。”

    “恭祝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侍衛歡聲雷動,齊聲高喊。

    “啊!”她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戶他們是真心尊敬你,你以後就會習慣了。”他刻意退後半步,讓她和他並肩接受侍衛的禮敬。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侍衛又繼續呼喊。

    山呼之聲高昂雄壯,直貫雲霄,郁相思感受著這個屬於她和他的震撼場面,感動落淚之余,也綻出了微笑,朝三十六名金騎衛隊點頭示意。

    大風吹走厚雲長空萬裡,金色陽光照耀在一對璧人身上,光采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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