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粵生紅著眼睛收拾行李,樸家爺爺小睡醒來,見狀大感奇怪。
「打包東西去那裡啦?」
「爺爺,我們要去美國。」柳粵生邊說邊吸鼻子。
「美國?狄斯奈樂園嗎?」爺爺大樂。
「如果爺爺想去的話。」擠出笑容。
「我想去啊。」老人快樂得像個小孩子。「小時候震聲最愛去了。每個週末都吵著要去日本的狄斯奈樂園,不帶他去他會鬧彆扭,整個星期鼓著小小的腮幫子。」
悲傷中男子聽見都忍不住笑起來。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呢,連區區週末外游也要出國,原來小時候的震聲已經是花錢大王了。
「也帶震聲去吧,還沒帶過他去美國的狄斯奈呢。」
樸家爺爺興高彩烈,渾不知勾起了某人的心事。
「震聲不能去了,他忙著呢。」小柳垂頭。
「啊……」老人失望形於色。
柳粵生連忙安撫道:「不過他說他有空就會來探望我們。」希望是真的吧。
「嗯、嗯,震聲要上課。學業要緊,放假才去好了。」樸爺爺連連點頭。不知何時開始,患病的老人忘記了孫子已經長大,竟誤以為樸震聲還是在學少年。
「嗯,學業要緊。」震聲始終覺得事業最重要呢。柳粵生黯然。
「念好書將來才能為國為家出力啊。」爺爺還在碎碎念。
柳粵生忍不住問:「為家族出力真的那麼重要嗎?」
「當然。這是男人生存的義意。」爺爺瞪眼,說起自家民族特性時滔滔不絕,而且措辭清晰有理,比正常人還要正常幾倍。「幾個世紀以來,我們韓國一直受到迫害。先有日本佔領,二戰之後,好不容易走了日本鬼子,又有美國、蘇聯來瓜分南北部,讓我們美麗的國土充當他們的戰場。但不論他們怎樣侵吞,我大韓文族依然完整地存活了下來。這是一個奇跡,全賴國人不屈不撓、無私的貢獻精神。」老人說著陷入沉思,孫提時艱辛歲月曆歷在目,但今早吃過什麼早餐卻是無論如何想不起的。
「是啊,柳哥。」新生代小混混阿仁也插話,「我們民族就是特有凝聚力,當年亞洲金融風暴時連菜市場的阿姆都知道把黃金捐獻給國家。」
柳粵生點點頭,他也知道韓國奉行儒家思想,主張對父母、家庭、朋友和權威作出尊重和奉獻。震聲沒錯,他的鴨霸、尊橫、固執和沙豬,都只是自小耳濡目染,深植入骨髓的民族觀念而已。
「所以,柳哥也別生聲哥的氣吧?」阿仁鑒貌辨色,小心翼翼地勸解。
「我沒生氣。」小柳低聲說。他真的沒生氣啦。只是很心疼。他們相愛,可是價值觀念差異太大。他能理解樸震聲為家族的想法,卻無法認同樸家謀生的方法……
「既然不生氣,那就別走了吧?」阿仁大喜,連忙把收拾好的東西歸位。要是柳粵生真的去美國,聲哥非派好幾百人陪同保護不可,而身為直屬小弟,他可是隨行理所當然的人選。可是,老天,充軍美國耶!偶然抱抱金髮洋妞當然爽,但天天抱……洋妞的皮膚可是比較粗糙的,而且體毛又多,還有洋騷味。而最重要的是,他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還給幼稚園老師了。
「我這就叫跟聲哥說,大夥兒不走了。」
「啊……這個……等一下,阿仁,不、不要啦。」柳粵生紅著臉把東西又收回皮箱中。他知道幫中兄弟的心事,可是……「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我、我還是走的好。」低頭道歉。
「為什麼非去那鬼地方不可?」阿仁抓狂,在病房裡團團轉,忽然一拍額頭,「啊,我知道了。你怕聲哥生氣所以逃到美國去是不是?不用怕啊,聲哥那麼疼你,你跟他道個歉,讓他消消氣不就成了。我這樣說也是為了你好啊。」不用充軍只是附帶好處啦。
「這……可是我不認為我有錯啊。」小柳歪著頭。
「誰對誰錯不重要,重要是你只要低頭就好。」這樣說雖然有點對不起柳哥,但沒所謂吧。反正柳哥為人『和善』,那天不道歉十次八次?低頭對他來說可是駕輕就熟。
「對、對不起……」小柳彎腰。
「對、對、對就是這樣。」
「……真的很對不起,阿仁,還有其它兄弟。」低頭低頭。
「呃?不是跟我道歉啦。」
「……就是今次,我希望堅持自己的立場。」柳粵生雖柔,但對原則性問題卻是很堅持。如果他道歉的話,就是認同了震聲在黑道爭霸的立場,可是就這一點他是絕對不能認同的。
「呃?啊?啊啊啊——」阿仁嚇呆了,這些年來,他幾曾見過『堅持己見』的柳哥?
「把大家無辜捲進來,真的很抱歉。」小柳道歉再三。
「啊啊啊啊——」阿仁像只嚇瘋了的小老鼠般打轉。忽然窗外傳來一聲轟然巨響,把他嚇得直跳起來。
「什麼聲音?」柳粵生和樸爺爺也是一驚。
「撞車吧?也真會挑地方,撞車撞到醫院大門,不怕沒人救啦,哈。」阿仁探頭張望,「咦?這不是聰哥的車?」
「大哥?」柳粵生大吃一驚。
「真是聰哥!他氣急敗壞跑進來了!」阿仁大叫。
「啊……」穩重的樸震聰竟然會這樣?小柳心頭一突,涼意直往上湧。
「一定是聲哥叫聰哥來做說客的!哈,沒想到今次是聲哥向你低頭啦!柳哥……柳哥?你跑哪了?」
***
「發生什麼事了?」柳粵生一口氣衝下來,正好遇上跟樸震聰跟身上纏著繃帶的宋傑,「震聲呢?」
「小柳……」兩人臉色慘白,樸震聰把驚疑不定的男人拉到一邊,沉痛地道:「你冷靜聽好,震聲帶人突擊三叔公和盧家的交易,沒想到反被擺了一道,貨船爆炸後震聲失蹤了……剛有人在海邊找到一個傷者,疑是震聲,已經送到醫院來……」
「震聲!我要去看看他!」柳粵生的臉一下子刷白了。
「小柳,等一下!醫生正在搶救……」樸震聰拉著他。
話猶未了,小弟跌跌撞撞地跑來。
「聰哥,醫生宣佈搶救無效了。」
「震聲——啊啊啊——不——」柳粵生的世界崩裂了。他們最後的對話竟然是吵架。
「小柳,你冷靜點!不一定是震聲!不一定是他!」扶著癱軟如泥的男子,同樣的悲痛莫名的大哥淚流滿臉,「雖然身形有點像,但臉部已經燒燬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碎……到底是不是……還要待法醫驗證……」
對!一定不是!不會是震聲的!震聲答應他不會容易死去!!有如遇溺的人碰上救命小草!柳粵生緊緊抓著樸震聰的衣袖,「讓我看看!我要看看!讓我看看他啊!」
「小柳!你冷靜點,法醫馬上會驗證的。」樸震聰和宋傑見他狀若瘋狂,連忙一左一右抓住他。
「不!我不要!放開我放開我!讓我看啊!!啊——」柳粵生拚命掙扎,但失控發狂的人,力氣不比尋常,竟連兩個大漢也無法制住。
場面異常混亂,樸震聰無奈只好答應。
「你冷靜下來才給看!」大哥大喝一聲,威嚴的聲音有鎮靜功能。
柳粵生紅著兩眼,咬牙點頭。二人扶著渾身發抖的男子緩緩走進手術室。
「這個……面目都燒燬了反正看不出來……不如不看吧。」某小弟戰戰競競。
柳粵生堅決搖頭。
「聽說……很可怕,不是我怕,我怕柳哥會怕。」不知是誰小小說了。
柳粵生失神地說:「只要不是震聲就不怕了。」
「萬一……」
「閉嘴!」樸震聰暴喝一聲。
「只要是震聲,無論他變成怎樣我也不怕。」柳粵生倏地堅強地甩開眾人,揭開那阻隔陰陽的帷幔。但目睹那以白布覆蓋的人形,還是忍不淚如雨下。
「震聲……不會是你的,是不是?」拉開白布前,柳粵生輕輕執起外露的手。你是不會輕易死掉,你答應我的,震聲。
失去生命的手冷得像冰,經水泡浸久變得腫脹灰白,但男子動作卻很輕柔,細細的去看去撫摸,一如對待最珍貴的寶物。
樸震聰上前,「要我來掀開白布嗎?小柳?小柳——?」
柳粵生無聲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