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你的名字被寫在善鴻的遺囑之上……」
「莊小姐,此地並非談心之所。」魏千舫的臉明顯地充血,雙眼變成血紅。
「你有所建議?」
「到我家的遊艇細談,你有這個空嗎?」
「好。」
莊競之坐上了魏千舫的遊艇,直駛出海港以外的離島海面上去。
船並不算極盡豪奢,只不過有齊一般豪華遊艇的設備而已。本城很多富豪都有資格買下這種船身長約八十英尺的遊艇,可見魏千舫是個在用度上有節制的人。
真正大富大貴的人物,反而不需要靠夫人手上的鑽戒,與出入的名車作身家的引證。
莊競之跟魏千舫坐在甲板之上,海風拂動競之那頭如雲的秀髮,使整個畫面都倍添一種美麗異常的動感。
魏千舫以奇異的目光看著莊競之,竟然說:
「我早就想著要來看你一次,江湖傳聞,你承繼了趙善鴻全部的產業,有雲,你是他的私生女,不是吧?」
「不。我是他深愛的一個女人。」
「嗯。」魏千舫的面部表情有一點點的不以為然。可是,這一次,莊競之疏忽了,並沒有察覺到。
「他把我的名字寫在遺囑之上?」
魏千舫把話題從新帶出來。
「對。你要知道為什麼嗎?」
莊競之這一問,竟使魏千舫吁了一口氣。大概這眼前的女子未必會知道故事的全部,否則,她的語調就不應該是如此輕鬆了。
於是魏千舫答:
「你此來就是為了讓我知道真相,是不是?」
一招就推到莊競之身上,有著對方發招,先行揭露她知道多少,再徐圖後算。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競之說。
「我和你都有這個時間。」
「好。」
於是莊競之把她跟趙善鴻的故事非常詳盡地訴說出來。
她固然是一個相當好的講故事人。
魏千舫也是一個非常好的聆聽者。
他不但專注、留神,而且反應十足。
唯其故事本身精彩,講下去,競之越來越投入,越誠懇,魏千舫就被完全帶動到一個忘我的境界。
那些有社會地位,有特殊身份的大人物,必須被引領到忘我的地步,才會把內心所想、所感動、所思念、所激憤的,都毫無顧忌地寫到臉上來。
從旭日出升未幾,以至夕陽西下,海面上的這艘遊艇罩上了淡淡的、柔軟無力的金黃色為止,莊競之才講完她的故事。
她最後這樣說:
「你的名字留在趙善鴻的遺囑之上,是為了他確定,你肯幫我的忙。你、我和他都知道這事是有憑籍、有把握的。」
說完了這一段話,莊競之凝望著魏千舫的表情,看得見他臉上肌肉的微微抽動,然後,她才再繼續說:
「然,魏先生,此來除了誠心誠意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希望你會幫我打贏這場仗之外,我還想道達一重心意。」
「請說。」
「別把幫我的忙看成是你非做不可的事。」
「莊小姐,你的意思?」
「我感激善鴻對我的一切照顧與恩惠,然,以你們之間的關係,使我成為當然的受惠者,可是不必的。我不願意作變相的威脅與敲詐,這對我是尊嚴上的侮辱。若不是真不能以自己的智慧與能力解決不了的困擾,我根本不勞打開善鴻的錦囊。魏先生,對我,求人也還可以,迫人、強人,就不必了。什麼也是自動自覺顯得珍貴。」
一聽這最後幾句話,魏千舫霍地站起來,臉色青白,他頭也不回地走離甲板,大聲呼嚷艇上的水手,說:
「給我放下快艇,我要回去。」
之後,他再走回來,以嚴峻的目光盯著莊競之,說:
「既如是,莊小姐,我們言盡於此了,他們會把遊艇開回去。」
說罷,也不勞看莊競之的反應,就跳下快艇,隨即開動引擎,一枝箭似地向前急駛,一忽兒就遠離遊艇。
海面上出現了曾因波動過而留下的一條白浪。
莊競之差不多是嚇呆了。
魏千舫整日地坐在她身旁,他的表現完全見盡紳士風度。
她沒辦法可以想像到這次會面的結局會是如此的失控、失禮、激動、狼狽、尷尬。
就是因為自己的大方,讓對方有了自由選擇,魏千舫就立即反臉,表明態度,認為毋須買莊競之的帳了?
這個推論,不是講不通,而是未免牽強得近乎滑稽。
莊競之放他一馬,魏千舫何不溫文下台。就算乘機領盡莊競之的人情,不再跟她糾纏,也絕對犯不著立時間拉下臉來,分道揚鑣。
這是迫著莊競之非拿出魏趙兩家的淵源關係來作殺手鑭,使對方非馴服不可嗎?
若真如是,那可糟透了。
莊競之根本就無法洞悉內裡乾坤。
海浪聲一直微微地在競之的耳畔響起來,船已在歸程之上。
她又細想,剛才魏千舫驀然盛怒,忍不住離去,倒是活像受著什麼重大刺激,真奇怪,競之反覆思量,並不覺得自己最後說的那番話,有什麼開罪對方的地方。
除非魏千舫是個高傲至不容許有人企圖向他施捨的人?
果如是,他的反應就應該變成給莊競之盡量方便才成,或者他說:
「趙善鴻既然肯定我會幫你,自有個中理由在,你不必胡亂大方,有什麼需要我出面與出手的,就說出來好了?」
唯有如此,才是保障自尊的辦法吧?
眼前已然是萬家燈火,從船上望向岸上,像看到五光十色的寶石鑲在黑絨布上,發放出難以抗拒的光芒,使人迷惑至極。
莊競之不但目為之眩,且也心為之惑。
實在無法適應這另一場折子戲的結局。
她回到競天樓,跌扑到床上去,根本累成一攤爛泥似,再爬不起來。
人生複雜難纏,要順暢地走畢全程,竟是如此疲倦!
每個清晨早起,莊競之均需無淚。然,很多很多很多個清晨,她在轉醒的一剎那,都只願自己從此長眠不起。
競之想,那些一生平淡的女人,必定是最最最幸福的,或者,她們會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就真是無話可說了。
日子在陰影重重的氣氛下過著。
莊競之自己動手,禮聘了室內設計家,把競天樓從新裝修。
再多心頭壓力,也要奮發圖強,先給自己弄妥個安樂窩。
那鄭玉英,有一去不返之勢。莊競之也就不管她了。
至於莊氏企業內的那兩個已然背叛的大員,競之下令要他們即日離職。
已然腐爛至發酵的肢體,務必盡快切除,以免毒氣攻心,威脅存亡。
莊競之還做多了一個部署,她另外重金僱用了一間跨國性的行政與公關顧問公司,囑他們快速運用各種渠道與關係,透過不同的媒介與人物,照會全城各間具規模的機構,將蘇世元與鄧炯同之不忠不信不可靠傳揚出去,以祈讓他們二人於短期內無法在市場內再得以翻身。
這一個部署,是莊競之援兵之計,相當重要。
無他,以殺雞警猴的手法,讓城內一總的高級行政大員都略有所聞,知所警惕,知道出賣她莊競之不是一回輕易被放過的事。
那一撮跟在企業鉅子後頭行走的所謂打工皇帝,除了位高俸厚之外,還有社會名聲與地位。後者之重要不下於前者。若果一段長時間,賦閒在野,無人問津,就算口袋裡再有錢,也如玉石驟失光芒,不再耀眼奪目。
人與貨都是那個道理,越多人用,越多人搶,越身份高昂,越能發揮潛能魅力。
莊競之要這等短視者知道,他們不可妄想被收買之後,還有重出江湖之一日。除非收買他們的一方付足供養他們下半生的價錢,否則,一時貪念,要貽害終生。
至於城內的那些具規模的機構,接到這種訊息,是百分之九十九會上心的。反正,行政大員遍街都是,哪愁僱用不到好幫手,犯得著開罪一個有能力有資格跟自己為忤的人?
於是,莊競之此舉最低限度起到阻嚇作用。
香港地小人多,易於鮮明地處理訊息,有效地在對像目標身上起到預期作用。這番舉止若然在紐約,反而難以進行。
換言之,楊慕天在本城再要收買她身邊的人,肯定會比較困難,因為有前科可鑒,人們的顧忌多起來,且也同時迫令楊慕天要多花銅鈿,才能達到目的。
能盡量花費敵軍糧餉,也是兵法權術之一種。莊競之要看看楊慕天剩餘的身家有多少,足以與她為敵多久?
若只是金錢攻勢,不難對抗。
只怕楊慕天的雙管齊下,既以旁的所有滋擾包抄,又全力攻心,向準莊競之的死門進發。
像今天,一大清早競天樓的婢僕就接到一大籃白色的百合與星花,送來給他們家的女主人。
莊競之翻開附在花籃上的字條看,臉色當即青紅不定。
那字條是楊慕天的筆跡,寫道:
競之:
當你收到第一百籃百合花時,我就會親自攜帶一大束鮮紅的玫瑰上你家造訪,慶祝我們的團圓。
慕天
莊競之把字條搓成一團,跌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她當然記得跟楊慕天在競天樓共度的最後一晚。
偌大的飯廳煥然一新,都擺滿了大朵大朵白色的百合花,餐桌上放了擦得閃亮的銀色燭台,插了白洋燭。
莊競之一身的白衣。那薄薄的縐紗長裙,令她走起路來有飄飄欲仙之感。
是太冷艷了。
她緊緊地挽住楊慕天的手,走進飯廳去。
當時一看那完全淨白的佈置,楊慕天很覺突兀。
莊競之連忙溫婉地柔聲向他解釋:
「慕天,是我悉心佈置的。素白代表純潔,心無外鶩,專心一致。自此而後,除我倆之外,再沒有別的人和事橫亙在中間了。白色,且是戀愛的墳墓,是婚姻的開始。那些紅彤彤烈艷的玫瑰,才是火爆愛情的象徵。」
莊競之那番話,使楊慕天受落了。
他倆各自坐到長餐桌的兩邊座位去,享受豐富的晚餐。
二人都喝至微醺,更添情趣,飯後,楊慕天挽扶著嬌柔無力的莊競之,回到睡房去。
「慕天!」莊競之伸手過去,輕輕地、情意綿綿地撫摸著楊慕天的臉說:「你其實是個極之漂亮好看的男人。」
「配你!」楊慕天深情地吻在莊競之的臉頰之上。
競之輕聲歎息:
「相書是不是說唇薄者無情?信焉?」
「對你,我怎麼會?」楊慕天答。
「真的不會嗎?」
「不會,永遠不會。你信不信,要不要我發誓?」
「不,不,不,千萬不要發誓,誓言是一定應驗的。」競之說,把手按在慕天薄薄的嘴唇之上。
慕天把她的手拉下來。
「那我就以行動代表我的誓言,好不好?」
至此,競之完全醉倒在慕天的懷裡。
今日的莊競之自回憶之中,仍能享受到一種通體運行,使血脈賁張,手足也麻痺似的極度刺激。
她不願意張開眼睛看到現實環境。
反而更深、更深、更深地自墮迷惘深淵,把思維再往前推,憶及更遠、更遠、更遠的前塵舊事。
那一夜莊競之與楊慕天自家鄉偷渡南下香江,於下水泅泳之前,他倆躲在叢林裡,躺在枯黃而微帶濕濡的樹葉之上,頭頂的星星,一顆一顆像要灑下來,灑落在身上似。
慕天的臉,如斯俊美,他的背,線條如斯無懈可擊,那一下又一下的肌肉鼓動,非常有節奏,有效果地抽動著莊競之的每一根神經,使她在緊張與鬆弛的循環交替之中,獲得至高無上的靈慾合一的歡樂。
那種快樂,是燒得火紅的一根鐵棒,一下又一下壓在莊競之的心房上,成為永不磨滅的烙印。
這次之後,他遺棄她、出賣她、忘記她。
他為自己的前途、安全、富貴而不顧她的存與歿。
每一次,當莊競之重溫著心上承受烙印的過程時,都從極度痛楚之中,同時感受極度歡愉,或者,可以說是從無可替代的歡愉裡,同時承擔無可替代的痛楚。
淚水,自莊競之的眼角滲出來,流了一臉。
那最後一次晚餐的翌日,楊慕天因莊競之的自首,而被警方控告他倆串謀犯上商業訛騙罪行。
莊競之以絕艷絕情的殉葬方法,報卻前仇。
她要他的誓言應驗。當年楊慕天說過,如有背叛競之的恩情,他之所有盡入莊競之之手。
競之霍然而起,以手背抹乾了臉上的淚痕。
今晨不應有淚。
莊競之慘然一笑,望住猶在獄中的楊慕天差人送來的那一大籃白色百合花,想,楊慕天真的不放過她。
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純白代表心無旁鶩,聖潔婚姻。對比下,烈艷的血紅就是激情。
楊慕天重新布下他的天羅地網,以財勢造成對競之肉體上的重重困擾,使她疲累,再以柔情熾愛,溶化她已然軟弱的心神,而迫得她走投無路,不得不降。
莊競之奔跑出花園去,向著蔚藍的澄空,對住繁華一片的香江,縱聲狂喊:
「楊慕天,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不要愛你!」
唯其不愛楊慕天,才是釜底抽薪的自救之法。
然,如何?
莊競之自知不敵,喪然若失。
楊慕天太知道莊競之的心。
正如她知道他的一樣。
她之所以不放過他,設盡千方百計要報復他的忘情、棄愛、辜恩、負義,完全是因為愛他至深,已到不能自拔的境地。
倘若視他如陌路人的話,當莊競之傲然屹立於眾人頭上,成為舉世企業界內閃亮的天皇巨星之後,在她的眼中,楊慕天是誰?他算老幾?值得她偶一回顧?
不,不,絕不。
唯其恨之深,才見愛之切。
蓋世聰明的楊慕天和莊競之都心知肚明。
人們常常鼓勵自己,要以理智戰勝情感。
實質上,有多少人可以旗開得勝?
怕只怕那少數戰勝情感的勇士,還是在情感得以宣洩之後,才是痛定思痛,洗心革面。
大多數的人,一天不摔至粉身碎骨,還是甘願往火坑裡跳。
莊競之養就不凡的外貌與體態,可惜,可惜,仍只懷有一顆平凡至極的普通女人的心。
再有壓力,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自從處置了鄭玉英、蘇世元與鄧炯同等叛徒之後,莊競之暫時凍結了莊氏上市一事,先從整頓內部的工作做起。
身邊沒有了信得過的得力助手,凡事親力親為,勞累加倍。
然,這叫沒法子的事。
這一晚,黃昏。競之伏案工作太久,腰背均酸痛不已,打算站起來,伸一個懶腰,稍稍舒筋活絡。於是也不勞按動對講機,管自推門出去,到茶房去拿一杯咖啡。
看看表,已近七時,怕茶房的職員已經下班了。
走到那設在主席室一層最盡頭的茶房,聽到兩個職員的對白。
「下班了?」
「還不下班呢,趕快回去吃晚飯,飯後看電視,今夜是電視台台慶,有大把好節目。」聲音是那經常給競之遞茶水的好姐。
「阿好,你不用買菜燒飯嗎?」
「不用不用,一下班,我自為王,丈夫放工後負責買菜,女兒放學負責燒飯,洗盆碗則是小兒子的事,我?七點後蹺起二郎腿享福!」
「對啊,一天做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累都累死!」
莊競之苦笑。
員工說得真好,一天苦幹二十四小時,一年總共三百六十五日,都說要累死,那麼自出娘胎,半生如此,又有何話可說了?
她故意放慢腳步,待員工下了班,她才去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還是要回辦公室去親批極多莊氏投資的決策計劃。
任何人都信不得。
唉?又是長歎一聲。
下一分鐘,如果楊慕天來叩她辦公室的門,手拿一大束烈艷紅玫,說:
「競之,我們講和,停戰,什麼事也不要管,什麼人也不要理,攜手到紐西蘭去,買個牧場,過世。」
莊競之百分之一百會躍然而起,飛奔撲到楊慕天的懷抱裡,結束所有情仇恨怨。
想著想著,竟真有叩門之聲,莊競之驚問:
「誰?」
推門而進的人,沒有手持玫瑰花,卻有一個沉甸甸的公事包。
是陸佐程。
莊競之像驚魂甫定地吁出長長一口氣。
「我懷疑你有點神經衰弱!」陸佐程說,「一定是過分疲勞與緊張所致。」
莊競之微笑:
「我們已成知己,你看出來了。」
「在這之前,我知道那楊慕天是個厲害的傢伙,可想像不到他有如此超人的本領。」
「你查到什麼資料?」
「不是查到,而是看到。像你這種銅皮鐵骨、百毒不侵的女人,也有為他憔悴傷神的一日,可見其功力。」
莊競之為之氣結。
她很想回答陸佐程,說:
「你也有這番資格,如果我愛上你!」
當然,再熟諳的異性朋友,都應該保持一個程度上的距離。
除了楊慕天,莊競之的感情一直都保留,發放以及控制得恰到好處。
「你有其他的消息要告訴我?」莊競之把話題帶回公事上去。
陸佐程點頭,道:
「關於趙善鴻,尤其是他跟魏千舫的關係。」
「真的有關係?」
陸佐程點頭。
「什麼關係?」
「絕無商場與政治系連,只有主僕關係。」
「魏千舫是主,趙善鴻是僕?」
「對。」
「在香港?」
「不,在廣州。」陸佐程翻動著他的檔案簿,說,「那是戰前,魏家在北京、上海、杭州、廣州均有第宅與生意。趙善鴻一直在魏家當僕役,他父母都是跟魏千舫的祖父魏志堅出身的,守在廣州的魏家任管家之職。」
「就是這樣?」莊競之問。
「趙善鴻的母親還是魏千舫的乳娘,換言之,趙善鴻跟魏千舫的年紀相若,是同一年出生的。」
莊競之有點駭異,魏千舫看上去,完全像個未過五十歲的中年人。
無他,必定是豐衣足食,善於補養所致。
「那就是說這主僕兩人是一同長大的。」競之說,「魏千舫在廣州出生?」
「對,這是他祖上翠盈的遺訓,她的後代都必須在中國國土出生,且要孩子在出生後念中文書,寫中國字。故而,魏志堅給兒子魏萬桐娶了親,生了兒子,才送魏萬桐到英國留學。魏千舫隨母在廣州長大至十二歲,便到香港跟祖父魏志堅長居。事實上,那些年,魏家的人經常來往香港與中國。」
「這是說,魏千舫與趙善鴻在一起度過他們的童年?」
「可以如此推論。」
「童年時,他們之間有過什麼特別事發生呢?」莊競之問。
「那就太不可追了,除非問他們本人。」
「一定有事發生過,且是大事。」
莊競之非常肯定,因為,魏千舫若不是欠過趙善鴻什麼人情,趙善鴻斷不會認定他一定會得幫自己。
那宗大事是什麼呢?
會不會是孩子時代,魏千舫掉進池塘裡,趙善鴻奮勇把他救上來,因而有了救命之恩。
真的除了他們本人,外人不得而知。
陸佐程繼續翻他的檔案,說:
「我記錄的資料差不多了,趙善鴻為什麼會在他少年時跑到菲律賓去幹活,原因不清楚。那年頭,他大概是二十左右了吧!」
「娶了親了?」
「不清楚。」陸佐程搖頭。
「一定娶親了,趙善鴻向我提過,他在菲律賓一直跟他摯愛的妻子捱盡鹹苦。他並沒有說,妻子是在菲律賓娶的。且,趙妻臨終還堅持要趙善鴻把她的骨灰及兒子帶回中國的土地上去,她其實渴望兒子能在祖國長大,念中文書,寫中國字。」
說到這裡,莊競之的心不期然抽動一下,趙妻的心意竟跟翠瑩不謀而合。
跟著,競之想這並不出奇,如果她也有子女,同樣會同意翠瑩與趙妻的想法。
「有如此濃厚鄉土國族情懷的少婦,必是在中國出生長大的,不會是久居菲島的華僑後代。」
陸佐程也這麼說:「你知道趙妻的名字嗎?」
「一下子想不起來。我是有這記錄的。」
「還有什麼他們夫婦的資料,譬如結婚日期之類。尋出來,便可引證到趙善鴻是不是夫婦二人一齊到菲律賓去的。」
「照說,買豬仔到外埠,絕少攜同妻子前往。」莊競之下意識地說,「想起來了,在慈雲山安葬他們的靈位上,有齊趙善鴻夫婦及趙祖蔭的出生年月日,你到那兒去,便可知道詳情了,我身邊可沒有資料,那靈位上還鑲有他們的照片。告訴你,趙妻是個美人兒。」
「好,讓我去查,目前所探索得的,對你有沒有用?」
「沒有大用。不過,每一份資料都可能引出更多新的線索。我們不能放棄。」
莊競之跟魏千舫的會面得到一個如此意想不到的齷齪收場。目前,要再跟他接觸是不可能的事了,除非洞悉魏趙二人的恩怨關係,再以此為藉口,看能不能使魏千舫回心轉意了。
自從趙善鴻去世之後,莊競之不錯是遇過不少困難,但總是有信心,有線索可以將問題化解,而實在每次都得心應手。
只有現在,她覺得自己茫然無措,事情不住地發生,輪不到她計劃、擺佈、策動,而是整個人被一宗宗的意外事件帶動著走。
這使她生了不安全的感覺。
自從跟魏千舫會面之後,更是心緒不寧。
沒有人,在這些年內,敢在她莊競之跟前如此無禮、失態、放肆!
只除了這姓魏的。
誠然,他與眾不同。
然而,莊競之又何獨不然。
為什麼會使自己矮掉一截,怕只為自己有求於他。這世界如無必要,真的不必求人!
反正睡得不寧,不如早起。
莊競之批上了睡袍,從二樓的睡房走下來,囑咐女傭為她預備早點。
「早報來了沒有?」莊競之問。
女傭有點靦腆,遲疑地答:
「我這就去大門口看看!」
競之明白,她這天比平日早起了,傭人還未做妥功夫,故而有點失措。為了安她的心,競之說:
「我去看吧,你且通知廚子弄早點,我要早些回辦公室去。」
競之緩步走過堂廳,打開了大門,赤足走出去。
大門口的地上鋪著大理石,從腳心傳上一陣冰冷,使她不期然地輕輕躍動了一下,那姿態其實是極可愛而又嬌慵的,可惜,她看不到自己。
門口那放報紙及信件的銅盒子,空空如也。
競之正要回轉身去,忽然瞟見了有個高大的身影,在一輛汽車旁閃動。
她下意識地以為是司機,把其中一部房車駛到門前來,停在那兒等接她上班。
再定睛一看,她家裡並沒有一輛銀灰的積架。
再細觀車旁的那人,她吃驚了。
彼此凝視著,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