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之:
你問我會不會相信你真在想念我?
答案是:我相信。
其實,相信與否,並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我會不會由此而引起你不願意生的誤會。
或許,你不會介意。只是誤會生了出來,我更難自處。
請原諒,我是說著自己才懂的話。
善鴻:
不,不,我懂你的話。真的,我懂。如果我能既想念你而又愛你,我會很開心。
辦不到心中想辦的事,苦惱人還是自己。
天下間沒有比負了心債而無法償還,更無奈與抱歉。
多麼可惜,我負人,人負我。都是一番又一番的惆悵與淒惶。
善鴻,如果你不待我一如你妻的好,我會比現在更暢快,更安樂,因為我並不欠負你什麼?你予我金錢,我還你肉體,兩不拖欠。
故而,請你,求你,不必愛我。
競之:
把你的心思用在功課上吧,正如這陣子,我也收拾心情,集中精神打理業務,我們都須要更上一層樓。
你已完全熟悉美國生活,且又是大學的高材生,當沒有什麼問題不可以迎刃而解。
我為此而更放心了。
善鴻:
近日,情緒很壞,不想講原因。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我會得把脾氣一股腦兒發在你身上。
擱筆了,沒有心情多寫。
競之:
幸好我不在你身邊,否則,你發脾氣摔過來的東西,也許教我抵擋不了。
善鴻:
只因心情不好,故而老大一段日子沒給你信,怕你擔掛,因而在昨天搖長途電話給你。
真奇怪,從電話裡,我們說的話都那麼膚淺,那麼不著邊際。告訴你,我是嚇著了,且覺著不滿才掛斷了線的。
這兩年來,對於我們的感情的進展,我很快慰。你像我的守護神,也是我的良朋知己,當然還有著一重男女的親密關係。這些都在有感情的基礎之下,變得可愛。
為什麼會有這種良性的轉變呢?我相信跟我們的溝通方式有關。
我痛恨講電話。
那種對話,使我覺得我是你的下屬,在作例行報告。為此,我急急執起筆來,從新再寫。
競之:
感覺與你雷同。
如果你打算在紐約一直擱下去,攻讀你的博士學位,相信學成之日,我們的信可以出版一本書。
善鴻:
華爾街這陣子很風起雲湧,為了紐約州的不景氣,股市出現惡性拋售。麥基正在按兵不動,我跟他持不同的看法。我是認為州政府與聯邦政府都不可能讓紐約州發生嚴重經濟衰退,以致萬劫不復之境。因為紐約市是美國進步文明的象徵,它的世界代表性之強,尤在政治中心華盛頓之上。
因而我有信心,現今乘低吸納。
你意下如何?信件由特快寄來。
競之:
特快郵寄亦已慢了多天,收你信之後,我已立即搖了電話給麥基,囑他立即掃貨,很多堅強有力的實力股票,一定經得起風浪。
競之,我完全同意你的推測與看法。
從事商業活動,尤其金融,一定要在危機來臨之時,找出自己的方向來。
有危始有機。
完全風平浪靜,不會釣到大魚。
善鴻:
太開心,太開心了。
近日股票的回順以至攀升,使我眉飛色舞。只為美國兩大銀行聯手向紐約州提出優惠借貸,使紐約州度過危機,我的看法與你的支持獲得回報。這是我第一次在商場上旗開得勝,太興奮了。
然,你在給麥基下令買入大量實力股票時,有沒有告訴他,是你和我的主意?
我希望你沒有。否則,我恐會破壞我和他的良好關係。我還是要課餘在他的指導下學習行走的。
競之:
原來你非但在投資上感應到了一些難以言喻的秘訣,還在行政學問上有點進益,真令我開心。
放心,我不會令麥基難過。
好職員要求有一個曉得顧全他體面的老闆。請你記著我這句話,將來必有大用。
善鴻:
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的同班同學,一個中國男孩子,叫顧尚元的,現正奮不顧身地追求我。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競之:
你希望我心急急噪,表示對你的緊張,抑或淡然處之,表示對你信任?請來信告之,好讓我自處。
善鴻:
你真的豈有此理。
上封信的那個表現,簡直屬於無動於衷,叫我生氣。
競之:
奉讀來信,忍不住大笑了三分鐘。
我知道追求你的人,多如恆河沙數,你無一動容。這個姓顧的之所以被提起來,也只不過因他是中國男孩子,有點特別而已。
連我趙善鴻跟你莊競之的這番相遇相處,尚且未能獲得你的摯愛,其餘黃毛小子,我緊張些什麼?
善鴻:
知我莫若你,很是感慨。
競之:
感慨無益,你的大考期已到了,好好地應付畢業試。
善鴻:
畢業時,你會來看我行禮嗎?
競之:
先念好你的書,才盤算別的好不好?
別寫信來了,專心在考試上頭。
善鴻:
考試終於過去。
跟所有人生的疑難、危機、噩夢一樣,什麼都會成過去。
我又如一個新鮮的人精神奕奕、快樂地走在紐約街頭了。
還是那老話,你會來看我行畢業禮嗎?
很奇怪,自從莊競之再度催問趙善鴻會不會來紐約看她行畢業禮之後,一直沒有回音。起初,競之還不覺得怎麼樣。
其後,每逢回到家裡來,第一件事便是檢閱有沒有來信。差不多每一天都失望。這日,競之把一大疊來信翻閱之後,使勁地把它們全部扔到檯面上去,交叉著手,在發脾氣。
跟在她身邊三年的墨西哥女傭羅娜,堆上一臉的笑容,道:
「為什麼不搖電話回菲律賓去查問?或許是事忙,跑離馬尼拉到別些地方去巡視事務了。小姐,趙先生知道你不喜歡跟他講電話,又沒空搖筆桿,也就只好讓你乾等候了。」
莊競之想一想,說:
「好,我搖電話回去。」
莊競之的電話搭到馬尼拉時,彼邦是早上。
家中接電話的人答:
「莊小姐,趙先生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這就是說他昨天晚上不住在家裡?」
「是的。莊小姐。」
「有留下口訊,說他在哪兒嗎?」
「那不是趙先生的習慣。」對方答。
對呢,分別一久,竟忘了趙善鴻的這個習慣,他的行跡不至於飄忽,然,相當保密。什麼時間住在大宅,什麼時間到別墅,何時停留在首都,何時北上或南下,都不大告訴家裡人。
競之沒有辦法,把電話分別搖至別墅、總寫字樓,甚至是菲島南北大鎮的分公司去找,完全不得要領,都是那句回話:
「趙先生不在此。」
好,競然如此無聲無氣地就失蹤掉。
莊競之把麥基尋到了,負氣地投訴:
「有沒有老闆的訊息?」
「這幾天沒有。」
「你有沒有辦法找得著他?」
「連你都沒法子,我怎麼會有?」
「如果公司有急事呢?」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素來訓練我們自行獨立自由處事。」
「我打算報警。」
「競之,不要大驚小怪,趙先生不會有意外。」
「你怎麼敢肯定?」
麥基沒有做聲。
「趙家有過恐怖的經驗,人所共知的。趙祖蔭曾被綁架,類同事件發生在趙善鴻身上,是絕對有可能的。」
「我同意。但,還是要弄清楚實際情況才好,被輕舉妄動。」
「還要怎樣求證。除非把他翻出來?」
麥基說:
「趙先生雖然沒有親自跟我們聯絡,但他每天都通過他的特別行政助理古元佑與我們通消息的,這不就等於他平安了。」
「對,我倒記不起來了。古元佑是跟他最親近的,可否代我告訴他,我找趙先生,請他跟我聯絡。」
「好的。」
麥基應命而去,然,小古沒有回競之的音訊。
莊競之忍無可忍,終於在長途電話尋著了古元佑,問:
「你們全部都到什麼地方去了?趙先生知道我找他嗎?」
「知道,只是趙先生很忙,過幾天就會回你的電話。」
「幾天?幾多天了?為什麼不可以現在就與我通話。」
「莊小姐,請對趙先生有信心,他除了事業,心上就只有你和兒子,他會跟你聯絡。」
莊競之聽得出古元佑語調的誠懇與溫和,把一股急噪壓了下去。只得好好地等待趙善鴻把他的正經大事辦妥了,再跟自己聯絡。畢竟能有今日那個翻雲覆雨地位的男人,不會把女人放在生命的首位,也是正常的表現。
莊競之的氣倒是平了不少,也減掉擔掛。
考試與畢業論文早已完成,在等待行畢業禮的這段日子內,正好跟在麥基身邊,盡情吸收商務知識與經驗。
麥基的確是個和善而耐心的上司兼老師,競之對他很有好感,因而對工作的吸收力更加倍強勁。每每做到筋疲力竭,仍是興致勃勃。
這一晚,辦公室內只餘競之埋頭苦幹,其餘的同事都已下班了。在紐約,人們差不多無法不準時下班,只為住在曼哈頓區內的人畢竟有限,多是要轉接地搭地車汽車或火車回家去,花在交通上的時間著實多。如無必要,也就不可以超時工作了。莊競之的情況自然不同。
「競之。」是麥基站在她的跟前。
「麥基,你還未走。」
麥基搖搖頭,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競之身邊,沉默了一會,才說:
「趙先生知道你這麼勤力工作,且成績如此優異,他會很開心。」
「我想是的。」競之開心地答。
「他還沒搖電話來?」麥基皺著眉問。
「沒有。」競之搖搖頭。
「競之,趙先生對你可謂無微不至,他的確值得你關心。」
「是的。」莊競之直覺地感到麥基應該還有其他的話要講下去。
可是,麥基卻欲言又止。
這令競之起了疑心,問:
「你有趙先生的消息?」
「呀,沒有,沒有。」麥基連忙否認,「只不過……古元佑剛來電話,說趙先生這陣子分身乏術,我看,他連信件與電話都無法應付的話,你的畢業禮是不能趕赴的了。」
莊競之活像個大孩子般,抿著嘴不做聲。
這些年,趙善鴻在她心目中已由恩客變成知己,甚而是一個互相關懷的長輩,她努力三年,完成了大學學位,很希望在一些形式之上,有人為她切切實實的鼓掌。這種心態跟小孩子要上台領獎,盼家長出席一般。
如今聽到麥基這番話,心自然地冷了一半。
競之無可奈何的說:
「若是老早知道他不能來,參加那畢業禮與否,無甚打緊,我寧可早回菲律賓去,徐圖後算。」
「那就盡快回去吧!」麥基竟這樣鼓勵她。
競之有點奇怪,心上不期然又起了一陣子迷惘。
「麥基,你贊成?」
「對。我知道你打算繼續攻讀碩士學位,留在紐約實習,這更不妨早早回去跟趙先生商議,早去早回,免蹉跎時光。」
「好。我就請你秘書幫我訂飛機票,看哪一天有機位。」
「那是極容易的事,要走就明天也可以。」
競之直覺地覺得麥基很有點催促她回菲島去的意思。
「好,那就明天吧!」
「競之,你見到趙先生,替我問候他,且他若問起你怎麼連畢業禮都不參加就回來了,千萬別說是我的意思。」他隨即想了想,又自行解釋:「老闆不會喜歡夥計在他的私事上添什麼個人意見。」
麥基的這番表現,實在很若莊競之的疑慮。
她到底是個冰雪聰明的人,絕對有看眉頭眼額的本事。競之估計事情一定有蹺蹊。
於是立定心腸,火速收拾行李,不動聲色,趕回菲律賓去。不論有何後果,競之都有勇氣面對。
經歷過暴風雨而仍好好的生還者,有一種堅強的鬥志,且具備無懼的精神。
沒有什麼意外,再可以令競之手足無措,不知應付。
她於是心平氣和,不作無謂的胡猜亂度,靜靜地離美赴菲去。
甫抵機場,已經差不多坐了二十四小時的航機,照理應是累得不成話了。然,競之因著興奮而精神奕奕。
她連別墅都不回,直囑計程車司機把她載到馬加地的趙氏辦公大樓去。
她的出現,首先惹起了趙善鴻秘書的驚駭。
對方是位跟隨趙善鴻多年的中國籍中年婦女,人人都稱她鄭姑娘的。
鄭姑娘立時間站起來相迎,面上帶著一點無意掩飾的擔憂與張惶。說:
「莊小姐,你竟回來了?」
「趙先生呢?」
「你沒有回別墅?」
「沒有。趙先生此刻在別墅嗎?」
「啊!不,不,我並不知道他在哪兒。」
「鄭姑娘,請代我查詢,我且坐在他的辦公室裡等你的消息。」
不由分說,莊競之就推開趙善鴻的辦公室,坐了進去。
未幾,有人推門進來。
不是趙善鴻,而是他的助理古元佑。
莊競之立即站起來,心急地問:
「趙先生呢?我要見他。」
古元佑緘默一會,說:
「你途長路遠地飛回來,先休息一天,我通知趙先生,看他能不能趕回馬尼拉來見你?」
「他到哪兒去了?」
「北部,巡視礦場。」
「你沒有跟他去?」
「我要看守大本營。」
「不要趕,趙先生若有要緊公事,我可以上北部看他。」
「看看吧!或者他快在這一兩天回來了,那就不必再長途跋涉。」
「你給我趙先生的聯絡電話,成不成?」
「莊小姐,你別叫我為難。你知道在趙先生未首肯之前,決不喜歡我們透露他的所在與行蹤。」
「好。我先回別墅去。」莊競之想了想說:「祖蔭呢?」
「他在大宅。」
「我想看望他。」
「可以,不妨搖電話給他,這孩子長大多了,現今比你還要高。」
競之驚喜,畢竟她跟這小孩有一段感情,曾在他極度受驚之後照顧他,使他安穩下來。
競之問:
「真有那麼高!」
「已經是十六歲的大男孩子,莊小姐,你已學成回來。」
「對極了,三年,一晃眼就過。」
「先回去睡一覺,明天我給你消息。」古元佑再加一句,「放心,我會替你傳遞消息。」
莊競之忽然有點惶恐,問:
「他會不會不見我?」
古元佑愕然,隨即說:
「怎麼會?見你一面怕是他這幾年最夢寐以求的。」
若不是長途跋涉之後,體力的確有點不支,莊競之當晚是無法入睡的。
她心急見趙善鴻,並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趙家怕有什麼事發生了,隱瞞著她。
翌日早上,時差關係,再加心神不定,競之很快就醒過來。立即驅車到趙家大宅去看趙祖蔭。
「祖蔭!」競之見到趙祖蔭,驚喜交集。眼前的年輕男子竟真如古元佑的形容,長得比自己還高。
三年,真的,一晃眼就是三年了。
再見到趙善鴻時,也會認得出他來了嗎?
競之心上這樣想著,就情不自禁地直說出來。
「祖蔭,要是在街上碰上面,驟眼也不會把你認出來。若是等會見了你父親,不知會不會也有這種不應有的陌生感。」
「你會見到他嗎?」祖蔭這樣問。
競之愕然,一時作不了聲。
祖蔭繼續說:
「這半年,誰都見不著他。」
「連你在內?」
「連我在內。或許你是個例外吧!」說這話時,語調是酸溜溜的。
莊競之的一顆心已不在這上頭,她要追尋趙善鴻不肯接見任何人的情況。
「祖蔭,上次你見父親是什麼時候?」
「半年前的樣子。」
「他有什麼話給你說?」
「沒有。」
「他的表情呢?」
「也沒有什麼表情,跟往常一樣。」祖蔭想了想,再說,「我覺得他瘦得多了。」
「有問他原因嗎?」
「他說這陣子極度繁忙,要長期留在北部發展礦務,囑我好好唸書,跟他通電話。」
競之的疑慮在聽到祖蔭的這番話之後,更深一重。
她快速從趙家趕往馬加地的趙氏大樓,除了護衛員,她是第一個候在寫字樓,等古元佑上班的。
一看到古元佑進來,她就衝前,問:
「怎麼樣?幾時可以見趙先生?」
古元佑看到競之,微微一驚,隨即鎮靜下來,說:
「今天。」
「我到北部去,抑或他回來?」
「我帶你去。」
「今天幾時?」
「現在吧,你是急不及待了。」古元佑歎一口氣。
競之在汽車上問:
「趙善鴻是消瘦了很多,是不是?」
古元佑轉身看牢競之,問:
「誰給你的資料?」
「祖蔭。」
「他也沒見父親很久了。」
「半年,他說半年前見他已經很消瘦,在北部的礦場不至於如此勞累吧!」
「莊小姐,等會兒見著趙先生,可以親自拿答案。」
競之只好默然,葫蘆裡賣什麼藥,只需一會就能揭曉了。
車子風馳電掣的前進,然,向公路的指示牌一看,並非向被進發。
競之驚問:
「我們並不是向北走,方向剛剛相反。」
「對。趙先生在南面。」
「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古元佑沒有答。
「請你回答。」競之的語調嚴肅。
「莊小姐,一切答案都在半小時內揭曉,你何必苦苦追問。」
「事情太過古怪,趙家有過極不愉快,極令人恐懼的經驗。」
古元佑自明所指。
可是,他依然木無表情,沒有反應。
莊競之一時心慌起來,嚷:
「停車,停車,立即停車。這不是向北走的公路,你究竟帶我到什麼地方去了?」
莊競之的衝勁嚇著了前坐的司機,連忙回頭向古元佑以眼神詢問。
「莊小姐,你別大驚小怪,你絕對安全,趙先生也安全。我們正是按照他的指示,把你送去見他。」
「他在哪兒?」
古元佑不做聲。
「他為什麼不在北部而在南部?為什麼撒這種謊話?」
「莊小姐,你不可以信任我嗎……」
莊競之沒待他說完,就截古元佑的話:
「不可以。我堅持,請立即停下來,讓我下車,我不打算跟你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去。上次出賣趙先生的亦正是他身邊的人。」
古元佑歎一口氣,對司機說:
「你告訴莊小姐,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兒?」
「桑特生醫院,南方的桑特生醫院。」司機這樣答。
莊競之愕然,那是一間全菲島最著名,亦是最昂貴的醫院,經常雲集了國際上一等一的大國手在研究病情,或為名人富豪診治。
「為什麼?」莊競之下意識地回應。
「因為趙先生在那兒療養。」
「他有病。」
古元佑點點頭。
「重病?」莊競之問。
「趙先生見了你,或者會藥到回春。」
「那就是說,他現今病情嚴重。」
「吉人天相。」
「你沒有騙我?」
「醫院已經在望了。」司機又回頭加了這麼一句。
果然,車子從公路轉入右邊另一條大路,有路牌寫著「桑特生醫院」。
莊競之的心直往下沉,她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古元佑再沒有做聲,車子抵達醫院那白色的拱門前時,他下車為莊競之拉開了車門,引領她往大門走。
醫院三樓是寫明重要病人治療所,除醫務人員外,閒人家屬一概不得進內。 當他們抵達時,接待處既有護士人員,更有穿著守衛員制服的護衛員看守,古元佑出示了一張身份證明卡,才可以入內。
長長的走廊,似無盡頭,莊競之有種奇怪而不安的感覺,她走了很久很久、很遠很遠,依然見不到趙善鴻。
於是,她越走越急,直至滿頭大汗,臉青唇白才站到那個叫她止步的門口外。
莊競之茫然地問:
「到了?」
古元佑點頭,並壓低聲線說:
「趙先生可能還未醒來,等下你坐在他身旁守候吧!」
莊競之點頭。
推門進去,房間寬敞至極。門旁站了一位護士,向他們微笑點頭。再通過一個小偏客廳,才到房間,又有另外兩位護士分別站在床前與病房的桌旁,正在做著她們的工作。
莊競之急不及待地走近病床去,一看。
嚇得連連後退兩步,以手掩面,才曉得冷靜下來,再度衝上前去,看清楚趙善鴻的病容。
完全不是那回事,那個人。
病床只睡著一具乾枯的,將死未死的骷髏骨頭。雙眼合著,陷進眼眶內,如一塊深褐色的皮蓋著兩個無底的深洞,一管鼻只剩一條瘦骨,那已沒有了嘴唇似的嘴,在很輕微很輕微的顫動,反映著一條生命的掙扎。
天!這是曾經在此叱吒風雲的菲島華裔鉅子嗎?
不,只像盜墓者翻出來的一具乾屍。
莊競之緩緩地坐在床緣。
她慢慢地伸出了手,捉住了趙善鴻的。
感覺上像抓著一把骨頭,令競之心內難受得不得了。
她緊握著趙善鴻的手送到臉頰上,眼淚不期然掉下來,滴在那只無力而乾枯的手上。
「善鴻!」競之輕喊。
竟然有著反應,趙善鴻的嘴唇蠕動,以很孱弱而低沉的聲音說:
「你回來了!」
這麼一句話有如旱天之雷,驚動了房間內的所有人,都不自覺地一湧而前。
護士的表現尤其緊張,其中一人立即跑出去報告醫生。
「競之……」
「善鴻,我回來了。」競之哭起來。
「你……畢業了?」
競之拚命點頭,趙善鴻像要使出全身的力氣,要睜開眼睛看看競之。
那薄薄的眼皮竭力扯動,益發覺得難看與恐怖。
競之再忍不住衝動,整個人撲到床上去抱住了趙善鴻,哭問: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了?」
有人走到她身邊來,扶起她,把她跟趙善鴻分開了,那是古元佑,說:
「莊小姐,別這樣,趙先生剛做完手術,他需要休息。」話還未完,房間就走進兩位醫生及另外幾個護士,急急的把趙善鴻圍攏起來,慌忙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