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一聲清響響徹雲霄,隨著銀藍的劍光一閃,凌厲的劍呼嘯著把地台劃出一道深坑,北冥的劍亦在觸到流沙胸口前的一刻被轟得斷開幾截,二人更是被震退三步。
是宇文無名,這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人,在千鈞一髮之際趕至,揮動他的巨劍,阻止了一場悲劇。
從生到死走了一轉的二人都呆住了,背心已全濕透。
北冥怔怔地瞪著眼前的男人,眼皮一陣發熱。
只差一點點,便永遠失去他了。
而流沙也凝視著他,素來淡漠的臉上浮出難過的表情,看起來格外讓人心疼。
「對不起……」只要能抹去這個表情,他願意道歉一百次。
而被忽略了的宇文無名心繫所愛,逕自走向楊文帝。
癡呆的男子柔順地被擁入懷裡。那份病態的柔弱,令他透著一種飄緲的,不屬於塵世的美麗。
「文兒,可有嚇著了?」宇文無名在最愛額上輕輕一吻。
無比溫柔的聲音喚回北冥的神智。
銳利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宇文無名微一沉吟,卻把直接越過不滿的徒兒,落在另一人身上。
「有勞了,閣下是信人。」
「不敢。」流沙苦笑,看也不敢看北冥一眼。
「現在該我實踐承諾了。我說過會查清出現凰讕j乓皇攏p⒏熉府a煄I顧抵顆陶扣`廾窒膇桷麮鲆恢曜仙唻k〔藎_竿蜃鎦晢OQ幸恢植菀G}撼ィ骸弧7輸a崛萌順ィ翰煥希p患⒉豢剩p煌床煥邸N┤鞘朗掠幸壞帽賾幸皇⑶u俸S瞬菀嗤祀^釗松裰遣磺澹拒ょr└A抵@料萑氤了!?
流沙也算見聞多廣了,卻從沒聽有那麼神奇的草藥,不禁感到驚異。
「長春草若用量適當,再配以另外幾隻草藥中和,便可製成一種讓人變成獸的藥。」宇文無名淡淡地說下去。
獸?!流沙心中都湧起寒意,但回頭一看卻見北冥一臉淡然。
「你是知道的?」
「……」北冥沒答。但早在克搭瑪山腹之內,初見喪屍軍團之時,他已經意識到萬罪之洲發生巨變。
「對,你自當知道,是我糊塗了。」流沙悶悶說。北冥居然沒跟他透露片言隻語。
「這是本是萬罪之洲最大的秘密。」宇文無名一頓,續說:「經過訓練的獸,便是你所早前所說,在路上遇上打不死的喪屍。」醇厚悅耳的嗓音陳述著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
「不痛不累,無畏無懼,只知執行命令。」流沙喃喃說:「的確是無敵的兵團。」
宇文無名滄桑一笑。朝代更迭,現在已鮮有人知道,楊國百多年打下江山,正是靠宇文一族訓練出來的無敵獸軍。
「這藥有傷天和,已經禁用幾十年。」不然楊國也不會積弱。
「既然如此,在下在路上遇到的,又是怎麼一回事。」流沙沉聲問。
「門下不肖,把藥方偷走了。」宇文無名說。
「這種毒草早該全毀掉!」流沙忍不住吼。世間一切操縱人心的東西都該毀掉。
「說的是,所以今天之後,長春草不會再在世上存在。」他會派人燒光拔光,宇文無名恬淡地說:「這亦是算是對閣下的一個交待。」
「還有那些人……」流沙還沒說完,一群灰衣僕人押著二十多個錦衣華服的男人進來。這群人或曾在江湖上雄據一方,或曾乘著亂世興風作浪,全是叱吒一時的梟雄。
萬罪之洲環境特殊,聚集了一群天地間最邪惡的人物。把他們置於這天然籠牢中,在宇文無名管治下確可教天下太平。但這樣的人豈會甘於伏雌?若他們捸到機會作亂,處理起來也的確麻煩。難怪朝廷對萬罪之洲又愛又恨。
「請把人交給我。」流沙說。
「手下犯的錯誤,為上者自有責任承擔。」宇文無名淡淡拒絕。
眼看對方就這麼把事情攬到身上,流沙皺眉說:「你這是一心包庇了。」
「萬罪之洲的人犯錯,自當以這兒的規矩處分。」宇文無名軟硬兼施,淡然中帶著威嚴,道:「而且逆謀一事牽連甚廣,涉及的人等關係盤根錯節,外來人不易掌握。」
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沙漠之王許諾,道:「一如以往,萬罪之洲的人不會踏足中原,若閣下能勸退天朝的軍隊,便可免去生靈塗炭。」這話不卑不亢,雖然天朝大軍人數占壓倒性優勢,而且已在死亡沙丘外圍城。但他們有天險可守,大軍闖入死亡沙丘必大有損折。這亦是各國多年來不敢進犯萬罪之洲的原因。
稍有良知的人都不會渴望戰爭,而宇文無名的話亦很可信。雖然無甚理據,但流沙知道這個男人不屑說謊。可是……儘管如此,流沙還是無法消除對宇文無名抗爭的心態……
事事聽從等若向對手低頭,氣勢上已輸人,而狠狠挫敗情敵是男人心頭的渴望。流沙天人交戰之際,一直默不作聲,彷如置身事外的北冥突然開口:「答應他。」
無論怎樣,北冥的心始終向著那人。沙流思之內心頓感淒苦又生氣,拳頭勒得格格作響,眼睛都紅了。
北冥看見他的表情,抿了抿唇,眼神郤始終堅定。
那是一雙清澈得不帶感情的眼睛,在它感染下,激動的男人冷靜下來。
緊握的拳鬆開,流沙板著臉拂袖而去。
北冥知道他儘管不悅,還是依從了自己的心意。
「宇文無名。」掀簾而去的一該,流沙冷然回頭,道:「別忘了你我的約定。」
約定?什麼約定?看著孤清隱怒的背影,北冥心頭猛地一顫。
宇文無名把一切看在內,嘴角勾起一點淡然的笑意,喚道:「孩子,你回來了。」
一聲久違的膩稱,讓北冥回神。
訣別多年的師徒四目交投。
北冥細細審視這無一刻忘懷的男人,心中忽然升起一陣奇怪的感覺。
為什麼?宇文無名對他的法術失效了嗎?他愛了他這些年,活著和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再見這個男人一面。但此刻他忽然感到一切都沒有意義。
北冥心頭茫然。像終生囚禁的犯人,在習慣了之後卻然被釋放,反教人感到手足無措。
宇文無名見他魂遊太虛,又再柔聲問:「你怎麼回來?」
北冥不言,眼神惘然若失。柔和悅耳聲音一如往昔,但卻不再教他心如鹿撞。
看他的表情,男人失笑了。這徒兒冷漠的外表下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散漫,有出眾的才華卻沒有爭雄之心,浪費了一身絕佳的資質。這些,不知剛才那倔強的男子知道否?
「你還是沒變。」
「你卻變了。」北冥說。
「不是我變了,我從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只是你太寂寞了。」宇文無名歎了口氣。因為寂寞,懵懂少年一頭栽進自己編繪的夢中。因為寂寞,這些年來男子一直捨不得從假像中抽身出來。
北冥聞言一顫,下意識撇轉了臉。他不願意承認男人看透了他的弱點。
「無論如何,謝謝你幫腔。」不想刺激弟子,宇文無名淡淡地轉移話題。
北冥回神,沉聲說:「何必讓無辜者代罪。」
男人一笑,不置可否。
「你這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了。」北冥的聲音很平靜,可是越平靜,壓迫力卻越是沉重。
宇文無名眼內精光一閃,旋又低下頭淺笑,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撥著愛人的髮絲,半晌,沉聲道:「我說了,我的人犯錯,責任由我承擔。」
北冥聽了再也沉不住氣,提劍的手一緊,暗室霎時精光閃動。
北冥拔劍手法快絕。但他快,世上有人比他更快。
宇文無名乾淨好看的手優雅地在七絃琴上一撥,琴音彷彿幻化為鋒利的刀,無情地劈向昔日的弟子。
無形氣勁凌厲無匹,北冥不得不挺劍抵擋。
『嗡』的一聲清響,四下揚起滾滾灰塵。北冥手中長劍劍尖不住顫動,他的心亦在顫動。他一身的武功盡得宇文無名真傳,唯獨這一手,宇文無名沒有教他。
「孩子……」柔和悅耳的聲音響起,宇文無名已經抱著楊文帝退到暗門之處,「你到底為什麼回來?」
這問題阻住了狙擊的腳步。
「是為報仇嗎?你跟北武家那並不深厚的感情,足以讓你苦苦糾纏十多年也放不開?若說是為了天下蒼生,為師從不知你有這份心事。」眼裡勾起一抹憐憫,宇文無名歎息:「若是為了我……孩子,你只是迷路了。」
腦門轟的一響,男子彷彿遭到停身法。
少年從不敢表露的感情、師徒二人從未觸及的禁忌話題。此刻,毫無準備的,被狠狠撕開,肉帛相見。
明明只差一點點,一切都過去,都會被流水般的光陰沖淡,可是……北冥忽然痛恨起來。宇文無名,這狠心毒辣的男人,他裝糊塗了一輩子,偏偏在這個關頭把一切都揭出來。
這教他情何以堪。
誰嚥得下這口氣。
可是在北冥反應過來前,宇文無名已帶著所愛從秘道離去。
來遲一步的男子不得其門而入。
而宇文無名臨別的贈言,則在空洞的小蘆中盪著一句。
「孩子,你還要迷途到什麼時候,可別錯失了你等了半生的東西。」
***
草蘆外,月淡星稀,清溪流水潺潺。
北冥抱膝而坐,內心思潮起伏。
『你還要迷途到什麼時候。』
『可別錯失了你等了半生的東西。』
等……這個詞兒勾一段久遠的往事。
猶記某年的中秋夜宴,帶著幾分酒意的宇文無名忽然文興大發,命人備了紙筆即席揮毫。
眾手下見了紛紛上前湊趣,向主子討個墨寶。
懷著不可告人的心事,青澀少年也悄然上前。
興致奇高的男人來者不拒,但看到孤僻的徒兒也不禁訝異極了。
「冥兒?你也要嗎?」
「嗯。」
「你希望為師寫什麼給你呢?」
「隨便。」寫的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是寫的人。
「你真是奇怪的孩子。為師還沒見像你那麼奇特而矛盾的人。」冷漠,但體內卻有著一團不滅的火在燃燒;淡泊,唯對某些事情非常執著;性格孤獨,但害怕寂寞,內心深處始終在暗地裡等待著渴望些著什麼。男人想著苦笑了一下,歎喟:「你這性子是要吃苦的。」
「……」那時,少年的北冥抿抿唇,什麼也沒說。
而宇文無名也不再多說,低頭沉思了很久,終於提筆寫下一個蒼勁的『等』字。
「等?」他不明白。抬頭卻見自己傾慕的男人眼裡射出憐惜。
男人笑笑搖頭,隨手把字撕了。
北冥更是愕然,但他師父只是淡淡地說:「寫得不好,這字也不好,忘了吧。」說罷翩然離去。
當年,少年望著師父衣袂輕飄的背影,出神了好久也想不明白。
但若干年後的這一刻,北冥卻悚然驚覺。原來,宇文無名早已一語道破他的宿命。
等,這個字概括了他半生。
好像自出娘胎,他便開始等待。在漫長而迂迴的人生裡,他一直默默地等著。等一個真正關懷瞭解,願意去接納和去愛自己的人。這個人可以是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一個兄弟,一個師長,又或者……是一個朋友。
無數人的臉孔在腦海飛掠。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他希冀過,守候過,得到過,失去過,錯認過,執迷過,最後……還是失諸交臂嗎?
北冥眼睛一陣酸澀。
忽然,遠處火光閃動,隱約聽得有慘烈的廝殺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北冥回神,不禁吃了一驚,第一個念頭是流沙並沒阻止天朝大軍進犯,雙方已開戰了。可是這個想法立刻被摒除。
他相信流沙。
而這時,遠處某個佝僂的身影正朝他匆匆走來。
是從小照顧他的舊僕。
啞老人看見少主神情非常激動,不住焦急地打著手語。
「內亂?」北冥臉色微變。原來剛才拿著的叛徒還有其他黨羽,而且為數不少。他們暗中救出同伴,高舉起義的旗幟,跟宇文無名的人展開激戰。而在叛黨煽動下,本是中立的人們紛紛投入他們的陣營。畢竟生活在萬罪之洲的,都是窮凶極惡,不甘伏雌之輩。只是懾於沙漠之王的積威,不得不安份守己。
想到這裡,北冥不由得心中一寒。假如宇文無名在,照說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難道只不過分手半天,他便……
「師父呢?」顫聲。
啞老人啊啊叫著。
「什麼?在軒轅台……跟人決鬥?」
***
軒轅台,建於萬罪之洲正中央的祭台。
此刻巍峨莊嚴的建築彷似被颶風肆虐過,幾乎成了廢墟。宏偉的大理石柱被砍倒,栩栩如生的神像被掌力轟得四分五裂,堅硬花崗石地磚上坑坑壑壑,儘是縱橫交錯的劍痕。
北冥來到不禁驚呆了。
眼前戰況被外面還要激烈,飛快的身影像兩條巨龍在翻滾。台上明明只有兩人,氣勢卻有如千軍萬馬。
宇文無名手握著祖傳的黑色神兵,眼中罕有地射出熱熾的光芒。流沙雙眼赤紅,慣用的軟劍早已成為滿地的碎片。男人此刻正借用了某神像的精鋼降魔杖,憑著兵器強橫與勁敵周旋。
「住手!」北冥狂叫。但聲音卻被兵刃交擊之聲掩蓋。
眼利的男子看到二人每次兵刃相碰,流沙手中那粗若人臂的降魔杖都會被砍出一個缺口。
那根本是一場早知結果的對決!北冥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阻止。
男子以絕快的身法來到二人身側,雙手分別格向兩人手肘。
三股內力撞在一起發出蓬然一下悶響,北冥柔和的內力化解了大半沖沖,打得興起的二人均被震退幾步。
「你幹什麼!」是流沙的怒吼聲。男人早已殺紅了眼睛。
「……」北冥說不出話。體內翻騰的內息和心痛的感覺讓他痛不欲生。
「哈哈……痛快。」已退到另一角的宇文無名卻縱聲大笑,「已經很久沒打得這麼痛快。」流沙武功不如自己,但武功高強的人未必便是勝利者。對手的狠勁拚勁,倔強不服輸的精神化為一股無堅不摧的力量。宇文無名坦承,流沙,是他近十年來遇過最強,也最有意思的對手。
「為什麼?」北冥問流沙。
後者不答,只是赤紅著兩眼,額上青筋隱現。
看著往日嬉皮笑臉的容貌變得扭曲瘋狂,北冥不禁心驚。這可別是瘋病發作的先兆才好。
「出事了,你們知道嗎?」故意以柔和的語氣說明外面的動亂,北冥只盼說動宇文無名出面平亂,也希望阻止一場沒義意的打鬥。
可是二人居然異口同聲地大笑道:「管他呢。」對高手來說,勁敵可遇不可求,這絕對是他們畢生難逢的一戰。
北冥倒抽一口涼氣。流沙還罷了,怎麼連冷靜穩重的宇文無名也……
對上愛徒震驚的目光,宇文無名微感歉意,「孩子,對不起了。接受挑戰是約定內容之一。流沙既然守下承諾,為師也不能食言。」
北冥渾身一震。這就是流沙口中一再提及的約定?!
「到底是為什麼?!」回頭,厲聲質問。搞不好流沙會死在這無聊的約定上!
「我說過,我一定會打敗他。」流沙昂著臉,傲然說。
想起客棧二人的對話,北冥心痛道:「縱然讓你打敗了他又如何?」
流沙不答,但宇文無名卻補充:「若他勝了,我會答允他一個要求,無論是什麼要求。」
北冥聞言心中一陣莫名的悸動。流沙跟宇文無名素無交集,會有何所求?那是為了是自己。
「你不必這樣,我已別無所求。」
「你也不必這樣,我不是因為你。」流沙撇轉臉,咬牙道:「這事關係到男人的尊嚴。」
「也關係了武者一生的追求。」宇文無名淡淡地平舉巨劍。
「你應該明白的。」二人齊聲說著,臉上是泛起興奮狂熱的神情。
北冥踉蹌後退。身為武林中人,他知道這表情代表什麼。無論多難過,這事已再沒他插手的餘地。
***
軒轅台上,人影翻騰飛躍,巨劍與鐵杖交擊之聲震耳,不住拚出耀目火花。而台下,二條恰為對比的靜態的身影,默默地見證著這燦爛的一戰。
北冥專心注視台上的人的一舉一動,但臉上卻無波無紋,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而另一角落,跟他遙遙相對的,是另一個沒有表情的男子—跟宇文無名形影不離的前朝癈帝楊文帝。
美麗的男子瞪著空虛的眼眸,彷彿眼前一切跟他亳無關係。只有暗藏在寬袖裡的手,在微微地抖顫。
「鏘」一聲脆響。硬拚一招後,宇文無名跟流沙各退三步,二人均氣喘咻咻,但嘴角都不自覺泛起快意的微笑。
這時,遠處驀地傳來轟然巨響。
宇文無名皺著眉望向聲音的源頭,那兒火光映掩人聲喧嚷。戰火,似要蔓延過來。
「雖然痛快,但已經不能再玩下去了。」男人牽牽嘴角,認真起來,決意以最快速度結束這一戰。
「誰在玩?!」流沙大怒,率先採取攻勢。可是衝動的後果便是被人有機可趁,在臂彎和小腿劃出兩道口子。
「抱歉。」雖然對手可敬可佩,但他有非勝不可的理由。宇文無名淡然後退,仗劍道:「你敗了。」
「不!我沒敗!」看著鮮紅的血,流沙眼裡流露著瘋狂的神色,「我只是傷了。」低沉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著,從傷口湧的濃稠液體,滴搭滴搭地落在地上。
氣氛瞬間凝住了,半晌北冥才失聲叫:「流沙!」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宇文無名也沉下臉。言下之意,竟是要至死方休了。
「嘿,我當然知道!」冷笑著,流沙不理傷痛,疾撲而上。好像恨不得戰死在那冷情的男子面前。
宇文無名見他來勢更猛更烈,不由得凝眉,雙手匯聚十成功力,高舉巨劍迎頭一擊。
這雷霆萬鈞的一劍根本無從退避,流沙只能正面硬拚。
兩人均以全力交鋒,「匡當」一聲,精鐵鑄成的鋼杖齊中被削斷。
若換成其他人只好棄械認輸,但流沙臨陣經驗與應變速度奇佳,而且精通各種兵器。就在兵刃斷裂的瞬間,雙手一挽迅速變招,把兩截鋼杖當雙拐使。
這著大出意料之外,宇文無名一怔,失去先機,長劍反被兩截鋼杖交叉緊緊鎖住。
形勢頓成內力比拚,不死不休之局。
「你瘋了。」宇文無名苦笑,陷入進退兩難。他的內力雖勝過流沙,但也不足以把傾盡全力的男人輕鬆震退。但若他先行棄劍,必定露出空隙,讓流沙乘勢把自己擊倒。
雙方都對都有不能敗的理由,局面陷入僵化。而以目前情況,除非雙方同意一起撒手,否則只有待其中一人消耗至油盡燈枯,此戰方能罷休。
先一步力歇的人是誰,已不言而喻。
北冥旁觀者清,急得衝上軒轅台。可是現在的形勢與剛才不同,二人正全神貫注以內力比拚,渾身上下沒一絲空隙可乘。若他強行插手,只會把自己也陷進去,成了三人互拚的局面。
「你們住手啊!」愴惶的叫聲。北冥已失去往日傲人的沉穩冷靜。可惜任他叫得聲撕力歇也沒有用。
流沙殺得起性,對他的呼喚置之不理,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宇文無名看著徬徨的愛徒,只能露出萬分無奈的神情。此戰若敗,他便需依諾答允流沙一個要求。而那深情而瘋狂的男人想要什麼並不難猜,肯定是他不能給,也給不起的。
「流沙……住手吧。」解鈴還需繫鈴人,北冥緩緩走到流沙身畔,低聲道:「你不要這樣。」
「滾開!不要理我!」流沙早已陷入半瘋狂,那還聽得入耳。
「流沙……聽話。」北冥咬著唇,踏前一步,忽然輕輕地慢慢地伸臂摟著流沙激動得顫抖的身軀,柔聲道:「收手吧。」
耳畔感受到溫暖的氣息,疲乏的身軀感覺到那人的體溫,流沙心神一蕩,幾乎岔了內息。
「為什麼……」一陣強烈的悲痛絕望湧上心頭。無論怎樣北冥的心就是向著宇文無名。自己已經那麼狼狽了,北冥還是變著法子襄助那個男人。流沙覺得自己快被迫瘋了,忍不住回頭吼道:「為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話聲生生中斷。
映入眼簾的是北冥悲傷欲絕的臉。
素來淡然自若的臉陡地出現這種表情,更加教人看著心痛。
「你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流沙茫然問。若說世上有什麼是他最怕看見的,便是北冥此刻的神情。
「收手吧,不要鬥了。」北冥答非所問。
「你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流沙固執地說。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給北冥帶來悲傷的!他希望他幸福啊,但為什麼他總是讓北冥露出悲傷的臉。
「流沙,收手。」北冥還是那句話,只是眼裡流露著更濃的心疼,「再這樣下去你的手會廢掉!」聽見流沙的骨骼承受不住而發出格格的聲響,幾乎把他也急瘋了。
但流沙只是執拗地反覆叫道:「你不要用這樣悲傷的眼神看我!不要露出這個表情!」
「流沙……」
「我不要你露出這樣的表情啊!不要啊!」流沙好像失控了。
「啪!」的一記耳光。
北冥的手心發紅,微微顫抖,一臉沉痛地說:「流沙,你明不明白,若你真的有個什麼,不管你要不要,我的臉永遠都只有這個表情了!」說著愴然淚下。
流沙聽著忽然洩氣。
緊握著兵器的手一點一點地鬆開,直到『啷當』一聲,鋼杖掉到地上。人也虛脫地倒在北冥的懷裡。
早在流沙鬆開十指時,宇文無名已乘機脫身退到另一角落。眼看二人冰釋,互相依偎,北冥溫柔地為流沙療傷,也不禁放下心大頭。
就在心神放鬆的一刻,背後忽然傳來輕得幾不可聞的步聲。
男人回頭,露出笑意,但下一瞬間……
「噗滋」一下輕響。隨著晶光一閃,鋒利無比的匕首刺進軟柔的腹部。
「文兒……」僵住了笑意在宇文無名臉上顯得古怪,表情好像說不出的悲哀,又好像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味道。
但,始終找不到一絲悔意。
「死吧!」美麗的男人臉容扭曲著,也是一般的堅決無悔。握著匕首的指節發白,明顯出了死力。只是奈於對方護身氣勁太強,刀刃難以深入。
宇文無名牽牽嘴角,不動氣,也不動手反擊或自保,反而抬手摸摸心愛的人的髮絲。
「你康復了。」
「你當然巴不得我一輩子癡癡呆呆!但老天有眼,我的神智早已經恢復了!只是為了復國大計才裝著癡傻。」楊文帝咬牙切齒:「宇文無名,你為什麼還不死!偏要擋著我的路!」
「你的路?是我擋了你的路嗎?」男人輕聲問。
「不錯!只要你死了,我便能接收萬罪之洲的兵力,光復我楊國山河,為我清郎報仇!」楊文帝厲聲聲說:「我要讓楊國的不死軍團重臨天下!你,還有鳳驍他們全都要死!」
宇文無名無語,露出疲倦的表情。楊文帝口中的清郎便是翟清,沒想到那麼多年,他的心還是在那狼子野心的傢伙身上。
「啊?」驀地,楊文帝感到男人的護身氣勁散開了。本是被緊緊夾著的匕首能輕鬆的抽出來。
看著男人寧靜的臉,看著手中帶著血的利刃,楊文帝思潮起伏,大半生的哀樂榮辱一一在腦海閃過。孩提時與宇文無名初次相見,少年時青澀的初戀。男人本是他的影衛,對他忠心耿耿愛護備至,但奈何真正燃起他激情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當年為了翟清,他驅逐宇文無名,剷除他在朝中勢力,與他反目成仇。而今日,為了翟清,他……
「你說過你的命是屬於我的……」美麗的男子眼泛淚光,淒然地提起匕首往舊情人的脖子割去,「既然如此,無名,為了我,請你死吧。」
宇文無名淡淡一笑,閉上眼睛不閃不避。
刀鋒的寒氣迫近眉睫,但在最後一刻卻被一枚銅錢打飛。
宇文無名一愕,睜眼,只見心愛的人在措手不及下被徒兒一掌打得直飛出去。
「你真該死。」新仇舊恨交集,北冥的聲音透著冰冷。
而受傷倒地的男子卻夷然無懼,只是冷冷的道:「殺了我吧。」
「冥兒,住手!」是宇文無名的聲音。
北冥的殺招凝住,臉上交織著忿怒悔恨和自責。
他早已懷疑楊文帝假裝癡呆,其實在背後操縱所有的事。但因心懷怨恨,和深陷情感糾纏之中,他故意不去說破,簡接害得恩師受傷。
「冥兒回來,這是命令。」宇文無名沉聲說。
「……」
「你連為師的話也不聽了嗎?」
北冥倔強地咬著唇,還是流沙的話把他喚回來。
「他……傷勢不輕。」
北冥一震,回頭,只見宇文無名腹部傷口流血不止。
忽略了流沙受傷不安的眼神,北冥立即回到恩師身畔。但正當要施救之際,卻被阻止了。
「不必治了。」是宇文無名的聲音。
北冥一驚,抬頭。這不是無法可治的傷啊,難道……
「你聽。」疲倦的男人閉上眼睛,道:「快要打到這裡了,你們快走吧。」
北冥和流沙也發覺廝殺聲越來越近了。
「不知來的是那一方人馬,還是先避開吧。」流沙皺眉道。若是宇文無名的人還好,若是楊文帝的人……他們當中只餘下北冥還有戰鬥力。
「你們走吧。」宇文無名淡淡的說。
「不!要走一起走!」北冥緊緊握著恩師的手。
宇文無名凝視著愛徒,欲言又止。他知道在藏在硬朗的身軀裡,那顆經歷過滄桑的心,依然很柔軟。
「孩子,你已經長大了,別再叫為師擔心。」
「……是。」
「抓緊自己的幸福,不需再追著師父的腳步。」
北冥一顫,這話聽來就像臨終遺言。可是,傷勢明明就能治,除非傷者一意求死。
「師父……」
「北冥,聽為師最後的命令。」宇文無名忽然嚴厲地說:「師父將要去的地方,你不許再跟,也不許再尋我。」
「不……」北冥劇震,可是話猶未了,頸側一麻,人已失去意識。
「你幹什麼?!」流沙見狀怒叫。宇文無名點穴手法更勝北冥,教他欲救無從。
「軒轅台是萬罪之洲地下通道的入口,下面有四通八達的路軌和滑車,可通往方圓百里內的綠洲。這秘道只有我一人知道,可保絕對安全。」不理對方驚愕的神情,宇文無名開啟秘道後,淡然說:「你們走吧。」
看著男人孤獨、負傷的身影,流沙忍不住道:「大夥兒一起走吧。」為了北冥,縱使有利害衝突,他也不能讓宇文無名白白死去。
宇文無名聽著不禁笑了,是淒然的笑。
流沙急了,怕北冥醒來難過。
「你何苦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自尋短見?一起走吧,就算以後你們……」說著哽住。不禁自問,難道以後宇文無名跟北冥在一起他都沒所謂嗎。
「你,有點像我。」宇文無名忽然說。
驟聽這麼突兀的話,流沙茫然不知所對。
而宇文無名想起自己也曾因禁不住所愛哀求,一再姑息十惡不赦的翟清,害得天下蒼生無辜受苦。楊文帝,這個絕美的男子是他一生夢魘,永遠擺脫不了的魔障。
流沙看著男人輕柔地抱起受傷的愛人,一步步往密林深處走去。
「你們要去那裡?」那一邊戰況方興未艾。
寂寥的身影回頭一笑,醇厚悅耳的聲音響起。
「你比我幸運,你會得到幸福的。」
「不過,可要緊記好好照顧冥兒,別再讓他迷路了。」
***
三天後,北冥被封住的昏暗穴才解開了。
二人在三十里外的山丘上,遠眺著一片頹坦的罪惡綠洲。
流沙緩緩地說著過去二十四個時辰發生的事……
「天朝大軍利用地道進入綠洲,很快便控制了情況,凶暴之徒全都制服了,火勢亦已經撲滅,只是……」男人咬咬牙,鼓起勇氣道:「那兩人失蹤了。」
北冥當然知道他說的兩人是誰,可是對這個消息卻好像無甚反應。
「北冥……」這樣流沙反而擔心。他寧願那外冷內熱的男子盡情表達悲傷,也不是像現在般,一臉空虛,兩眼失去神彩。
過了許久,北冥才開口輕輕問道:「他死了?」
「沒有找到屍體。」流沙低下頭。
一陣冗長的沉默。
流沙不忍地安慰:「以宇文無名的武功,就是受了傷也……」
「其實,他一早知道吧。」北冥淡淡地打斷他,「誰能偷到煉製不死士兵的藥方,誰能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動作而不被發覺?」
流沙想及宇文無名之能,不由得答:「沒有人。」
「所以,一切全在他掌握之內,他早知楊文帝已清醒,亦知他在背後做了些什麼。」北冥歎息:「只是,他在賭。」賭楊文帝的心會不會有他一點點影子,故不忍下手。可是最後……
「他輸了。」流沙也歎氣。
「……這,算求仁得仁嗎?」北冥幽幽道。
「北冥……」流沙心疼非常,不知道該怎生回答,最後只好道:「別這樣。以宇文無名的武功怎會輕易死掉?他一定是帶著楊文帝遠離塵世,不知隱居到什麼地方去。我陪你找可好?一定會找到的。」
「如果找不到呢?」北冥看他一眼,目光帶著溫柔。
流沙一呆,咬著牙:「我保證一定找到,天涯海角一定會找到的。」他就怕北冥看不開。
「你的保證……」北冥好像笑了,深邃的眼眸眺望天邊。無盡的一片蔚藍沒有沾染半點雲彩,境色一片豁然開朗。
「我的保證很可靠啊,答允你的事哪件沒做到了。」流沙委屈。
「有一件。」
「啊?」那有?
北冥凝視著流沙的眼眸,緩緩地說:「你答應陪我回家。」
「啊?」流沙傻掉。
「你不陪我,我又會迷路了。」北冥看著他不禁笑了,伸手與他相握,眉宇間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自若。
流沙呆了好久,才慢慢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好,我們回家。我永遠不再讓你一人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