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狂沙 第七章
    風沙撲面,氣溫酷熱如火。

    越是接近炎山,溫度便越是高昇。在烈日烤炙下,沙粒熾熱得連蜥蝪也無法久佇,駱駝也不願意前行。流沙縱已穿著厚底的鞋子還是感到灼熱難,腳底變得紅腫和長出水泡。

    「回頭吧。」看著舉步為艱的男人,北冥無奈地說。流沙怕失生明的他行動不便,堅決把他背在背上。但即使沒有親身經歷,他也知道在火熱的沙上行走,滋味絕不好受。

    「不!」

    「你要怎樣才放棄?」歎氣。

    「永不!」

    「你的腳快要烤焦了。」北冥很生氣。他把話攤開來說,本以為流沙會心灰意冷,放棄這沒意義的炎山之行,豈料這傢伙固執起來,比牛還要強幾百倍。還沒到炎山呢,這一帶的溫度已差不多能把生蛋烤熟,那麼只怕他們未上到山腰,已經成了人乾,還談什麼眼睛。

    「烤焦的只是鞋底吧。」流沙固執地答。

    「鞋底都焦了,你的腳離熟透還會遠嗎?」

    「……」不答。流沙只是倔強抿著唇。

    「……為什麼?」北冥低歎。那天他聽見流沙跌跌撞撞地衝出帳篷,可見不是沒受打擊的。可是不到半天,男人若無其事地回來了,還很有迅速妥當地準備好一切攀山的工具,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心愛的人另有所愛的事。

    「不為什麼。」流沙聳肩。

    「我不能回報你的。」北冥低聲說。

    「我有要你回報我嗎?難道以你我的交情,我為你做那麼一點點事也需要理由?」流沙傷心生氣,凶巴巴地說:「假如你一定要一個理由,那就當我欠了你。是我害你失明在先,忘了嗎?」

    「是意外,不怪你。」

    「那我怪自己行不行?總之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我一定要讓你復明。」吼。

    北冥聽著流沙粗重的呼吸聲,知他動了真怒,於是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回復平靜的男人輕輕喚道:「……北冥。」

    北冥聽他沒有喚自己北武然,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好像鬆了口氣,又好像莫名的失落。過了好久,他才知道這感覺叫悵然若失。

    「不要擔心,我不會向你索取回報的。」壓下心頭的苦澀,流沙無限溫柔地說:「我為你做事不需交換條件。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而且做得高高興興。今日立場互換,你也一樣會義無反顧地幫助我,因為我們有過命的交情,這一點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所以,你就安心接受吧,不要拒絕我一番心意。」

    那人平和而又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北冥一震。

    『世事沒有無條件的,除了愛情。』若干年前聽過的一句話,再次在腦海悄悄響起。抱著男人的臂膀不由自主一緊,北冥不知該說些什麼。

    流沙輕輕反握著他的手,飄浮空虛的心好像充實了,但鼻子卻不知怎地一酸。男人低下了頭,濃稠的汗水模糊了視線,腳步一個錯落,踉蹌跌倒。

    膝蓋被粗糙的沙礫刮去一層皮,灼熱刺痛的感覺讓他輕輕哼一聲。

    「怎樣了?」北冥著急,尤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蹣跚爬起,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流沙笑著說:「沒事。」

    「……」他能相信嗎?

    「我太大意了。」聳聳肩。心裡很慶幸沒把最重要的人摔倒。

    「流沙……」柔聲,北冥命令道:「停下來吧。」

    「不要勸我放棄!你知道沒用的。」

    緊緊抱著激動的男人,北冥更溫柔地說:「假如你希望我倆活著去到炎山,便停下來吧。」

    「啊?」

    「聽我的。」

    「為、為什麼?」

    「因為……」北冥歎氣,「其實你是一個很差勁的嚮導。」

    ***

    流沙並沒在沙漠生活的經驗,他對沙漠的知識大概全是在書本裡讀來的。書本以外,實用的生活技能他幾乎一無所知。這一點北冥在上路後不久便發現,只是沒有揭破。

    「這樣可以嗎?」流沙叫道。他依北冥指示,在兩塊巨岩之間架起簡陋的營帳。真的很簡陋,只是以釘子把一幅油布的四角固定在岩石上,撐起一片小小的簷蓬。可是躲在下面,擋了日光直接照射,加上通風良好,頓時清涼了不少。

    北冥試了試的穩固程度,認可道:「在這兒休息,晚上趕路。」晝伏夜行是應付酷熱沙漠的良方,只有流沙會在每天最熱的時份趕路,而且不眠不休。

    沙流沒有抗辯,乖乖平躺在席上,他的身體很累,可是睡不著。

    這時,北冥忽然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抬起他的腳。

    「怎麼?」嚇了一跳。

    「治傷。」北冥臉無表情,摸索著替他清洗傷口。

    「你不必這樣做。」流沙厲聲阻止。北冥雖然看不見,但他卻看到自己快要潰爛的腳,形狀甚是骯髒可怖。他並不願意北冥替他料理。

    「我高興這樣做。」北冥淡淡地回應他。

    「……」無言,眼皮微微地發熱。流沙放棄似的癱在地上,心裡很想說,若不能愛他,請不要給他希望。但他不能,他不希望北冥想太多。

    「怎麼不作聲?」良久,北冥側著頭輕問。

    「我還能說什麼呢。」流沙苦笑,「反倒是你,最近說話流暢多了。這也好,人家不必替你煮開聲茶了。」

    「因為你都不說話。」北冥微微一笑。也許因為再沒有掩飾的必要,男人收起了輕浮誇張的臉具,不再喋喋不休,幾乎比自己還要沉默。走了四天路程,若北冥不開口,流沙決不說一句話。終於得回久違了安靜,但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習慣了流沙的聒噪,甚至有點懷念。

    「你忽然安靜下來,感覺怪怪的。」

    「嘿,你終於迷上我——動人的聲音了。好吧,你想聽什麼?江南流傳的鬼狐仙怪故事?還是我給你唱一段?」流沙笑問。

    「你的病情。」他一直記掛流沙的病,記得自己答應過替他治療。

    流沙愕然,道:「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若要詳說,必然會提到過去執行任務的細節,他不再提起了那段殺戮的歲月,不想再憶起殺紅了眼睛的感受,尤其在北冥面前。

    「那告訴我,你的武功心法。」北冥溫言說。

    這要求犯了武林大忌,但流沙不會拒絕他任何要求。

    ***

    三日後,二人終於到達目的地。

    炎山方圓百里仿若煉獄。地上的沙粒呈暗紅或艷紅色澤,陡峭的山峰有如一柄血紅長劍,筆直插入赤色的大地。在強烈的日光的照射下,深深淺淺的紅色沙丘起伏交織,景象猶如烈焰在血海中騰飛,情境媲美書中描述的阿鼻地獄,讓人心生畏懼。

    但流沙沒有害怕,身處半山腰的他也不能退縮。為了腳上的傷已經耽誤了兩天,如今他必須趕在今天之內征服炎山,攀上峰頂,才趕得及汲取百年一遇的聖泉神水。

    而事到如今,若再作阻撓止也未免虛假作態,所以此刻北冥心裡只有一要求……

    「流沙……」嘶啞的聲音輕不可聞。洪爐般的溫度迅速蒸發體內的水份,北冥嘴唇乾裂,身上的肌膚在烈日亳不留情的照射下早已灼傷,長髮的發腳因耐不住熱而捲曲起來。

    自己都那麼難受,流沙還要攀爬這有如烙鐵的石山,身上所受的苦痛可想而知。北冥想著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痛。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的碎石剝落聲,『沙沙』的聲音觸動著敏感的神經,二人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攀上這寸草不生土質鬆軟的山峰並不容易,稍有不慎便摔個粉身碎骨。

    「別怕。」沙崩過去後,流沙低聲安慰身後的人。當然,聲音亦十分沙啞難聽。

    北冥微微一笑,唇上沁出小小血珠子。

    「我沒事,只是你……」聲音低下去。他能說什麼呢?關心流沙的傷勢?一切因他而起,但他甚至沒法替流沙減輕痛若,他實在無顏再說什麼。

    「我也很好,別擔心。」彷彿看穿了對方的心意,流沙燦然一笑,好像忘記身上的苦痛,「手腳有你替我包紮的布條保護,一點也不痛。」

    北冥苦笑,小小的布條怎能長時期隔絕熱度?只是聊勝於無而已。但流沙的精神卻的確很亢奮。

    「已經看到山頂,只要再忍耐一下,你便可恢復光明。這裡雖然熱,但景致挺罕見的,你看到一定很驚奇。」

    「流沙……」北冥擔心道:「關於神水……」

    「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的。」流沙說得斬釘截鐵。

    北冥心中更是不安,「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治好你的眼睛之後,我什麼都答應你。」

    「……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北冥看不見,但聽到他的聲音很振奮。而這絕對不是好現象,因為……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他不希望流沙再受打擊。

    流沙卻一笑答:「人生一定要有希望,而且要相信它。」他便憑著一點希望,與北武然重逢的希望,讓他撐過無數的苦難的歲月。

    北冥無語了,心裡更是沉重。

    ***

    炎山之巔,草木不生。

    如血的殘陽把暗紅色的山頭映照得格外詭異。散落各處奇形怪狀的巨石,像怪獸似的蹲著,看起更添可怖氣氛。

    流沙東張西望,發現山峰東邊,有一直徑七、八丈的深坑,坑中央是龍形的天然岩石,正好跟地圖所示吻合。

    「找到了,龍口便是泉眼。」流沙大喜過望,背著北冥奔跑過去,可是……

    「神水呢?」泉眼涸干,連半點水跡都沒有。

    「流沙!」北冥提高聲音,苦勸道:「你已經盡力了,無論結果如何,放下吧。」

    可是流沙聽而不聞,只是喃喃地說:「現在還很早,太陽還沒下山呢。」

    「流沙……」

    「還早得很,再等一會吧。」

    明月當空,皎潔的銀盤襯托著赤紅的山峰,感覺說不出的妖艷。

    流法低聲自言自語:「月亮才剛出來,距離天亮還有很久。」

    「流沙……不要這樣。」北冥近乎哀求地說。

    「只要太陽不出來,今天尚未算過去,對不對?」流沙露出無助的神情。

    北冥看不見,但也聽到他的聲音不對。

    「流沙,求求你不要這樣!」張臂緊緊抱著男人抖震的身體,叫道:「我不在乎一輩子看不見的。」在他心中,他的眼睛真的不值得讓流沙付出那麼多。

    流沙苦笑,但他在乎啊。

    「今天的月色很美,我很想讓你看見。」

    「流沙……」

    「我們身處這個地方也很別緻,岩石被風沙雕琢成各種奇異的形態,有些像動物,有些像植物,還有一些古怪得像鬼怪一樣。」

    北冥眼眶發熱,埋首在流沙肩膀,緊抱著他的手沒有鬆開。

    「還有沿路上,我看到白色、黑色的、紅色的沙漠,橫著走路的蛇,豎起尾巴打架的毒蠍,會打洞的小鼠,還有長得古里古怪的植物。這些,我都好想好想讓你看……」

    流沙絮絮叨叨地說著見聞,北冥也默默地聽著。

    這一刻時光好像凝住了。

    直到晨曦柔柔的曙光射到臉上,提醒人們新的一天來臨了。

    「回去吧。」北冥柔聲說。

    「天亮了。」流沙抱著頭,像野獸似的蹲在泉眼之旁。

    「流沙……」

    「你說的對,聖泉是假的。」低沉的聲音,男人兩眼泛著紅光,好像快要發狂了。

    「流沙,冷靜!」抱著那繃緊如弦的身體,北冥暗暗心驚。

    「為什麼……」北冥的眼睛比他的命重要,而聖泉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流沙!不要運功!」北冥大驚。這幾天他一直反覆鑽研流沙的武功,發現流沙所習的心法詭異邪門,雖然威力無儔,但卻過於剛猛,對身心皆有耗損,尤其對流沙他的病情有著催化作用。

    「為什麼!!」此刻希望幻滅,一直抑壓著情緒的男人根本無法承受。流沙狂吼一叫,運勁震開北冥,一拳重重擊落。

    碎石飛濺。

    北冥被震飛倒地,背部和腦後均是一陣劇痛,痛得讓他動彈不得。

    暈眩間,他彷彿聽見流沙發狂了。不只大叫大嚷,還不住以重拳狠狠擊打岩層。

    北冥看不見流沙臉上痛苦瘋癲的表情,野獸般發紅的眼睛,鮮血淋漓的拳頭和被碎石擦傷的肌膚。但他感到地在震動,瘋狂的男人似要把崇山打崩才甘心。

    「快住手!」北冥大叫。可是叫聲被一陣轟轟隆隆,有若飛瀑流瀉的異響掩蓋了。男子愣了一下,待回過神來,溫熱的泉水已經漫過他的腰間。

    水聲汨汨傳來,氣勢浩大宛如怒濤千里。

    原來流沙的拳擊碎了堵塞的泉眼,也在地上打出一道道蜿蜒的裂痕。壓抑已久的熱泉有了渲洩的缺口,立即噴射而出,情狀有如無數條水龍直衝天際。

    噴泉水力洶湧澎湃,帶有奇特氣味的泉水從四方八面淹至,眼看土坑便要化作湖泊。北冥雙目失明,聽覺亦受干擾,此刻獨自面對鋪天蓋地的洪水,不禁狼狽萬分。

    「流沙!」焦急叫喊聲淹沒汨汨水聲之中。北冥勉力站起來,但水勢快絕,已經浸到他的胸口,再加上急湍的水流讓人難以立足。就在他身子一歪,快要失足之際,一隻有力的手穩住了他。

    男子吁了口氣,不為自身,只為那人平安無事。

    二人默契地互相支持,穩住身形。失明的男子急急詢問:「流沙,你可有受傷?」

    流沙彷彿答了什麼,但這時四周的水聲更加浩蕩,有如浪湧般的潮聲把所有聲音掩蓋。北冥這時不得不恨自己雙目不便。

    「我們快離開這裡!」聲嘶力竭地叫喊。但話聲還沒落下,北冥陡地感腳下的地層崩坍,大量的泉洶湧而出。這下子二人一併失去平衡,大水已經漫過他們的頭了。

    緊接著,二人感到有一股極大的牽引力把他們扯落水底,似乎是急流形成了漩渦。雖然北冥和流沙都會水性,但人力難敵自然的威力,他們都不由自主被漩渦捲著,身子快速地旋轉起來。

    在急速的,不規則的旋轉中,二人全身肌肉都扯痛了,五臟六腑好像快要移位了,痛苦超過了人所能夠忍受的限度,傷疲交集的二人再也抵受不了。

    他們要死了嗎?暈眩的男人們迷茫地想,不約而同地把手握得更緊。

    這次,便是死,也不要再分開了。

    ***

    風平浪靜之後。

    炎山之巔出現一個湖泊。

    水光磷磷的湖面倒映著一輪明月。

    二人運氣總算不太壞,急湍的水流在注滿深坑後便平復下來了。奇跡地,半昏迷的男人們被暗湧推到岸邊,逃過命喪湖底之厄。而奇跡之中,還有更奇跡的,便是北冥甦醒時,睜開眼睛,竟發現視力完全恢復了。

    是因為泉水的神力?還是誤打誤撞,把腦裡沉積的瘀血驅散了?這對二人,已經不再重要。

    「月色很美。」讚歎的聲音。只有失去過,才知道珍貴。北冥近乎貪婪地看著眼前景色。

    流沙也貪婪地看著眼前人。

    看著北冥回復神彩的雙眼,男人臉上掛著滿足笑意,表情溫柔得讓人心疼。

    「你沒事了。」手不由自主撫上意中人的臉。

    微涼的臉頰碰上熾熱的手,北冥倏然微微一顫,輕輕反握著那粗糙的手,把臉埋進去。

    流沙也是渾身一顫,胸口湧起一陣疼痛的感覺,有像被利刃穿透了心窩。待他發現這是喜悅的心情時,不由得鼻子一酸。

    男人知道,這一刻是他最接近北冥的時刻,往後只怕此情不再。

    他留不住他,再過不久,便要把他送另一個人身邊了。

    良久,流沙主動鬆開手。

    北冥凝視他的眼眸出奇地明亮。

    「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刻。」流沙咧嘴大笑,一如往常般道:「明天,我們上路到死亡沙丘去吧。」

    ***

    離開炎山,二人再踏上旅途。

    一路上,流沙裝作若無其事,照常跟北冥插科打諢地玩笑,只是步伐在有意無意間減慢了許多。對傷懷的男子來說,這條路越長越好,最好永無結束的一天。

    而北冥也沒有催促。此刻他最在意的莫過於是流沙的病情。

    流沙的病是心病,針藥成效不大,只好嘗試以內功入手。

    而北冥的所習的內功講求心靜,習之或可克制瘋病。

    「可是……習久了,我會變得跟你一樣嗎?」調皮的男人眨眨眼。

    北冥抬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是木頭木腦,顏面肌肉僵硬,和舌尖不靈啊。」大笑,流沙打趣:「我這才知道,原來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因為練功的原故。」

    「流沙,專心。」北冥歎了口氣,露出無奈的表情。

    「好好好,專心。」流沙吐舌,繼續潛心打坐。北冥所授的心法跟他的性情大相庭徑,而且也不知是否真能治他的病。但既然是北冥的意思,他怎樣也會忍耐。

    只是北冥的獨門內功十分艱深,尤其初期進境非常緩慢,對急性子的流沙來說,不吝是一種折磨。

    「休息一會吧。」北冥看著他緊皺的臉,心軟地道。

    流沙聽見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

    這孩子氣的動作讓人哭笑不得。

    北冥道:「忍耐一下,暫時想不到其他方法。」

    「我明白。」流沙柔柔一笑,笑容微帶苦澀。其實又何用他求?醫治他最佳的心藥便是北冥。只要北冥在他身邊,他的心便會得到寧謐。只是……

    「你的戀人是個怎樣的人?」一直忍著不去想不去問,但最終還是忍不住了。流沙腦海泛起一個美麗溫柔的女性形象,她能給予北冥他給不到的幸福。

    北冥一呆。想不到他會問,也不願他問。可是既然流沙問了,北冥覺得自己有義務誠實回答,只是後果恐怕……

    「我沒有戀人。」幾經躊躇,淡然的聲音響起,帶來石破天驚的效果。

    「什麼?」驚喜交集,流沙被炸得跳起來,激動地捏住北冥的肩問:「你說過到死亡沙丘是為了找你的戀人,難道是騙我的麼?」

    「我是說尋找我愛的人。」皺眉,北冥糾正他。

    「有啥分別?」一愣,男人旋即跳起來哇哇叫道:「難道她不喜歡你?」

    「嗯。」的確是他一廂情願。

    「太過份了!」哪個女人有眼無珠?竟然拒絕他家小然。

    「流沙……」斜著眼。

    「我是在為你不值!」慷慨激昂。

    「你想笑,就笑出來好了。」北冥沒所謂地說。看流沙眼睛都彎了,嘴角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搐著,忍得多辛苦啊。

    「呃……」臉上一紅,被看穿了的男人訕訕的說:「我是有點高興沒錯。」

    「……」

    「可是我絕對不是在幸災樂禍!」

    「……」

    「我只是……忽然覺得漆黑的前路忽然有了一線光明。」低低的聲音。雖然把希望建立在喜歡的人的失意上是有點那個。可是……人總是自私的吧。流沙自忖一介凡夫,亦未能免俗。

    北冥歎了口氣。他就知道太老實會帶來後患,可是他就是騙誰,也不願意騙流沙。

    「那……不代表什麼。」

    「我明白。」可是有希望就好,人生有希望是很重要的。男人溫柔地笑。

    默然片刻,北冥移開目光,道:「趕路吧。」

    「不是說不用趕嗎?我們走慢一點,看看路上風光。」流沙扯著他的袖子。

    「……」苦笑,那麼快就賴皮了。北冥忍不住說:「記著你答應了什麼。」

    「我沒忘,可是……」流沙賠笑著說:「啊,對了!除了那個,你還別的人要尋嗎?」

    「……」北冥無言。

    「比如仇人啊恩人啊什麼的?」賠笑賠笑。

    「有。」翻白眼。

    「啊?有?!」喜出望外,流沙連忙說:「這可比尋找愛人重要啊。」

    「都在死亡沙丘。」翻白眼。

    「啊……」可惡,好巧不好巧的。

    「所以,趕路吧。」

    「那麼多的仇人恩人,全集中在同一地方?」流沙狐疑,道:「沒唬我吧?」

    「我不會騙你。」北冥沒好氣地說:「而且,也沒多少個。」他從沒說過自己仇家遍天下,更不需要別人施恩。

    「沒多少即是多少?」好奇的男人尋根究底。

    「恩人……一個吧。」苦笑。

    「那麼仇人呢?」流沙比較關心這個,到底誰敢欺負他家小然?

    「……兩個。」

    「那麼加起來總共是四個人了。」流沙咋舌道:「小小一個地方,居然結集了你的恩怨情仇。」

    「錯了。」垂下眼簾。

    「那點錯了?」不解。

    「人數錯了。」

    「啊?」流沙板著指頭再數一遍,沒錯啊。

    「是兩個。」

    「一個愛人,一個恩人,兩個仇人,加起來是四個。」

    「兩個。」北冥重申。

    一加一加二等到二??

    流沙忍不住湊過來摸摸北冥的額角,「沒發燒吧?」擔心。

    「……」白眼。

    「要不要再去神泉泡一泡?」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我很好。」再白眼。

    「那你的數是怎麼算出來的?這麼神。」男人一臉困惑。

    而丟出迷題的人只是一笑置之。

    真相一點也不神。

    只不過是,他愛上了他的恩人,而他的恩人聯同他的仇人,一起出賣了他。

    只是如此而已。

    北冥的笑容漸漸苦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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