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白雲,彎刀在烈日下生出耀眼的光茫。
但北武然還是緊緊盯著刀鋒,沒有眨一下眼睛。
人說,在面臨死亡的一剎那,時空會變非常緩慢,讓人能夠在腦海重溫一生的起伏跌宕。
北武然很小便聽過這個說法,但從不相信。不過,此刻卻不由他不信。雖然腦海裡沒有重現過去的映像。但眼前的一切,的確變得跟平常不一樣了。平常轉眼即逝的時光,此刻變得很漫長。週遭的一切好像都變慢了,耳朵漸漸聽不見聲音。但此刻的他,眼睛卻前所未有的銳利,他能看到強盜頭子的表情,憤怒、猙獰、興奮、有層次的變化;也看見那原本應該快得看不見的一刀,在空中劃下漂亮的弧線。
刀風割臉生疼,但他沒有懼怕,只有不忿。
盯著彎刀的眼睛死死的睜著,直至……
『叮』的一聲,厚背薄鋒的刀齊中折斷,切口非常平整。
他沒有死,他還清清楚楚地看到強盜頭子臉上驚惶的表情。
順著強盜們的目光看去,他發現飽經風沙侵食的岩石上坐著一個正在奏琴的男人。
男人穿著黑色長袍,面容溫文儒雅輪廓分明,好像混合了中原和西域人士的特徵。而男人的琴很古舊而且有一端焦黑,音質異常低沉,奏出朦朦朧朧若有若無的樂章。
北武然自己也學習音律,所以年紀雖小但也略懂得分辨好壞。但男人的琴藝,他卻分辨不出。只覺得那似有還無的琴音引人入勝,而男人撫彈的手修長好看,似乎有著奇異的魔力。
是的,奇異的魔力。男人似乎能在彈指之間,發出無形的飛刀。隨著手指在琴弦上撥動,強盜們的兵刃一一折斷。但沙漠民族強橫凶蠻悍不畏死,在首領一聲呼嘯下仍一擁而上。
北武然看見男人臉不改容,雙手在琴弦上一撥。低沉的琴聲讓他心神劇震血氣翻湧,而男人身前三呎的沙石則突然像噴泉般激起,被打中的強盜不死亦重傷。
這人能以沙石殺人呢。北武然大大的震動。他很想保持清醒看到最後,可是不行了,傷疲交集加上神心激動,在確定自己不會死之後,年幻的他再也撐不下去。
他最後的意識是若干年前,某位相士給他批的命:此子命硬,刑克身邊的人。從此家人便更討厭他,他也深深恨上一切巫卜星相迷信學說。
不過,自己真的很命硬呢。
一股悲涼的感覺湧上心頭,北武然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時,天色已全黑了,沙漠的星空十分清朗,數之不盡的繁星映入眼簾。
北武然撐起身子,發現自己身在土丘之上,而那個好看的黑衣男人正在坐在不遠處看書。隔在他們之間的,是溫暖的火堆,和在架上烤得香噴噴的大雁。
北武然早已又饑又渴了。可是他畢竟出身官宦之家,縱不受寵,也沒有向人討吃的經驗,當然更做不出不告而取的行為。
而那個黑衣男人卻依然頭也不抬,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的『南華經』。
以他的神通一定察覺到自己已經醒來,只是不想理會。於是北武然也不打擾他,自個兒悄悄攀下土丘。
距離土丘不遠,便是沙漠強盜襲擊他們一家的地方。
月色下,沙漠變成一片的銀白色,遍地的屍骸和斑斑血跡更加清晰可見,大群大群的禿鷹正在爭相搶食屍體上的肉。
那黑衣人並沒有處理屍體,無論是強盜,還是北武家的人。
聽著禿鷹人毛骨悚然的叫,看著母親和其他家人被糟蹋的慘狀。北武然先是渾身一寒,旋即眥目欲裂,嚎叫著衝上前去。
禿鷹體形龐大,而且兇猛可怕,但猶幸它們天性只吃屍體,看見有人來勢洶洶地衝過來,也沒有群起襲擊。
禿鷹群拍拍翅膀,佯然地退到高處,嘴裡發出可怕的叫聲,泛著紅光的眼睛盯著北武然。看著他一個孩子,獨自吃力地為親人料理後事。
而黑衣男人不知在什麼時候也來了,正在袖手旁觀,看著幼小的男孩怎樣撕下強盜們的披風和旗幟包裹著親人,努力地在挖著土坑。男人露出饒有興味的眼神,彷彿想看看那個孩子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日出日落,很快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了。
到了第三天,北武然依然不眠不休地堅持。
餓的時候吃強盜們身上搜來的乾糧,渴的時候喝他們水袋裡剩下的水,小手磨損出血見骨,便借用散落遍地的斷刃。
為怕母親會再被禿鷹騷擾,那個坑他挖了又挖,總想再挖深一些。可是沙地雖然鬆軟,但想在沙漠挖坑並不容易,只消一陣風吹,往往便蓋過他半天的努力。
終於,一直冷眼旁觀的男人忍不住了,修長好看的手揮出,一片沙塵滾滾中,北武然挖的淺坑變成一丈深坑。
孩子怔忡一會,默默把親人移進去,再默默地蓋上土沙。從頭到尾,沒一聲道謝,因為此刻幼小心靈充滿了恨,他恨所有的人。
而黑衣男人也沒有絲亳不滿的表情,只是耐性地等。等北武然完成他要的事,才淡然地開口。
「為什麼?」男人的聲音柔和悅耳。但北武然沒有回答。
「這樣做有什麼義意嗎?」
「……」
「屍體在大地上被禿鷹土狼所吃,在地下則為螻蟻蟲蛆果腹。這是自然的定律,吃然後被吃,生命向來都是這樣循環不息。你苦苦把鷹和狼的口糧搶給蟲蟻,你覺得有意義嗎?」
「……」孩子默然,過了好一會,一滴淚水掉落,落在新墳之上。
是沒有意義,但他不得不做。正如他一直認為哭泣沒意義,但此刻他也控制不了。出事後一直流不出來的淚水,此刻洶湧傾出。男孩哭得倒地,哭得顫抖,哭得渾身抽蓄。畢業他這個幾月經歷,足夠把一個成年強壯的男人迫瘋。
北武然一直踡縮在地上嚎哭,哭得快要氣絕之際,忽然感到背部一暖,男人把手放在他背心,一股柔和的勁力便遊遍他身體每一個角落。不單舒緩了他身體的不適,也助他平復情緒。
男人待北武然冷靜下來,才溫柔地問他:「你想不想報仇。」彷彿在暗示,這才是有意義的事。
北武然驀地抬起眼睛,本來冷下來的眸子像在瞬間燃燒起來。
「……」過了許久,童音反問:「條件?」聲音出乎意料的地沉穩成熟。連北武然本人也感到意外,自家裡遭逢巨變後,他一直說不出話,還以為這一輩子也喪失講話的能力呢。
「條件?哦,對。當然有交換條件,世事沒有無條件的,除了愛情。」男人笑了,笑起來十分好看,「而我們的交換條件,是我教你武功,你替我做事。」
「……成交。」北武然沒有問男人要他做什麼事,因為他別無選擇。
男人像是很滿意,微笑著以他柔和醇厚的聲音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北武然嘴唇一動,旋即緊緊閉上。北武家的人是朝廷重犯,無論生死都脫不了奴籍,他不能貿然將身份告訴他人。
「不能說?」男人沒有勉強他,彷彿已經看穿他的心事,「那麼……以後,你便叫北冥吧。」
這只是個順手拈來的名字,但男孩接受了。
他已經厭倦了當北武然。
那個弱小無能,什麼都做不到的北武然。
所以,在大仇得報之前,他都只會是北冥。
***
不知過了多久,北冥終於醒來。這次迎接他的,再沒有星光。只有伸手不見五指,濃得化不開的漆黑。這樣的黑,處處透著怪異。
這是什麼地方?他記得煉丹房裡的有幾百枝牛油燭,照得斗室亮如白晝;就算在山腹的秘道裡,也有設計巧妙的氣孔,把外面的光折射進來。
困惑的男子忍著頭暈胸悶和渾身的酸痛無力,微微的挪動身子。
「你醒了?」哽咽的聲音。北冥隨即感到胸膛一輕呼吸暢順,還有一滴雨點大小的水滴濺到他臉上,想來應該是淚水吧?
「流沙?」疑惑的語氣。他實在無法想像這傢伙伏在自己身上痛哭的模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流沙緊緊抱著他,聲音悲傷無助,還帶著濃濃的失落。他叫自己作流沙。
北冥悄悄歎了口氣,忍耐著這對受傷的他來說,算是頗大負擔的擁抱。因為從肌膚相接,他能感覺到流沙的身體抖得厲害,像只負受的小獸似的。流沙雖然終於回復清醒了,不過,也許清醒了才更痛苦。
北冥不想再刺激他,縱使滿腹疑問也忍著不開口。
良久,流沙好像漸漸平復心情,北冥的氣息、呼吸、心跳,對他似有寧神作用。
「對不起……」聲音依然在顫抖,但總算說話有條理,「我不是想這樣的……但我控制不了……我、我、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呼吸急促,骨骼傳出『格格』的聲響。
北冥擔心他承受不了,低聲安慰說:「想說什麼說,不想說便不用說。」
「我有瘋病。」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流沙鬆開手臂,挺直腰背,很緩慢的說:「我不能看見自己流血,不然會發狂。」
「嗯。」北冥微微點頭。這他猜到,只是奇怪這病的源頭是什麼。不過,這個問題並不適宜提出。
這段時間又是一陣令人透不過氣的沉默,空氣中蕩漾著男人急促粗重的呼吸聲。北冥看不見他的表情,心頭微感到不安,於是柔聲說:「算了。」
「不,我想說。」流沙表現急躁,抱著頭,說:「不說出來,壓在胸口的沉重感會讓我發瘋。雖然我早就瘋了。」
「不是的……」北冥很難過。
「我早就瘋了,由我答應那個條件開始……」男人的聲音低下來,聽起來很飄渺,「我小時待的雜耍團不是雜耍團,那個團長也不是團長……」
話聲中斷了片刻,流沙彷彿不知應該怎生容形,最後隱晦地說:「他為了不為人知的原因,一直為某個家族籌謀……成就大業是需要有人去幹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所以他必須盡早培育出信得過的人,弟子,或者說是死士會更恰當。在我遇上他的時候,他正為這個忙碌。」
「……」北冥呼吸一頓,沒有說話。
「團長一直借雜技團作掩飾暗中在各地活動,也趁機在各地挑選合適的小孩,收作門徒。他挑上了我,而我……我想要力量……」
條件交換。北冥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心酸。
「雖說被選上,但能否成入室弟子還言之過早。」流沙沒說要力量作什麼,只是苦澀地笑說:「團長有很多選擇,但他只要最好的。從全國各地精挑出那麼多小孩,你知道怎樣從中揀出最好的?」
北冥搖搖頭,很擔心他的精神狀況不穩。
「養蠱,你聽過沒?」流沙又靜靜的問。
北冥一怔,頓時毛骨悚然。
「蠱盛行於苗疆,是指將五毒(蛇、蜘蛛、蜈蚣、蛤蟆、蠍子)放入甕中,讓他們互相廝殺至死,最後僅存的勝利者便是蠱,毒中之王。」
流沙的聲音很平靜,但北冥卻發抖了。
「我們一群孩子被困在密室,每天只有很少的食物供應。負責訓練的人說,最後,只有一個人可以離開。」
「……」
「開始的時候,也有孩子不願殺人,但很快,他們不是被殺了,就是變得比誰都殺得狠。亦試過有冷靜聰明具領導才能的孩子想把大家團結起來解決難題,可是也不行,所有人都變得敏感猜疑,一點點事也會引發衝突,最後演變為廝殺……」
「流沙,忘記它。」忘記那段可怕的歲月。
「事實上我已經忘記了。」流沙表情茫然,「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樣活著出來的,留下的只有當時殘留腦海對死亡的恐懼。死很可怕,我不想死,我還有記掛的心事,記掛的人。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不要!」低回的聲音漸漸高昂,最後男人吼叫著發出『咻咻』的喘息。
「流沙!」北冥摸索著緊緊握著他的手。
「現在你知道我的瘋病怎麼來了?是怕死怕瘋了,看見自己身上流血,心裡比什麼都害怕……很難看,是不是?」
「不!」
流沙聞言緊緊擁著溫暖的泉源,哽咽:「我不想讓你知道的。」
「……」
「團長死後,我很努力去治我的瘋病,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我還是個見血發狂的怪物。」
「別放棄,我來治。」
「太遲了。」
「不遲。」
「太遲了!你已經看見了,我殺了那麼多人!」流沙驀地狠狼推開北冥,自個兒痛苦地抱著頭。
「錦衣人該死!」
「那白衣的又如何啊?」
「他們……」北冥咬著唇,說:「他們不算人。死了……更好。」
「謝謝你昧著良心安慰我。」
「不。」低頭,北冥狀甚苦痛:「他們沒救,停服藥物三天他們會死。若不停止服用……那也等於死了,活著的只有身體,是活屍。」
「你又知道了。」冷笑。
「我知道。」
聽他堅決的聲音,流沙一怔,「你怎會知道?」
「總之是知道!」激動。
「你……你知道那令人變成活屍的是什麼毒藥?是不是?你知道錦衣人的主子是誰?」
「……」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告訴我!」流沙捏著北冥臂膀搖晃,瘋了似的迫問他。
北冥倔強不答,可是受過傷的身體撐不住,吐出一大口瘀血。
「啊……」流沙又驚又悔,愴然退後,「對不起。」
「……」北冥沒有回應,流沙也不敢造聲。
良久,二人的情緒的平復下來。
「流沙……」北冥躊躇,週遭一片漆黑,流沙內力深厚,呼吸聲輕得聽不見,若他不說話……「你還在嗎?」
「什麼?」震動。
北冥暗暗歎氣,不得不面對了,「我們在哪?」
「在、在山下的草原。」聲音發抖。
「原來已經離開了山腹。」對,細聽會聽見蟲鳴,剛才是他心神太激動了。
「你、你、你……北冥……你的眼睛?!」男人淒厲地叫。今夜雖非月亮,但也黑得看不見人影的地步!
「看不見了。」淡淡的語氣,北冥隨即臉無表情地垂下了眼簾,原來會週遭這樣黑是因為…他看不見了。
「開什麼玩笑?!」流沙狂叫,不能接受。
「冷靜。」皺眉。也許是早有心理準備,他接受得比流沙好。
「冷靜?你叫我冷靜?你的眼睛瞎了你還叫我冷靜?是我害你眼睛受傷的!」好像又要發狂了。
比起自己,北冥更擔心他,「流沙,不要緊的……」
「不要緊?你的眼睛怎會不要緊?啊?」
「……」無語了,他還沒激動起來呢。
北冥困擾之際,忽然感到身上一重。想是流沙又再緊緊抱著他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啊。
「為什麼你可以不痛不癢,半聲不吭。」
「……」不然怎樣?要他又哭又鬧歇斯底里哭昏厥過去?
「為什麼你還可以若無其事聽我發半天嘮叨?」流沙拚命地扯自己的頭髮,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北冥不答,只是摸摸他的頭髮。
流沙伏在地上嗚咽了。
「流沙……」歎氣,他真不敢相信那傢伙是這麼愛哭的。
「對不起……」
「沒關係……」照他估計他的失明是因為後腦撞擊引致瘀血沉積。未必不治。
「我不想讓你受傷的。」
「知道。」
「我找到你不是為了要讓你不幸。」
「……」北冥在思索應該怎生向他解釋病情沒有他想的絕望。
「我喜歡你。」
「啊?」思路中斷。
「我喜歡你。」
隨著熾熱的氣息,可以感覺到一陣濕濡的觸感,還有鹹鹹的,淚水的味道。但北冥沒有回應,也不能回應。
他寧願自己昏過去了。
而事實上,他亦真的在下一瞬間昏過去了。
再次醒來,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已不是置身野外了,北冥感到自己躺在床上,被褥雖然單薄,但很乾淨。
「你醒了?」不必開口,只是略動一下指頭,流沙已經趕緊扶起他。
「嗯。」
「感覺怎樣?」哽咽的聲音。
北冥疑惑地抬手摸摸他的臉,觸手一片濕濡。
「一直哭?」唉氣。該不會在他昏睡的時候,流沙一直哭個不停吧。
「……」吸鼻子聲。
「這個哭法,好像我已經死了。」再歎氣。
「別說不吉利的話!!」厲聲。
聲音雖然哭得沙啞,但吼起來依然很有魄力,真不愧是流沙。
北冥不禁莞爾。
「對不起,我不該吼你。」流沙沮喪,然後陷入沉默,口若懸河的他此刻自責得利害,已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在哪?」北冥問。語氣若無其事,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流沙沒有向他表明心跡,二人也沒有相認過,他的眼睛受傷更跟流沙半點關係都沒有。
「在……巖鷹族。」心虛的語氣。他知道北冥必定不喜。
果然,氣氛一凝,北冥臉色迅速沉下來。
「因為你的傷需要休養。」流沙急急解釋。
「走。」北冥不為所動,只是隱忍著沒有發作。
流沙著急,叫道:「不,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不願跟巖鷹族有所牽扯,可是……」
可是北冥已經掙扎著站起來。
「不要妄動,你身上有傷啊。」
「你走不走?」不走他自己走。
「走當然是走的,但要先治好你的眼睛。」
北冥不再理他,逕自摸索著離開。
流沙見狀心如刀割。
「別逞強了。」男人情不自緊禁擁他,把他壓回床上。可是北冥也不是省油燈,雖然目不能視物,但出手依然迅捷無比。流沙只感脅下麻,一股彷如被電亟中的麻痺感,由北冥的指尖傳來,流遍他半邊身子。
「哎喲!」倒在床上動彈不得。流沙哀叫:「小然,你不要走,不要把我留在這裡。」
男子身形一僵,低歎:「我只是北冥。」
「是什麼也好,你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人留在這裡。」聲音哀切,好像他才是那個雙目失明的傷殘人。
北冥沒好氣道:「別裝了。」若非流沙故意容讓,那一指只怕截不中他。就算截中了,也沒傷他至動彈不得的地步。
「要走,至少帶我一起走啊。」吸鼻子。看來北冥是無論如何不肯留下,那他們只好另覓地方安頓。
「……」北冥哭笑不得,亦心知以目下情況,男人盡可用武力強留他,只是顧及他的自尊才裝模作樣,「走吧。」
流沙大喜,連忙跳起來,趴上別人的身體,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一定捨不得丟下我一人孤苦伶仃。」
「……」
「對了,那我先去……」
「死亡沙丘。」北冥淡淡地打斷他。
「不!我認為應該……」
「別要我重複。」
北冥態度強硬,但流沙一向牛皮糖。
「我還是認為應該先找大夫治好你的眼睛。」
「流沙!」怒。
「老夫也認為應該這樣。」陌生的聲音。
「村長?!」流沙的聲音。
北冥緊皺著眉。
***
『咱們沙漠有個古老傳說,在炎山深處有一神泉,泉眼百年才開一次,湧出的泉水清洌無比,而且能治百病,假若能取來給恩公洗滌雙眼,老夫相信必能讓恩公重見光明。而且更巧的是,七天後正好是傳說中開泉眼的日子。雖說神泉所在凶險非常,但兩位恩公澤深仁厚,武藝非常,一定能夠化險為夷的。』
「你相信?」北冥問。老村長離開時送流沙一張神泉地圖,說是他們祖傳之物,之後流沙便一直在研究。
「寧可信其有。」語氣理所當然。
北冥翻白眼,他根本不相信神怪之談。
「決定了,我們明天便出發去炎山。」
「流沙!」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去死亡沙丘是吧。我會讓你去,但之前我們先去找神泉,治好你的眼睛。」
「那是傳說。」北冥簡直氣得沒力,不敢相信這麼大的一個男人竟如廝天真。
「總要試一試是不?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流沙黯然。北冥昏睡時,他已經找來方圓百里內的大夫,但他們診斷都是北冥的病只能聽天由命,沒什麼可以做的。
「……相信我,不必費神。」北冥說。他知道自己的病,瘀積在頭腦內的凝血只待它自行消散,什麼泉水洗洗眼睛便會復明,壓根兒是笑話。
「我能不費神嗎?你明知我對你……」流沙傷心地握起北冥的手,手心的冷汗和顫抖傳達了他的心情。
「流沙……」心中一痛,北冥硬起心腸,冷聲說:「我不想浪費時間。」
「醫治眼睛是浪費時間?」倒抽一口涼氣,流沙恨他不愛惜身體:「我不懂,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我去死亡沙丘不是遊山玩水。」北冥皺眉,他已經耽擱太久了。
「不管你本來要做什麼,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流沙用吼的。
「何事更重要由我決定。」北冥淡漠一如對待陌生人,「而你,你是嚮導。」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流沙多事了。男人的心當即碎成粉末。
「我是嚮導。」
「……」
「對你來說,我只是嚮導嗎?」激動。
「……是。」
「除了嚮導呢?」顫抖。
「……沒有了。」
「好、好、好……」北冥的答案無疑把他打進地獄,流沙喃喃說了十七八個『好』字,驀地重重一拍桌子,「明天還是去炎山!」氣勢凌人。
北冥一愣,錯愕間聽流沙賭氣似的說:「反正我是嚮導,行程由我安排,你不聽也得聽,方向癡!」
他該拿這個男人怎麼辦?北冥輕輕歎氣,半晌,幽幽地說:「流沙……彆拗。我說過,去死亡沙丘是為尋人。」
「我知道,不過管你尋的天皇老子,我說——」
「我在尋找,我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