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優雅的少年 十四  我想見你一面
    到來的春天,氣溫略有回升,城市裡的柳樹逐漸露出了新芽,一枚一枚淡青色的柳芽在微風中搖曳,令人心情舒暢。

    明鏡接受了東崗醫院的檢查,醫生證實他的抑鬱症已經有了明顯好轉,雖然還有輕微的精神抑鬱,但不會導致行為異常。三年前他已經在倫敦大學入學,只是因為精神疾病,一直沒有正式報到讀書,再過幾個月,他就要回去讀書了。

    和楊誠燕的一切,也許即將遺失在這個城市,也許永遠也不會再看見她。他最近在鍛煉身體,每天早上起來在家裡的院子裡晨跑,有時候做一些力量練習。下午的時候他會在琴房練練琴或者在畫室畫畫,從前不情願練習的一切,他都心情平靜的去做,生活其實是很美好的,雖然缺乏激情,但只要能讓家人安心,平淡就是幸福。

    「明鏡,有朋友來找你。」家裡的保姆最近見了明鏡就樂呵呵,明鏡是她從小帶大的孩子,明鏡好了她和明淵一樣高興,有朋友來找明鏡她更高興了,這孩子從小清高孤僻,雖然想和他玩的孩子很多,他卻從來不和別人在一起。

    「朋友?」明鏡正坐在琴房裡,聞言手指略略停了一下,他哪裡有什麼朋友?轉過頭來,只聽遠遠的有笑聲傳來,是男生的聲音,笑得很爽朗,邊走邊和保姆說話,走到琴房門前,明鏡微微一怔,竟然是劉家烈。

    「莘子的高才生,怎麼回來也不和老朋友打招呼?」劉家烈一屁股坐在明鏡鋼琴前的椅子上,他長得更高了,手長腳長,佔了大半個椅子,繞有興致的看著鋼琴,「看不出你還會彈琴,還有才藝啊!怎麼,去了英國,感覺如何?」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眉頭微蹙看著劉家烈,他不喜歡這傢伙,但不得不承認這傢伙活得很快活,和他全然不同。劉家烈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陽光燦爛的臉龐對著他,「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明鏡眉頭仍然微蹙,他不喜歡別人過問他的私事,就算經歷了蘇白的死,他仍然是個高傲和孤僻的人。

    「英國的妞,長得正點不正點?」劉家烈鬼鬼祟祟的問。

    「咳咳……」明鏡嗆了一口,咳嗽起來,「正點。」

    劉家烈歎了口氣,「我說張軍風這死鬼去了英國怎麼不回來了,原來就是被外國妞給迷住了,他媽的這傢伙一點也不愛國,都不支持國貨。」他搖晃了明鏡一下,「還是你好,去了國外還是回來了,怎麼樣啊?這幾年?」

    「還好。」明鏡淡淡的說,「你呢?」

    「我當然是優秀了,」劉家烈說,「我是我們校學生會長,計算機學會主席,保持各項學校記錄,總而言之就是牛人。」他嘿嘿笑著看著明鏡,「你回來幹什麼?我那天在懷流河邊看到你,看你那表情,還以為你又要跳河了。」

    跳河……明鏡身子微微一顫,他依稀又記起了河水的冰冷黑暗,和蘇白那句「你叫我死我就去死」,「我當然不會跳河,只是隨便看看。」

    「對了,我還沒問你呢,當年那人是你誰啊?幹嘛跑到學校裡跳樓?」劉家烈突然想起來,「很可怕啊,那件事,我被嚇得整整兩個月不敢隨便出門,就怕遇到瘋子。」

    「我……朋友吧?」明鏡說。

    「男朋友?」劉家烈瞪眼問。

    明鏡說,「我不知道。」

    「你明明有個女朋友,難道你傢伙男女通吃?那也太貪心了。」劉家烈笑了起來,「對了你那女朋友呢?聽說上了Q大,人才啊,當年要不是差了兩分沒上線,今天Q大就以我為榮了。」

    「我不知道。」明鏡仍是淡淡的說。

    「你不知道?」劉家烈詫異,「你丫的也太絕情了,你女朋友……哦,你前女朋友怎麼了你不知道?做不了情人做朋友嘛,遇見你真是倒霉,沒心沒肺,見了我這種老朋友老對手,也沒點表情,我看你真是不爽。」

    「我看你也很不順眼。」明鏡淡淡的說。

    「明鏡!」劉家烈跳了起來,「你很欠揍啊!就為你剛才那句話,敢不敢和我單挑?」

    「單挑什麼?」明鏡嘴角微微一翹,「羽毛球?」

    劉家烈惱羞成怒,「cs!」

    「來吧,一局定勝負。」明鏡嘴角的翹微微放大成了一絲笑意,「到我房間來。」

    明鏡好像在笑?劉家烈暴跳如雷,這傢伙不管是去了英國還是美國還是阿聯酋,總而言之,就是最討厭了!

    之後他們兩人對戰了三個小時,當保姆端著茶點來敲門的時候,明鏡被劉家烈打死了八十七次,而劉家烈被明鏡打死了六十六次。

    「嘿嘿,叫一聲大哥來聽聽。」劉家烈得意洋洋,端著保姆端來的雪白甜美的糕點,一腳踹入明鏡的房間,「你輸了,叫我大哥、晚上請我吃一頓、然後介紹個漂亮的英國妞給我認識。」

    「你不是支持國貨?」明鏡淡淡的說,他幾年沒有怎麼動過手指,按起鼠標鍵盤來,有些不大靈活,身體的僵硬不是一個月的練習可以彌補得回來。

    「調戲英國妞,就是打擊帝國主義。」劉家烈說,「讀書讀到哪裡去了?對了,晚上請我去吃印尼咖喱。」

    「印尼咖喱?」明鏡站了起來,「市區好像沒有哪一家印尼咖喱做得正宗。」

    「哎呀,有錢人的少爺,我們去吃雪溫泉,」劉家烈奸奸的笑,「也不是很遠啊,郊區二十里,你家裡有車,我會開。」

    「雪溫泉?」明鏡嘴角微翹,「可以,你有駕照?」

    「誰規定會開車的人一定有駕照?」劉家烈兩眼望天。

    「我有,我開。」明鏡不吃蛋糕,喝了一口紅茶,站了起來,「既然你想吃雪溫泉,我們這就走吧。」

    「嘖嘖,你高中的時候如果有這麼溫柔,那暗戀你的女生的數目大概會以幾何數目激增啊。」劉家烈哈哈大笑,「過會兒到雪溫泉,你請我吃飯,我請你喝酒。」

    雪溫泉,在城外天藍山上,有個地方岩石晶瑩雪白,猶如冰雪,其中有溫泉十一處,溫度在四十度上下,正合適泡浴。雪溫泉的董事是印尼歸僑,所以那裡的咖喱遠近聞名,但雪溫泉浴再加頓飯大概要花費一個普通工薪半個月工資,因此名聲響亮,去玩的人也不是很多。

    從城內出發,開車大概一個小時,就到達天藍山。明鏡開車,一路上劉家烈對路邊的景色不斷讚歎,明鏡一言不發,但並不是討厭他,如果能像劉家烈這樣生活,那必定是很愉快的,可惜他做不到。

    雪溫泉的景色果然奇異瑰麗,就是明鏡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這麼大的白色巨石,溫泉從層層疊疊的白色巨石中流出,蓄到一個一個白石堆成的天然池子裡,有的呈湖藍色,有的呈紅褐色,還有的慢慢騰著煙霧,是乳白色。兩人換了泳褲,跳下乳白色的溫泉,一邊身穿黑衣的服務生立刻遞上兩杯淡紅色的飲料,劉家烈端起嗅了一下,愕然說,「這是酒啊。」明鏡端起喝了一口,「這是酒味飲料。」劉家烈說,「泡溫泉合適喝酒嗎?難道雪溫泉的風格是一定要客人喝到淹死在熱水裡?」旁邊的服務生輕聲說這裡的規定是喝酒的話一個泉池只能泡五分鐘。劉家烈端起那杯飲料,一口喝下,「明鏡,泡過了溫泉,我和你比喝酒!」

    喝酒……明鏡淡淡的想,喝酒他不行,但是這幾年來他喝下去的酒,一定比劉家烈多。

    而且是多得多。

    「發什麼呆?喝什麼酒?啤酒?」劉家烈招手叫服務生送酒。

    「紅酒。」明鏡說,「我不習慣喝啤酒。」

    「習慣?」劉家烈詫異,「你還『習慣』喝酒啊?真看不出來,喝紅酒,還真有品味。」他叫服務生換紅酒。

    「嗯……習慣……」明鏡抬起頭來,望著天空,天空很美很藍,「我習慣喝紅酒。」

    「以前喝過?」劉家烈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人,是什麼時候會跑去喝酒?」

    「你在什麼時候,想要喝酒?」明鏡答非所問,劉家烈目光一掠,突然注意到明鏡裸露的頸下,有幾道淡色的傷痕,不免嚇了一跳,失聲問,「你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傷?」明鏡手腕一動,劉家烈看到他雙手手腕傷痕纍纍,全都是一道一道的刀傷,看到如此情景,再看不懂就是白癡,「這是你……你自己弄的?」明鏡淡淡的問,「你在什麼時候,想要喝酒?」

    「什麼時候?」劉家烈仔細看著明鏡,記憶中那個冷靜優雅,彷彿所有人都不看在眼裡的優等生,是什麼事讓他在自己身上弄出這麼多傷?「心情很壞的時候,或者心情很好的時候了。」他聳了聳肩,「你怎麼了?」

    明鏡不回答,過了一會兒,「沒什麼。」

    「哈!你就是這樣最討厭了!明明有什麼,偏偏還要裝酷,我如果是你女朋友一定被你氣死,假惺惺,你到底是想別人關心你,還是別關心你?」劉家烈在溫泉裡揮了揮手,濺起了一排水花潑到明鏡臉上,「起來了,五分鐘了。」

    明鏡站了起來,「給我們開一箱CabernetSauvignon。」

    「一箱?你想喝多少啊?你說的那個什麼什麼酒,我只知道紅酒有什麼長城、什麼藏秘的……你不要點太貴我付不起啊——」劉家烈一聲哀嚎,明鏡淡淡的說,「不是說我請吃飯你請喝酒嗎?不敢喝?」

    「喝!你敢喝,我怎麼可能不敢?喂!那位先生拿杯子來!」

    那天晚上,明鏡和劉家烈都沒有回家。法國紅酒兩個人喝了四瓶,晚餐卻沒吃多少,第二天劉家烈酒醒的時候,他老爸已經在面前瞪他了,嚇得他又躺下去裝醉。明鏡卻已經不在,帳已經結了,服務生說是昨天半夜兩點多結的,結完帳明鏡就走了。

    劉家烈被酒精搞得稀里糊塗的頭腦裡還依稀記得,昨天喝酒的時候,明鏡說了些什麼……好像說他從來都不喜歡喝酒,但是他可以喝很多,而且不會醉。他說他也不喜歡喝,特別最討厭這樣只有兩個人喝,真沒意思,要像在學校裡一整個宿舍的同學都翻牆出去喝酒,那才有意思。明鏡問他是不是也會心情不好?他說當然了,他也是人,也會失戀啊。明鏡就問他失戀是什麼感覺?他說就是心很痛啊很想她啊,但是又知道不可能再重來啊之類之類,明鏡聽了就笑,之後說了些什麼他都忘了,因為他已經醉了。

    明鏡半夜三更走了,他開車去哪裡?不知道為什麼,一向神經大條的劉家烈直覺,他沒有回家。

    失戀是什麼感覺?

    失戀就是心很痛,想起她很後悔的感覺,也許不是誰的錯,但一切都不可能重來。

    也許劉家烈說的並不是這麼文雅,但在明鏡印象中,大概就是如此。

    喝醉的劉家烈問他「你為什麼想喝酒?」

    他淡淡的說「不知道。」

    劉家烈就大笑起來,笑得差點被酒嗆死,「哈哈哈……我知道,你失戀了,你被女人甩了,哈哈哈……」

    他不說話。

    劉家烈神神秘秘的蹭了他一下,「喂,男人追女人,需要死纏爛打,臉皮要夠厚,才有可能成功啊,像你這樣的男人,女人很少能抵抗的啦,喜歡誰,快去追她。」

    「追什麼?」

    「把她追回來啊……」

    追回來?追回來?世事就如流水,過去了的事,怎麼可能追得回來?明鏡把車開到了路的盡頭,天已微微發亮。驅車開到這裡,完全是因為酒意,為什麼會開得這麼遠,也許就是因為劉家烈說了那句「把她追回來」吧?降下車窗,路的盡頭是一片田地,種滿荷蘭豆,荷蘭豆的支架插得整整齊齊,青翠的豆蔓纏繞支架,遙遙望去,彷彿沒有邊際。一絲明艷溫暖的光亮從青青豆蔓的深處慢慢升起,天空的雲出奇的黑,只有那絲光亮的邊緣透著一緣沉重的橙色。明鏡開著車窗看著,陽光逐漸籠罩了車,慢慢投映在他的手背上,溫暖柔和的觸覺緩慢的傳來,這樣的陽光依稀似曾相識。

    打開車的cd,裡面放的一首歌,「……你把平凡的日子,變成紀念日,永恆變成未來史,男孩變王子,我不要有大房子,也不要大寶石……」他怔了一下,一直在聽的歌,一個月前拜託爸買的碟片,清醒以後他又再把這張碟忘了,就如當年在唱片店裡忘了買它,但明淵卻記得,把它放進了車的cd裡。

    她唱這歌的聲音彷彿正在耳邊,當年她在摩天輪唱歌的時候,他並沒有聽,但今天卻好像能將那天的情況清晰異常的憶起,連她臉上的表情都在眼前,那算是……想要唱給他聽卻又很靦腆的表情吧?他為什麼當時沒有聽呢?以後、或者是現在,她還會唱歌嗎?陽光慢慢變得有些熱,她再也不會那樣唱歌了,他知道。

    拿出手機來看時間,已經是早晨七點,她依然沒有回短信。他已經發過去四條短信問她在做什麼?她都沒有回;他打過一個電話給她,她告訴他打錯了。

    誠燕。

    我很想見你一面,問你為什麼不回我短信?

    因為我醒了,所以你不想再看見我了嗎?

    你後悔……認識我嗎?

    心頭突然急劇跳動,一想到「見你一面」,突然胸口狂熱得無法自已,明鏡手按胸口,分不清楚究竟是心律不齊的毛病發作,還是那久違不見的熱血沖上心頭,頓了一頓,發動汽車猛地倒了回去,他開車往國道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是走回國道一定就知道。

    他不知道這裡離Q城有多遠,但是他有車。

    Q大女生宿舍。

    這幾天楊誠燕都在看自己的電腦,這電腦是前年剛入學的時候綠彩送的,她應該已經用很久了,打開收藏夾,裡面有許多英國的論壇。要去英國留學,經常查看英國論壇也沒有什麼不對,但她看來看去,這些論壇都和留學無關,倒似乎都和一些惡性疾病相關。瀏覽自己從前發過的帖子,討論的都是英國的醫院和名望,尤其其中經常提到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她用了「他」這個詞,那是個男生,那是誰?她卻全然不記得了。

    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也許身染重病,她從前是因為和網友討論,所以對他關心,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她看遍了這幾年自己的發貼和回帖,知道那個男生叫做「明鏡」,在網絡上竟然有許多女生相當傾慕他,明鏡有許多傳奇故事,他的父母如何富有,在讀書時他曾經獲得多少獎項,以至最後考場生變有人跳樓的事,網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他最後去了英國,去了英國之後如何?竟然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也曾經是這個「明鏡」的迷戀者之一吧?為什麼完全不記得,也許是太久沒有再上網討論過這些了,她發貼子的最後日期是幾個月前,或者真的是忘了。移動鼠標點擊右鍵,她選擇了「刪除」,一個一個的將那些論壇從電腦裡刪除,她這就要去英國了,所以……再討論英國的醫院,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會去親自看一看……不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願?想要看一看英國的醫院……想要到處走走,那個從未去過的國度,彷彿保存著她的些許回憶,而必須去一一收回一樣。

    「誠燕。」門外綠彩的聲音含笑傳來,「東西整理好了嗎?」

    「沒呢,還要半個月才走,整理了一半。」楊誠燕微笑說,「你是要來幫我整理嗎?」

    綠彩今天穿了一件略帶粉色的襯衫,那襯衫的顏色映得他臉色姣好,更是秀麗異常,「當然,讓你整理,一定整理出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他挽起衣袖,「讓我來吧。」

    「哈哈,我有那麼差嗎?我來吧我的東西我清楚。」她笑了起來,從電腦桌前起來,「怎麼看你都不像個做事的樣子,讓她們知道我讓你當苦力,哪裡饒得了我?」

    「是嗎?」他倚在門口笑,「那麼讓小彩幫你怎麼樣?」

    「不要!我還不想有人越幫越忙,就這麼一點東西。」她打開衣櫃,「我的衣服也就這麼幾件,書我也不帶了,都送給師弟吧。」

    「還有什麼東西是一定要帶的?很多東西都可以帶錢去買就好。」綠彩說,「衣服啊書啊,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去英國再買。」

    「還是有一些東西要帶走的。」楊誠燕打開抽屜,「像小學初中高中的畢業照啊,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抽屜裡有一疊照片,一塊包嬰兒的黑白格子棉布,一顆形狀精緻鑲有水鑽的紐扣,此外再沒有什麼。綠彩眼裡泛起一絲微笑,她終是沒有留下明鏡的任何東西,除了那條不值錢的銀鏈。

    「既然你說不帶那我就不整理了,下午幹什麼?」她關上櫃子,「你最近忙嗎?」

    「不忙,為了你忙也是不忙。」綠彩唇線微勾,「下去要去看我拍照嗎?」

    「好啊,奇怪了,我怎麼從來沒去看過你拍照?」她自覺有些奇怪,敲了敲頭,「你拍照的時候一定很漂亮。」

    他拍照自是漂亮,但四年以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就算是現在,如果他不邀請,她也是永遠不會去看的吧?綠彩笑得瀟灑,永遠,真是一個殘忍的詞。

    彩……綠彩……

    身體裡湧起另一個稚氣的聲音,「綠彩你要死了。」

    綠彩看著忙著關電腦的楊誠燕,心裡在笑:「我知道。」

    「你和我到底是人,還是鬼?」身體裡的小彩突然問了這樣一句,「你和我如果是鬼,為什麼會死?」

    「這麼多年來,你終於有一天能想到這個問題,真是聰明極了。」綠彩說,「你和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我不能像人那樣活,也不能像鬼那樣存在,你和我一樣會死,不管獵食了多少死魂,你和我的靈魂,還有一半是人。」綠彩說,「這個身體,已經死了十四年了……你應該比我記得清楚,那溫泉溫暖的水,無邊無際的碧綠色,讓人害怕極了……」

    「不要再說了!」小彩的氣息起了一陣急劇的起伏,「不要再說了,我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是你沒死、都是你不肯死!都是你不肯死害我們還要再死一次!」

    「不要害怕,我保證這一次死,不會死得像上一次那麼痛苦。」綠彩柔聲說,「只是也許有一點點痛,只是一點點。」

    「我不怕死,你怕嗎?」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綠彩說,「如果我們死了,她一定會很寂寞。」

    「如果我們死了,你會恢復她對明鏡的記憶嗎?」

    「不會。」綠彩回答得乾淨利落。

    「你是個壞人。」小彩也說得清楚明白。

    「噯,沒錯。」綠彩微微一笑,眼神一掠,看見楊誠燕的電腦網頁,開的正是英國某家醫院關於外國留學生的一段訪談。

    Q城在什麼地方,明鏡沒有半點概念。他開車回雪溫泉,加滿了油,買了一份地圖,順著地圖指的方向開車狂奔出去四十公里,仔細一看,走錯了路,只好掉頭再開回來。一個早上明鏡就在幾條岔路上來回的開,他雖然會開車,但一直很少實踐,一直到里程表顯示一百公里的時候,他才找到正確的方向和道路,開往Q城。

    國道的兩側種的多是榕樹,樹木鬱鬱蒼蒼,明鏡開著明淵的雷諾車以百里的速度奔向Q城,法國車的性能穩定,車裡噪音很小,他風馳電掣的開著,想見楊誠燕的熱情在走錯路的迷亂中好像漸漸淡去,然而不想回家,仍舊往Q城開著,彷彿往Q城開近一公里,他迷亂狂熱的心就會安定一分。

    他不知道奔去Q城究竟想要的是什麼?他是真的不知道,為了見楊誠燕一面,但是見了一面又能怎麼樣呢?他冷靜的知道見了也只是見了,不會發生任何意外,但是還是這樣狂奔而去,心裡清楚自己很迷亂,然而就如他瘋狂的那幾年,此時此刻管不住自己,手和腳都有自己的意識,就一定要到Q城去。

    手機不停的響,爸爸在找他,劉家烈也在找他,大家可能以為他又瘋了,他當然沒有瘋,只是一定要知道她不回短信的理由,一定要知道,不知道的話,他會非常擔心。

    因為誠燕不回短信是不正常的、她說他打錯電話也是不正常的!

    在時速八十的車上,沒關的窗戶吹進帶著陽光溫度的熱風,他沒有開空調,突然明白自己最近為什麼覺得心裡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個著力的地方,沒錯——他一直都在擔心,只是擔心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明白,他擔心她出事,誠燕不是這樣的人,也許別人會對像他這樣失敗的前男友說「你打錯電話了」,但她不會。

    不管他對她有多冷漠,她永遠不會不理他的。

    Q城離這裡很遠,地圖顯示直線距離為八百公里,他開車開了一整天,里程表顯示五百四十公里,其中繞了許多彎路,實際究竟距離Q城有多遠,他心裡沒有絲毫底數。國道路邊的風景不停的變化,他身上只帶了一張卡,卡裡的錢大都變成了汽油錢,他沒有想到吃飯,買了一箱礦泉水扔在後備箱裡,一路曲曲折折,往北而去。

    一直開到深夜,實在疲倦得無法忍受,他就伏在方向盤上睡去。

    在夢裡,沒有楊誠燕,有一張秀麗無雙的臉在眼前看他,「你永遠找不到她了。」

    「不可能。」夢裡的自己依舊冷靜。

    「你永遠找不到她……」

    「不可能的!」

    「你永遠找不到……」

    「你把她藏起來了?你把她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她是我的了。」夢裡那個綠彩妖魅非常,勾唇一笑,「她永遠都是我的,我要她永遠陪我。」夢中綠彩那秀麗絕倫的臉頰依稀泛上了一些紅點,突地那張臉猛的靠近他面前,那紅點迅速化為濃瘡,瞬間那張臉腐朽為骷髏,只留下兩個陰森森的眼眶冷冰冰的看著他,就如看著一個死人。

    「你是打算要她和你一起死嗎?」夢裡的明鏡目光犀利,回視綠彩那妖艷慘厲的骷髏,「你的身體……」

    「呵呵呵呵……明鏡的眼光,一向很好,就像你的運氣……」綠彩笑著,缺乏血肉的骷髏一笑依然可見美麗的風情,「我的身體……崩潰……你……她……陪我……杏花……泉……綠森林……」

    夢中綠彩的聲音越來越縹緲,他聽不見他最後說了些什麼,「說什麼?」

    綠彩的影像漸漸朦朧散去,「綠森林……底……」

    明鏡抬起頭來,半夜的國道樹影憧憧,陰森可怕,他突然發動汽車,再度往前開去。

    「綠彩,最近皮膚不好呢,」那天下午化妝室裡,化妝室can老師正在給綠彩上妝,仔細打量他的臉頰,輕輕撫摸了一下他頸後的一個紅斑,「從前都是很好的,這裡長了一個斑點,今天不能照左邊了,也不能露出來,我給你打了遮瑕霜也遮不住,過敏嗎?有沒有去看醫生?」

    綠彩輕笑了一下,「沒事。」

    Can老師繼續替他上妝,「再過半個月要去英國,以後就找不到像你這麼好的模特了,真可惜。我聽說boss很不願意放你走,他很想簽下你,讓你在T台上也大放異彩。」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能強求。」綠彩一動不動,任由can老師處理髮型,他的長髮從來不剪,然而齊腰便是齊腰,再也沒長過。

    「你如果想要出名,早就出名了,像你這樣的人真少。」can老師以吹風機吹著綠彩的頭髮,梳子輕輕的梳著,「最近身體不好?頭髮開叉了,臉色也不太好。」

    「有嗎?」

    「有啊,我是化妝師,看得最清楚。」can老師笑了起來,回頭向一邊看的楊誠燕,「第一次看他帶女朋友過來呢,我一直以為他太會挑,沒有女朋友,原來是捨不得讓我們看啊。」她很可惜的看著楊誠燕,「你女朋友的條件也很好呢,如果來拍照,效果應該也會很好。」

    「我才捨不得讓她做這個。」綠彩也笑了起來,從鏡子裡看著一旁坐著的楊誠燕,她目不轉睛的看著can老師化妝,表情很專注。

    楊誠燕看著綠彩化妝,眉頭微蹙,距離當年她在秀元商場看到綠彩,也有整整五年了,五年以來,綠彩真的……沒有什麼變化,和當年幾乎一模一樣。

    而自己卻長高了很多,變了很多。看著化妝師花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替綠彩化妝,一動不能動,就算當平面模特也很辛苦,五年以來,他就是這樣過的嗎?她思緒混亂,一會兒記得綠彩當年住在校外那混亂的十八樓,一會兒記得他似乎曾經住在東崗醫院,那豈不是精神病患者……但他又是怎麼出來的?好像其中還有一個人,蘇……蘇白……蘇白……那是什麼人?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綠彩,是了,綠彩和一個叫蘇白的人有關,而那個人,就是在數學競賽考場上,在明鏡面前跳樓的人。

    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

    她對綠彩的記憶是殘缺不全的,都是片斷、全部、都是片斷。

    「好了。」化妝師在綠彩背上輕輕一拍,「可以了。」

    綠彩站了起來,走到背景布幕前,攝影師喊了聲開始,他隨隨便便擺了個姿勢,閃光燈不住閃爍,工作開始了。

    Can老師看著工作中的綠彩,滿意的微笑,突然覺得手上異樣的感覺,抬起手來,只見手指上微略沾著一些淡紅色的液體,似血非血,似水非水。她抬起頭來詫異的看著綠彩,綠彩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什麼都看不出來。

    綠彩身上的衣服沾到什麼東西了?她到洗手間去洗手,始終沒有想清楚那是什麼?

    彩真的好漂亮。

    她坐在旁邊,安靜的看他拍照,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哪一個方向,甚至哪一種燈光、哪一種表情,他都華美秀麗得無可挑剔,就像秀元商場櫥窗裡的那尊吸引眾人目光的假人偶。

    那麼美麗、介於真假之間、虛實之間,這個美麗的影子,是真實的嗎?她每次看到綠彩,都有一種溫暖平靜的心情,然而今天看著綠彩,熠熠燈光之下,她卻覺得很虛幻,就像那燈光每次都透過了綠彩的身體,將他的靈魂照得所剩無幾。

    很快,拍照的工作結束了,今天只拍了一套衣服,因為綠彩頸後長了一些斑點,遮不住頸項的衣服只好等下次再說。

    「走了。」綠彩在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捏了捏她的臉,「好玩嗎?」

    她微笑,「還不錯,只是覺得你累。」

    「是很累,過會到我那裡去休息。」綠彩伸了個懶腰,「我睡覺你看電視,或者玩電腦?」

    她搖了搖頭,「你的臉色真的不好,最近沒有生病?」綠彩的臉色她一貫覺得有些病態,紅暈的臉頰並不能讓她覺得健康,只是覺得美麗,淡色的嘴唇更讓人有一觸即碎的錯覺。

    「沒有,也許是……晚上沒有睡好吧?」

    「很久沒有獵食死魂了吧?」她輕聲問,「是不是和那個有關?」

    綠彩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我好得很,非常好。」

    「我要回學校,不過先陪你回家,等你睡了,我再回學校。」她溫柔的道,「反正我有時間。」

    「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兩個人離開工作棚,坐上綠彩的車。

    綠彩發動了汽車,她突然問,「彩,其實你是有事瞞著我,所以睡不著,是不是?」

    他回過頭來,「什麼?」

    「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她平靜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蘇白是什麼人?明鏡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驚訝的看著她,她的眼神很冷靜,也很執著。

    「你忘記了嗎?」他說,「蘇白是我哥哥,他因為故意殺人被警察抓走,然後越獄跳樓死了。」

    「那明鏡呢?明鏡是誰?」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我的電腦上有好多關於明鏡的東西。」

    他很秀麗的笑了,「明鏡?明鏡是蘇白的男朋友,他們是同性戀。」

    「是嗎?」她嚇了一跳,「同性戀?」

    綠彩發動了汽車,「是啊,明鏡是蘇白的戀人,所以蘇白要自殺都要跑到明鏡面前自殺,當時你也在場,可能嚇壞了,所以對明鏡和蘇白印象特別深刻。」

    「所以我就搜索明鏡的故事?」她喃喃的說,「原來是這樣……但你哥哥死了,你好像不傷心?」

    「他……」綠彩說,「好幾年的事了,就算傷心,也已經哭不出來。」

    汽車開過街區,繞進一處環境幽雅的別墅區,停在一處獨立別墅車庫裡。

    不遠的地方,在入Q城的道路上,明鏡開車疾馳,接近城市道路的時候已「卡卡」被攝像頭拍了好幾張超速的照片,他渾然不覺,下午四點鐘,家裡下午茶的時間,他到達了Q城城市廣場。

    環目四顧,這裡和任何一個城市一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車水馬龍的街道,人來人往,喧囂熱鬧。明鏡把車停在城市廣場的停車帶,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楊誠燕坐摩天輪看城市,現在的自己,一樣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黑點,在這個城市、甚至在整個世界上,都沒有人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在車裡坐了一會兒,下車鎖了門,站在了人群中間。

    然後他打了一個電話,「爸,我把車開到Q城了,對不起。」

    也不知明淵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明鏡淡淡的笑笑,掛了電話,把手機塞進口袋,信步往面前的一條街道走去。

    你在哪裡?

    綠彩和楊誠燕回到別墅,他進了廚房給她泡茶。楊誠燕走上露台給綠彩種的花澆水,每次來這裡,她都會給花澆水,綠彩有時候忙得很,大半個月都不回家,如果不是她經常來看看,可能那些花和玻璃缸裡的金魚早就死絕了。

    但今天不用澆水。

    因為花已經死了。

    她提著噴水壺靜靜的看著露台上的花,那些花全都枯死了,就像一夜之間被吸走了魂魄,枯死在最燦爛的時候。

    放下噴水壺,她伸手去拿魚飼料,突然心裡有一種極度的恐懼——她怕、她怕魚缸裡的魚也是死的……但幸好魚缸裡金魚游動,那些魚還活著,並沒有死。

    「彩,露台的花……」她回頭對綠彩說,突然吃了一驚,「彩你怎了麼?」

    廚房裡綠彩半跪在地上,背後的衣裳被汗水濕透,他彷彿是咳嗽了一聲。她立刻奔了過去,扶起綠彩,「彩……」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綠彩全身都冒出了淡紅色的汗水,他的眉頭緊蹙,「別……別碰我,我……我……」他不斷咳嗽,沒有喝水,卻好像從肺裡咳了許多水出來,「咳咳……咳咳咳……」

    「很難受嗎?要不要叫醫生?」她從來沒見過綠彩生病,這個人或者陰險狡詐、或者單純無知,無論是什麼樣子,都充滿青春的活力,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最近過敏,好像對這個房子的塗料不適應,」綠彩說,「咳咳……我們早一點去英國好嗎?我想那裡的空氣比較好……咳咳……」

    「抽屜裡有藥嗎?」她從抽屜裡翻出過敏藥,「我過會打電話去機場問下能不能換航班,你全身都濕透了,洗個澡吧。」

    「我去洗澡,你看電視。」綠彩從地上慢慢的起來,搖搖晃晃的進了浴室,「我沒事,別擔心。」

    她看著他的背影,淡紅色的汗,為什麼會這樣?

    綠彩進了浴室,打開了噴頭,直接衝著自己的頭,閉上了眼睛。

    小彩的聲音冒了出來,「咳咳……好難受啊,你的身體冒水……最後……最後會淹死我們的……」

    「閉嘴!」綠彩在心裡說,「要是被她聽見,我就把你從這個身體裡趕出去。」

    「我們快死了。」

    「是,我們快要死了,」綠彩脫下衣服,淡淡的看著鏡子裡的背,他背上有一片紅印,那些紅印不斷冒著淡紅色的汗水,等汗水流完,他體液喪盡,就會化為骷髏,「但是我好想她陪我。」

    「你要她陪我們一起死嗎?」

    「她也可以活著,只要我能相信,她會永遠守著我們的墳墓……」綠彩輕聲說,「或者她不能信任,那我就殺了她,吃了她的死魂,那麼她也就永遠陪著我們了,生死不離……」

    「她愛明鏡,她不會陪著我們的墳墓的。」

    「那我就殺了她,再吃了她。」綠彩幽幽的說,「我愛她,我想有她陪著我們,死、也就不可怕了;死後,也不會寂寞。」

    「我不吃!」沉寂了一會兒,小彩突然叫了一聲,「我永遠不會吃誠燕的!」

    「我吃,因為我愛她。」綠彩輕輕的說。

    「我不吃!因為我也喜歡她!」

    第二天早晨。

    明鏡來到Q大,昨天下午他將楊誠燕住了兩年的這座城市好好的走了一遍,看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麼,猜測到有許多地方她會常去,比如說市圖書館、比如說現代公園,比如說無月湖。晚上他去吃了一頓飯,住了家酒店,洗了個澡,今天早晨整整齊齊的走在Q大校園裡。

    有許多女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明鏡優雅如昔,就算只是步行,也能在幾百人的街道上一眼認出他來,彷彿他踏出去的腳步特別發亮,彷彿他整個人的背景都比旁人白了一些。這是他幾乎來到的學校,當年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他也已經在這裡讀書,即將畢業了。

    「請問楊誠燕的宿舍在哪裡?」他詢問了站在校道上讀書的一個女生。

    「最近好多人找她,」那女生笑著說,「她去英國倫敦大學啦,如果你是聽說她的名字來的,已經晚了。」

    明鏡冷靜的眼睛突然一亮,那驟射而出的光彩讓那女生嚇了一跳,「她什麼時候走的?」

    「她剛走,今天早上才走的,七點的飛機。」

    「Q城的機場在哪裡?」

    「城東,你找她幹什麼啊?她有男朋友的。」

    「綠彩?」明鏡淡淡的問。

    「是啊,你和他們很熟嗎?」那女生還沒說完,明鏡轉頭大步離開,走得比來的時候快得多。

    她大惑不解的看著明鏡,楊誠燕早就決定去英國了啊,如果是朋友,怎麼會不知道?

    綠彩。

    明鏡大步往自己的車走去,綠彩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他要陪她去英國,他成了她的男朋友……他沒有資格感到憤怒,只是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問清楚……

    為什麼我醒了以後不理我了?

    他發動了汽車,突然感到臉頰冰涼了一下,抬起手背一擦,才知道自己哭了。

    為什麼要哭呢?

    想起記憶中她說愛他的樣子,想起在摩天輪上她唱歌,想到他問她:「我們像不像戀人?」她說:「不像,因為你不愛我啊。」想到那天,她說「不要走!我不告訴你只是怕你傷心怕你又像對蘇白那樣報復崔老師!我……我不想你像從前那樣……我只是不想你像從前那樣……」她緊緊抓著課本看著明鏡,眼裡有淚,「你……說你愛我,那你應該理解我,是不是?你應該明白我只是想你好,應該相信我不是要傷害你,應該知道……應該知道我不讓你知道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因為我……不夠瞭解你……不夠重要……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作為你的支持,能不能保護你讓你能夠接受這種現實……」

    其實是他一直沒有珍惜過,沒有在意過,也沒有挽留過這份感情,相反是她拚命努力的珍惜了在意了挽留了,但無論是她拚命也好,是他哭也好,過去的永遠都是過去,永遠……都和現在不同。

    車開向機場,不知道為什麼廣播響了,廣播裡在放另外一首老歌,「……你能體諒我有雨天,偶爾膽怯你都瞭解,過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誰能體諒我的雨天,所以情願回你身邊,此刻腳步,會慢一些……如此堅決,你卻越來越遠……」他突然慟哭起來,眼淚不停的滑落,人的一生能有多少無法彌補的事?他做錯了一件,如今,又做錯了一件。

    Q城不大,車很快到了機場。他下車跑進國際出發廳,在千百人海中找尋,機場的廣播不住溫柔的播音,提示著各種航班的信息。明鏡把整個出發大廳都找了一邊,沒有看到綠彩和楊誠燕的影子,驀然抬頭,只見航班信息顯示台上寫著,飛往倫敦的航班,早就已經起飛了。

    她走了。

    他頓了一下,文雅的臉上沒有露出太多表情,走到售票窗口,買了一張前往倫敦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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