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哀求直己別讓自己討厭待在這裡,別讓自己覺得陪在他身邊是一件痛苦的事,要不然他的心會愈來愈脆弱。他喜歡到公司去,他喜歡規律的上班生活,喜歡跟同事之間和樂的相處氣氛,在談話中處處有笑聲。但一回到家就好像進入了一個以直己為中心、烏雲蔽日的世界。只有吃飯時間才會露臉的戀人。有時候篤好想大叫他為什麼不多關心自己一點……。
他站起來,把藏在冰箱裡的啤酒拿出來。直己只是看著他手上的啤酒不發一語。篤邊吃飯邊配酒,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如果不讓自己喝醉,不讓腦袋麻痺的話,他大概無法在這個餐桌上坐下去了。
每天早上持續著冰點一下的溫度記錄。二月都已經快結束了,氣溫仍沒有回升的現象。在前幾天感冒的篤雖然並沒有咳嗽流鼻水,卻一直輕微的發燒。容易疲倦加上沒有食慾,幾乎不太吃飯的篤只一個勁地喝著啤酒。
今天出門上班的時候外面寒風颼颼,雖然擔心自己的燒會不會加重,但明後天就是發薪日,心想要是不早點把帳整理好的話會給公司造成麻煩的篤不敢說要早退。
到了中午工作還是沒有做完。片倉和今野出去吃飯,篤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到沙發躺一下。
「青木先生。」緒方拿著便當走過來。
「要不要吃午飯了?」
她辛苦為自己作來便當,要拒絕不吃實在不好意思,但自己的確一點食慾也沒有。篤正在猶豫著怎麼回答的時候,緒方忽然凝視著他。
「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耶。」
篤無意識地微笑說沒什麼。
「只是有點感冒而已……」
愈站愈辛苦地篤想要走到沙發旁而跨出一步地時候,忽然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跪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身體的溫度也急速下降。
「青木先生?」
被緒方一陣搖晃之下,篤地頭像針刺般劇痛起來。人聲愈來愈遠……漸漸只剩回音後落下黑幕。
篤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廚房裡,看看時鐘都已經七點半了,卻不見直己出來吃飯。到他門口敲門也不見回應,推門進去之後發現四下無人。他又到了浴室廁所去找還是沒有人。腦中一片混亂的篤再度回到直己的房間,覺得好像哪裡乖乖的。房裡的書架和桌上佈滿塵埃,還發出陣陣霉味,好像已經很久每人住了。直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的?是從昨天、前天、還是之前……?他怎麼想也想不出來。
「哇啊啊啊啊啊……」
篤被自己的叫聲驚醒。陌生的奶油色天花板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緒方一臉擔憂地站在旁邊,眼眶明顯濕潤。
「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來?」
白色的屏風、窄小的床鋪。篤動了一下左手手指感覺皮膚有被拉扯的感覺,原來是吊著點滴。等發現到這裡是醫院的時候,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雖然在直己住院的那段期間幾乎以醫院為家,但篤自己從小到大都跟醫院無緣。
「我到底……」
「你不記得了嗎?你昏倒在公司裡啊!」
緒方的怒聲讓篤垂下眼睛。
「醫生說你感冒、貧血還兼營養不良。你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啊!」
篤只有乖乖道歉。他知道每天只喝啤酒對身體不好,也知道自己好像有點輕微感冒,但沒想到會到昏倒的地步。大概是年紀大了吧,他自嘲地笑了。
「你笑什麼!」
緒方嚴肅的聲音讓篤的笑容凝結在嘴邊。
「老闆還罵我說「你是給他吃了什麼過期食物」耶!就算是開玩笑的我也很難過啊。還有你的女朋友也真是的,連我都看得出你臉色不好,她為什麼沒有幫你多注意呢?」
篤垂下眼睛。直己怎麼可能發現自己瘦了有又感冒徵兆?因為在兩個人唯一共處的吃飯時間,他也只會埋頭吃飯,根本不堪其他事務。
在極端口渴的時候他只想喝啤酒。現在的自己已經無法過著沒有酒精的生活。不管是做飯錢、睡覺錢都是一酒在手,他也知道自己差不多快酒精中毒卻停不下來。他無法以清醒的狀態待在家裡面和面對直己。
「青木先生。」
緒方認真地看著他,然後緩緩開口。
「這麼問或許很沒有禮貌,你跟你女朋友是不是處得不太好?」
篤盡力壓抑自己的動搖,冷靜地回問為什麼。
「因為你最近一直看起來很沒有精神……」別人都看得出來得東西直己卻看不到。你為什麼沒有精神?為什麼瘦了?想要他問的人偏不來問、偏沒有感覺。篤伸出手遮住雙眼,想到了不想去想的事。
上個禮拜五的晚餐時間,篤照例問直己明天已經成了慣例的週六出遊,想要去哪裡兜風。直己沉默的態度已經讓篤司空見慣,他猶豫著該不該說出想來個兩天一夜小旅行的提議。幾次兜風下來,附近能去的地方好像都去得差不多了。如果只住一晚得話或許可以到遠一點的地方。而且他從沒有跟直己一起出去旅行過,不喜歡出門的直己可以待在旅館房間,兩人或許也有好好談談的機會。
「開著車子跑來跑去的有什麼好玩?」
直己唐突地問。那不悅地語氣讓篤不安起來。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問題,是他想讓整天躲在房裡的直己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想跟他在一起才會提議出去兜風。他自己並不是特別喜歡往外面跑。
「在那麼狹窄的空間裡,看著就好像無聊電影般的風景到底有什麼趣味?還不如去看電影算了,起碼還算有故事姓。我是陪你採取,要不然我最討厭兜風了。」
到這時篤才明白,為什麼這個平常連房門都不願踏出一步的男人,會願意在週末陪自己出去?不是因為他想與自己共度快樂時光,也不是想出去轉換心情,而是「陪」自己出去而已,其實他根本就打心底厭惡出門。愕然的篤在知道了直己的真意後,再也無法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地繼續找他出門。兩天一夜地計劃也就這樣胎死腹中。
隔天週六,直己除了吃飯時間外一步也不出來,而篤則在客廳看書看了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他地書也只看到一半。他只是裝作在看書而已,其實滿腦子都是直己。
他說從車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就像無聊電影一樣,那是因為他堅持不肯跨出車門一步。如果出去的話,可以感受到威風和海風吹起來有什麼不通,以及冬日清澄的涼意。他只會一心認為無聊,卻不努力去發掘有趣的地方。自從不去兜風之後,日子就恢復到往日的無趣和平靜。每天就是重複著吃、睡、醒的共同生活。篤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打開直己的心房,自己是該把一切不滿都對他發洩出來嗎?但怕在爭執之後又被拒絕,要是形成筆現在更嚴重的鴻溝的話……每次想到這裡他就開始猶豫起來。或許你很辛苦,但我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想這麼說,卻說不出口。
「你有事可以跟我商量啊。」
想到與直己悲慘的記憶而心痛不已的篤,知道聽到緒方強而有力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我也是女人,多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要不然聽你訴苦也沒有問題。還是你覺得我連當個聽眾都沒有資格?」
篤笑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笑,或許是發燒的關係吧。
「我喜歡的人個性有點古怪,所以……」
「古怪?怎古怪法?」
緒方單刀直入地問。
「他受了傷後就一直躲在家裡,我想幫他卻無能為力……」
連篤都覺得自己虛偽極了。什麼想幫他?簡直是傲慢到極點。其實他只想讓直己多關心 、多愛自己一點而已。他根本就是一個把自私包裝在偽善下的偽被害者。
「他不出門是他自己心理上地問題啊,你沒有必要覺得自己幫不上他。」
「別因為他振作不起來就責怪自己。」
被安慰的感覺真好。
「其實我也沒那麼煩惱,我比較在意的是他不理睬我。那感覺好寂寞。」
因為喜歡喜歡才會寂寞,因為愛所以更加寂寞。自己到底在跟這個小女生說什麼?緒方握住了他的右手。那手心的溫暖讓篤吃了一驚。
「我們一起去玩吧。不管是看電影或吃飯都好。只要你寂寞的時候就來找我,我最喜歡玩了,絕對不會讓你感到寂寞,也不會讓你哭。」
自己什麼時候哭了?篤拿下眼睛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向這個好心的同事輕聲道謝。
有事必須回公司處理的緒方先離開了。獨自躺在急診室一角的篤又昏昏欲睡起來,再醒來已經接近下午。打完點滴之後身體狀況明顯好轉,剛站起來雖然還有點頭暈,但已經可以走路了。
在等藥的空檔篤打電話回公司,為自己下午請假的道歉。聽到片倉說「你不用客氣拉,我沒發現你身體不好才真是不應該呢。公司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如此客氣,讓篤覺得非過意不去。
打完電話後看了一下醫院的時鐘,已經是下午五點了。貼心的緒方把篤的公事包一起帶過來,讓他拿了藥就可以直接回去。他把藥放進公事包的時候車票不在裡面。他記得早上用過之後就直接放在褲袋裡,到後還拿出來準備放進公事包,後來大概是放在桌上後就忘記了把。想到既沒帶車票,又還要走到車站,嫌麻煩的篤乾脆選擇搭計程車回去。
由於接近下班時間,平常只要花十分中的車程居然塞了將近四十分,篤回到家已經接近六點。他躺在床上,才想到差不多該準備晚飯就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暗。看到電子鐘上九點三十分的字樣,他慌忙跳起來去敲直己的房門。
「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睡著了,現在才起來。你一定餓了吧?我馬上去做飯……」
「……不用了。」
直己低沉的聲音透過門傳來。
「你吃過了嗎?」
裡面沒有反應。直己一定還沒飯吃,而沒回應多數是在生氣。想到讓他餓著肚子睡覺就於心不忍的篤走到廚房準備做飯。才穿上圍裙就發現餐桌上擺著一個長方形的小車票夾,是他今早忘在公司桌上的車票,怎麼會出現在餐桌上呢?篤抓起車票直奔直己房間,顫抖著手敲了幾下沒有反應。來不及等到他應聲的篤就隔著門問。
「我睡著的時候有人來過嗎?」
門開了。沒有戴眼鏡的直己用右眼俯視著篤。
「一個女人說你忘了車票幫你送過來。」
沒想到緒方會找到這裡來。篤握緊了手上的車票夾。
「是嗎……」
她只是送車票夾來就回去了嗎?還是又說過什麼話?她雖然知道直己不是那種會跟陌生人攀談的人,卻忍不住揣想。
「她有沒有說什麼?」
直己瞇起右眼,沉默半晌才反問「她會說什麼?」
「也不是拉……」
眼前的男人聳聳肩,扭曲著唇角笑著說。
「你的客人我當然要好好款待啊。」
連房門都不出一步,不想與人接觸的人會「款待」客人?篤隱約又不好的預感。直己不耐地撥了撥愈來愈長地前發。
「她一直追問你的事。每天做便當給你的就是她吧?」
「我們只是同事關係而已。」
「但是你知道她對你有好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