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一郎給教授寫信,表示暫時要在家裡整理家庭的事情,還嘗試著能不能拜託他僱傭德馬做大學職員。回信很快就到了。教授從心底同情
亮一郎的不幸,因為大學也進了暑假,所以讓他什麼也不用擔心。 但是僱傭德馬做職員的事情他斷然拒絕。因為帶德馬去採集過幾次植物
,教授也知道德馬。因為知道,所以還是覺得無法說話的話也許會引發什麼麻煩,因此斷言無法推薦他擔任職員。
冷靜考慮的話,教授的話是非常正確的,但是因為抱有過淡淡的期待,所以失望格外大。於是亮一郎不得不再次考慮如何能把德馬留在身
邊。
接吻之後,有兩三天亮一郎一直單方面躲避著德馬。但因為德馬和平時沒有太大變化,所以開始覺得他沒有自己這麼在意吧。這樣一來,
對方明明不在意了,自己卻還是拘泥著,未免很奇怪了。
和往常一樣,雖然這麼想著去接近他,但還是微妙地尷尬著。日子在亂糟糟中度過,土地,借款,還有德馬的工作,在一個也沒有解決的
情況下進入了八月。
在這段期間,叔父再次提出要不要見見足立的女兒。亮一郎說自己沒有娶妻的意思拒絕之後,他就逼問說打算把那片土地隨便賣掉償還借
款嗎?說了是這樣後,叔父就表示與其經受不必要的辛苦,還不如娶足立的女兒比較輕鬆。
「你又沒有特別喜歡的女人,雖然我這麼說也許粗暴了一些,但只要是容貌心地好的女人是誰都好的吧?並不是說你娶了妻子就得留在這
片土地上,你也可以返回東京和至今為止一樣從事喜歡的學業。你也不打算一輩子獨身斷絕佐竹的血脈吧?」
叔父所說的事情很正確。話雖如此,但對於娶妻還是有抵抗,「不,我……」想要曖昧地岔過去。怎麼做才能償還借款,怎麼做才能把德馬留
在身邊,雖然想了很久,但是第一點和第二點需要的都是錢,錢卻不知道從哪裡找來。
八月的酷熱在盂蘭盆節前後達到頂點,夏季略微減弱的時候,鄉下開始了慶祝五穀豐登的「豐收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年要供奉
牛給神社,也有人稱之為「牛祭」。
在祭祀的當天,亮一郎和叔父夫妻、律子、德馬五個人一起前往舉辦祭祀的神社。住了一個月左右,律子已經非常親近德馬。小小的手緊
緊抓住德馬的左手,跟他走在掛著燈籠的道路上。也許是覺得夜店很稀罕吧,每次看到金魚攤、五色豆店、花笠店,都會帶著德馬跑到店子前
面。
叔父在出門之前奇怪地一副踏實不下來的樣子。覺得他應該不是為了祭袒而興奮的年齡了,不過很快就明白了理由。
在神社拜祭後,叔父帶著亮一郎一個人來到了路旁的茶屋。因為叔父說男人們一起去喝一杯,所以沒有懷疑地就和他一起進了店子。
坐下後,叔父格外在意周圍。然後在中年男子和年輕女性進入店子的時候,他用讓周圍都要回頭的大聲抬起右手招呼道:「啊,足立先生
,好久不見了。」
亮一郎和足立是初次見面。感覺上是個好好先生。足立年紀大概過了六十歲,雖然符合他的商人身份,很是親切,但那佈滿皺紋的臉孔深
處的眼睛卻非常銳利。在足立身邊,有個挽起了頭髮的年輕女子。女子是足立的女兒,名字叫作悠紀子。因為手指很白,所以想來皮膚應該也
很白,但是她連脖子上都撲滿了粉,一靠近就有香粉的味道傳來。
叔父對亮一郎說:「我有話和足立先生說,這期間你和小姐轉一轉如何?」
雖然覺得被設計了卻無法拒絕,亮一郎帶著足立的女兒在夜店裡走了起來。
悠紀子是個老實的女孩。即使走在身邊也幾乎不說話。亮一郎也沒有努力去豐富話題,所以兩個人就保持著沉默。非常無聊。不說話的行
走,如果和德馬的話是非常普通的,但是只是換了個對像就如此不同。香粉的味道也衝鼻而來。
「亮一郎叔叔。」
從人群中傳來聲音,回頭看是律子在身邊。律子的背後站著德馬。亮一郎詛咒著時機的惡劣。德馬的表情和平時沒什麼變化,對大概是初
次見面的悠紀子輕輕點頭打招呼。律子握著德馬的手,抬頭看著悠紀子。
「好美麗的姐姐。」
孩子直率的嘀咕,讓悠紀子臉孔微泛紅暈地露出笑容。他向悠紀子介紹律子是叔父的女兒,旁邊的是家裡的傭人。
「姐姐是亮一郎叔叔的新娘?」
對於這天真的問題,三個大人都沉默無言。亮一郎說「回頭見……」就帶著悠紀子逃跑一樣離開了現場。
返回茶屋後,叔父和足立站在招牌下等著。在那裡寒暄幾句話後,和足立父女分開了。才剛一看不見對方的背影,叔父就問他「那個女孩
如何?」。
「那是足立的四女兒。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吧?」
叔父好像很興奮。
「足立似乎也很中意你。說果然有學問的男人不一樣。對你所作的學問也表示了相當的興趣,他還說如果是為了寶貴的工作,可以不吝惜
援助。」
和叔父的興奮相反,亮一郎非常清醒。在說著不痛不癢的事情打岔的期間,叔父的心情逐漸變差,終於在路上吼了他。
「你對那個女孩的哪裡不滿意!!」
「不是什麼不滿意,是我不打算要妻子」
「'你已經二十六了吧?同年齡的男子不是都有老婆了嗎?」
「我有學問。」
「學問能燒飯嗎?能生孩子嗎?有什麼有了老婆會吃虧的事情嗎?家裡的事情全都交給妻子,你只要隨自己高興做學問就可以。就算現在
不是特別喜歡,共同生活的期間也會產生感情。」
叔父的執著讓亮一郎逐漸生氣起來。
「我說過不要老婆吧?借款可以同過賣土地償還,不夠的部分我自己想辦法。」
在因為祭祀而人來人往,絕對不能說是人少的道路上互相怒吼,彼此說了想說的事情後,暫時無言的凝固狀態就這樣持續了下去……先轉
移開目光的是叔父,他以昏暗的表情低下頭,之後就好像崩潰一樣跪在了地。他兩手扶著地面,垂下去。
「已經只能靠你了。拜託了,我求求你,娶足立的女兒吧。」
亮一郎很吃驚。他不知道為什麼叔父要在路上對自己低頭。在不明白的情況下抓著叔父的手臂,離開了那裡。逃避開了好奇的視線。
叔父憔悴到難以想像剛才他還那麼興奮和憤怒,霸氣完全消失了。在把他拖到小路上,靠在商店的柵欄上後,叔父用雙手摀住了面孔。
「為什麼這麼熱心讓我娶足立的女兒?」
「借款……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
叔父嘟噥:「是去年的年末吧?和我經營的批發店有交易的進口火柴廠以及織錦工廠接連倒閉。因為這個影響,我的店子也負債了。你的
父親幫我承擔了下來,但是即使如此也不夠。佐竹的造酒廠本身這幾年也經營不善,又加上火災,葬禮什麼的也要花錢。在已經做好倒閉的心
理準備的時候,足立指出可不可以把火災後的土地讓給他。」
叔父抓住了亮一郎。
「只要你把那片土地讓給足立,一切就都解決了。購買火災後的土地聽起來不太好,所以如果你和足立的女兒結婚,成為一家人世人也能
認同了。那片土地足立打算用來做進口的原料棉花的批發店。如果順利的話,我可以成為那裡的店長。拜託,求你娶足立的女兒。我還有妻子
和孩子,不能走投無路啊。」
這次無法再清楚地說「不行」。叔父對自己有恩。老家因為火災而燒掉是事實,在自己發呆的時候為了葬禮和善後奔走的也是叔父。
遠方傳來了吹海螺發出的嗡嗡聲。叔父抬起臉啊了一聲。祭袍也接近終盤,眼看就要開始「牛追」的神事了。
總之回去吧。叔父如此催促著,亮一郎回到了神社前面。嬸嬸、律子和德馬三個人等在那裡。嬸嬸注意到叔父後,露出「真是的,跑到哪
裡去了」的有些不高興的表情,亮一郎覺出,啊,這個人什麼也不知道。
律子握著亮一郎的手,笑著說「今年的牛是黑色的」。
在亮一郎年幼的時候,連續幾年發生祭祀後牛消失的事件。因為消失得過於突然,所以大家說這是山神的召喚,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就在祭祀的時候向神社供奉一頭牛了。在祭祀之後,不到七天時間牛一定會被山神召喚,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那一年家裡的牛被選中的人
家,就注定可也以無病無災。
「今年的牛據說是司郎先生家的。他們家夫人有病在身,所以非常高興。」
嬸嬸歎了口氣,神社周圍非常嘈雜,但離開那裡後人逐漸變少。大人們都安靜了下來,只有律子搖著剛買到的人偶,快樂地唱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