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fever 17
    坐在他對面的籐島眨了眨眼,滿臉笑容地對他說謝謝。

    「那、那可不是我買的,是我下班途中下雨,剛好在一家蛋糕店前躲雨,是那家店的老闆娘送給我的。我好像以前在那裡打過工……」

    覺得拚命解釋不是專程買來給籐島的自己愈來愈可笑,透忍不住把毛毯蓋在頭上,接著聽到籐島穩靜地回答「那一定是PORT的老闆娘吧」,他也沒有回答。半晌,翻閱報紙的聲音混合著電視聲傳來,裹在毛毯裡的透居然打起瞌睡來了。

    「透。」

    雖然感到有人在叫他,但透宛如身在夢中。

    「透。」

    直到有人輕推自己肩膀,透才慌忙驚跳起來。籐島也吃驚地後退一步。

    「對不起,我無意嚇你。你打工的時間好像快到了……」

    現在是八點十五分,透扶著額頭歎息。

    「……今天不去了。」

    然後又把毛毯蓋在頭上。

    「你哪裡不舒服嗎?」

    不敢說偷懶的透沒有回答。……如果謊稱感冒,或許就有蹺班的理由了吧。

    「或許是感冒吧?……我覺得有點發燒。」

    「要不要吃藥?」

    「我討厭吃藥。」

    「那起碼得量個體溫。」

    要是量體溫就穿幫了。透霍地坐起來大叫一聲「你很煩耶!」。看到籐島僵硬的表情,無心怒吼的透更加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到房間去休息吧。」籐島躊躇地說。

    就是不想獨處才會待在這裡,這個男人為什麼不瞭解自己的心思?在覺得心酸的同時,一股無名火也跟著上來。透站起來,把毛毯丟到籐島臉上後,轉身衝到自己房裡。上了床之後,仍舊焦躁的情緒還是讓他無法入睡。早知如此就不要偷懶去上班算了,他還有學費、沖洗照片錢要付。

    半個小時過後,外面傳來敲門聲,那聲音小到稍不注意便會錯過。透沒有應聲,門卻逕自開了。他把半張臉探出棉被外,閉上眼睛裝睡,感覺地板的擠壓聲和呼吸聲愈來愈近,籐島明明就在他身邊卻不出聲。

    直到感覺有手摸上自己的額頭,他才嚇了一跳。籐島冰涼的手指離開後,就聽到他低聲歎息。都已經確定了自己有沒有發燒,他仍舊沒有離開房間。那種陪在身邊的感覺,讓透莫名高興起來,他開始好奇籐島在看什麼,於是輕輕睜開眼睛。那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靠近的白色臉頰,讓他差點忘了呼吸,連籐島也被嚇了一跳。

    「不、不好意思,我擅自進來了。」

    籐島吃驚地往後退了一步,沒有咒罵的透只閉上眼睛。籐島不發一語,卻也沒有離去。

    「蛋糕很好吃,謝謝你。」籐島忽然毫無前兆地道謝。

    「……我不是說那是別人給的嗎?」透閉著眼睛回答。

    「但是從那裡騎回來很辛苦吧?」

    籐島那如同親眼目睹的語氣,讓透吃驚地睜開眼睛。

    「你看到了?」

    「不是……我知道那家店離這裡很遠。」

    話題又到這裡中斷。怕繼續沉默下去籐島會離開,但又不知如何挽留的透,只好想到什麼說什麼。

    「蛋糕真的那麼好吃嗎?」

    「是啊,特別是草莓蛋糕……你要不要也吃吃看?」

    明明不想吃,透卻莫名其妙點頭。籐島快步走出房間,透還來不及後悔,他便端了一塊草莓蛋糕回來。籐島把托盤放在旁邊的小桌上,端起蛋糕盤子用叉子切了一小角,喂到透的嘴邊。透當然知道籐島是因為自己生病才會主動餵食,但要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像孩子般張嘴吃東西,難免有些抵抗。

    「透?」

    知道尷尬無用的透,只好張嘴把蛋糕吃進去。溶化在舌尖上的奶油,甜得讓他覺得噁心起來。

    「好甜。」

    「蛋糕一定甜啊。」

    聽到這理所當然的回答,透覺得自己好像白癡。看到籐島又要叉第二塊,他趕緊用棉被遮住嘴說「不要」。

    「太甜了,我不吃了。」

    籐島溫柔地笑了。又把自己埋進棉被裡的透,感覺殘留在舌上的甜蜜和靦腆,在自己腦中螺旋般地纏繞著。

    連謊稱的發燒都好像漸漸升溫了一樣。

    四月,透進入了攝影學校就讀。兩個月份的打工薪水加上存款還是不夠付入學金,透只好跟籐島借錢。透並沒有主動開口,而是籐島自己問他錢夠不夠。剛開始聽到籐島要借錢給他,透非常抗拒,完全不想跟那種男人借錢。

    但入學之後,他開始發現逞強沒什麼好處。分期付款的入學金、每個月都要支付的學雜費,還有不可或缺的底片錢和沖洗費……這些都是莫大的開銷。而且才剛領了薪水,就要付出一大筆超額費用。到最後,讓透答應接受籐島資助的最大原因,是二十八歲這個年紀。本來即使沒錢,只要晚一年入學打工存起來就夠,可是因為「那六年」的關係,透已經比別人晚起步,更不願意再拖延而跟同年齡或同世代的人形成更大的差異。

    他不想跟籐島多借錢,所以週一至週五到攝影學校上課,下課之後從晚上七點到午夜一點到居酒屋打工。連週六日都排了打工的透,變得異常忙碌,不過可以學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

    決定在居酒屋打工的時候,透知道自己脾氣暴躁,深怕會跟酒客或其它同事起衝突,心裡忐忑不安。要是一時衝動打人……不但付不出學費,也會還不出欠籐島的錢。想到這裡,透就完全冷靜下來了,反正把喝醉酒的客人當成另一種生物就好了。

    進入六月後的第一個禮拜天,本來要去打工的工地因為發生意外而停工,賺到一天假日的透,帶著相機騎車出去拍照。

    騎車進入兒童公園後,正在換底片的透忽然感覺有人而抬起頭來,面前站了個小女孩,大眼睛一直凝視著他。那是個看來應該只有三、四歲,長得非常可愛的小女孩。

    透反射性地拿起剛換好新底片的相機對準小女孩,透過鏡頭看到一臉吃驚狀的小女孩像脫兔般逃開。拍不到可愛的素材,透歎了口氣。

    他一向擅長拍花草、建築物這類無生命物體,卻拙於拍人,還被學校老師批評「你的人物像總是流於平面」。透對拍人毫無興趣,要不是有功課得做,他從來不去拍人。

    在尋覓其它素材拍攝的時候,天空忽然下起大雨。透趕緊把相機收到背包裡,衝到附近一座小亭子裡避雨,陸續也有幾個人像自己一樣衝進來。

    一個男人牽著剛才逃掉的小女孩躲進來,小女孩跟透視線相交後,羞澀地往男人身後躲去。透坐在亭裡的長椅一端,無聊地看著下著雨的水池。

    「高久……」

    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他才回過頭來。是那個牽著小女孩的男人,男人笑著對他說「好久不見了」。對方不是在學校認識的人,也不是居酒屋的常客。面對這個自己全然陌生的男人,透心想該不會又是「六年間」認識的人吧?

    「你好……」

    他點點頭。這個男人應該四十好幾了,有一副微胖的身材和沉穩的眼睛。

    「你看起來很好。」

    是啊……透隨意應答。

    「半年前,從你朋友手上拿到辭職信的時候,我真的很吃驚。」

    辭職……他該不會是飯店的人吧?

    「經理認為你太任性非常生氣,但我卻不這麼覺得,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不然,不會連跟我說一聲都沒有就離職。」

    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失憶的事。透在心中咂了一下舌,如果沒下雨,就能藉故有事離去。可是,無論氣氛再怎麼尷尬,他還是不想冒著心愛的相機被雨淋濕的危險衝出去。

    「你該不會是在廚房受到排擠吧?不是才剛決定派你到法國去研修嗎?」

    透想起蛋糕店老闆娘所說過的話。看來海外研修的選考會是挑中了自己,想必自己一定很優秀吧。透不關己事般地想著。

    「我是因為私人因素才辭職……」

    透曖昧回答,巴不得話題到此結束,但男人仍繼續追問。

    「如果不是店裡的問題,難道你是被人挖角嗎?」

    「真的純粹是個人因素,而且我現在也沒在做蛋糕了。」

    男人驚訝地微張著口。

    「為什麼不做了?真是太可惜了,你那麼有才能,應該可以有更好的成就才對。從現在開始還不晚,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幫你跟上面說。或者你覺得重回舊職場會尷尬,我也可以介紹其它地方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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