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fever 18
    男人說得愈熱心,透的疑惑就愈深。他都已經忘了怎麼做蛋糕了,再怎麼熱心介紹也沒用吧?就算「六年間」的自己多有做蛋糕的才能又怎麼樣?他很想叫男人閉嘴,別再一直強謂「可惜」這兩個字。雖然對方並沒有這個意思,但透總覺得有被責難的感覺。

    「我都說不做了啊!」

    這聲怒吼,才讓男人從熱心中回過神來,寂寥地說了句「對不起」。透無意識地抓緊旁邊的背包,雨勢仍舊沒有減緩。他壓抑著想要離開的衝動。

    「那你那位喜歡吃蛋糕的戀人還好嗎?」

    男人在煩雜的雨聲中輕聲問。

    「他一定很期待你做的蛋糕吧,他常常很高興地說,自己是你第一個客人。」

    「六年間」的自己有喜歡的人,卻被人勸說還是別見面的好。所以他連對方長什麼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都不知道。

    「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已經結婚了嗎?」

    看透沒有回答,男人沒再問下去。「六年間」的他跟女人同居,並非一直都跟籐島住在一起。……兩人的感情都好到能住在一起了,卻因為恢復記憶而拋棄我,連打個電話來問候都沒有。

    反正那個女人喜歡的,也是受眾人喜愛的「六年間」的自己吧,真正的我對她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男人也早就帶著小孩離去。透坐在亭子裡的長椅上,茫然地看著渾濁的池水。

    在失去記憶那「六年間」,自己跟女人同居。如果曾因此離開過籐島的公寓,那籐島應該知道女人的事才對。

    從公園回來已經過了下午五點,未開燈的空間看起來相當陰暗,透還以為籐島不在家,卻發現他坐在客廳裡。他穿著T恤和牛仔褲,裝扮輕鬆地在沙發上打瞌睡,一本封底已經褪色的攝影集倒攤在胸口上。

    窗外吹來一陣暖風,籐島下意識動了一下肩膀,胸口上的攝影集順勢滑落在地。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透站在眼前便微笑地對他說「你回來了」。

    「我有話想問你。」

    籐島打了個小呵欠,揉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來。

    「你應該知道我在失憶那段期間有交女朋友吧?」

    本來還在發呆的籐島,面部表情微微僵硬起來。

    「我想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籐島低下頭輕聲問:「知道了又怎麼樣?」

    知道了又怎麼樣?自己到底想怎麼樣?是想見她、抱怨她不該在自己一恢復記憶後就翻臉不認人?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跟她一起同居過吧?」

    「你、你聽誰說的!」

    臉色蒼白的籐島明顯慌張起來。

    「你管是誰說的?我不是想跟她破鏡重圓,只是想知道她是怎麼樣的女人而已。」

    籐島交握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用囁嚅的聲音回答,眼神完全不看透。

    「你就算沒見過她,也應該聽我提起過她吧?」

    真的很抱歉。籐島低喃著拿起攝影集,逃命似地走出客廳。看著他慌張的背影,透猜想他一定隱瞞了什麼。

    「告訴我有什麼關係?」

    透在籐島進房前抓住了他的右手。籐島凝視著自己被抓住的手,眼神滿是畏懼。

    「……我覺得你還是別知道的好。」他堅持不說。

    「好不好要由我來判斷,不是你。」

    看到籐島仍舊頑固搖頭,透開始不耐起來。

    「事到如今,不管聽到什麼我都不會受傷了。」

    本人都已經說沒關係了,籐島為什麼堅持不肯說?難道對方是個糟到讓他無法啟齒的女人?既然能說拋就拋,搞不好真的是個壞女人。失望的感覺滿溢在透的胸口。

    「拜託你告訴我……」

    透像孩子般拉扯著籐島的手臂。

    「沒這個必要!」

    籐島毫不客氣的拒絕讓透火大起來,恢復記憶之後,「自己」就一昧地被單方面否定。不管是商店街的歐巴桑、以前打工的蛋糕店老夫婦,或是在職場共事的人。大家都是在跟「六年間」的自己說話,想要的是「六年間」的自己。以前的自己愈是優秀,就愈讓現在的自己感到悲慘。

    然而,唯有籐島不會用那種「以前的你比較好」的口氣說話。或許是他沒有跟以前的自己好到需要覺得惋惜的程度,但這種態度讓透感到輕鬆,讓透覺得這個男人看到的是現在的自己,且不執著於過去。

    幼時遭到背叛的記憶,至今仍未消失,他並沒有原諒籐島,也沒有全面相信他,可是卻得依存著他而活。他沒有要求自己出一半的生活費,連上課費用都二話不說地借給自己,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他應該也會幫助自己才對。正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剛才那句無情的「沒這個必要」才會讓透更加生氣。

    「你說不說!」

    衝動的透揪住籐島的衣襟,他從喉間發出呻吟聲。看到他扭曲的表情透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才一鬆手,籐島就趁機逃回自己房間去。透趕緊追過去,卻只聽到他上鎖的聲音。

    「你幹嘛逃啊!喂!」

    不管他怎麼怒吼怎麼踢門,籐島就是不理。如果有心的話,他大可以把門踢破,但終究沒這麼做。

    他回到自己房裡,坐在床上思索籐島為何不告訴他的理由。就算是糟糕的女人也無所謂,他只要知道就好。

    再怎麼想也沒用,反正籐島堅決不告訴他。透然想到除了籐島之外,還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坐立不安的他拿起錢包和鑰匙就衝出家門。

    他跟楠田偶爾會見見面,因為對方三不五時會打電話來找他吃飯,楠田家他也去了好幾次,對交通路徑記得非常清楚。

    到了楠田家,對方正在吃晚飯。他一開門,透也不給說話機會,劈頭就逼問「告訴我女人的事」,楠田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別急啦,我告訴你就是了。」

    透進到房間,在楠田的催促下喝了一口啤酒,才發現自己口乾到不行。迅速幹完一罐後,楠田又送上一罐,桌上還擺了幾樣下酒菜。

    「哪有人一來別人家就這樣逼問的啊?……難道你跟籐島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楠田繼續把剩下的泡麵解決,透也喝下了第二罐啤酒。

    「那傢伙知道女人的事,但我怎麼問都不肯說,最後還給我逃進房間裡……」

    透焦躁地抓著後腦。

    「我都說了想知道,他幹嘛要隱瞞?那可是我的事耶。」

    他看著楠田。

    「你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吧?」

    「……是啊……」

    等我一下。說完,楠田收拾掉泡麵碗,又拿了幾罐啤酒過來。

    「上次我不是告訴過你,還是別見面比較好嗎?你怎麼又再問了?」

    透把第二罐啤酒飲盡,不耐地抖著右腳。

    「沒有啊……」

    「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透低下頭,凝視著地毯花樣。他為什麼想知道?明明都已經忘記了,到底是哪裡讓他這麼想追問呢?

    「……中午我遇見之前在飯店共事的同事,他說我女朋友很喜歡吃蛋糕。」

    隔了幾秒鐘,楠田才「哦」了一聲。

    「他還問我是不是跟她結婚了,因為兩人已經住在一起,感情應該很深才對。」

    楠田把第三罐啤酒放在他手邊,透雙手緊握著罐子。

    「她很溫柔嗎?」

    楠田點了點頭。

    「長得漂亮嗎?」

    楠田沉思了幾秒後,低聲說「不知道」。

    「她幾歲?」

    楠田歪著頭。

    「我不知道他的歲數,只知道比你年長,應該大你四、五歲左右吧。」

    年長的溫柔戀人。透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枕在那柔軟胸部的情景,卻只看到曖昧的輪廓而已。

    「但那傢伙不是在我恢復記憶之後逃掉了嗎?連見也不來見『我』一面,只憑恢復記憶這一點,就把我拋棄了吧?」

    「應該不能說拋棄你……而是情有可原。總之你們兩個都沒有錯,只是無法在一起。」

    楠田說情有可原,可是那女人如果真的愛自己,即使自己沒有記憶,也應該陪在身邊才對,就算不能再做蛋糕,就算不再受大家喜愛……

    「但實際上她的確沒來找我啊,根本就不在乎我……」

    「你見過他了。」

    楠田的低語讓透覺得自己的頭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楠田直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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