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瑞雪在錯愕中起身,發現寬闊的主臥房裡,已尋遍不著江亞川碩長的身影,指尖所碰觸到的,淨是一片早已泛涼的床單。
陡然,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中,她的反應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般。
她怔怔的喚了他一聲。
但緊閉的門外沒有任何回應。
「你在外頭嗎?」
仍然是一片沉寂。
這樣的結果,先是讓她感到吃驚、迷惑,然後是一陣憤怒,她呆呆的枯等了十分鐘,依然不見他回來。
最後當她再也無法忍受自己像個呆子般,枯坐在床上苦等時,她隨即抓了件衣裳跳下床去,逕自在屋內四處穿梭,逐一尋找他的蹤影……
屋內,很靜,只有她光著腳丫子走在光潔地板上的聲音,除此之外,再也尋遍不著第二種聲音。
難道……他就這麼離開了?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房裡,強烈的絕望與失落感襲上了心頭。她感覺到全身無力,就像是個沒有生命的物體,唯一殘留的知覺,就只有無盡的等待、等待……
直到日落西移,夜色重新襲染了屋內的每一個角落後,她這才不得不承認,這一回……他是真的離開了。
然而最令她感到心寒的是——一個月之後,他甚至沒有出席自己的婚禮。
他就像是在人間蒸發了般,消逝得無影無蹤,就連為什麼取消婚禮的原因竟也沒有特別的交代,僅僅從美國派人發了一通電報,單方面的宣佈兩人之間的婚禮結束了,並且保證不再打擾她的生活,她可以隨心所欲的過著她想過的日子。
簡簡單翠的三言兩語,他就這樣甩了她,彷彿絲毫不費任何力氣……
※※ ※※
白瑞雪穿著一襲雪白的結婚禮服,愣愣的站在人潮散去的教堂中央,環視著寂靜的教堂門外,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
結束了,他們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他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的放過她?
他應該是要牢牢抓住她的,霸道而強悍的抓住將屬於他們之間的幸福……
「我們回去吧!就如同那姓江的所說的,他不會再出現了,你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拉了一把怔愣在原地的白瑞雪,王茉希不願再見到好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江亞川會知道他錯誤的決定,將會令他失去了多少。」同是婚禮上伴娘之一的顏靜繪,也不禁為好友抱屈。
一旁的魏淑好則是弄不清楚這些有錢人,他們的感情世界為什麼總是那麼的複雜?只衷心的期望她「有錢人」好友之一的白瑞雪,沒有任何實質的損失。
「他不會在乎的……」白瑞雪的身軀簌簌顫抖,竭力抗拒著淚水。
可悲的她,就連個被拋棄的理由都沒有,即淒淒慘慘、狼狽的被封殺出局。
「最糟的部分已經過去了,親愛的。」
驀然,身後揚起一個神清氣爽的聲音。
「你再也不必為了爹地,而勉強去嫁給一個你不愛的男人,我剛剛接獲會計師陳小姐的來電,稍早已有一筆龐大資金由美國匯入,我們白氏企業有了這一筆資金紓困,終於免於瀕臨破產的恐懼了。」
說話的是白瑞民,爽朗渾厚的嗓音裡,有著放下心中一塊巨石般的舒坦。
「從美國匯來的龐大資金?」白瑞雪瞠大了眼睛看著父親。
「足足有一億美金哪!」
江亞川著實是個大器的男人,那言出必行的性格令人激賞。雖然他放棄了婚禮、放棄做他白瑞民的女婿,但意外的是,他沒有因此取消這一筆交易。
這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就怕送女兒不成,反而落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窘境。
白瑞雪不敢相信此時耳裡所聽見的。
「他竟然……兌現了承諾?」
他不要婚禮、不要她,卻遵守了與父親之間的約定?
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絕不相信,那個冷酷無情、倨傲狂佞的男人,會蠢得讓自己當冤大頭,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送。
他把她攪糊塗了……
「是啊!你才陪了他幾天,就換來足足有三十多億台幣資金的代價,我們父女倆算是大大撈了一筆呢!」白瑞民厚顏無恥的搓著粗厚的掌心,一味慶幸自己的好運道,完全漠不關心女兒的貞潔與否,彷彿那不過也是他用來利己的交易貨品之一。
白瑞雪厭惡的看著父親喜形於色的表情,痛苦的想起那張英俊卻冷漠的臉龐,那個無情冷血的男人,竟也與父親一樣,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把她當成了高級娼妓,任意販售她珍貴的愛情。
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憤怒的淚水刺痛了眼眶,一顆淚珠湧了出來,她深吸一口氣,試著控制情緒。
「你必須把資金全數歸還給江先生。」她面如死灰,身子已像秋水般透涼。
「為什麼?」白瑞民驚恐萬狀的瞪著寶貝女兒。
「為什麼?」她訝然的怒瞪著父親,低吼道:「因為你的女兒不是娼妓!」她威嚇的冷道:「如果你不聽勸告,我即日起就跟你斷絕父女關係,你就守著那些產業直到棺材裡去吧!」
最後她以鄭重警告般的眼神,狠狠瞪了父親一眼,即腳下一旋,抓起厚重的婚紗裙擺,頭也不回的筆直的往更衣室走去。
白瑞民一張老臉整個垮了下來,想不到女兒居然這麼極端,還專揀他死穴戳。
「寶貝啊!這一次英倫集團投入這三十多億的資金並不只是投資那樣簡單,雖然江亞川改變了心意,沒有與我白氏企業結成煙親,但重點是,他的確有意與白氏企業長期合作。」
其言下之意便是,這座金礦山,他是打死都不退!
陡地,她停下腳步,忍無可忍的回過頭來橫了父親一眼, 「你這個守財奴!既然你已經決定保有財富,那也是等於將我這個女兒高價拋售了?好,那麼從今以後,我的事也與你無關,你再也不能左右我的未來!」
現在,她的未來是屬於她的,她的心也將不再屬於任何人!
她終於自由了,但她怎麼也快樂不起來,一顆心卻彷彿失去所有般的痛苦。
難道,她真的愛上了他——那個冷絕的惡魔?
※※ ※※
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記憶中,那張開朗如煦的笑顏,已從日漸蒼白的粉臉上,足足消失一個月了。
王茉希甚至記不得,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丫頭連話都不說了。
微擰著眉,從後照鏡中凝視著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白瑞雪,只見她一臉抑鬱神情,就像個失智的老嫗,面無表情,一語不發的愣看著車窗外,就連她大喊了三聲她的名字,她卻依然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嘿!你還活著嗎?」
不得已,王茉希猛按了喇叭一下,企圖喚回她的注意力。
「怎麼了?」白瑞雪驚慌的瞪向她。
「還問我怎麼了咧!你也行行好,我好不容易抽空帶你出門散心,你幹嘛還擺出那張臉啊?」都苦得可以搾出一缸黃連汁了。
「抱歉。」白瑞雪勉強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然後歉然的低聲道:「我只是想不出,現在還有什麼是足以令我開心的事?」
「怎麼沒有?你終於成功擺脫你那個視財如命的老爸了啊!」都不知道她有多羨慕這丫頭。自從她被爺爺視為醫院下一任院長接班人後,她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被緊迫盯人的滋味,比起深陷於水深火熱的她,這丫頭根本就是閒人一枚。
「這倒是喜事一樁。」白瑞雪唇兒略掀,微笑的承認了這一點。
自從那場中斷的婚禮過後,她與父親之間,就算是真正的決裂了。
但父親的好運,並沒有持續下去,就在幾天前,不知為何,那原本答應從美國匯來的龐大資金,忽然毫無預警的跳票了!
沒有了那筆紓困的資金,父親的企業也等於是垮了,雖不至於宣告破產,但已是掉入谷底的產業,卻也無力再回天了。
至於她,目前寄宿在顏靜繪大方供應的一處私人寓所裡,日子過得簡單、平凡,卻相當的自在。
她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任何一件想做的事,到任何一處想去的地方,沒有限制,沒有繁瑣的規矩,更沒有惱人的事物來壓搾她。
至於這一項意外的收穫,她應該感謝他,是他讓她得到了這一切。
「今天醫學院裡沒課,你想上哪兒去,我陪你啊!」身為有義氣的朋友,除了兩肋插刀之外,她還能為瑞雪做的,就只有盡量讓瑞雪感到快樂。
她相信,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快樂更可以消弭一切悲傷。
她認為瑞雪需要保持快樂的心情,這樣一來,瑞雪才有足夠的時間來忘卻所有的不愉快,包括那個深深傷了她的心的傢伙。
白瑞雪點點頭,語氣輕得恍如一聲呢喃,「謝謝你,茉希。」
憑著殘存的記憶,白瑞雪不由自主的領著王茉希來到江亞川曾經帶她來過的那一片遼闊的草原上。
這兒的景色依舊,一如記憶中,淨是璀璨絢麗的旖旎風光。
小徑旁,初綻的薔薇迎風搖曳,濃郁的花香,隨著風兒四處飄散。深深攝入一口香氣,一陣浪漫的回憶,向她席捲而來。
無法欺騙自己,她依然想念那一張鑿刻般的異國臉孔,想念他如海洋般的藍眸,想念他性感而飽滿的唇,想念他溫暖而厚實的懷抱,想念他低沉醇厚的嗓音。
還記得,他那低沉的嗓音,就有如夜裡的晚風,徐徐的輕拂著她的肌膚……
好想念。
這……就是愛吧?
只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這是多麼諷刺的情況呀!就在她開始愛上他之後,他卻已經不要她了。
「哇塞!這兒空氣不錯,景色也很優,我都不知道,原來台灣還有這樣一處人間仙境。」
停妥車後,王茉希隨著白瑞雪踏出車門外,大大伸展著四肢,活絡一下僵硬的肌肉,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多了。
悠悠漫步走在前頭的白瑞雪,微笑以對,「這兒是白薇山莊,屬於私人產業。」她語頓了下,又更正道:「是江亞川名下的產業。」
「他?!」王茉希錯愕的瞪著眼前這一片幾乎看不到界線的牧場,難以置信的問:「這片土地居然是那個姓江的產業?」
光瞧這一片綠油油的草原就有好幾個高爾夫球場大,更不消說其他眼力所不能及的遼闊土地了。
嘖嘖!江亞川這傢伙還真不是個簡單的闊佬耶!年僅三十出頭,就已坐擁如此龐大的事業王國。與其說那傢伙是商業界的黃金單身漢,她說他活脫脫就是個嵌金鑲鑽的頂級金龜婿嘛!
優閒漫步於林中的兩人,等到發覺時,已經穿越了薔薇園林的深處,出乎意料的是,園林的另一頭,竟是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
這是一個遲來的驚喜!
但白瑞雪不懂,為何上一回拜訪白薇山莊時,江亞川卻只是帶著她凝賞過薔薇花海後,便中途折返了?
難道這一片令人心曠神恰的蔚藍海岸,是一處他不願與外人一同分享的天地?
「嘿!你看,前面崖頂上,好像還立了一座白色的十字墓碑。」眼尖的王茉希,立刻發現了與這片美麗海岸格格不入的墓碑。
順著王茉希遙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那純白的十字墓碑,在陽光的照射之下,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圈。
閃爍著潔白光輝的十字墓碑,就這麼風雨無阻的靜靜佇立於崖邊,就像一位凝海眺望的美麗女子,一心一意等待著心愛人兒的歸期。
凝視著那座十字墓碑,白瑞雪霍然想起,他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她猜想,倘若那段淒美的愛情,真實的存在過,那墓碑之下,應該就是那位因愛而與世訣別的女子,所長眠之地了吧?
她抬起頭來,唇兒略掀,對著王茉希微笑道:「你知道嗎?在那座墓碑之後,還曾經隱藏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淒美故事呢!」
「哦?」眉尖一挑,王茉希不禁覺得好奇,「那是怎樣的一個故事?」
「是一段屬於戀人之間的愛情故事。」
一份無法抗拒的命運,安排一對戀人永遠的分離,為追隨丈夫離去的腳步,女子選擇了殉情一途……
可憐的人兒啊!她們的愛情為何如此的相似?
但,她仍然比她幸運。
至少她是為了愛她的男人而殉情而死,她卻是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而傷心欲絕……
白瑞雪走上前去,輕撫著光滑如鏡的墓碑,默默在心裡為那名喚白薇的女子祝禱,願她在遙遠的天國裡,終能與心愛的丈夫團聚。
瞇著眼,蹲在十字墓碑前的王茉希,好奇的一宇一句念出十字架上的碑文, 「白薇,生於一九五四年,卒於一九七八年……」好年輕啊!死的時候才二十四歲,「立碑人,費……傑恩。」
最後三個字,就像一陣雷鳴,深深撼動了白瑞雪的心房。她抖著嗓音,用著毫無血色的雙唇問道:「茉……茉希,你剛剛說立碑人叫……叫什麼名字?」
「費傑恩。」雖然上頭是英文書寫,但她的拼字應該沒有錯吧?
由於她過於明顯的微顫聲調,令王茉希擔憂的回頭覷了她一眼,不料卻撞見她一臉惶然失色的神情,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渾身不斷的發顫。
這一幕,令王茉希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天啊!你怎麼了?是我說錯了什麼嗎?你現在看起來似乎很……」不舒服?
噢!不,她的反應看起來何止不舒服,她整個人根本就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
只見她面無血色,雙手緊抱,全身不住的發抖,嘴裡還不斷喃喃重複念著費傑恩這個名字。
難道是那個名字有什麼不對?
週遭的海浪聲似乎退去了,白瑞雪唯一聽到的、看到的,只有自己狂野的心跳,與嵌刻在石碑文上,那一個曾經令她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名字。
頓時,回憶像一波波翻湧的海浪,陣陣向她席捲而來,糾結在腦海裡的記憶,不斷拼湊著所有被遺落的故事……
然後她得到一個答案。
他,就是費傑恩,就是當年那個從發了狂的馬兒背上,冒著性命危險救了她的少年!
同時,也是父親在十四年前,以莫須有的罪名,從莊園攆出去的那個男孩。
原來這一切根本就是個策畫已久,為當年父死母殉的悲劇,所進行的一場復仇計畫。從一開始,他接近她,就是別有居心。
只可惜就在他好不容易贏得她的好感之後,一場墜馬意外毀了所有按部就班的計畫。
多年之後,他幸運的又找到了她,故意指定要她成為新娘作為條件,誘使父親與他訂立約定,最後在進行報復之後,斷然毀約,讓父親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身敗名裂。
至於在將她狠狠玩弄之後,再棄如敝屣,她確信那是他對父親所做的最後致命的一擊。
他從一開始就計畫好的!
如此步步為營,如此小心翼翼,其目的就是想打擊父親,毀去所有的一切,然而這一切,卻都只是為了當年父親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迫害,所進行的一種報復行為罷了。
所有的溫柔言語、所有的誓言,以及無數個纏綿的夜晚——都是一場精心策畫的殘忍騙局!
深深闔上了雙眼,白瑞雪已無法言語,因為揪住她的痛苦是如此的強烈,幾乎撕裂了她的心,她感到一股突然而來的,幾乎是刺痛的愧疚感。
是她縱容了自己去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縱容了自己深陷他所設下的情網,卻依然執迷不悔。
是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驀然,她感到一陣暈眩,來不及呼喚,一道黑暗便迅速襲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