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點狼王上花轎 第七章
    小寶的「臥底」生涯,變得一天比一天更奇怪了。除了狼王三日一回的狩獵不能跟,以及每日必到綠羽姑娘和馬房應應卯外,她幾乎只要不小心在府裡被狼王撞見,就一定會被他強迫拴在他身邊,而且他老是帶她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方現在!

    「吃。」

    「呃… … 」她滿臉戒慎地盯著他遞到嘴邊的那柄雪亮月牙短刃,上頭掛著一片烤得黑漆漆的雁肉。

    能吃嗎?都焦了。

    「怎麼了?」伊格猛笑盯著她,「妳嫌惡本王獵來的食物嗎?」

    「小寶怎麼敢啊。」她又不是嫌命活太長了。

    「那妳為何不吃?」

    「大王,奴婢只是覺得… … 」她微帶遲疑地捏起那片慘遭「生靈塗炭」的雁肉。

    「奴婢聽說… … 大漠民族是很會烤野味的,可是大王你怎麼好像… … 跟傳聞的不太一樣?」

    「本王不懂烤野味嗎?」他懷疑地拿刀戳了戳那只猶在火上燒烤的大雁。「明明都熟透了。」

    「那不叫熟,是焦。」她難掩心疼地望著那只原該肥美多汁的大雁,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挽起袖子,雞婆地自木架上搶救下外頭烤得焦黑的雁肉,「還是奴婢來吧。」

    好好的山珍海味不吃,偏要把她抓來這山裡打野味。那也就算了,卻還暴殆天物地把這麼難得獵到的野雁給糟蹋了,萬一吃壞了肚子怎麼辦?

    小寶心下一緊,想也不想就跟他要去了那柄銳利的短刃,手腳利落地將外頭那層焦掉的皮全給削掉。

    「妳在幹什麼?」伊格猛大皺眉頭。「最好吃的油花就在烤得焦香的外皮,妳居然把皮都給去掉了?」

    「哪裡有油花?」她忍不住反駁,隨手摘來了一片寬大翠綠的葉子,手勢輕巧地將烤雁片成了一片片,一一擺放在葉子上。「你哪只眼睛瞧見還有油花呀?全都給烤乾了。」

    他新鮮地看著她動作利落地將雁肉片擺成美麗圖樣,然後又見她跑到附近草叢裡不知在尋什麼,半晌後,手裡掬著一把橘黃色小果子奔了回來。

    「那是什麼?」他納罕地捏起了一顆,湊進鼻頭聞聞。

    微帶清香酸甜味,卻是大漠草原上沒見過的。

    「這是野生的金桔子。」小寶嫣然一笑,說起了拿手的廚藝不禁眉飛色舞。

    「將這金桔子對切,擠出汁來淋在燒烤的野味上頭,吃來解膩爽口。而且如果喉嚨不好,常常嗽喘的話,只要用金桔子的汁和一錢梅餅燜茶喝,很快就會好了。」

    「就這小玩意兒?」他懷疑地翻來覆去把玩。

    「大王,你可別小看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小玩意兒常常有出人意料的大作用呢。」她切著金桔子,仰頭對他笑得好甜好可愛。

    他看著她的笑臉,胸口一陣坪坪然,莫名口乾舌燥了起來。她的臉蛋小小的,亮晶晶的大眼睛圓滾滾的,小小的俏鼻頭,形狀美好的小嘴粉嫩豐潤,整個人分開來看是那麼小巧到不起眼,就跟他手中這隻小金桔子一模一樣,可是結合起來偏偏對他產生了莫大的致命誘惑感!

    伊格猛開始懷疑自己南下久了,出現了水土不服的怪異現象。

    否則他怎麼會對這麼一個小傢伙如此愛不釋手?

    連晚上沒有摟著她軟綿綿的嬌小身軀在懷,都會像是胸前空虛了一大塊似的。

    他陷入沉吟之中,濃眉越揪越緊。

    小寶全然沒有發覺他的不對勁,自顧自地哼著曲兒,快樂地將每一片烤雁肉片淋上幾滴酸甜桔子汁後,討好地捧到他面前。「大王,你吃吃看好不好?」

    伊格猛陡然清醒過來,瞪著她滿面堆歡的可愛笑靨,胸口咚咚咚撞擊得更急了。

    「怎麼了?你不喜歡嗎?」她臉上掠過一抹難掩的失落。

    「誰說本王不喜歡?」他心下一熱,二話不說握住了她的小手,低啞地命令道:「喂我。」

    她小臉紅了紅,最後還是害羞地輕輕拈起一片烤雁肉片送到他嘴邊。他張嘴含住了她捏著肉片的指頭,舌尖一卷,隨即細細地、誘惑地舔弄… …

    在深山叢林裡野合 … 小寶光是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發燙。但是她更想直接衝到蘇府的祖宗牌位前下跪磕頭認錯,她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大小姐,對不起二小姐,更對不起蘇家列祖列宗,她不配當蘇家的下人啊!

    綠羽沏著茶,嫩如青蔥的十指輕拈著薄胎雪茶壺,美得宛如一幅畫,目光卻灼灼地直盯著在那兒發呆、呈半假死狀態的小寶。

    「妳昨兒個又掃馬房掃得太晚了嗎?」

    呆呆愣愣的小寶動了動,微張著嘴巴怔怔地望向她,腦子迷迷糊糊,猶似一團漿糊。「… … 哈?」

    「明天晚上萬壽燈會,大王約我入宮赴皇宴呢。」綠羽柳眉輕佻,抿唇一笑。

    這個石破天驚的天大消息果然威力十足,小寶登時跳了起來,臉色驚駭僵白地直直瞪著她,「什麼?」

    「大王如此重視我,難道妳不替我高興嗎?」

    小寶定一定睛,這才發覺綠羽今兒個精心打扮過,雖僅是淡掃娥眉,略點櫻唇,卻是明艷不可方物。

    她頓時大受打擊,整個人都呆掉了。

    大王邀綠羽姑娘出遊?為什麼?怎麼會?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大王要我打扮漂亮點,說明晚京師燈會熱鬧非凡,他迫不及待要帶我出去炫耀了。」綠羽慵懶地抬起纖指輕撫過鬢邊。「男人哪,有的時候就是這麼膚淺又好勝,可是沒辦法,在男人的世界裡,美麗無雙的姬妾就跟他蓄養的駿馬一般重要,妳說是吧?」

    不,不是的,狼王不是她口中那種膚淺好勝的無聊男子,他可是個強悍偉岸的真英雄,是草原和大漠上最受敬重崇仰的霸主,綠羽姑娘並不真正的瞭解他啊!

    小寶不敢置信地瞪著綠羽,囁嚅著要為伊格猛的為人辯解,可是左胸口一陣又一陣絞擰的疼楚卻卡斷了她的聲音,她突然連話也忘了該怎麼說。

    為什麼她的眼眶一直不斷有種鹹鹹燙燙的滋味就要竄奔流淌了出來?

    酸酸的… … 熱熱的· · 痛痛的… …

    她傻傻地抬手一摸,這才驚愕地發現自己居然哭了。

    「小寶?」綠羽盯著她。「妳聽見我說話了嗎?」

    「高興… … 小寶當然… … 替姑娘高興… …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地響了起來。

    那是她的聲音嗎?乾澀得像磨砂的粗紙般難聽,卻又討好虛偽得令人反胃。

    為什麼大王是帶綠羽姑娘去赴皇宴、逛燈會、向眾人炫耀?為什麼不是帶她出去向人炫耀?為什麼?就因為她長得一點也不漂亮,所以帶出去會令他蒙羞嗎?

    「咦?妳怎麼哭了?」綠羽明知故問。

    小寶一呆,趕緊擦了擦頰上淚水,強抑下胸口冒出的陣陣酸苦,強笑道:「沒、沒有哇,姑娘妳瞧錯了,小寶沒哭,小寶… … 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只是胸悶,喉頭發緊,眼眶灼熱… … 也許她只是生病了… …

    「那麼妳來幫我挑挑,我穿什麼衣裳好。」綠羽優雅微笑,故意勾了勾手指頭。「以妳『 男人』 的眼光,挑的衣裳想必最合大王的喜好了。」

    「- … 好。」麻布袋如何?

    「咦,妳怎麼表情猙獰得緊?瞧起來真怕人哪。」

    「對不起。」小寶趕緊搓了搓臉頰,勉強擠出一朵笑。

    「算了算了。」綠羽故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像在揮走一隻討厭的蒼蠅。「妳一臉苦瓜,看了就倒胃口,我還是自個兒挑好了。」

    小寶悄悄低垂下視線,卻是心酸難禁。

    服侍完了綠羽後,小寶忍不住偷偷來到狼王寢房外。他正在更衣,衣衫褪盡,顯露出了高大強壯古銅色胸肌 --… 小寶心兒猛地一震,臉蛋兒通紅了起來,轉身就想要躡腳逃離。可是一想到他明晚與綠羽姑娘的燈會皇宴之約,她的腳步又遲疑了。

    他的心,究竟是怎麼想的?

    是因為厭倦了她的溫柔,所以他對她再無興致,這才轉而投入絕艷無雙的伊人懷裡嗎?

    她心裡一緊,小手緊緊描著門框,被凸起的木刺深深戳進了柔軟掌心也未覺疼。

    下一瞬間,她的手不知怎地被包覆在另一隻寬大溫暖的手心裡,她愕然抬頭,怔怔地望著伊格猛低下頭輕輕咬住刺入她掌心裡的一根木刺,溫柔地拔起!她這才感覺到微微一疼,不禁瑟縮了下。

    「痛嗎?」他以拇指輕搓揉著她微沁出血珠的小傷口,憐惜地問。

    她小臉紅了紅,嚅囁道:「不,不痛。」

    「都流血了,怎麼說不痛?」他不由分說將她一把斕腰抱起。小寶驚呼了一聲,慌張地攀住了他的寬肩。「大王!你、你要做什麼?」

    他沒有說話,只是大步走入寢房,抱著她坐在椅上,怎麼也不肯讓她從他大腿上掙扎爬下來。「別動。」

    「大王… … 」

    伊格猛扳正她的小臉,逼迫她迎視自己,沉聲問:「告訴本王,妳剛剛在門口想些什麼?」

    她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臉紅了。「哪有什麼?只是 … 」

    「嗯?」他詢問地微挑眉頭。

    「明天晚上… … 」她吞吞吐吐,目光怯怯地低垂下來。

    「明天晚上怎麼了?」他閒閒地問。

    她在那兒遲疑猶豫了大半天,最後還是不敢問出口。

    「對了,明晚輪到妳打掃馬房了吧?」越看她小臉兒發窘,他就越想逗她,故意問道:「烈火照顧得好嗎?稱不稱手?妳有沒有虧待人家?」「烈火?」她猛然抬頭,頓時傻眼。「妳該不會想告訴本王,妳從沒把本王的馬放在心上吧?」他高高聳起了一邊的濃眉。

    馬?馬?

    她心口酸楚揪扯,她的胃拚命打結… … 她有一百個一千個問題想問卻不敢問出口,可是他在乎的居然只是他的馬!可惡的大壞蛋!負心人!

    她當然不敢這麼哭喊怒罵出口,可是眼眶卻不爭氣地逐漸泛紅了起來。

    「照顧好我的烈火,」伊格猛還未察覺到不對勁,兀自咧嘴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妳乖的話,回來有禮物賞妳… … 要聽話,知道嗎?」

    「是,大王,奴婢遵命。」她勉強點了點頭,低下頭,掩住了一滴悄悄自眼角滑落的淚。

    傻呵,小寶,妳有什麼立場質問他明晚欲與誰去燈會相游呢?難道妳還不明白,在他心裡,妳只不過是個小小馬僮,只是一個供他暖床、送禮自用兩相宜的奴婢罷了。除此之外,妳什麼都不是。

    如果單單只是這樣,可為什麼他還要待她如斯地溫柔?

    她不懂,真的 … 不懂。

    第二天,小寶故意假裝沉睡未醒,在重重錦簾後等待著他被服侍梳洗穿衣後,步伐沉穩地離去了,這才慢慢爬坐起身,雙臂抱著膝蓋蜷縮在床角,默默發呆。

    在心頭劇烈奔竄著、鼓噪著的問句幾乎要破胸而出,可她就是沒勇氣當著他的面問出口-

    大王,你為什麼帶綠羽姑娘去向人炫耀?為什麼不帶我?為什麼?

    她怕自取其辱,更怕答案會殘酷沉重到令她崩潰成千千萬萬個碎片。

    「為什麼?」她不能問他,只能反問自己。「為什麼妳那麼在乎他帶去皇宴獻寶的人是誰?為什麼?」答案早已在內心深處呼之欲出了。可是她害怕… …

    她是來臥底的,她、她怎麼能夠在乎他,喜歡他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蘇小寶,妳慘了,真的慘了,一千個慘了,一萬個慘了,慘到不能再慘了。」她驚駭地喃喃自語。「妳居然愛上他了?」

    搞清楚!他可是大漠狼王,國家未來的敵人,百姓將來的禍星,還是大小姐以後和親,馴夫的對象… …

    她怎麼能愛上他?她又憑什麼愛上他?

    「不。」她捧著剎那間彷彿脹大了三倍的腦袋瓜,混亂不堪地低低慘叫了起來。「不- - - 」

    不會的,不是的,說不定她只是像上次一樣,不甘心他被十九皇爺的人霸佔而去,所以聽到這個消息才會反應如此激烈。

    「對,冷靜,妳一定要冷靜… … 」她反覆告訴自己,臉上神情卻悲苦淒慘得不得了。晌午過後,猶如行屍走肉、魂不守舍的小寶走著走著,突然茫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她愣愣地站在臨水榭亭裡,舉目四望,沒來由地一陣悲從中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眼圈兒一紅,忍不住就想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 嗚嗚嗚。」

    「小土蛋,哭什麼?」

    一個慍怒又焦急的熟悉嗓音自她頭頂響起,神奇地止住了她痛哭流涕的衝動。

    「大、大王?」她小嘴微微張開,晶瑩淚珠還在眼底滾動著,差一寸就要掉落下來。

    伊格猛心急而惱怒地低頭瞪著她,黑眸透著危險之色。「誰弄哭妳了?說!本王劈了他!」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呆了,眼淚走水珠似地滾了出來。「 哇!」

    「怎麼了?怎麼了?」伊格猛沒料到她突然放聲大哭,驚得手足無措。「妳、妳別哭… … 本王 … 我並沒有吼妳的意思:-… 妳別怕… … 」「哇… … 」他手忙腳亂的安撫反而讓她哭得更凶了。為什麼事到如今,他還要對她這麼溫柔?

    這會讓她以為自己在他心裡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存在感,她也會開始奢望那原就不該屬於她的柔情與憐寵… …

    他凝視著她,隨即將她攬入懷裡,聲音沙啞有力地道:「不管是誰欺負妳,告訴本王,本王一定幫妳作主!」

    不管是哪個不要命的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動他罩著的小土蛋,他一定要拆掉那人全身骨頭餵狗!

    他語氣中的凶狠與憐惜聽來矛盾突兀,可是小寶卻是聽來心頭陣陣酸甜悲喜交織,哽咽不成聲。

    … … 問吧!

    問他是否戀上了綠羽姑娘?問他是否喜歡綠羽姑娘勝過她?問他是否覺得唯有綠羽姑娘才是最帶得出場炫耀的嬌伴兒?無數疑問堵在小寶喉頭,可她就是怎麼也問不出口。原來在豪邁偉岸的他面前,她自始至終都是自慚形穢啊。

    「小寶?」他低頭關注地盯著她,大掌強迫她抬起臉迎視自己。「告訴我。」

    「我… … 」她淚眼迷濛地望著他,「我想!」

    「大王。」

    綠羽不知幾時出現在臨水榭亭東翼的九曲橋頭上,綠裳翩翩,風姿綽約,裊裊若娉婷仙子。

    下一瞬間,小寶還未反應過來,身畔已然一空。

    她呆呆地望著突然拉開距離的伊格猛,不明白為何前一刻他臉上還帶著難掩的溫柔,可現下神情卻高高在上、淡漠遙遠得一如陌生人。

    「下回馬房有事,要及早來報。」他濃眉微帶不悅地高高挑起,對小寶口氣平淡地道:「妳可以下去了。」

    什麼?小寶癡癡仰頭望著他,還一臉茫然無措。

    「別忘了,本王方才跟妳說過的那一番話。」他專注地盯著她,刻意加重語氣道。小寶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也無暇細聆,因為他面上那抹冷淡之色已經深深刺痛了她。

    伊格猛話說完,自顧自大步轉身迎向綠羽,臉上浮起了一抹慵懶邪氣的笑容。

    「妳怎麼親自來了?外頭風大,不是說了本王去看妳就好嗎?頭疼的老毛病好些了沒有?」

    「羽兒好些了,謝大王惦記。」綠羽偎在他胸前,美麗的動人神韻沒來由的令小寶一陣心悸痛楚了起來。

    她從來不知道,清傲如霜的綠羽姑娘竟連微笑都不用,就足以擄獲世上所有男人的心。

    好可怕的敵人,好… … 讓人傷心的事實。

    剎那間,小寶所有哽在喉間的千言萬語已再無敵齒的理由了:-…

    他剛剛的舉動,已給了她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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