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劇烈的疼痛,就好像被人在腦袋上打了一記悶棍,然後又被馬蹄狠狠踩過。
卓然咒罵著坐起身,撫著自己的腦袋。
迷茫的眼環顧四周,發現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睜著眼看了半天,他的腦筋才開始轉動起來,確定自己是在酒吧樓上的套房。
而自己的模樣呢?
赤裸的身體、凌亂的床單,那衣服……衣服呢?
愣愣的看著地上半晌,他的襯衫簡直不成片縷。要怎樣激烈的撕扯,才可以造成這種拖把的效果?
腦中轟的一聲,他立刻檢視起自己的身體,發覺除了渾身酸痛之外,並無別的不適,不過他接著就在床單上看到了一些令他臉紅懊惱的痕跡。
很明顯的,他和某人在這張床上做愛了,但是他翻遍了腦袋也不記得那女人是誰!
卓然啊卓然,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居然做出這麼混帳的事情來。
往日追求女伴也就算了,但是和陌生人……
他越想越不舒服,拖著沉重的身體,迅速跑進浴室。
沖澡出來,他開始在這房間尋找另一個人待過的痕跡。
但對方似乎故意不留下任何線索,他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另一個人的衣物或者別的東西,連帶浴室的浴衣也被人穿走了,難不成對方的衣物也和他的差不多?
他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瘋狂的事,簡直後悔死了,用力的敲著自己的腦袋,努力回想,可惜徒勞無功。
到處翻找的他,最後只在床單上找到幾根中長的黑色發絲。
那有什麼用呢?除了知道是個黑發的女人,其它一無所知,也許是漂亮的女人,也許丑陋無比……
喔,卓然,你這個混蛋,到底在干什麼!
他捂住自己的腦袋,跌入無窮的懊惱裡。
回到家的時候,本來矛盾的想,要不要找個人訴說,因為他心裡實在很亂,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可家裡沒人,桌上只有譚歷的留言便條,說他到香港出差一星期,他越加怨恨起來。
要不是設計輸給了他,自己也不會去喝酒,不喝酒的話,也不會做出這麼荒唐的事!
滿腔的郁悶在往後的一星期裡,都化作了對譚歷的咒罵。
盼了一星期,終於讓卓然盼到譚歷從香港回來,於是他趁午休時間殺到N&N去把譚歷「請」了出來。
沒辦法,誰叫這個死敵同時也是最了解他的人,而且口風又緊,最適合當他吐苦水的對象。
兩人異常安靜的用完午餐,卓然直瞅著面前的男人。
「說吧,干麼叫我出來吃飯?」譚歷瞥了他一眼。
「朋友嘛,一起吃頓飯很正常的啊。」
「你確定是朋友,不是掃把星?」他淡淡的哼了一聲。
「哎,阿歷,你怎麼能這麼說。老實說,我叫你出來是真的有事啦!」卓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說,什麼事?」
譚歷低頭攪了攪面前的咖啡。
卓然看他攪咖啡,心想:你那杯黑咖啡有什麼好攪的?既沒糖也沒奶精,攪來攪去還不是那麼苦澀的味道?頓時覺得好笑。
「阿歷,我做錯了一件事。」
譚歷沒有抬頭,眼睛還是盯著自己的咖啡。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我當你是朋友才和你說的!」卓然不滿他冷淡的反應。
「你說啊,我在聽。」譚歷淡淡的答。
卓然細細看他,落地窗外照進的陽光正好灑在他臉上,讓他的臉罩在金燦燦的光裡看不清楚,但那朦朧的側影很美,他不由自主的說:「阿歷,有沒有人說過,你比女人還漂亮?」
譚歷心一跳,手裡的湯匙的掉在杯裡,濺起黑色的液體。
「你干麼?我絕不是說你像女人,你不用那麼大反應啊!」
「如果你還繼續說廢話,那我就走了。」譚歷冷冷的說。
「我說我說……唉,其實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因為這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那個……阿歷,就是那個……我輸給你的那天……」
對方沒有聲音,大概是在沉默的聽他說下去吧,於是他又接著說:「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然後……然後……」
卓然「然後」了半天,似乎還有些難以啟齒,但他擔心譚歷真會不耐煩的一走了之,便硬著頭皮一口氣說了下去,「那天晚上我和一個陌生女人睡了……」
他話還沒說完,對面的譚歷「噗」的一聲,嘴裡的咖啡突然全部噴出來,甚至噴到他臉上。
「喂,你怎麼回事啊?不用吃驚成這樣吧,拜托,有點教養好不好?喝咖啡都能喝成這樣?」卓然有點氣惱,以為譚歷是在笑話他。
「對不起,我好像沒聽清楚你的話……」
「我說,我喝醉了,和一個陌生女人發生了關系,但我全然不記得那女人的樣子,也記不清具體的情況。」卓然懊惱的說,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看譚歷的表情有點目瞪口呆,他猜想他該不會是嚇傻了吧。雖然這家伙一向不喜好這方面的事,生活很自律,但也不至於反應這麼誇張吧。
「喂!」他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氣氛一下有點僵硬,在半晌的沉默後,譚歷才有點吞吞吐吐的問:「你……確定是女人?」
「你當我是什麼?!」卓然大怒,雙拳重重擊在桌上,「別說那麼惡心的話好不好?不是女人難道是男人嗎?光想我就惡心得想吐……」他頓時捂住了嘴,真像要吐出來的模樣。
「莫名其妙的女人已經夠讓我煩惱了,你居然還胡亂猜測不是女人……天啊,我為什麼要喝醉呢……真是後悔死了!」他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嘟嘟囔囔了半天,把後悔懊惱的情緒都發洩出來後,才發覺對面未免過於平靜了。
他本來以為譚歷就算不笑他,也少不得要諷刺幾句的,就憑這家伙那張刻薄的嘴,這種平靜有點可疑。
從手掌中抬起臉,看向對面的譚歷。怪了,這人的表情為什麼難看得要死,就像刮過了風霜,也蒼白得太駭人了吧。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卓然伸手拍了拍他。
「你很排斥……同性戀?」半天,譚歷才抬起頭,聲音有些沙啞。
「當然,我討厭玻璃,你不覺得很惡心嗎?男人跟男人……哎呦,只要一想,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卓然誇張的摸了摸自己的雙臂,一副惡寒的模樣。
「原來如此……」譚歷慢慢的點頭,一下又一下,彷佛機械一樣。
「阿歷,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臉色白得嚇人,不會是胃痛吧?」卓然有點擔心。
「我要回去了,公司還有事……」
譚歷一下就站起身,很突兀的轉身離開,留下滿臉迷糊的卓然。
「這家伙又發什麼神經?」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唔,不過事情跟他說了以後,怎麼就變得輕松起來?看樣子,朋友果然是可以用來減壓的,就算是死敵也不賴。
開心的吹了聲口哨,卓然覺得一星期以來壓在心上的陰霾彷佛都散了。
* * *
譚歷今夜睡得很不安寧,混亂的夢境裡,他一下在山間,一下又到了崖壁。
這時候,一個人影慢慢的在他面前清晰起來。
那人短發飛揚,英俊的臉龐帶著一絲不經意的傲慢,嘴唇很薄。
「夢謙!」看清這個人,他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想去拉他的手。
「阿歷,我們結束了。」霧氣迷漫在兩人身前,那薄薄的嘴唇吐出這句傷人的話。
「為什麼?」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中,他感到一股冰冷一直從腳心竄上來,傳遍了四肢。
「我要結婚了。」
「結婚?」他震了一下,「可是……你大學還沒畢業,而且你不是說以後……以後會和我在一起嗎?」
「阿歷,你清醒點好不好,我們怎麼可能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只會拖累我!我馬上就要出國了,對方的意思是畢業之後馬上結婚,婚後就一起出國留學。」
「你騙我……一直都在騙我……」
「是你太天真了,我本來就不是圈子裡的人,不過和你玩玩,你竟然當真?」男人嘲弄的哼了聲,「說實話,我根本不喜歡男人,不過是覺得新鮮而已!要怪就怪你自己長得太漂亮,讓人意亂情迷的想上你,做愛時說的話怎麼可能當真?」
「你……不喜歡男人?」
「是,我根本不是同性戀。」
「也不喜歡我?」
「你長那麼漂亮,說不喜歡是假的,可我不是圈子裡的人,不可能真和你怎樣。我是個正常男人,要和女人結婚,我的伴侶永遠不可能是一個男人!阿歷,奉勸你,下次找男友得找個圈內人,難道你還妄想和個正常的男人廝守?」
「你覺得我不正常?」譚歷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歡男人怎麼可能正常?那是變態好不好,是你心理有問題!」
「我不正常你還和我交往?」他好想笑,這男人的樣子在他的眼裡變得丑陋不堪,他奇怪自己怎麼會和這個人交往了一年?
男人皺著眉。「我不是說了,只因為你長得太漂亮我才情不自禁!這當然不正常,我是好心提醒你,如果想找個固定的伴,就找個圈內人,都喜歡男人的,才不會奇怪,正常人當然會覺得你變態。」
「就比如你?」他冷笑。
「是的,老實說我覺得很惡心!」
「惡心還和我上床?」他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冰凍起來,但又笑得好厲害。
「你……」男人怔了怔,一時說不上話。
這時候霧更濃了,他上前一步,卻忽然踩了個空,整個身體跟著摔下山崖……
渾身一震,譚歷從夢裡驚醒,發覺冷汗浸濕了睡衣。
他坐起身,漆黑的臥室裡,只有自己劇烈的呼吸聲,浸染著懼意的呼吸,很急促很急促。
他反手開了床頭燈,等到橘紅色的燈光照亮室內,心底的驚懼才減弱了一點,呼吸也慢慢平順下來。
下了床,他走到廚房去尋找那能讓他鎮定心神的東西。
巧克力甜膩的味道在嘴裡融化開來,伴著舌尖上一點微微的苦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特別喜歡這股味道,但這味道卻能讓他心安。
閉上眼,還想好好感受這味道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打破了他的寧靜。
「阿歷,你半夜不睡爬起來吃巧克力?」卓然手裡拿了個馬克杯。他因為口渴想來倒水喝,不料在廚房看到正在吃巧克力的譚歷,真是大大吃驚了一下。
「這和你無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譚歷順手塞第二塊到嘴裡。
卓然覺得很有趣,放下自己的杯子,雙手撐在流理台上,湊過來看他。「喂,你要不要出本書啊?肯定能大賣的!」
「什麼書?」譚歷有點疑惑。
「譚氏減肥法啊!」他笑了起來,「像你這樣大半夜還爬起來吃這種高熱量的東西,居然可以保持瘦削的身材,搞不好會遭眾妹妹唾棄喔!你知不知道人家保持身材有多辛苦?」
譚歷白了他一眼。「運動就可以了。」
不想再跟卓然廢話,他轉身准備回自己的臥室,卻被先一步攔了下來。
「做什麼?」他冷冷的盯了他一眼。
「對,就是這個表情!阿歷,保持一下喔!」卓然臉上呈現出一種興奮狀。
譚歷有點摸不著頭腦,不曉得他要做什麼。
就見卓然俯身過來,雙手居然撩上他的頭發。
譚歷因他的靠近整個人不自在了起來。「你到底要干什麼?」問得有些急躁。
「哎,你怎麼那麼沒耐心啊?不是說叫你稍微保持一下嗎?別問那麼多啦!一會你就知道了。」卓然輕快的回答。
他像是在幫他弄什麼發型,左搓右拉,片刻之後露出滿意的微笑。「好了。」
譚歷睜著眼瞪他,心裡卻因他的退開而松了口氣。「你到底在干什麼?」
「來來來,我們去照鏡子。」卓然推著他來到客廳一面人高的鏡子前。
「你看看你的樣子,烏黑凌亂的長發,俊美的臉龐還很蒼白,像不像中世紀古堡裡的吸血伯爵?兩頰瘦削,面色蒼白,嘴唇是青的,如果在嘴角弄一點紅色的鮮血,就完全一樣了嘛!」卓然看著鏡子裡的譚歷,在他身旁嘖嘖有聲。
譚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像什麼吸血伯爵,鬼樣子倒真有,蒼白得像個鬼,連嘴唇的顏色也是青的,大概是因為作了惡夢的關系。
卓然還在研究著造型,「我看如果再穿上一身大禮服和拖地的斗篷,那就能以假亂真啦!阿歷,你說是不是?」
「白癡!」譚歷冷冷的扔給他兩個字,轉身就走。
見他要走,卓然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拉他,誰知傾出的身子一個沒站穩,居然拖著譚歷跌了出去,然後狠狠摔在他身上。
他摔得有點暈眩,晃了幾下腦袋,睜開眼正好對上身下那雙漆黑的眸,很深很深的顏色,彷佛有一股磁力在裡面,讓他藍色的眼無法移開,只是怔怔的對視。
感覺到那個身體裡傳遞過來的熱度,溫溫的,但又似乎蘊涵了某些不可名狀的震撼,兩人貼靠在一起,居然讓他的身體迅速發熱。
譚歷呼吸的熱氣噴在他臉頰上,似乎帶著一股檸檬草的香氣,令他一時間有點迷惑了心神……
這麼近距離的看他,好像比平常更加好看,皮膚是有點小麥色的,鼻梁挺俊,而那豐潤的唇透著隱隱的性感,在這一瞬間他居然想著,那嘴唇親吻起來的感覺一定很棒。
卓然被自己腦海裡這個清晰的想法嚇了一跳,心開始怦怦亂跳,似乎也聽到了他身下那個人激烈的心跳。
「你……要不要起來?」被一股魔力攫住心神,他傻傻的胡亂問著譚歷,自己卻沒有起身的意思,依舊那樣壓在他身上。
感覺有股熱度透過譚歷的身體,迅速燒灼到自己身上,身體某個私密的部位居然有了反應,這個認知迅速打醒他的腦袋,讓他嚇了一大跳!
卓然慌亂的想爬起來,急躁的動作裡,那「站」起來的部位不小心頂到了譚歷,他頓覺尷尬至極,瞬時滿臉通紅的解釋,「那個……那個……」他慌亂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回事?明明都是男人,他居然會有反應,難道他真的有問題了嗎?
譚歷輕輕推開了他,先站起身。
卓然懊惱的看他一言不發的走回房裡,心想:完蛋了,他一定氣自己氣得要死,這簡直是對他的侮辱嘛!卓然啊卓然,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苦惱的按住腦袋,想著這一定受到是上次那件意外事件的影響。
過去一個禮拜,他老是作些亂七八糟的春夢,好像是夢到那一夜的事,又好像不是,夢境裡的一切依舊模糊,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抱在懷裡那副身軀的柔韌和力度。
他在腦海裡勾勒那女子的模樣,麥色的肌膚,身材結實而勻稱,她一定經常運動,不像那些弱不禁風的女孩那般虛弱,記憶裡,那身體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極佳觸感……只要一想到那些曖昧的畫面,他居然就會起生理反應。
而方才壓著譚歷時,和他身體相貼的那種感覺,就如同在夢中感受過無數次那樣,讓他生出了同樣的曖昧情欲,所以身體才會有了反應。
唉,可對方是他的死敵兼朋友啊,而且還是個男人!
卓然,你這樣未免也太不正常了吧?
他苦著一張臉,怔怔的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