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難得的無聊,貼身保鑣在陪我用過晚餐後,說要召集未值班的保全人員開一個緊急會議,這會一開好久,從七點到十點都沒見到人。
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一下子沒有他跟前跟後,就覺得背部空蕩蕩地;後來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等每天例行的吃藥公事結束,也確定醫師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就想偷偷摸摸溜下樓到視聽室,找找看小靳是否還帶了其它好玩的片子。
要下樓梯一定會經過單醫師的房間,我沒有Vincent那種走路無聲無息的本事,所以在經過醫師房門時特別屏氣凝神,輕輕的用腳尖走路……
叮鈴鈴──突來的電話鈴聲從醫師房中傳出,嚇得我心臟當場爆掉,抬起一半的右腳也僵在離地十五公分之處,大氣不敢喘一聲……怎麼會這麼剛好?不過,單醫師沒讓電話響太久,兩聲就接起來了。隔著門板,靜夜中,醫師的聲音還是能隱隱辨識。
「喂……夫人?是,很順利,跟預期的一樣,那老賊果然喜歡少爺……對……」
話題是我耶,基於人類天生的好奇心態,這下我加倍用心傾聽醫生電話的內容了,不過,他說話也有趣,居然把我爺爺、也是石門集團的總負責人叫成老賊。
「少爺?他看起來是很乖,不過……我有漸漸控制不住的感覺……」單醫師的語氣聽來焦慮:「我希望能帶他回醫院一趟找洪越學長……」
聽到醫院我不禁皺起眉頭,而醫師剛剛講的『控制』兩字更加讓我不舒服。
他繼續說:「……得重新安排一次洗腦……」
洗腦???
溫熱的手掌從背後襲來摀住我的嘴,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在我正由頭冷到腳的時刻,從背後胸膛傳來的溫暖適時的支撐我,並且迅速地拉我回到房間。
「……果然就是催眠式洗腦……」將我扶上床倚著床頭坐好後,Vincent恨著什麼似的說。
我仍然沒回過神,只是呆呆地坐著。
看我這樣子失魂落魄他一時也不知作何反應,於是靠在我身邊,緊緊摟我在懷裡安慰。
「聽我說,那傢伙只洗去了你半年以前的記憶,人格部分沒什麼改變……」他切切地、溫柔地耳語:「……你還是你……」
「我只是沒想到,單醫師他……我信任的人、我當成哥哥的人……居然……」被背叛的感覺,糟糕之極。
Vincent沒說話,只是用他的體溫安撫著我。
「……為什麼要替我洗腦?從前的我……不聽話?」我低聲問。
「不是的,因為你……」他驀地住口,良久,才沉痛的慢慢道:「我不敢再說什麼刺激你,免得你又像昨天那樣犯頭疼……」
我腦中靈光一現,從他懷中鑽出來,問:「你……你以前真的認識我?」
輕微到幾乎查覺不出的欣喜從他臉上一掠而過,他卻假裝不動聲色:「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總覺得對你這個人不陌生,而且你也問過我,六個月以前的我是誰……」我頭開始暈:「……是啊,如果不是石亭雲,那……我會是誰?」
頭痛的前兆,可是,我不由自主地往他的五官望過去,巡禮似的看著他眼睛的堅毅、鼻子的挺直、稜角分明的唇、以及剛正方直的下巴……我想找出深藏在自己腦海中、跟這張臉任何相關連的記憶。
「如果我說我認識你……」他又把頭埋在我肩膀脖子間,悶著聲說:「如果說我是為你而來,你會不會嚇一跳?」
「嗄,為我?」我的確嚇一跳,不過,更多的是歡喜:「真的?」
「嗯,千真萬確,只是現在不宜透露太多……你怎麼了?」他注意到我身體的輕顫,仔細看看,我正冷汗直流。
「……頭又痛了……好痛……」我雙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徒勞無功,單醫師的聲音在腦裡一直響一直響,重複著就是一句話──你是石亭雲……
「別再想下去,乖,深呼吸……」他憂急地說:「……再一次……深呼吸……想想別的……」
想別的?他正抱著我,我可不可以想些心猿意馬的事,比如說這樣這樣、又那樣那樣、正常男人都會想到的事?
……還真有效,我的頭痛減輕了……
「……你的手在幹什麼?」他問:「我叫你深呼吸,沒叫你亂摸啊……」
我臉一紅,想的太投入了,手就不受控制往他背後亂撈……辯解辯解:「啊,我……你叫我想別的事,所以我就猜……到底你那只瑞士刀還有黑色手槍究竟放在身上哪裡……」
他愁容稍解,微笑說:「上次我大方讓你搜身你不,今天就大膽了?」
都騎虎難下了,我只好繼續摸,背後摸不到就摸前面……電影上的警探都把槍掛在脅下……沒有,那就腰部……摸一圈也沒有,難道學某些女殺手藏在大腿那裡?順著腰部往下滑到膝蓋,要吃豆腐就吃的徹底些……
「沒有?」這下換我大驚小怪了:「你到底藏在哪裡?你真的帶在身上?」
他點點頭,我意外的發現他額頭上也冒出汗珠,忍不住問:「你很熱?」
他也學我深呼吸,然後說:「……別再摸下去了,否則……」
「否則什麼?難道找出你的槍以後,你會殺我滅口?沒那麼小氣吧?」我對他笑嘻嘻,知道他根本不可能那麼做。
「要滅口我有幾百種方法,對你,只要一種就夠了……」
接下來,他居然滅了我的口十分鐘。
我居然,居然就這樣被自己的貼身保鑣滅了口……唔……好興奮的感覺……繼續……滅下去吧……
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總之,天旋地轉了至少十分鐘之久後,我在失控之前推開他,惡人先告狀,說:「你……你是同性戀?你紅杏出牆!」
看得出來他已經動情,眼中有異於往常的激越,見我往後退開,他立刻用手把我的身體撈回來,輕聲說:「……我是gay沒錯,但我沒有……紅杏出牆……」
這個邏輯好像怪怪的,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不過,有個重點,他……他居然跟我一樣,是gay……我是吧?
「既然是同性戀,幹麼跟女人結婚?既然結婚了,就有對伴侶忠實的義務,你怎麼可以……」
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可以吻我、還吻的那麼久?而且,昨天聽他談起老婆時,明明是那麼的情深意切,跟他現在說的話相比,矛盾……
「……誰說老婆一定要是女的?」好像被我罵的氣悶,他洩恨似的往我耳垂咬一口,又抱怨:「……你這個笨蛋……」
「啊,好痛!」我低呼一聲,然後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出來:「騙人,倆個男人怎麼結婚?」
「我們是在國外結婚的,你……他的父母也接受了,還認我作乾兒子……」說完,他口裡的動作改咬為舔。
居然有這麼開明的父母,他們一定很在意自己的兒子幸不幸福吧!跟我花蝴蝶似的媽媽比起來,有那樣的父母,真好……我開始在腦海裡描繪那一對父母到底會是什麼模樣。
真希望我能有那樣的爸爸媽媽……突然間劇痛再度襲來,這次更猛,猛的就像有人拿鎯頭直接往我的腦袋敲擊一樣,我身體顫抖起來,抑不住的呻-吟出來。
「你、你又不聽話了!」他沉痛的說:「……別再想……求你別想了……」
「……可是……有什麼……」我咬著下唇,忍著痛,說。
我想,可能是因為最近都沒吃單醫師給的藥吧,腦筋已經不若以往的昏昏沉沉,常常會有畫面無預警的浮光掠影過,就像剛剛那樣,一閃而逝,可是等我想抓,影像就消失了。
我知道,我真的丟了好多東西,像寶物一樣的東西。
對了,記得曾經問過Vincent,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擔心失蹤的老婆,他說他找到人了,只是腦中少了點東西……
……他說他是為我而來……
心臟鼕鼕的大跳,像打鼓──別急,別急,慢慢來──我深呼吸,將氧氣緩緩地深刻地送入肺裡,再徐徐地吐出來,一次又一次,讓心跳盡量維持平緩……我不要想了,有件事我已經清楚,不需要再想下去。
他體貼的擦著我因為疼痛而冒出的汗,拿著床頭放置的面紙,輕輕的按壓,就怕一個用力會讓我的疼痛更激烈,這樣細心的動作,如果不是為了那唯一的原因,他怎會這麼對我?
或許我不該那麼輕易的就信任一個人,尤其是不久之前才發現哥哥一樣的單醫師居然是欺騙我的人,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現在抱著自己的保鑣、這個叫做Vincent的人……值得我全心的信賴……
因為我是他的……
等頭痛終於停止,我倚著他的胸膛,問:「……喂,你為什麼不繼續下去?」
他還在為我的頭痛而憂心,聽我這麼說,愣了一下,反問:「繼續下去什麼?你講話老是這麼無厘頭。」
我微微一笑,說:「看你沒精神,我大方一點,耳朵借你繼續咬好了……」
他表現的還真不是普通的驚訝,說:「你剛才還不要我紅杏出牆呢!害我都不敢做下去……」
「滅都被你滅口了,還有什麼不好做的?」我仰頭,雙手往他脖子上攬:「我不就是你老婆?」
哈哈哈,他被我嚇到了,目瞪口呆的模樣真是可愛。
他失聲叫出來:「你怎麼知道?」
我皺皺眉,說:「拜託,我不過是喪失記憶,又沒變成傻子,你已經給了那麼多暗示,我又確定你老婆是個男的,前後對照一下,還有什麼疑問?」
我的解釋反而讓他更加的震驚,只能呆呆瞪著我,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他沒話我可有話:「先說了,我還是記不起什麼,想下去又怕頭痛,要是哪天等我恢復記憶,卻發現你也跟單醫師一樣騙人,當心我殺了你!」
他終於回神、失笑、說:「好,到時我讓你殺。」
我想想不對,質問:「……對了,為什麼老婆是我不是你?你會做菜又會照顧人,比較像做老婆的那個啊!」
「魔鬼教官總不能在那群學生面前說自己是人家的老婆吧!」他柔柔地辯解。
想想也對,男人嘛,顧全面子是很重要的,所以我點點頭,算瞭解。
「好,既然知道你是我的人,現在你有充分的時間說明過去的我究竟是誰,怎麼娶了你,又怎麼被人帶到這裡成了不倫不類的少爺?」
「你別急好不好,我怕說了什麼又會刺激你頭痛,姓單的傢伙下的暗示太重了,我不敢冒險……」他說。
我嘟嘴,抱怨說:「那怎麼辦?我想早點想起所有事耶!」
安撫我,他說:「為了解開你的催眠狀態,我已經請了這方面的權威專家從美國過來,這幾天就會到了……稍安勿躁,好不好?」
「那、帶我離開石家,反正你知道我是誰,我可以慢慢的適應以後的生活……」我滿懷希望的求他,因為,我真的不想當石亭雲,即使這個身份會帶給我永遠的大富大貴。
「可不可以再忍耐個幾天?我就快揪出幕後那個人了,告訴你,我一定會把那個綁走你的人找到,然後,讓他或他們用餘生後悔,為什麼會出生於這個世界上……」
他在說最後幾句話時,眼裡跳動著某種晦暗的陰冷,像準備大開殺戒的冥王,渾身散發著……是什麼?我無法形容,若以我貧乏的辭彙來形容,那就是──殺氣。
我不懷疑他會殺了那些害我失去記憶的人。
好像改不了他的決心,所以我順其自然,問他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到底叫什麼名字?」
「瑞瑞,你是我的瑞瑞。」他說。
嘿,他說我叫瑞瑞,我喜歡這個名字。
「全名呢?」笑吟吟追問。
「石瑞,而且,你跟石門集團好像還真有些關聯。」他說。
「難道我是私生子之類的?比如說富家子弟年輕時不知檢點,在外面亂搞,女友其中之一的偷偷生下兒子,十幾年後再來個認祖歸宗?」我猜。
「你真的電影看太多了……也慶幸你的神經夠粗,才不會像電影裡的主角一樣,一知道事實的真相就哭天喊地彷徨失措……」他微笑,臉上的戾氣終於淡下。
他是在稱讚我沒錯吧?
總之事情還是整個朝好的方向走,至少我沒有失戀,又發現老婆好好的在身邊,還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可以明目張膽的吃豆腐了。
對了,剛才往他身上找槍時,有些地方不好意思找,現在知道自己是他老公,就給他那個肆無忌憚的摸下去……
往他身上撈,一面撈一面問:「……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你身上的武器藏在哪了吧?我真的很好奇耶,不解開這個疑問我很難睡覺的……」
哈哈哈,找到了,跟手槍一樣堅硬的……
詫異的看向他。
保鑣老婆奸詐的笑出來,問:「……想看嗎?你們有大半年沒見面了……」
老實說,想看,可是看之前,有個問題得先解決。
「喂,問你喔,以前我都是怎麼疼愛你的?」睜大眼睛正經無比的看著他:「不准笑,我真的忘了!」
與其說他是笑,不如說他是在嘲弄。
「……忘了?沒關係,我從頭調教你一遍,你很聰明,一遍就會了……」
嗚嗚嗚,這一調教就折騰了我大半夜,魔鬼教官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
早上,陽光斑斕的穿過陽台照在我房間的早上。
全身腰酸背痛的……奇怪,那個殺人兇手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叫我起床?賴床賴習慣了,每天不跟他來個拉鋸戰的話,起床也起的不痛快。
等了五分鐘還是沒動靜……保鑣老婆好像不在房裡……沒意思,不賴了,從床上自動自發爬起來,先到陽台去伸個懶腰,呼吸新鮮空氣,順便……啊,被我捉到奸!
就在我陽台外的下方處、那一片石頭磚的走道上,他正低頭跟小梅說著話,小梅看來一臉為難的樣子,時不時望著地磚道的某處,隨著Vincent的開口,她偶爾點頭偶爾搖頭。
可惡,我以前是不是沒把夫妻的權利義務規範清楚啊?這個老婆怎麼可以一大早就去搭訕小梅那麼清純善良的女孩子?不行,得重新教育才行!
才剛這麼想,老婆突然抬頭往我這看了一眼,沒什麼心虛的樣子,反而笑的大方又迷人,我心一動,也跟著回笑,小梅跟著Vincent的動作往我這裡瞧,結果也臉紅了。
這下換我心虛,趕緊退回房間洗臉刷牙換衣服,再風一般的衝出房間要下樓找老婆……經過單醫師的房間時,他正巧於此時走出來,拉住我說話。
「……少爺,一起去用早餐吧,我有事順便要跟你說。」
醫師啊……自從昨晚知道他一直持續對我進行著洗腦,現在要我坦然面對他,還真難……可是老婆要我耐心等等的……
「單醫師,我現在都跑廚房吃早餐耶,有什麼事你這裡說好了。」跟他虛與委蛇一下。
他看來有些失望,問:「你怎麼那麼愛跑廚房?那裡油膩膩的不是很難過?」
「不會呀,Vincent每天都會親手弄早餐給我吃,我愛死了!」邊說邊流口水:「再說,老李把廚房弄得很乾淨,這裡的保全人員也都在那裡吃飯的。」
他很失望,露出像是小狗被主人丟棄的可憐表情,害我有些不忍,即使知道他是害我喪失記憶的元兇。
「那、醫師,你要跟我說什麼事?」放軟了聲音,我問他。
他重新振作起精神,擠出個笑容對我說:「少爺,每個月的例行檢查又到了,趁著這兩天沒別的事,我已經跟石門醫院的洪越醫師預約了今天下午的時間,為你做個整體性的評估。」
醫院……我記得自己上過醫院幾次,也記得洪越醫師。洪越除了是單醫師以前國外讀書時的學長外,也是上次爺爺家裡另一個老頭子洪卓的兒子,目前是石門醫院的院長。
我討厭上醫院那種感覺、也不喜歡洪越醫師、更討厭的是,我根本記不起來在醫院裡發生的任何事,只知道每次從醫院回家後,腦中那種昏昏暈暈的感覺很不舒服,有幾次我甚至吐了出來。
而且,我已經知道單醫師是要帶我去做洗腦的工作。我納悶,這是合法的嗎?石門醫院可是個知名的大醫院,這種事傳出去,只怕石門集團的聲譽會毀於一旦吧!
嗯,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
慢慢走下樓,遇上正過來找我的Vincent,我立刻跟他報告了這件事。
「我不想去醫院,有沒有辦法避開啊?」我可憐兮兮地問老婆。
「不要緊,我正好去探探洪越的底……你別緊張,若是真有什麼侵入性的手段來搞混你的腦,我會即時把你救出來。」
他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好,必要時我准許你把醫院給拆了。」
「遵命!」他說。
嘻,老婆就是這麼聽話,真乖,晚上再好好獎賞他。
「記得別吃下任何人拿給你的任何藥物,連水也別喝。」他小心叮嚀。
「嗯,我只吃你拿的,這樣可以吧?」我皺皺眉又說:「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實驗用的小白鼠?」
「我會負責把瘋狂的科學家找出來的。」他說:「讓他們把那些藥物也吃上個半年!」
拍拍手,我老婆好狠哦!
邊說話邊走,經過剛才他跟小梅站立的地方,我立刻停腳問他:「你跟小梅在說些什麼啊?都有我了還敢跟小女生搭訕,不行!」
「胡思亂想你!都跟你說我是gay了,怎麼可能跟小梅怎麼樣?倒是你,沒事就用眼神亂電人,那個小梅才被你迷的神魂顛倒的!」
哼,老婆居然反咬我一口,真的需要再改造再教育!
他摸摸我的頭,又說:「我跟小梅真的沒什麼,只是問她一點事情。」
「什麼事什麼事?我想知道!」求他。
「也沒什麼,我只是問她知不知道地上這塊紫黑污漬怎麼來的……」他輕笑,指著粗糙的大石磚地:「就是你陽台下方的這一塊……」
我一直追問Vincent關於腳底下某塊灰白色石板地磚上紫黑漬的事,他只是搖搖頭,透露了一句我若知道會害怕的話之後,就什麼也不肯說下去了。
故作神密,有什麼好害怕的?
話說回來,那塊污漬其實不甚明顯,乍看之下只以為是沾染上了某些髒污、或是石板磚表面層久踩之後露出下面的原色……不過,看Vincent那副慎重的樣子,大概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樣。
下午,按照預定行程前往石門醫院,進行單醫師說的精神整體性評估。
石門醫院對我而言已經不陌生,記得我就是在這家醫院度過半年的植物人生涯,醒來後因為腦傷的緣故把從前的事都忘了,剩下的這半年我還常常因為頭痛的緣故回來,由洪越院長親自複診,算來我面子大的很。
現在我已經知道所有單醫師傳遞過來的訊息都是假的,半年以前的我並非石亭雲,而是石瑞,還是已婚身份呢!總之,像是電影的諜對諜,我落入了一場懸疑的行動劇中。
Vincent原本寸身不離的跟著我,可是卻被要求必須讓我一個人進入洪越院長的個人診療室裡──他對我點點頭說不要怕,他不會離我太遠,這讓我心情穩定許多。
嗯,我不怕,進入光線雅淡、安靜且室溫適中的診療室裡,單醫師引導我坐上診療椅斜靠著,拿了開水跟幾顆陌生的藥物給我。
我習慣性的苦著臉,問他:「單醫師,這藥……一定要吃嗎?」
「也有針劑型的,少爺比較喜歡打針?」單醫師問。
「口服的就好!」我趕緊回答,順便問:「……那,這藥吃下去也會想睡?」
「自然的,這是洪越院長剛核准購進的一批新藥,效果很好……快吃下去,院長要來了。」他催促著我。
效果很好?愈是這樣說我愈不敢吃,假裝把藥倒入口裡,再咕嚕咕嚕吞下一大口水……老婆雖然交代過只要是他們提供的,連水都不能喝,可是這種情況水不喝不能取信於人嘛!
閉眼躺下……剛剛跟醫師確定過,這藥吃了一樣想睡,所以我假寐。
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幾乎都睡著了,才聽見開門聲,想必是洪越來了──沒錯,聽到單醫師叫了聲學長,那人也輕輕應了句。
「電話裡聽你很急……發生什麼事?」渾厚的男聲,是洪越。
「我發現他……不再那麼言聽計從……而且,跟之前每天有三分之二都在睡覺的情況比起來,現在精神比以前好,神志也更為清明……」單醫師憂心忡忡的說。
沒錯,自從Vincent來了之後,我可以在心裡輕易的拒絕單醫師所下達的任何命令,因為我打骨子裡信任Vincent的一言一行,他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有著無法否定的權威。
也可能我潛意識裡怕老婆……不不,是聽老婆的話,所以,老婆不管說什麼我都絕對信,不是有句俗語說:聽某〈妻〉嘴、大富貴?
只聽洪越繼續說:「可能是同一種藥物服用久之後,他身體產生了抗藥性。不要緊,剛才的新藥他吃了嗎?嗯,那是我跟荷商GSK大藥廠合作研發的制劑,對於暗示性低又不合作的病人特別有效……」
「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單醫師擔心的問。
「……其實美國還沒批准作人體實驗……他的後續反應對我的研究會有很大的幫助……」洪越說。
意思是說我就是第一批服用新藥的白老鼠?還好還好我沒吃。
「學長……」聽單醫師說的話好像挺為難的:「這樣好嗎?把沒有確立功效的藥給他吃……我擔心會對他的腦子產生永久性的影響……」
洪越沉默了好一會,然後,他冷著聲問:「你關心他?我之前就已經提醒過你,別對實驗的對象產生同情心,這樣下去要怎麼給那些曾經譏笑你的老傢伙好看?」
「……學長……」
「別忘了,當初你提出『指導性記憶重建理論』時,指出暗示催眠能夠誘發虛構的記憶,讓記憶具有高度可塑性,因此你呼籲全美的催眠治療師採行較保守的做法,以免患者在回溯記憶上產生錯認的情形,結果受到那些老迂腐多重的撻閥?」
「……我現在正從事著同樣的工作……」單醫師有些意氣消沉:「……學長,我知道你一直都挺我,也願意提供一切的設備來完成我的研究……可是,他……讓我很難再做下去……」
「都已經到這種程度了,怎麼能夠半途而廢?再說,我們給了他新的身份,成為石家的一份子,這對大部分的人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有什麼不好?」
「我很後悔欺騙了他……一直灌輸他假的記憶,讓他自以為是那個人……而他明明……」單醫師歎了好大一口氣。
「……你喜歡他?」洪越沉著聲問。
單醫師沒回答。
「如過你真的喜歡他,現在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在催眠狀態下,根據強化的原則,在他的意識跟潛意識中印記、貯存你的優勢,去調節控制他的心身狀態……這對你來講一點也不難吧?」
「……是不難,可是……」單醫師小聲的說:「……不太好……」
聽到這裡我心裡駭然,沒想到所謂的催眠跟暗示在專家手下能做到左右人心的程度……也就是說,過去半年間單醫師隨時隨地都有機會做到完全操控我的程度,甚至扭轉我的感情向著他……
事實上,他沒有那樣作,頂多讓我想不起以前的事而已。
「你就是這樣畏畏縮縮,才會一受到攻擊就從美國逃回來……」洪越很生氣的說:「自己的態度沒辦法堅持,再怎麼好的學術理論都是白談,因為你根本不敢面對質疑的意見!」
單醫師再度沉默。
洪越好像花了一點時間來平復自己的怒氣,等他再度開口時,口氣又恢復正常了:「……算了,待會他醒來後是接受新暗示的最好時機,該怎麼作你自己決定!」
沒多久,門打開又關上,我猜洪越出去了……不知道單醫師會怎麼作?我應該繼續裝睡下去嗎?Vincent上哪兒去了?這地方環境真舒服,我好想睡……
單醫師的手摸上我的頭髮……慢慢的往下,他用手指輕輕劃著我的臉,然後是嘴唇……
他真的……也喜歡我?
突然之間警鈴聲大作,單醫師的手指一僵,立刻離開,大門接著被撞開,我聽到保鑣沉穩冷靜的聲音說:「醫師,有火災警報,我先帶少爺出去……」
不知道現在該繼續裝睡下去、或是假裝被警鈴聲吵醒起身……還沒想出答案呢,老婆居然把我給扛了起來衝出去。
丟臉死了丟臉死了丟臉死了………
警鈴聲響了幾下就停止,沒多久柔美的女聲廣播說剛才的火災警報器故障,請醫院裡看病的民眾不用驚慌云云。
阿良已經把車開到醫院某個出口處,另一部跟隨的車也停在不遠的地方;自從昨天發生了有人拿槍狙擊我的事件後,Vincent安排出門時更加小心,除了安排反跟蹤的車輛之外,在我進醫院之前他也先派了人探過,確定沒什麼異狀才讓我下車的。
對我保護周到是很好啦,可我還是有話要抱怨,就在他把我往車裡扔,自己也隨即鑽進來之後。
「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把我當成沙包?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被這樣扛出來,丟臉丟死啦!」
邊說邊用拳頭揍他,結果揍的自己的手痛,真是──他的肌肉怎麼那麼硬?
「這樣效果才逼真啊!要等你起身下來慢慢挨,警鈴早就停了,要是又被醫生攔下來弄些有的沒的,要我再找什麼理由帶你出來?」他只是好整以暇的說。
有道理哦,不過我還是生氣:「那也不必用扛的啊,用抱的用拖的用抓的都行,就是用扛的難看,整醫院的人都看著我笑!」
「好,下次我用橫抱的……」他比個姿勢出來:「就是這樣……抱新娘的方式……」
「不行!」我叫出來,事關面子問題:「這個動作留給我抱……抱自己的老婆……」
差點說溜口,阿良坐在前面耶!要是讓他知道心目中的魔鬼教官其實是我石某人的老婆,我的面子丟的起,老婆的面子丟不起。
結果,老婆只在嘴邊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說:「……你行嗎?」
想當然耳是天方夜譚,我跟他在體能肌力的層次不同,就如同剛出生的小雞跟天上翱翔的鷹,孰優孰劣一目瞭然。
他見我洩了氣,笑出來,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別氣了,今晚換成我在下面任你欺負當賠罪好不好?」
「真的?」我樂了,也小聲問:「我叫你做什麼你都做?」
他點頭,大方的說:「對,你可以把昨晚我對你做過的通通在我身上做一遍。」
我皺皺眉:「天啊……這、這要耗費多少體力?打個折,做十分之一就行了……」
「不行,這樣表現不出來我向你賠罪的誠意……昨天我做了多少,今天我一定讓你做回多少。」他笑的奸詐,哪有丁點賠罪的誠意?
我歎氣:「……不用了,我原諒你把我當成沙包的罪……」
最後這一句可能說的大聲了些,被前座的阿良聽到,哧的一聲笑出來──剛剛我就看到車子裡的他目瞪口呆的看著教官肩膀上的我,現在他可終於忍笑不住。
正打算罵阿良什麼,他的頂頭上司已經開口了:「阿良,心情很好嗎?」
「很好,很好,謝謝教官關心。」阿良立即正襟危坐,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好像正忙碌的注意四周的狀況。
「明天下哨時記得找我報到,這兩天我身手疏了些,想找個人練對打。」教官冷冷交代。
哈哈,還是老婆疼我,胳臂終究往內彎,看到手下取笑我就假公濟私的報復。
阿良愁眉苦臉的正打算求饒,單醫師已經氣喘吁吁的來到車子外,叫著:「少爺……」
我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害怕;不好意思是因為知道了醫師喜歡我的事實,這讓我在他面前多少有些不自在,害怕是因為不希望他現在又把我抓回去做什麼控制心志的事。
這時我保鑣說話了:「醫師,剛才的火災警報不尋常,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先回別墅去吧。」
單醫師仔細看了看我的眼睛,評量了一會後說:「……瞳孔沒變化……嗯,好吧,先回去……」
發現他好像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當晚,完成了一切例行的公事,單醫師也回房睡了之後,保鑣進來,我把今天診療室裡聽到的話都告訴了他,不過,略掉了單醫師喜歡我的情節。
「洪越跟單新平都是美國西華盛頓大學畢業的學生,也是某個心理學家領導的研究團員,這個團隊曾經成功地將虛構的童年記憶植入三分之一的受測者腦海裡……」
我傻愣愣地聽著。
「聽說……他們還發現使用某幾種藥物輔助的話,能將植入虛構記憶的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老婆繼續說。
「瘋子,研究這種東西做什麼?」我問:「好端端地給人植什麼假記憶?」
Vincent說:「……創傷性的記憶是兩面刃……能讓人頹廢沮喪,也能逼使人奮發圖強……幸好,你到目前為止都沒出現什麼不好的行為特徵,可見姓單的還有點良心……」
我嘿嘿笑,抱著老婆說:「只可惜我都忘了以前跟你怎樣怎樣的事,要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你會不會介意啊?」
「這有什麼好介意的?來日方長,頂多我們再結一次婚、再度一次蜜月、再補回一次洞房花燭夜羅!」他也笑的開心。
講到洞房花燭夜,我就受不了了,美色當前,不吃的是笨蛋,而且老婆的皮膚堅韌有彈性,身上還沒一絲贅肉,線條美的很,我忍不住趴他身上東摸摸西摸摸。
「……嗯,奇怪,你的身材到底是怎麼練成的,六塊、不,是八塊肌耶……你真的沒待過海軍陸戰隊?」邊摸邊嘖嘖稱奇。
「我十幾歲就到美國去了,在那裡跟某個師父學武、練了些槍法……」他回答,好像也被我愈摸愈有感覺。
「學武練槍法?你在美國到底是幹什麼的,需要用到那種本事?」我好奇的再問,繼續盡老公的職責來挑逗老婆。
「想知道?」他的手回摸,小聲問。
「想!想極了!」我興奮的往他身上擠,開始亂猜:「FBI……CIA……不是?啊,NATO……KGB……都不是?你看起來明明就像個軍人或警察……」
他只是搖頭笑。
不說是不是?好,我開始去摸他的重點部位……愈摸愈順手,覺得隔著褲子摸不暢快,乾脆把手伸進去上上下下揉搓……
「瑞……瑞瑞……」他呼吸都亂了。
我趁機繼續逼供:「……說啊,你以前到底是幹哪行的?不可能一出生就是保鑣吧……難道是NASA?啊,SOF、美國特種部隊!」
「……你……你就是會亂猜……」他把整個人往床上靠,抱我坐在他身上,說:「今天答應你了……讓你在上面……」
好,讓我在上面……咦,怎麼供需原則還是跟昨天一樣?
等他在我體內衝撞到幾乎神志模糊的時候,才聽到他用戲謔的口吻說:「……瑞瑞,我的本職其實是……殺手……」
現在說有什麼用!我已經被殺的片甲不留、殺的棄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