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裡突然忙碌起來,昨天才參加了三叔的宴會,今天下午,居然不速之客就來了。
是石亭雨,那個流里流氣的堂弟。還好,算尊重我這個堂哥,今天他的神智清醒了些,也沒摟著什麼美女來……除了開車的司機外,就那個成霆保鑣亦步亦趨的跟著。
為了讓自己的氣勢不輸人,我也拉過自己的保鑣跟著,免得被自己的堂弟吃豆腐。
媽不在,單醫師匆匆忙忙跑來,吩咐小梅備好點心飲料招待客人,自己也緊張的如臨大敵,我見了好笑,就把陪客人聊天的事攬到自己身上。
「堂弟,你來有事?」我開門見山直接問。
「啊,叫我亭雨就好了……」他笑咪咪:「我們兩個只差一歲,這樣稱呼親近些。」
天地良心,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親近。
「那、亭雨……」暫時主隨客便,我問:「……你不是石門企業總公司裡的海外業務部經理?今天怎麼沒上班?」
他倒驚訝了,回答:「你不像傳說中那樣病奄奄到什麼事都不知道嘛!我還在研究所裡讀書,經理的職位只是掛名的閒差,有空才過去開開會、順便熟悉公司內部的運作方式而已。」
嗯,我點點頭,這小孩倒誠實,不會編一些天花亂墜的理由來掩飾自己怠班的行為……不過,有個疑問還是要問清楚。
「你到底來幹嘛的呀?」
「噢,那個,」他清清喉嚨,說:「爺爺要見你。」
我嚇一大跳,這家人辦事的效率也太快了吧?昨晚才說要安排,怎麼今天消息就來了,還派了直達信差過來。交給單醫師決定好了,因為他會評估我的身體狀況,跟媽聯絡後才決定我能不能出門,可以這麼說,單醫師除了是我的專屬醫者外,也兼任我的出外行程經濟人。
果然,單醫師開口詢問:「石先生,請問元浩老爺子打算何時見少爺?」
他口中的元浩老爺子就是石門集團的實際掌權者,也是我的爺爺石元浩。
「你是誰?對了,昨晚宴會上你一直跟在亭雲堂哥的身邊……你總不會也是嬸嬸的眾多男友之一吧?」石亭雨問單醫師,口氣不屑。
單醫師臉色變了變,明顯地聽了石亭雨的話後不悅,不過他修養很好,壓抑下怒氣,心平氣和的解釋。
「石先生,我是亭雲少爺的專任醫生,夫人請我來這裡沒有其它的意圖……」
聽到是醫生,石亭雨收斂起輕蔑的態度,說:「……明天上午十點,石家老宅……」
我忍不住插口:「啊,那麼急?都不給人個心理準備說……」
「爺爺可是推掉了前往美國與KMB財團合作討論的會議,就為了見亭雲堂哥你呢……真奇怪,為什麼爺爺會那麼想見你?就連我爸對你的態度也不同,我從來沒見他對誰那麼親切過……」
石亭雨用手指撫撫下巴,懷疑的看著我。
「這種事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很認真想了想,找到答案後就對他說:「……可能是我的長相慈眉善目,所以一向人緣好,人見人愛……」
石亭雨還真發了一會呆,等回過神後才用意義深遠的表情看我。
「我覺得……你的個性跟我聽過的大伯很像……人不笨、有些無厘頭,沒心機,偶爾又有些驚人之語……而且爸爸說,大伯長的好看,當年被他煞到的小姐們有一拖拉庫那麼多……」
我搔搔頭,這對我到底是貶抑還是稱讚啊?
「……亭雲堂哥,你也長的漂亮呢,讓人百看不厭的臉,真希望能常常過來跟你增進感情……」
他又露出昨晚想戲弄我的狹玩神態,對我的興趣太過顯明瞭,真是,這萬萬不可以,亂倫耶!
石亭雨臨走前,我看見成霆保鑣過來找我的Vincent說話;為了避免自己的保鑣與別人惺惺相惜而產生不當的情愫,我側耳傾聽他們說什麼。
「……你是誰?」成霆問。
「Vincent。」我的貼身保鑣簡短回答。
「好俊的身手!從沒看過任何人能將八極拳使得那麼狠那麼準……要是太大意,一招就能被你取了性命……」成霆說。
「……的確,若是你的僱主再不知收斂些,對我家少爺亂來,我可不敢保證出拳時能控制好力道……」Vincent說,面無表情。
哈哈,Vincent好厲害,隨便兩句就威脅人家別再亂佔我便宜。
成霆點點頭,他懂,大概也瞭解自己保護的人是個什麼德行吧。
「你也是特勤中心……還是警官隊出身的?」成霆打量著Vincent,問。
「………」Vincent沉默了一會,才說:「……不,我是在美國跟某位師父學的拳法,與這裡無關……」
等客人走光,單醫師說要打電話給媽媽,我等他離開視線後才挨著Vincent詢問。
「喂,剛剛那個保鑣問你什麼八極拳?他又為什麼會猜你是警官隊的?」我真的很好奇。
「台灣的特勤中心警官隊幾乎只學八極拳,這種拳法沒有防守,招招都是攻擊,近戰不拖時間,一拳定生死,破壞力相當驚人,是一般特勤人員必須學習的武術。」Vincent淡淡的回答。
哇,我聽了心嚮往之:「那不就像是軍隊裡的格殺技?教我教我,我學了之後一定會更有男子氣概!」我求他。
為什麼保鑣的臉色變那麼難看?也不是生氣,倒像在忍笑:「……依你的運動神經來衡量,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還是乖乖認命的讓我保護就行了。」
「我不找點事做很無聊的,再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努力學,一定學得起來……」
想盡辦法說服他,用最誠心的笑容……快點,被我的好學勤奮感動吧!
「無聊?」他想了想,說:「你何不努力想想六個月前的事呢?不是說你生了一場大病,把什麼都忘了?」
我用力點頭。
Vincent又說:「……都是姓單的傢伙說的吧……」
「對呀,從我有記憶起,他就天天說天天說,好像強迫洗腦似的……」我愁眉苦臉的回答。
這時,Vincent捧起我的臉,輕輕問:「這六個月裡你是石亭雲,但是,六個月以前,你是誰?」
我衝口就想回答:當然是石亭雲啊!但是,看了貼身保鑣略帶心疼的臉,我竟然有些不能肯定。
如果不是石亭雲,我又會是誰?我又能是誰?這幾天大家都認定了這個身份,連那看來精明能幹的二叔三叔也在見我一眼後就毫無疑義──那麼,Vincent為何還要這麼問?
我的頭開始疼起來了。
我的頭好疼好疼,單醫師的聲音持續不斷地迴響在腦子裡,播音似的重複著。
「你是石亭雲…你是石亭雲……除了石亭雲之外,你誰也不是……」
是醫師每晚在我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話語,原本單調無波的音紋化為絲絲尖銳的針刺,點點滴滴成肆虐的力道撕扯我的腦。
站不住,我要暈倒了……
Vincent適時的接住我,無比惶急的問:「怎麼了?你怎麼了?頭痛嗎?」
突來的劇痛讓我無法回答,模糊中感覺他抱著我到隔壁的視廳室裡寬敞的沙發椅坐下,隨即攬我入懷,用他的大手輕輕撫著我的背,上上下下摩挲著。
「……好一點了嗎?」他聽來平靜的語調隱藏憂急。別問我為什麼聽的出來,我、就是知道。
「唔……還痛……」我哼哼的回答。
其實好些了,可是被他抱著好舒服,所以我繼續苦著臉,往他懷裡蹭──他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哦,總覺得好熟悉好熟悉,有些畫面……呼之欲出……
糟糕,頭更痛了……
他也感受到我的痛楚,低下頭捧著我的臉檢視,用袖子輕輕拭掉我額上冒出的冷汗。
「要是真痛的受不了,我去跟那個單醫師拿些止痛藥給你吃吧……你看你,臉蒼白成這樣……」
他眉心的紋糾結的更深,看著我,居然是那麼的痛心入骨。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也不確定從前是不是跟他見過,雖然Vincent跟我只是僱主跟保鑣的關係,可是我知道,他對我的關懷是溢於言表的,沒有掩藏、沒有遮蔽,跟他的人一樣,確確實實、明明白白。
頭仍痛著,卻窩心,即使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何那麼的疼寵我,那種疼寵,超乎了保鑣對僱主應有的程度……
既然想不出個結果,我就不想了,懶洋洋的靠在他身上,做個生病中的無尾熊,搏取同情,讓他再多抱一會。
「……我不要再吃藥了……我記得以前痛過幾次,可是吃了單醫師開的藥,都會讓我睡上整整兩天兩夜……」我軟軟的拒絕他的提議。
Vincent只是抱著我,低啞的聲音從頭上方傳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急了……Dr.Schacter明明交代過,不能操之過急、一切要等他來的……」聽不懂他說什麼,只感受到他擔心我。能讓他這樣抱著,還抱的這麼緊這麼舒服,頭再多痛幾次也願意。
「我頭痛是老毛病了……根本不關你的事……」又在他懷裡蹭幾下,我說。
「不吃藥,你就多忍耐一會……要不要上樓睡一下?」他柔聲問。
「不要不要,你在這裡多陪我一會就好了……」在他面前,大膽撒嬌是很自然的事。
他緊皺的眉心終於抒開,說:「唉,就是拿你沒辦法。」
換個輕鬆的姿勢,摟住我,隨意的拍著我的背,像哄著孩子似的……真是體貼,不知道什麼樣的女人能獨佔這麼溫柔體貼的男人?
對了,他老婆曾經玩過失蹤的把戲,也就是說,那個女人不是很珍惜這個絕世好男人,搞不好哪天又來個下堂求去……
這麼說來,我還是有機會把Vincent留在身邊做一輩子的專屬保鑣,對不對?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先問他老婆的事,順便轉移頭痛的感覺。
「……跟我說說你老婆半年前為什麼失蹤好不好……是你工作太忙冷落她……還是她嫌你辦事不力……」忍著太陽穴勃勃的抽痛,我盡量用純真無害的語氣問他。
「誰說我辦事不力的?」他臉黑了,說:「再說,我們兩個幾乎天天在一起,感情好的不得了,誰也沒冷落誰。」
「既然感情好,她後來幹嘛又搞失蹤?」我不解。
「……我美國本家的伯父遭到突襲身亡,當時他……正在忙畢業論文,沒辦法陪我回去奔喪……等我到了美國後,師父要我找出幕後的主使者來慰靈,因此在那裡多耽擱了半個月,行動期間也無法跟台灣聯絡……」他的神情愈說愈沉,攬著我的手臂也愈縮愈緊。「等行動完成,我才發現怎樣都連絡不到他,接著周壬告訴我,說他……人間蒸發了……」
講完,他寂靜了好久,我忍不住翻轉頭看,只見他……該怎麼形容那表情?痛徹心扉……
我的心臟緊緊一縮,因為,即使像我這樣大而化之的人,也能瞭解這男人的心情,他……肯定……愛慘了那個人……
不用問也知道自己敗了,也罷,我決定,只要他還擔任我的保鑣,該有的福利我絕不會客氣,能留他多久就多久,最好能簽個終身契約,只在休假時把人還給他老婆。
主意打定,我心情就好了起來,繼續追問:「那,後來你是怎麼找回老婆的?」
他把自己的頭擱在我肩膀上,兩手環住我像環住個大抱枕,似乎終於從長久以來緊繃的情緒中放鬆了一樣。
「那段日子我真的找瘋了,從沒想過一個人會消失的如此徹底……就算是死了,也總有個屍體吧?更何況David他……我朋友David是情報高手,居然也束手無策……」
「幸好,不是找回來了嗎?」我安慰他。
他苦笑了一下,說:「是呀……找回來了……誰會料到一個人的身份可以被如此巧妙的被轉接?利用了相近的血緣及外貌,移花接木到天衣無縫的地步……那一陣子,David真是被我罵的太無辜了……」
其實我真的聽不懂他解釋著些什麼,只是看著他,有些茫然。
「跟你說太多,想你也混亂了吧?」他的唇冷冷的,說話時在我的脖子處摩來摩去,好癢。
「嗯,很亂,不過,我頭不怎麼痛了。」我說。
討厭,真的很癢,脖子那裡……他的唇摩著……咦,觸感不對了,濕濕的什麼舔著,是……舌頭?
還沒意會到什麼不對勁,輕微的刺痛感傳來,忍不住全身輕輕一顫,我輕聲抱怨:「……你幹嘛咬我……」
太過分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利用僱主的身份性騷擾保鑣,他就先開起我玩笑來了!我掙扎著打算咬回去。
「……別動……」他說:「……讓我抱著……休息一下……」
我愣著,好像從沒聽過他示弱的語氣。
他說下去:「……好累,找了六個月……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聽了他這麼說,我居然感同身受的心痛起來,於是任他摟著,直到天漸漸的暗下來。
***
第二天一早就被Vincent從床上挖起,他說:「……我知道你醒了,不可以裝睡……別忘了今天要上石家老宅,別賴床……」
不要不要,我還要睡!困死了,眼睛張不開……
涼!他居然把我的被子給拉開了,可惡……我就是不醒,翻個身趴著,把頭鑽到枕頭下。
「乖,起來……再不起來,我要用狠招了……」他說,不過我聽得出來語氣以開玩笑的成分居多,跟他平常威脅那些可憐的保全子弟兵差太多了,所以我裝沒聽到,學駝鳥繼續躲在枕頭下。
哇!光線透過薄薄的眼皮刺激眼睛,我皺皺眉,他把枕頭都拿走……我硬撐不睜眼,看他還有什麼招式。有東西由睡衣的下擺鑽了進來,估計是他的兩隻手……別、別故意戳腰的兩側,好癢,一陣酸麻,我忍不住叫出來。
「嗯……不要……別搔癢,停下來……」
他手的動作停了幾秒鐘,接著繼續游移到腹部,再往上……
這招狠!他連身體也貼上來,身體的重量加上熱熱的體溫,好舒服,這下子我更不想起床了。
「……這樣下去連我都受不了……」他的聲音從後面悶悶地傳來,背部的溫度隨即消失,他離開,順手把我從床上提起來,這個,好像老鷹抓著小雞。
這下子不醒也不行,我只好睜眼瞪著他,怨:「幹嘛搔我癢?下次用更溫和的方式啦!」
「這還不溫和?你去問問周壬的那些手下,受訓期間睡過頭,我是怎麼處罰他們的。」他一面疊著被子,一面順口回著。
我揉揉眼睛伸伸懶腰,邊打哈欠邊問:「……你都怎麼罰?」
「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各二百下,基本蹲馬步的時間比平常多一倍,還有當天的近戰練習就負責作我的對手示範動作給大家看……」他說。
我精神來了,有興趣的追問下去:「哪種處罰他們最怕?」
「當然是作我對手這一部分,就像小鐵說的,一堂課上完,不死也半條命去了;所以小鐵那一次受訓遲到被我罰過後,再也沒人有膽量睡過頭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取笑說:「啊,難怪他們要叫你魔鬼教官,你對他們好嚴哦!幸好我不是你徒弟,要不我這麼愛賴床的人,三天……不、一天不到就被你操死了。」
難得的,他笑的有些邪惡:「……要處罰你,得用另一種方式……好了,快去洗臉刷牙,還想吃早餐吧,今天想我弄什麼給你吃?」
「有什麼弄什麼……你做的東西都好吃,我都喜歡……」說完,我走進浴室,關上門才突然想起忘了問他,處罰我用的到底是哪種方式。
有空再問好了,也許他指的是搔我癢這一部份。
用完早餐之後就出發往石家老宅見爺爺,媽沒跟著,據單醫師說爺爺一向討厭媽,爸爸死後他就拒絕讓媽踏入石家老宅,也不在公開場合見她,好像有什麼心結似的。
至於是什麼心結,單醫師說他不知道,好像只有石家幾個元老級的人物加上二叔三叔才清楚,所以我也就不問下去,跟左邊的保鑣挨著坐在車後,路程大概會耗時一個小時之久。
車行了約半小時,在某段寬敞車又不多的省道路上,Vincent突然坐直伸子,對前方駕駛的阿良說:「保持這個速度不要變……注意右邊車道那輛鐵灰色的轎車……」
我跟單醫師同時警醒起來,單醫師打破他跟Vincent之間不成文的緘默規定,問:「怎麼,有狀況?」
「待會聽我指示,別作出額外的動作……」貼身保鑣冷冷回答。
我微微轉頭往右後車道看,的確有一輛黑黑的汽車以加速度的方式逐漸靠近我們,不過,我倒是沒看出什麼異樣之處……
「別看了。」Vincent對我柔著聲說話,待遇明顯跟醫師不同:「……乖,不用怕!」
我還沒反應過來呢,Vincent就把我旁邊的電動車窗按下,這時那輛問題轎車已經貼近,跟我們平行奔馳著,同樣的車後玻璃窗也開啟,兩名長相凶狠的男子坐在後面,靠我們這一側的那個手上拿著──嗄,槍?
Vincent突然伸出右手臂,把我整個人按在椅背上,然後他的左手以快到幾乎看不清的速度朝窗口一擺,接著,兩下連續的輕爆竹聲近在耳邊響起。旁邊的轎車往右岔開,加速駛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左手還筆直在我面前不動,我凜然,一把通體黑亮的手槍握在他手中,槍口冒著細微的煙霧,而且離我的胸口不到十公分的距離……真的……這就是他藏在身上的槍……
「……明亮,跟著狙擊我們的那輛車……別跟丟……沒錯,後座兩個都被我射中手臂,沒攻擊力了……小心點跟蹤,我要知道他們跟誰接頭……」Vincent冷靜的對著領口的微型話筒發著命令。
這次Vincent多派了一輛車以相當的距離跟在後面,明亮就是司機。
咦咦,我好像還聽到了某個勁爆的新聞……射中手臂……剛才,這個男人,我的貼身隨扈在咫尺處開了槍,而且是兩槍兩個人……
這時開車的阿良問:「教官,需要臨時變更路線嗎?」
「不用,維持原速度行進,剛才動手的……手法粗劣,沒有經驗,不是專業的……」Vincent淡淡地說。
單醫師有些驚魂未定,顫顫問:「……少爺……真的被狙擊?」
「沒事,小嘍囉。」他說,收回執槍的手。
我仍驚魂未定,全身軟的動不了,四肢也沒力氣,還有些抖。
「……你被嚇到了?」他發現我的異樣,問。
我微微苦笑,嘴角也抖的說不出話來……突然之間看見有歹徒拿槍指著你、驀然驚覺自己的確是別人暗殺的對象,隨時隨地有生命的威脅,是正常人都會大受刺激吧。
他知道我害怕,摟過我到他懷瑞安撫,輕聲的保證。
「放心,在任何人動手之前,我會先殺了他們……」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只要我想,這世界上,還沒有我殺不了的人……」
那樣自信的表情、那樣冷冷的笑,我覺得……似曾相識……
單醫師突然又開口問:「我記得台灣的法令規定私人不得擁有槍械……你區區一個保全公司的教官,怎麼能夠使用手槍?」
「……在你舉發之前,我會讓你永遠開不了口……」Vincent沉著聲說,似乎不是開玩笑。
單醫師不再說話了。
我們的車子在預定的時間內進入石家老宅的庭院;說是老宅,其實房舍恢宏有氣度,美輪美奐的磚雕建築,裝飾精美,古樸中帶著精緻的韻味。
我一下車,石亭雨就從門口迎上來,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亭雲堂哥!」
他其實打算跟我抱抱的,雙臂都張開了,不過Vincent適時迎上前一步,石亭雨立即收回手臂,訕訕跟我揮個手,我也點頭算回個招呼。
果然,只要被狗咬過一次,以後都會怕那隻狗……我不是說Vincent是狗啦,不過,他就算是狗,也是一隻瀟灑帥氣的軍用杜賓犬。
看我發呆,Vincent問:「還為了剛才的事害怕?」
我點點頭,傻傻笑著說:「還有點怕,你幫我收驚吧!」
他一愣,然後,慢慢微笑開來,說:「……你到底記起了些什麼?」
我也愣,保鑣又再打啞謎了。
石亭雨說:「亭雲堂哥,爺爺已經在客廳等你了……對,我先告訴你,爺爺的脾氣一向不太好,要是他發了什麼脾氣,別理他,當他老人癡呆了。」
我忍不住笑出來,哈哈,這個堂弟除了會吃人豆腐外,也挺幽默的嘛。
他領著我們進入大廳,這、這是什麼陣仗?怎麼那麼多人?除了中間坐著的一個穿中山裝的老頭外,其餘十幾個都穿著畢挺的西裝,那感覺跟我家的保全人員好像。
啊,二叔三叔也在,就站在中山裝老頭兩側,他們看到我進來,立即對老頭說:「爸爸,你看,沒騙你,跟二十幾年前的大哥一模一樣……」
老頭子看著我,想也知道他就是我爺爺石元浩,單醫師早給我看過他照片了。我上前幾步,對他喊:「爺爺,我是亭雲。」
老頭子果然厲害,不動聲色,定力比二叔三叔強多了,不會在看到我第一眼之際變臉色,相反的,他眼中的精光卻大盛,像要把我看透似的。
看啊,你盡量看,我已經知道自己跟死去的爸爸石清平長的有多像,我也知道媽想透過我重新找回在石家的地位,可那是她不是我,我從沒想求什麼,頂多再被打回冷宮而已,所以不在乎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老頭子開口了:「……近一點我看看……」
好可憐,他好像老眼昏花……好,服務到家,我又走近個幾步,離他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讓他看個夠。
「……清平……」無預警的,嚴肅的老頭子嗚嗚哭了起來。
客廳所有人立刻慌亂起來,我也亂,剛剛還稱讚他不動聲色呢,誰知道我這張臉魅力這麼大,讓商界有名的嚴厲老頭見到立刻飆淚。
「爸、爸、他不是大哥,他是大哥的獨子亭雲!」三叔拍拍爺爺的背,對他說。
這時候最尷尬的人是我了,不知該上前安慰老頭子,還是傻傻站在這裡靜觀其變;聽單醫師說過爺爺的個性冷酷,商場上一向精明有遠見,也因此將石門集團弄得有聲有色,不過現在看來,還好,就普通的老頭子而已。
「亭雲,你來……」爺爺拿出手帕拭拭淚後,招手要我過去。
我乖乖聽話,走到他前面,他指指身邊的空位要我坐下──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整個大廳的人除了爺爺外都站著,這樣子我怎麼好意思坐?而且連二叔三叔也站著,我這個小輩……
「坐!」爺爺看我遲疑了幾秒鐘,不耐煩地又說了一聲。
好有威嚴,原來不是色厲內荏啊!我立刻坐下,不敢違抗。
「果然是清平的兒子,眼睛鼻子都是一個樣兒……」他握住我的手,輕輕拍著:「……二十六年了吧,你爸爸……唉,不提也罷……」說著說著,老頭又唏噓起來。
突然覺得,他也不過就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頭……不對,他至少還有兩個兒子陪在身邊,除了我之外也有好幾個孫兒孫女承歡膝下,幹嘛一見我就哭呢?是聽說過他對我爸爸特別的疼愛,這麼說來,愛屋及烏羅!
「……算算你也二十五歲了,學校專攻什麼科系?當了兵沒?」他問。
「我小時後身體不好,都請家庭教師上課,有高中的學力證明,而且不用當兵。」照著單醫師對我說過的,我原原本本說給爺爺聽。
他聽了有些失望,畢竟石門集團的直系孫子只有高中程度的學歷,上不得檯面、說出去丟人。
想了想他說:「……沒關係,聽你說話思慮清晰,條理分明,念大學是絕對沒問題的,今年九月我就安排你進石門集團創辦的大學,等畢業到總部來學習管理事務……」
念大學?嗯,絕對比每天待在別墅裡有趣的多……我咪咪笑著說:「我想去念大學,謝謝爺爺!」
爺爺也呵呵笑,說:「肯唸書,不錯……你現在還住在北投山區的別墅裡嗎?」
「對,那裡環境清幽,媽說對我的身體很好。」
「環境清幽是清幽,就是太偏僻,而且我聽說你媽媽接了幾封威脅信,恐嚇不准把你給帶入社交界,所以玉蘭才請了南部的保全公司來保護你,是不是有這回事?」爺爺問,口氣嚴厲起來。
玉蘭是我媽的名字。
「沒錯啊,媽媽請了一流的保鑣保護我。」我笑著說,順便跟Vincent對望一眼。
這時爺爺身後一個大約50幾歲的男人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爺爺聽過之後用不屑的語氣對我說:「我說是哪家保全公司呢,原來是黑道出身的周壬設立的。聽說他退出會黑幫成德會,把一些年輕的手下編制到自己的保全公司……也就是說,你現在身邊所有的護衛都是黑道小弟……」
我訝異,小鐵小靳阿良都是黑道小弟?哪有那麼可愛的幫派份子啊,而且Vincent也不像混江湖的啊,我覺得他比較像是終極警探之類的──倒是那個周壬,怎麼看怎麼邪,的確像是黑道大哥,還是特別陰狠狡詐的那種。
我覺得還是得為家裡的保全人員說說話,可不能隨便讓人貶低我家Vincent一手訓練出來的學員,強將手下絕對無弱兵!
「嗯,爺爺……媽請來的人都很厲害,尤其是我的貼身保鑣Vincent,剛剛還從兩個持槍的歹徒裡救出我呢,沒人比他行的。」
此言一出,反而讓這老頭激動了,說:「你遇襲?報警了沒?不行,我不放心把你交由其它的人保護,從現在起你的安全由我石門集團保全特勤室的人員負責!」
不等我說什麼,他轉頭對剛剛那個向他咬耳朵的男人說:「洪卓,你把原來配置我身邊的特勤隨扈通通調到亭雲那裡,加派一倍的人手到他別墅裡,我不要這個孫子受到一丁點傷害!」
喂喂喂,這在搞什麼啊,哪有霸道到這種程度的爺爺?從前對我不聞不問就算了,現在幹麼把我當寶手心裡捧?而且,聽他說話的意思,不就是要把Vincent趕走嗎?哼,殺了我頭我也不依!
「爺爺,爺、爺!」我喊了兩次,才把他的注意力轉向我:「爺爺,我不要別人保護我,光Vincent一個人就夠了,周壬向我保證過,他一個人能當一百個用!」
爺爺生氣了:「胡說八道,要比素質當然是石門集團的人員比較好,每個都是軍警特勤體系退役下來的,還都送去國外接受過以色列反恐教官的訓練,哪是區區黑道半途轉業的幫派份子比得上的?」
什麼嘛,我決定不當乖寶寶了,今天就跟這死老頭槓上。
我的爺爺石元浩是石門集團的實際掌權者,聽說咳咳嗽都會影響台灣股市的走向,不過,現在的他在我眼裡,不過就是個強人所難的糟老頭。
說什麼Vincent的素質比不上石門的保全特勤室裡訓練出來的人,要把周壬的人全部撤換掉……才不要,我喜歡小靳小鐵阿良明亮,更喜歡Vincent,我不要別人當我的貼身保鑣,就算他是布萊德彼特、是阿諾史瓦辛格都不要!
甩開爺爺握著的手,我有些生氣的說:「爺爺,我是不知道周壬有沒有黑道背景啦,不過,我很滿意目前派駐在我家的人手,也不想更換,你的人就你自己留著用,我不要。」
爺爺也生氣……不怕,亭雨事先說過,爺爺的脾氣不好,要是發脾氣就當他老人癡呆。
他還想說什麼,突然身後那個叫洪卓的人又俯身竊竊私語,老頭子臉色漸漸凝重,也回了幾句話。
洪卓,我知道,根據單醫師給我的資料,他曾經是總統府侍衛室的23名種子教官之一,負責訓練特勤組的安全人員,從三十歲後就離開軍情系統跟在爺爺身邊,目前石門集團的保全特勤室就是由他一手帶起來的。
換句話說,也是大內高手錦衣衛之類的人物。
這時候洪卓突然走出來,那一站如淵停嶽峙,的確有大師風範……可是,他幹嘛盯著我的保鑣啊?莫非他也知道Vincent是個人才、挖角來著?
「……成霆是我特勤室裡功夫最為精湛的人員之一,若是出國參加世界自由搏擊賽絕對會在三名以內……他卻說你的武功在他之上?」洪卓嘖嘖對Vincent說,頗有不以為然的樣子。
成霆居然有那麼厲害?那不就表示,我的保鑣更是人中之龍羅?想到這裡,我開心了起來。
Vincent倒是沒什麼波動,說:「我只懂得保護少爺,至於誰的武技更勝一籌,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之內。」
「……聽說你使用的也是八極拳,卻又不是特勤組或警官隊出身……」洪卓繼續問:「你師承何人?」
Vincent只是皺皺眉,說:「我師父的名字沒什麼好說的,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而已。」
洪卓點點頭,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亭雲少爺,希望你別介意,我想派幾個老爺的特勤隨扈來試試你保鑣的身手,可以嗎?」
老實說我很想看,可是,光石亭雨身邊的成霆就已經厲害到不行了,爺爺的特勤隨扈豈不更恐怖?我不希望Vincent受傷。
見我面有難色,洪卓繼續說:「是少爺自己堅持不讓石門的特勤人員接手保護的事務,那,周壬的手下就得拿出一些本事,才好讓老爺放心,不再干涉少爺身邊人事的安排……」
他說的也有理,我只好用眼神徵詢Vincent的意見……他輕輕點了點頭,好像沒問題,我這才答應。
洪卓立即點了幾個人,我一看,居然派了四個穿黑西裝的健壯保鑣把我家的Vincent圍在中間。
「四個人打一個,太不公平了!」我打抱不平的說。
爺爺這時說話了:「亭雲,別說這種小孩子話,要是真有歹徒出現,他們可不會這麼乖的跟你一對一單挑。」
老頭子訓話,討厭……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我無法反駁,卻又忍不住擔心,只能大睜雙眼往Vincent望去。
四個人首先發難,動作一氣呵成,好像套好招似的,一個攻下盤,另一個就往Vincent的首頸部招呼,另兩個則堵住了閃躲的去路,配合的天衣無縫。
Vincent的動作卻更快,快到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招式,拳頭擊中rou體的聲音才響起,那四個人已經朝地上跌去,而且臉上痛苦的表情顯示每人挨的那一下都不輕。
四周立時靜謐到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Vincent卻沒什麼得意之色,只是維持原來的站姿,彷彿剛才出手打人的不是他。
我偷偷瞧著洪卓,果然,他臉色好難看,我則暗自竊喜:這下子該承認我貼身保鑣的實力了吧!老實說,我也沒料到Vincent有這麼厲害,留在我身邊還真是大才小用。
洪卓又開口了,卻不是認輸,只是舉舉手,叫:「八虎,上!」話聲剛落,站在角落不動聲色的其餘隨扈突然衝出八個人,身形一致,動作整齊,好像是受過群戰訓練的隊形,同時朝中心點的Vincent攻過去。
太過分了,這下子八個打一個,欺負人嘛!我絕對要抗議!正打算站起身阻止洪卓,卻聽見Vincent的聲音冷冷傳來。
「……老鬼……別怪我不客氣了……」
無來由的我身體一顫,他的話簡短,卻帶著某種寒砭到足以挫骨的殺意,拉著我的眼睛朝他看……
不閃、不避,就在那八個人觸到他的身體之際,Vincent動了,一拳擊飛背對我們方向的那個隨扈,八人圍成的圈立刻破了個口,然後迅疾無比的,他衝出那個口,幾步內貼近了爺爺的身邊。
居然沒人攔得住他,在那麼多那麼多人的眼下。
我也在爺爺的身邊,發現到另一件更駭人的事……原來我的保鑣不是無緣無故就靠近爺爺的,他右手持了把鋒利的瑞士小刀抵在爺爺的脖子上,左手執著他的黑色手槍,槍口指向站在一旁卻救援不及的洪卓。
「……你……」洪卓只是張口結舌、動彈不得。
又是冷冷一笑,Vincent說:「……在我面前別玩那些小把戲,我家的少爺有我保護就綽綽有餘了……」
Vincent果然沒騙我,他說這世界上還沒有他殺不了的人……不過,瑞士小刀指的人是我爺爺耶,這可不能開玩笑,他年紀大了,要是心臟承受不了這種驚嚇怎麼辦?還好,看他氣定神閒的,好像肯定Vincent不會對他怎樣。
輕咳兩聲,我想,是我說話的時候了。
「Vincent,爺爺已經相信你的身手,不會堅持要別人保護我了……」我笑咪咪對老頭子說:「爺爺,對不對?」
聽我這麼說,Vincent收起了手中的兵器,往旁退了兩步,不再朝任何人看,好像不知道他剛剛做了一件幾乎是驚世駭俗的事。
「……周壬的手下居然有這種高手,看來他的壬華保全不得小覷……」爺爺面色不悅地朝洪卓說:「石門的特勤人員得加強訓練了……」
洪卓聽後又多看了Vincent幾眼。
爺爺收回小恚的表情,對我說:「這保鑣可不是個普通人,亭雲,你運氣不錯……」
哼,不用你提醒,早八百年我就知道Vincent的厲害了,但是,厲害到這種程度倒真是始料未及的。
「對了,下個月我的七十歲生日宴會上,我要把你正式介紹給石門集團所有的人。就以繼承人選之一的身份。」爺爺繼續高興的說。
繼承人?一點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