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三十八章 壯志
    又過了幾日,皇上彷彿把靜安侯這個人忘記了,沒有絲毫動靜。靜安侯樂得關起門來和舞萼做逍遙神仙,彷彿在新婚蜜月裡一般如膠似漆。兩人很有默契,對皇上處罰的隱憂都隻字不提,知道這樣千金難求的幸福時光,能多過一時便是一時,能多過一日就是一日,何必再想其他。

    終於到了第五日清晨,御林軍總管韓起叩響靜安侯王府的大門。

    下人來到靜安侯的臥房,按他曾吩咐過的並不叫門,只是站在門外靜靜等候。靜安侯練武之人,聽力聰銳,已被下人腳步聲驚醒。他看看懷裡酣睡的舞萼,輕手輕腳起了床,本要出門,忽又在床邊停住,俯下身去,在舞萼臉上輕輕一吻,這才走出門去。

    「侯爺,」下人看到他忙道:「韓大人……」話沒說完,靜安侯示意他噤聲,壓低聲音道:「別吵醒夫人。」回頭又看了一眼,方才帶著下人朝前廳走去。

    他心裡明白,最後的日子終於來了。但他並不知道,在他邁出門口的一剎那,床上佯裝熟睡的女子忽然淚流滿面。

    靜安侯跟隨韓起來到皇宮。一些日子不見,皇上看起來比他皇上有氣無力道:「靜淵。」

    「罪臣在。」

    「朕昨日去了一趟長樂宮,看到景陽收的一些我們三個小時候玩的一些舊東西,朕就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她本來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死了呢?咱們三個本來好好的,怎麼忽然就非要對方的命不可呢?」

    皇上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半點喜怒。靜安侯卻大受震動,伏在地上,渾身冷汗涔涔。皇上默不作聲,御書房裡悄無聲息,靜寂得可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上才把龍案上一個明黃旨卷啪的一聲丟在靜安侯面前。靜安侯不敢看。身邊秉筆太監撿起來,展開旨卷,尖聲道:「靜安侯范靜淵蓄意欺騙聖上,謀害景陽公主,罪行滔滔,本不可恕,但念及范家舊功及先皇遺訓,饒范靜淵一命不死,削爵去封,貶至西北邊塞充軍,欽賜!」

    范靜淵本以為是死劫難逃,萬萬沒有料到皇上會對他手下留情。他帶著死裡逃生的萬分僥倖,含著熱淚給皇上磕頭謝恩:「謝皇上不殺之恩。」

    皇上不答話,又丟下一個旨卷。太監再念:「西北邊境,匪盜猖獗,外敵壓境,形勢萬分危急。范靜淵飽讀兵書,身懷絕技,為良任將才,不可埋沒。即日起,授其鎮北軍監軍之位,三日內赴任。望汝不負聖望,戴罪立功,欽賜!」

    這道聖旨來的甚是突然,范靜淵措手不及:「臣……臣謝主隆恩。」

    「你不是一直想去西北麼?」皇上彷彿知道他的疑惑,靜靜開口:「朕成全你。」

    「皇上——」范靜淵又是吃驚又是狂喜:「皇上對臣的恩德,臣永記心間!」

    「永記心間!」皇上冷笑起來:「你是得好好記得你欠朕一條命!」他看看臉色陡然灰沉下來的范靜淵,道:「前晚從西北送來唁報,鎮北軍忽遭土匪突襲,混亂中秦將軍被土匪所殺。眼下西北局勢一片混亂,萬分危急。朕,從今日起,把西北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像你父親一樣,把西北治理出一片局面出來。」

    范靜淵挺起脊背朗朗道:「臣定兢兢業業,誓不讓皇上失望!」

    皇上又道:「朕派你去西北,還有一個理由。襲擊鎮北軍殺死秦將軍的兇手,你也認識,你們打過些交道。「范靜淵心裡一緊,就聽皇上道:「是雷遠。你想必還記得他。」

    范靜淵耳裡嗡的一響。皇上慢條斯理道:「他現在是西北寇盜的首領,和涼國人也有密切來往。若想平定西北,他是至要關鍵。朕知道從黑風寨一案走脫他後,你一直想親手將他捉拿。那麼這次朕給你個機會!」

    范靜淵定下神來,沉聲道:「臣這次定親手將他擒拿回京。」

    「不用回京,」皇上道:「這人惡貫滿盈,無需交給刑部判決,就地處決就是。」

    范靜淵應道:「皇上放心,雷遠這等草寇,臣定手到擒來。」皇上無語凝視他片刻,道:「儘管你曾欺騙過朕,朕決定還是再信你一次。」他看看俯在地上不敢抬頭的范靜淵,面無表情道:「你回去吧。形勢危急,你務必三日內動身。」

    范靜淵連聲答是,正要退出去,皇上叫住他,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道:「你這一去,刀光劍影,自己當心。」范靜淵心頭火熱,正要說話,皇上止住他:「你平定西北得勝回朝之時,就是朕和你再次相見之日。否則,你也不要再回京城了!」

    ——從此以後,你我之間只有君臣之份,再無其他情誼可言!

    范靜淵再次跪倒在地,緩緩給皇上磕了三個頭,慢慢退出御書房。

    他心情複雜走出宮門,一抬眼便看到自家的轎子。下人看到他出來,對轎裡笑道:「夫人,侯爺出來了。」話音剛落,轎裡便飛出一個輕盈身影。

    范靜淵不由笑起來,張開雙臂,把撲過來的女子攬進懷裡:「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舞萼在他懷裡抬起臉來,看他滿臉笑意,心裡頓時大鬆一口氣,也跟著笑起來:「我聽說皇上不治你的罪,是真的?」

    范靜淵把皇上的兩道聖旨告訴舞萼,卻把關於雷遠的所有細節都隱下不提。兩人帶著劫後逢生的巨大喜悅,緊緊抱在一起。

    「願意跟我去西北麼?」范靜淵俯在她耳邊柔聲問道。

    「嗯。」舞萼把臉俯在他懷裡點頭。他覺得胸前微微濕熱,擁緊她低聲笑道:「好好得哭什麼?」

    舞萼在他懷裡呢喃:「沒什麼……我太高興……」

    范靜淵三日後動身去西北。他本來想帶舞萼同行,可是他考慮到自己趕路匆忙,舞萼身子定吃不消,於是決定自己先去西北,等到一切安定下來,再讓舞萼北上與自己會合。

    他日夜兼程趕去西北,等出了凡鄒關,身邊漸漸出現戰亂的跡象——成片村莊化為焦土,面黃肌瘦的災民四處流浪,居無定所。他本以為這些都是流寇所為,可一打聽,卻是官府剿匪的結果。

    「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哪裡會是什麼土匪?」災民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路人,向他哭訴:「官老爺們為了要讓自己有點政績,每日都在給上面匯報說自己剿匪卓有成效。可是憑他們這幫草包能抓到誰?他們只會殺我們這些普通百姓來充數!他們成天殺人、燒房子、搶糧食,還說誰是土匪?他們就是土匪!」

    這和范靜淵在京城裡聽到的情形大有出入。他詫異問道:「難道沒有土匪麼?」

    「土匪當然是有的。可是他們從不騷擾平民,只對那些魚肉鄉里的貪官污吏開刀。我們就盼著這些土匪能把狗官殺個乾淨,我們也能有幾天好日子過。」災民咬牙切齒道:「可是狗皇上還天天派人來剿匪,真是分不出好壞!」

    范靜淵聽他對皇上如此不敬,心裡陡然火起:「住嘴!」意識到自己失態,強壓下脾氣,問道:「雷遠這個名字你可曾聽過?」

    災民眼裡頓時滿是欽佩。他豎起大拇指道:「西北誰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他是英雄,是我們的大救星。前些日子他還殺了鎮北軍的秦貪子,真是為我們出氣。」

    「秦貪子?」范靜淵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鎮北軍督軍秦將軍?」

    「狗屁將軍!」災民恨道:「沒見過這麼貪的人。他那麼大的官,朝廷裡的俸祿應該不老少吧,可他這人每天都跟餓急了的狗似得,看到錢就不要命。聽說鎮北軍裡有這麼一條,誰給他錢多他就給誰好位子做。結果那些當兵的,每天都出來搶錢,沒有錢,就搶糧食、搶牲口、搶人,然後賣錢去賄賂這個秦貪子。」他指著滿目瘡痍的村莊,痛心疾首道:「看看,這就是他們幹的。我們這些老百姓,早被這些狗官、這些兵士搾乾了!」

    范靜淵沒想到現實真相竟會是這樣,大為震驚。他沉默良久,示意從人拿出銀兩。災民極是吃驚,連忙推辭。他沉聲道:「拿著!朝廷欠你的,不止這些!」

    他滿腔怒火,卻不知道向誰發洩,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到了鎮北軍。他並沒有通知任何人自己何時抵達,又抄近走的小路,是以軍營無人知道他來,更沒有人迎他。只見軍營四處飄白,大概還在為秦將軍弔孝,可是從很多角落傳出嬉鬧之聲,竟然還夾著女子的嬌笑。

    他更是怒火中燒,縱馬朝營裡衝去。門口守衛看有人沖營,忙提槍喝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敢闖鎮北軍軍營?趕快下馬!」

    范靜淵絲毫不放慢速度,反而在馬上又抽一鞭。守衛大驚,挺槍刺去。眼看亮晃晃的槍頭逼到胸前,他連聲冷笑,伸出手來,拿兩指將槍頭輕而易舉夾在指中。守衛拚命回抽,竟然動彈不得,不由連聲呼救。營裡有人聽到,衝出來支援,眼見呼啦啦圍上二三十個人。范靜淵的隨從們喝道:「誰敢動手?這是……」  「住口!」范靜淵喝斷隨從,輕輕發力,只聽啪的一響,竟已將槍頭掰斷!他隨手把斷槍頭擲在地上,從馬上跳下來,環視四周鎮北軍兵士,冷笑道:「你們都上吧。我想看看,堂堂鎮北軍到底有多大本事。」

    眾人看他長相斯文,身形並不魁梧,便叫囂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敢來鎮北軍撒野。」提了兵器擁上來。范靜淵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等到眾人欺到近身才微微一閃。眾人眼前一花,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覺得有人在胸前重重推了一把,躲閃不及,紛紛倒在地上。

    范靜淵對一地東倒西歪的人喝道:「再來!」可這些人知道他武功高強,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個個怯懦不前,只是倒在地上呻吟:「我的腿斷了……我的頭……」

    范靜淵知道自己下手的力度,明白這些人都是在裝模作樣,心裡更是憎恨不已——當年我爹手下的鎮北軍被譽為鐵血長城。現在,卻只有這些廢物!——他提起手中馬鞭就往這些人劈頭蓋臉抽去:「裝什麼?站起來!都站起來!」他並不想傷人,馬鞭只是在這些人身邊落下。可這些人卻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有人甚至跪在地上泣道:「壯士饒命!」

    范靜淵丟下馬鞭,滿腔悲憤仰天長嘯:「爹,你看看,這就是你的鎮北軍啊!」眾人覺得莫名其妙,低聲互相問道:「這瘋子是誰?」

    正在一片混亂的時候,一人撥開眾人擠到范靜淵身前,撲通一聲跪下,呼道:「小侯爺!」聲調顫動,極是動情。范靜淵問道:「你是誰?」

    那人抬起頭來——是個中年漢子,雙鬢微白,臉上寫盡風霜——他眼裡含著熱淚,道:「我是唐十六。」

    范靜淵面容聳動,連忙上前扶他:「原來是十六叔。」

    「不敢當不敢當!難為小侯爺還記得我。」

    范靜淵笑道:「怎麼會不記得?當年我學騎馬,還是十六叔教的。」

    唐十六凝視范靜淵片刻,笑道:「果然和侯爺年輕時一樣。侯爺在天之靈,一定欣慰。」

    兩人正要再寒暄幾句,一干人等已撥開眾人,慌不迭跪在范靜淵身前,戰戰兢兢道:「屬下不知督軍今日到達,有失遠迎,望督軍恕罪。」

    范靜淵冷哼一聲,並不理他們。領頭那人便道:「督軍趕路必是辛苦。我們已準備好你的營帳,請隨我來。」

    范靜淵乾笑一聲,攜了唐十六的手,道:「十六叔,咱們進去聊。」

    那人輕咳一聲,緩緩道:「唐十六隻是一個伙夫,怎麼能讓他接待督軍呢?」

    「什麼伙夫?」范靜淵瞥著這人,口氣異常冷淡:「他是鎮北軍的參將。」

    那人尷尬笑道:「督軍有所不知,他當參將是十年前老侯爺在的時候的事。他現在年紀大了,讓他去做伙夫,是秦將軍的安排。」

    范靜淵連聲冷笑:「我看不是年紀大了,而是沒有送錢吧。」那人不敢答話。范靜淵便提高聲調道:「唐十六從今日開始,官復原職。」又問唐十六:「和你一樣的老兵們現在留在鎮北軍的還有多少?」

    唐十六跪下哽咽道:「已不到一千人。自從侯爺去世後,鎮北軍一蹶不振,很多人都走了。可憐侯爺畢生的心血,就這樣白白毀掉。」

    范靜淵搖頭道:「不,十六叔,只要我有一日活著,我就要讓鎮北軍重振雄風,我就要讓西北重新安定富足!我說到做到,你且記得我今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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