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三十七章 明心
    兩人抱了很久,靜安侯這才放開舞萼。他這才注意到她的臉頰青腫一片,驚問:「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舞萼支支吾吾道:「昨晚從床上掉下來了。」

    靜安侯當然不相信她:「說實話!」

    「真的沒什麼。」舞萼推他道:「你別問這些了,趕快去看娘。」

    靜安侯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容光煥發了才去看望英夫人。英夫人看到他回來很是欣喜:「你怎麼才回呢?福兒都哭了幾天找爹了。」

    靜安侯疑惑的看了看舞萼,見她做了個眼色,便對英夫人笑道:「是兒子不好。」

    英夫人拉著他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話,覺得累,便先睡了。靜安侯跟著舞萼出了房,便迫不及待問道:「娘這是……?」

    「大夫說是受了打擊,神志衰退。」舞萼寬慰靜安侯道:「不過你回來了,娘心裡高興,也許這病慢慢就好了。」

    他倆慢慢並肩走在廊下。院裡老梅開的正盛,暗香浮動,令人恍惚。靜安侯不由歎道:「沒想到還能回來……簡直就像做了一場夢。」

    舞萼不放心道:「你既然回來,整件事應該都已了結了吧。」

    靜安侯猶豫片刻,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看舞萼擔憂的看著他,便強笑道:「想那麼多做什麼呢?」攜起舞萼的手,柔聲道:「現在已經很好了。」

    他既不想多說,她也只好把憂慮悶在心裡。兩人沉默著踱了一會兒,靜安侯忽失聲道:「糟了,已經過了月底了。我得趕緊讓人給凡鄒關送信去。」

    舞萼低聲道:「不用了。」看靜安侯怔了一怔,便解釋道:「雷遠他已經來過。」

    靜安侯臉色驟變:「他來找你?」舞萼點點頭:「他要帶我走,我沒有答應。他已經回西北了。」

    靜安侯滿臉不可置信,眼裡驚喜交加:「你沒有跟他走?」

    舞萼不敢說謊,老老實實道:「我留下來,是想救你出獄。」她看著靜安侯的眼神漸漸冷峻起來,心裡竟然覺得害怕,惴惴低下頭去,低聲道:「他……他在西北等我。」

    他一把放開了她的手。他的聲音在她頭頂冷冷道:「謝謝你的一片好意。現在我已經出獄了,你也不用再在這裡浪費時間。我現在就準備車送你走,免得耽誤你們一對情侶相見!」

    「你!」舞萼氣的忽得抬起頭來:「我留下來不是為了讓你這樣冷嘲熱諷。」

    靜安侯全身都翻騰著妒意。他冷哼道:「那你要我說什麼呢?祝福你們倆白頭偕老?這樣你聽著就高興?」他看舞萼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心裡更氣,大聲嚷道:「備車!備車!我現在就送你走!」

    舞萼此時也有些失去理智,跺腳怒道:「正好,我一直就盼著走呢!」就往自己房裡奔去。

    她一口氣跑進房,全身都氣得發抖,對侍女們吩咐道:「趕快收拾東西。侯爺趕我們走了!」侍女們看她面色慘白,紛紛勸道:「夫人先坐一坐,歇口氣。我們收拾東西就是了。」

    舞萼依言坐下來,回想方才靜安侯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委屈傷心,不知不覺淚流了滿面。侍女們輕手輕腳在她旁邊打點行裝,誰都不敢靠近。她一個人靜靜哭著,忽然有人走到她身邊來。她聞到這人身上淡淡的麝香味道,知道是誰,便冷冷道:「你不用催,我東西收好了就走。」

    靜安侯不答話,緊緊挨著她坐下來。舞萼不覺又是一陣心酸,哭道:「為什麼你剛回來我們就要吵成這樣?」

    「是我的錯。」靜安侯的聲音甚是沮喪:「你知道我心裡……」他把舞萼的手拉過來緊緊握住,遲疑片刻,低聲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我求你,留下來,別走。」

    他大概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的求過誰——可是,遙遠的西北還有一個人在日日夜夜盼著她去。他那樣語氣懇切地對她說:「我會一直等你,等著你來,別讓我等太久。」——舞萼不由心亂如麻。

    靜安侯看她沉默不語,心裡一點點冷了下去,終於冰冷透底。他慢慢放開她的手,站起來冷冷道:「蘇小姐,我娘現在病著,你能不能等她老人家身體好些再走?」

    舞萼急急點頭:「當然。」

    靜安侯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冷淡道:「多謝。」

    英夫人五日後在睡夢裡去世,走得很平靜。舞萼哭得死去活來,靜安侯卻只是呆呆站在床邊,沒有流一滴眼淚。

    因為皇上對靜安侯的態度不明,喪禮上沒有多少人出現,府裡甚是淒涼冷清。到了傍晚,府門口忽然一陣騷亂,僕人跑進來稟道:「太后來了。」

    太后乘一台四人小轎,悄無聲息來到王府。她由貼身宮女扶著走進靈堂,看到英夫人的棺木便再也站不住,坐在柩邊掩面而泣。舞萼跪在地上哭聲相和。靜安侯等太后哭了一陣,道:「還請太后節哀順便,保重鳳體。」

    太后一邊拭淚一邊道:「我本以為你既然回了家,她能很快好起來,沒想到她會走得這麼快。」忽然又哭起來:「她一定恨我……你也肯定恨我。」

    靜安侯只是沉默。半晌,道:「這是天命,娘不怪任何人,我也不怪任何人太后慢慢平靜下來,看舞萼還哭成一團,便道:「你這孩子倒是孝順的。別再傷心了。她生前疼你,死後也不想看到你如此難過。」這話便更讓人傷心。舞萼淚水不絕,哭得已經快暈過去。靜安侯忙讓人把她扶回房休息。

    太后看著舞萼被人攙扶著出了靈堂,歎道:「真是難為她。若不是她在我面前求情,你大概現在還關在牢裡。」

    靜安侯一驚:「舞萼找過您?」

    「很多次。」太后點頭:「我怕皇上知道會遷怒於她,曾給了她一些苦頭,想讓她早些避開,可她為了救你,竟然連命都不想要了。」

    靜安侯想到她青紫的臉頰,頓時明白前後是怎麼一回事,心裡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太后看他臉色極為震動,歎道:「靜淵,若為她好,現在趕快送她走!」

    靜安侯驚駭的抬起頭來:「太后為何忽然說這種話?」

    太后苦著臉,又歎一口長氣,才緩緩道:「跟你說實話吧,皇上放你回來,只是體恤你娘的病,讓你陪她最後這幾日。她現在走了,你就得做最壞的打算。」

    ——那麼就應該還是死罪了!

    靜安侯雙手冰涼,腦裡嗡嗡作響,只斷斷續續聽到太后道:「……皇上惱得是你對他撒下彌天大謊……況且你何必對景陽那般絕情?你若當時答應娶她,她現在應該還好好的活著……」他思緒一片空白,忽然想起福兒——若他當時點個頭說個是字,這孩子也應該好好的活著——他鑽心的難過,低聲歎道:「可是誰能預料會是這樣的結局?」

    太后看他臉色極是難看,不想再多說,對著英夫人的靈柩又哭了一會兒,這才站起身來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忽又站住,道:「你是沒有希望了,但舞萼還有救。聽我的,她再不走,只怕最後也脫不了干係。」靜安侯垂目低道:「多謝太后。我都記住了。」

    舞萼在房裡躺了一會兒,心神難安,便又起來去了靈堂。夜色已降,靈堂裡點了幾支蠟燭。風一吹,白色的帷幔飄起,燭光有些漂移的搖晃。靈堂裡只有靜安侯一人跪坐在地上,眼下是青青的暗影。燭光投影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門外一起風,光影便在他臉上晃動,更讓人覺得哀戚。

    舞萼走進去,跪在他身邊。他轉過頭來看著她,雙眼絕望空洞,乾涸的沒有一滴眼淚。她這才驚覺自從英夫人走後他一直沒有哭,如此排山倒海的傷痛他卻只憋在心裡。她心疼得無以復加,不由伸手抱住他。

    他沒有任何反應,在她懷抱裡身體僵硬,肌膚冰涼。她覺得自己就像抱著一尊石像。他身上絕望的冷意傳到她身上來。她全身如浸在冰裡,牙齒都開始發抖。她不由哭道:「你別這樣,我很害怕。」

    他卻仍在她懷裡僵持著,過了很久,輕聲的喚她的名字:「舞萼。」這一聲喚出來,彷彿解開了魔咒般,他忽然全身放鬆下來。他伸手回抱住她,臉頰靠在她的脖頸間,急促的呼吸在她的肌膚上流轉。她一下子覺得寒冷,又一下子覺得溫暖,竟然瑟瑟發抖起來。

    終於有淚水落入頸間,滾燙,潮濕。她心潮湧動,使盡全身力氣抱緊他。他也拚命抱緊她,好像要把她嵌入身體裡去。她在他的大力擁抱下,居然連心都彷彿疼得正在顫抖。他擁了她一會兒,終於在她耳邊低道:「我要你馬上走。」

    舞萼不由驚呼:「你說什麼?」

    靜安侯面色慘淡的不帶一點人氣:「現在娘已經走了,我也早就休了你。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走!」舞萼連連搖頭:「我不能這個時候走。」  「你必須走!」靜安侯狠下心來推開她道:「你為什麼非要留下來呢?你心裡明明喜歡的是他,為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你是故意要折磨我麼?」

    「我……」舞萼張口結舌:「我從來就不想折磨你。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能走?」  「你可憐我?」靜安侯的臉上浮現一個鄙夷的冷笑:「我不需要你可憐,也不需要你同情。你走!」

    「我不是可憐你……」舞萼又要解釋,靜安侯忽然暴喝道;「你不要再和我爭,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舞萼被他聲色俱厲的神色嚇得怔了一怔。靜安侯凝視著她,心裡暗暗歎氣,緩緩道:「走吧。你走得越遠,我越安心。」

    車馬很快安排妥當,行裝也打點完畢。舞萼不願意上車,靜安侯便抱著她把她丟上車去。他回身就要下車,她卻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你等等……我真的欠你很多……等來生……來生……」她忽然覺得傷心,忍不住哭了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靜安侯回頭看著她,眉宇間說不出的傷痛欲絕:「你和我之間的恩怨,已經全部勾銷了。你什麼都不欠我的,走吧。」他決絕的回身跳下車去。車輪便轆轆的往前滾動起來舞萼連忙掀了車簾往後看去。靜安侯一襲喪服站在樹下,滿臉凝重。長風吹過,他站在風裡,衣袖飄飄灑灑,彷彿就要隨風而去。舞萼貪戀的看著他的身影,心疼得根本不能呼吸,眼裡早已一片模糊。

    車駕緩緩向前,眼看就要馳出巷口。淚眼裡,靜安侯似乎忘形的踉蹌向前走了一小步……舞萼不由屏住呼吸……又是一步……她忽得掀開車簾,也不顧車駕還在行駛中,縱身跳出車去,腳一落地便打了個踉蹌。她也顧不了這許多,跌跌撞撞奔向靜安侯。靜安侯比她還快,飛身上前摟住了她。

    「幹什麼?」他好像受了很大的驚嚇,結結巴巴道:「你跳下車幹什麼?」

    「我不走!」舞萼堅決道:「你就是送我走,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靜安侯低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我送你走是為了……」

    「不管為了什麼,」舞萼打斷他的話:「我的命運我來決定,不要你來為我做主。現在我決定了我要留下來,你不能強迫我。」

    「你真傻。」靜安侯連聲苦笑,終於決定說出真相:「你以為我捨得讓你走麼?我也是無可奈何。皇上隨時都會治我的死罪。我要趕在他前面把你安排妥當。」

    舞萼並不吃驚,只是抱得他更緊:「我早料到了,也想好了,大不了皇上把我一起拿了,我和你同上刑場!」

    靜安侯全身一震,隨即怒極反笑:「你還是不明白!我若是捨得你死,你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你要是陪著我送死,那我從前還費那麼多功夫做什麼?」

    「我知道。」舞萼伏在他懷裡低笑:「你那麼多功夫的確不能白費。所以我不走,生生死死都和你在一起,這樣的報答夠不夠?」

    靜安侯心潮激盪起伏,再也說不出話來。兩人沉默相擁半晌,靜安侯低低問道:「他怎麼辦?他還在等你。」

    舞萼遲疑片刻,在他懷裡慢慢搖頭。他恍惚覺得是在做夢,捧起舞萼的臉來,懷疑問道:「你真的決定了?」

    舞萼的眸子裡秋波流轉:「決定了,絕不悔改!」

    他再也忍不住,捧著她的臉深深吻了下去。

    兩人不知道吻了多久,不知道何時回到房裡,不知道何時躺在床上,不知道何時結合一體。他們喘息,尖叫,呻吟,哭泣……兩人忘乎所以的在對方身上索取,恨不得他們可以就這樣在對方的懷抱裡,在極致的快樂中一起死去。他們不知疲倦的纏綿,一次又一次,直到窗外雄雞報曉,兩人這才放開對方。靜靜的夜裡,他們兩手相握,十指相扣,知道從今以後,他倆從骨髓到魂魄,都與彼此同在,再也不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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