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三十六章 搭救
    舞萼回到府裡已是掌燈時分。英夫人仍是昏迷不醒,舞萼便回自己房去歇息。

    房內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燈火。她心裡因為有事,並未生疑,只是徑直推開房門走進房去,還未站穩,便覺身後一陣風起,只聽兩聲悶響,她回過頭去,跟隨自己的兩個侍女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襲擊侍女的那人就站在離她兩步的地方,整張面容都隱在黑暗裡,只有一雙眸子熠熠發光,彷彿暗夜裡出來覓食的野獸。

    她心裡懼意頓起,尖聲驚叫起來:「刺客!」

    那人迅即伸手摀住她的嘴:「舞萼,是我!」

    ——這聲音何其熟悉!舞萼只覺自己的心忽然停了一停。她掙脫開他的挾持,遲疑問道:「雷遠?」

    雷遠從黑暗裡慢慢走了出來。還是那英氣挺拔的面孔,還是那深邃執著的眉目。他凝視著她,滿眼都是憐惜:「你瘦多了!」

    舞萼不由驚喜交加:「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了這幾日京城發生的事情,所以就趕來了。」雷遠扶著她的肩:「我知道離約定日期還早了幾日,但是依眼下情形你最好不要再在京城逗留——怎麼說你和景陽公主之死有很大干係——所以我來帶你走。」

    彷彿第一次聽說自己要離開京城似的,舞萼滿臉震驚:「帶我走?」

    「我當時就不應該把你留下!」雷遠咬牙切齒道:「我把你交給他,是因為我想他會讓你過得很好,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沒用!早知道如今會是這樣,我當時就是強搶也要把你帶走!」

    舞萼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低道:「他是對我很好。如今這樣並不是他的過錯。」

    雷遠聽她為他辯護,著實不悅:「怎麼不是他的過錯?若是換了我,娶了你,又和你有了孩子,無論如何是不會把你送走的。更何況他並沒有照顧好你,更沒有照顧好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他算什麼男人?」他越說越覺得有氣:「這樣的人根本照顧不好你。他就是不把你送走,我也會來把你搶走。」

    「別說了。」舞萼打斷他:「我現在不能和你走。」

    雷遠不由怒目圓瞪:「你要留下和他在一起?為什麼?」

    舞萼心亂如麻,低下頭去不敢看雷遠生氣的雙眼:「他當時治好了你的病。我受重傷,也是他一直悉心照顧。他又安排送我去你身邊,成全你我。不管從情還是從義來講,他都是我們的恩人。現在他深陷大獄,他母親又病重,我若是這樣不管不顧地走了,豈不是忘恩負義?」

    雷遠聽她說的有理,態度不由和緩下來,垂目不語。舞萼又道:「我想把他從獄中救出來。這樣也算給他報恩。」

    雷遠忙道:「幸虧我來了!劫獄這事你不擅長,還是我來做。」

    舞萼又是好笑又是著急:「我什麼時候說過劫獄了?」

    雷遠眼珠一轉:「那麼你是要挾持皇上逼他放人?」

    舞萼又搖頭:「也不是。」見雷遠躍躍欲試的樣子,忙道:「我自有自己的打算。你別胡來。你也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這京城不是你久留之地。你還是走吧。」

    「我只想幫你。你一個弱女子……」雷遠撫著她的肩膀道:「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京城。我很不放心。」

    舞萼心裡感動萬分,不由有些哽咽:「你來京城我已經很感激。不過我實在欠他太多,我想憑自己一己之力幫他度過這個難關,作為對他的報答。你若是幫了我,我反而覺得自己出力不夠,對他心裡總有愧疚。你還是先走吧。你若是再出事,我……」

    雷遠心潮澎湃,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拉入懷裡摟緊。舞萼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侷促,正要從他懷裡掙出來,忽然聽他在她頭頂道:「我等你!」她不由便一怔,忙道;「不。你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麼?」

    雷遠擁著她低道:「我當然明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今晚就出京城,回西北去。」

    舞萼心裡剛一鬆,就聽雷遠咬牙切齒道:「京城不是我能施展手腳的地方,那我就回西北。我這就連夜趕回去,去把那個什麼秦將軍擒過來作為人質。狗皇帝最好聽你的話乖乖放人,否則若是你,或者那個侯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就等著收屍!」

    雷遠的聲音在她的耳裡嗡嗡作響。她不由大急:「不可!秦將軍是朝廷命官,是鎮北軍的督統。西北安危,全繫在他一人身上。你抓了他,西北豈不大亂?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降禍平民!」

    雷遠冷笑:「你不明白,這個秦將軍就是西北的大禍!若沒有他,西北會平靜許多。」他不想和舞萼解釋太多,便道:「總之我等你!我知道你現在一時半刻是不能跟我走了,不過我會在西北等你,直到你來!」

    舞萼百感交集,伏在他懷裡默不作聲。雷遠慢慢撫著她的頭髮,道:「這就說定了。」緊緊抱了她一下,這才放開她,道:「回西北路途遙遠,我要趕緊上路了。」

    舞萼咬著嘴唇點點頭,總覺得不放心,囑咐道:「你好好得回西北去,千萬不要動秦將軍!」雷遠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現在在西北可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你不用為我擔心。」見她依舊蹙眉不展,便笑道:「我們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你好歹也對我笑一下。」

    他既這樣說,舞萼也只好舒展開眉目,對他笑了一笑。雷遠心花怒放,忍不住湊過去在她唇上親了一親,柔聲道:「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來!你快些把這邊的事情解決了,早日去西北,別讓我等太久!」又親了她一下,這才放開她的手,戀戀不捨打開房門。他來去如風,很快便消失在房外,只留舞萼一人呆在原地,彷彿作了一場夢似的,獨自回味半晌,這才醒過神來。

    第二日一早,舞萼便去了皇宮求見太后。她連去數日,太后都不見她。通傳的太監永遠冷冰冰的一副嘴臉道:「太后不想見你!」

    「煩請公公去太后面前美言兩句,我是專程來拜祭景陽公主。」她放低姿態,哀聲懇求。

    太監只好又進去通傳,過了小半個時辰後又出來,繃著臉道;「傳太后口諭,蘇舞萼現在已是一介平民,不可入宮,更不能提皇族名諱。而她口口聲聲景陽公主,錯已犯下,不能輕恕,掌嘴十下,立時執行!望她牢記,今後再不許提起任何和公主或者靜安侯相干之事!」說完,還未等舞萼反應過來,身邊便有一個太監面無表情上來,拎了她的衣領,狠狠對著她的臉抽了十下耳光。打完後,通傳太監冷冷道:「謝恩吧!」

    舞萼捂著紅腫的臉頰,伏在地上哭道:「還請公公告訴太后,太后留舞萼一條性命,舞萼感激不盡。可是一切都由舞萼而起,太后若是責罰,請責罰舞萼一人。靜安侯他……」

    還未等她說完,通傳太監冷聲喝道:「太后的諭旨都是白說了麼?膽敢再提靜安侯!再打!」執令太監如狼似虎上來,按住舞萼又是一輪耳光。打完,通傳太監看著臉皮青紫、嘴角汩汩流血的舞萼,哼道:「記好了,若是再犯,還是一樣的懲罰!」進宮向太后回命去了。

    舞萼沒想到太后會是這般絕情,萬念俱灰,不顧臉頰刺痛難忍,癱坐在宮門口放聲大哭。偌大個宮門前一片寂靜,守衛們和出入的官員們無聲的注視,但沒有人敢上前。過了很久,府裡的僕人才得了消息尋了來,扶了她哭道:「夫人回去吧。」

    舞萼回到府裡,臉頰腫脹,不好去見英夫人,便一人坐在房裡發呆。

    ——難道真得是走投無路了麼?難道真得要眼睜睜看著他被行刑?

    她想到他在獄裡的那番潦倒情形,心裡刀割似的痛,臉上反而不覺得劇痛難忍了。侍女們上來給她敷藥。她捂著臉,忽然道:「明日是不是景陽公主出殯的日子?」

    侍女們反應過來,哭著勸她:「夫人別再去了。太后皇上這麼恨你,你若是去,他們萬一生起氣來,這責罰可不是像今天掌嘴這麼輕了!」

    ——可是,爹不是說過麼,等到景陽公主喪事完了,皇上就要對他下結果了。明日無論如何我必須見到太后!

    舞萼第二日仍去了皇宮。她沒有趕上太后出宮,便一直等在門口等她回來。過了晌午,終於看到太后的鳳駕。太后隨從中有認識她的太監,看她又來了,紛紛變色。便有平日有些交情的太監上來偷偷拉住她,小聲勸道:「太后現在很悲傷,不是你能去說上話的時候。你先回去,等她寬慰些了,我自會幫你說些好話!可無論如何,今日是不能夠了!」

    「人命關天,再等不了了!」舞萼甩開太監,撲到太后鳳駕前跪倒在地,呼道:「還請太后念在英夫人和死去老侯爺的情分上,饒過靜安侯一命!」

    太后的十六抬大轎便停了下來。太后的貼身大太監喝道:「敢衝撞太后鑾駕,著杖二十!」於是御林軍們便上來把舞萼拖到一邊,按倒在地行刑。大杖呼呼有聲,打在舞萼身上。舞萼疼得不住慘呼,大叫道:「太后今日打死我,是我應該的!我給景陽公主償命!但請太后放過靜安侯無人理會她。太后的大轎慢慢從她身邊經過,眼看就要走進宮門。舞萼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聲嘶力竭喊道:「太后是做娘的,怨我和靜安侯害死你女兒,那是理所當然。可是我是做娘的,英夫人也是做娘的。我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在我面前,我該怨誰?英夫人要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在她面前,她又該怨誰?」她已絕望到底,索性便豁出去了,喊道:「你以為只你的孩子慘,所以我該死,靜安侯該死!可是我的孩子呢?他難道就不慘麼?英夫人已經快病死了,死前都不能見她兒子一面,她就不慘麼?」

    眾人沒聽到有人敢這樣對太后說話,個個嚇的魂飛魄散。便有太監上來拿布條堵舞萼的嘴。舞萼滿臉淚水掙扎道:「橫豎太后今日打死我,處死靜安侯,病死英夫人,我們一家和福兒地下團聚去,倒也圓滿!」

    大轎此時忽然停了下來。帳簾慢慢掀開。太后露出臉來,沉聲道:「停手!」御林軍們依言停了下來。舞萼奮力抬起頭來,只來得及和太后對視了一眼,便疼的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已是躺在自己床上。侍女們抹淚道:「夫人總算醒過來了。」

    舞萼遍體鱗傷,疼得哼了兩聲,吩咐道:「我這個樣子不能去見老夫人。你們去看看她今日病情如何,回來稟報我。」

    侍女們道:「我們不能去,太后現在老夫人房裡呢。」

    舞萼不由大驚。侍女們道:「太后把你送回來,就去看老夫人。已有半個時辰了。」

    舞萼掙扎著就要起來去英夫人房裡,侍女們自然不讓她起身。兩邊正在爭執,門口太監道:「太后到。」話音剛落,太后已緩緩走進房來,見舞萼滿身都是血跡,猶自努力要從床上翻下來,阻止道:「你別動,好好躺著吧。」

    舞萼自然不敢,還是滾到床下來伏在地上給太后行禮。太后長歎一口氣,道:「難為你了。」

    舞萼嗚咽道:「還請太后看在英夫人的面上,饒過靜安侯。我願由太后任意處置。」

    太后不答話,只撫了撫她背上的傷勢,對太監道:「讓宮裡太醫來看看,有沒有傷了筋骨。」又對舞萼道:「你只顧養你的病吧,別的就別再多想了。」說完,又歎了一口氣,轉身就往外走。

    舞萼一把抱住她的腿,哭著求道:「太后,太后,我寧願以死謝罪,只求你能讓靜安侯出獄。」

    太后被她拖著不能前行,無可奈何停下腳步:「你怎麼這麼固執呢?我讓你好好養病,照顧好英夫人,你只照做就是了。別的我再不和你多說。」讓太監拉開她去。

    舞萼傷重動彈不得,只好任憑被人拉到一邊,眼睜睜看著太后走出房去。她聽太后方才決絕的口氣,靜安侯無論如何是出不了獄了,心裡一片絕望,不由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眼下已是朔冬。窗外寒風呼嘯,雪花紛飛,天地間到處都是透骨的寒意。舞萼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風中翻飛的雪花,覺得自己就和它們一樣無依無助。她正猶自出神,一個僕人跑進房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侯爺……侯爺……侯爺回來了!」

    「你說什麼?」舞萼顫聲道。

    「侯爺的車剛進巷口。我先進來給夫人報個信。」

    舞萼不知道身上哪裡生出一股力氣,從床上一躍而起,便朝房外奔去。長風裹著雪花打在她臉上,她卻渾然不覺,只是跌跌撞撞跑著。

    「侯爺您慢點兒……」隨著一聲呼喚,靜安侯便出現在舞萼面前。舞萼看他朝自己奔來,轉眼間便站在自己面前,眉眼清晰如畫,彷彿隔世再見。她便腿腳一軟,倒入他懷裡。他緊緊摟著她,越抱越緊,好似要把她嵌進身體裡去。舞萼勾住他的脖頸,手底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這麼多日的擔憂恐懼全部沉到心底,讓她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你終於回來了!」

    靜安侯炙熱的唇摩挲著她的鬢邊。他俯在她耳邊啞聲笑道:「我回來了。」

    頭頂北風肆虐,大雪紛飛,可兩人懷中心裡都是一樣的火熱,只覺喜悅幸福和著滿天雪花,鋪天蓋地襲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