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在四名侍女都在公主身邊的掌燈時刻踏進公主房。
這是他結婚三個月以來,第一次走進這裡。
正準備梳洗的公主嚇到了,直愣愣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
四名侍女也是驚慌地互看著,不知該做何反應。
「拿紙筆來。」中迅說道,順手將自己披散下來的頭髮往後一甩。
杜鵑動作迅速,立即將紙筆放到桌面上攤開、放好。
「我要收你的侍女芍葯當我的側室。」他寫道。
最後一筆落下時,大家的目光全轉到芍葯身上;芍葯立刻白了臉,滿臉驚慌。
公主抬起沒有表情的臉,看看中迅,再轉頭看看芍葯,然後接過毛筆,在紙上寫道:「可以。但是你要先上我的床。」
這句話寫出來,四名侍女全白了臉,一起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公主,好像對公主如此主動大膽感到非常震驚。
中迅微微一笑,拿起筆揮灑。「這是應該的,我今晚就留宿這裡。」
公主的臉揚起淡淡的微笑,像是打了勝仗似的微笑。但是四名侍女卻面面相覷,站在那裡像生根了一樣。
「快去準備,本駙馬今晚要在這裡過夜。」中迅嘴角微微上揚地說。「還有,芍葯……你明日一早就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拿到我的書房。從明天起,我要你住到那裡。」
芍葯低下頭來,無措地緊捏自己的裙布。
於是少爺終於要在公主房過夜的消息,像油鍋中倒入水般炸開,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荷包,準備收帳繳帳,忙得不可開交。
一夜平靜,駙馬和九公主圓房了。
第二天一大早,駙馬爺神清氣爽地起床,侍女們端著各式象徵吉祥的食物,站在房外,準備要說吉祥話。
沒料到他一打開房門見了就說:「別說了,婚禮早過去好久,你們快去侍候公主,把她叫起床吧。」
這話說得好奇怪呵!為什麼要她們進去把公主叫醒,而不是讓她自然醒?
她們不明所以地進了公主房的門檻,中迅讓到一旁,等芍葯正要進去時,他拉住她的手臂對她說:「你等一下就把所有的東西放到書房,我在那裡等你。」
說完,他沉靜的臉帶著一抹笑,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望著中迅的背影,芍葯咬唇心想,為什麼他可以就只為得到另一個女人,就輕易打破自己不上公主床的宣言?
雖說他上公主的床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還是讓她很生氣,又很……嫉妒。為了一個女人,利用了另一個,這種事就是讓人生氣。
女人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只是洩慾的工具嗎?
所以他可以睡光雲鳳閣的女人,可以輕易答應公主的要求,然後可以說:「我這麼犧牲都是為了得到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她可是一點都不會因為他的犧牲而感到高興。
女人,不管多美多醜的女人,在他眼裡都是不值一顧的。
所以也只有那個打扮成男人的御凌才能進得了他的心,成為他唯一所愛的女子?
她咬唇,轉身踏入公主房,發現三個侍女站在床前,撈起床幔瞪著仍然在睡的公主;床上一點痕跡都沒有,原來這就是駙馬爺要告訴她們的事。
等到芍葯被收為側室,要搬到書房住下的消息傳出,全府上下又來一次賭金大搬風,要把昨晚吐出去的賭金再收回來。可是這賭局實在是太錯綜複雜,怎樣也算不清該怎麼給贏的人賭金。於是這一天,府裡的運作都不正常,因為所有人心裡都在計算著,自己到底該贏多少或是該輸多少?
***
芍葯站在書房前好半晌,先把自己的衣服撫順,再把頭髮攏整齊,等臉上也摸過了,什麼都弄好搞定了,她還是提不起勇氣敲門進去。
她知道自己只要踏入書房,等在裡面的會是什麼。而她還是不能克服那樣的恐懼和擔心……
她很怕,真的很怕。可是再怕,她知道自己還是得去面對自己的恐懼和問題,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書房的門驟然打開,中迅滿臉不悅地看著她。「進來。」
她只得認命地跨過門檻,走進另一個她會害怕去面對的生活。
「我真有這麼可怕嗎?」中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急忙避開他那會勾魂攝魄的美眸,垂眼看著他胸前的扣子,不敢抬頭,兩人就站在書房的桌椅前。
他用一隻手指抬起她的臉,用著會令人發顫的聲音說:「我不會傷害你,你怕什麼?」
「你會。你是一把美麗絕倫的刀子。」她後退一步,強迫自己不要看他的臉,不要被他的聲音所迷惑。
「什麼?」他往前一步逼近,滿臉疑惑。「我是一把刀子?這話怎麼說?」
她再退一步,抬起頭瞄一眼他清澈的眼眸,確定他沒生氣,才繼續說:「你很好看,光采炫麗,但你就像是一把鑲著寶石的匕首,會讓人愛不釋手,可是刀鋒卻很銳利,一不小心就會被割得血流如注,疼痛不堪。」
「你的意思是說,我會傷害你?」
芍葯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不讓他再靠近。「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你的確會傷人。」
中迅臉上閃過一陣迷惘。「你被我傷害過?我以前見過你嗎?」
芍葯苦笑。「為什麼這樣問?」
他轉過美眸,看著她說:「我好像曾見過你,因為我記得你的笑容,可是卻想不起來我在何時何地看過你。」
她低下頭來,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我不要住在書房裡,既然你想收我當側室,我最少也該有一間自己的房,不是嗎?」
中迅猛一回神。「這是應該。我已經叫人收拾聞賢別院,明後天就可以收拾好,以後我們就住到那裡去。」
「你……不回公主房?」
「不了,我已經盡了我當駙馬的義務,讓公主名正言順地成為我的妻子,再來我要當我自己。」他說。
「可是公主是你的元配……你不該──」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這事不用你管。」他打斷她的話。「公主是我的元配沒錯,我也按照皇上的意思和公主『圓房』了,我實踐我該有的責任,讓公主找到歸宿,從此九公主就是嫁出去了,我也有了一名妻子,我們誰也不欠誰。」
她杏眼圓睜。「可是……可是……她畢竟是你的妻子。」
「她只是皇上托給我照顧的人,我會善待她,盡到我該盡的責任,這就是了。」
「她是你的妻子,你該……」
「好了,我不想再說下去,我想公主自己也很明白她的定位在哪裡。她不會真要我寫休書,寫了休書,她能去哪裡?住回皇宮?宮裡哪會有地方讓她住?連冷宮她都住不得,因為她不是皇上的妃子。」他說著又靠近她。「而她原來的宮殿也會因皇上自己的女兒長大而被佔去位子,你說,她能住哪裡?」
芍葯呆住了,嘴裡逸出:「原來是沒地方去了。」
「是的……所以她會想清楚,安分地在國丈府裡住下,這裡就是她最後的歸宿。」
芍葯抬起頭看他。「你好冷血,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的妻子。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該要疼惜她、愛她,而不是這樣子把她放在一旁,然後另娶側室。難道是因為她又聾又啞,所以你嫌棄她,連碰她都不願意?」
中迅看她一眼。「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我不是嫌棄她,我只是沒辦法……和她行房。」
「為什麼?」她不讓他轉開眼睛,抓住他的衣袖問:「為什麼沒辦法?那麼雲鳳閣的女人,你就有辦法?」
中迅白皙的臉龐微微泛紅。「不管你聽到什麼傳言,我只告訴你,我無法和陌生人行房,而公主對我來說,就是陌生人。」
芍葯直直看進他的眸裡,像是在找尋真相。
「你別再說了,公主的事……」
「我也不會和你行房。」她突然說。
中迅愣了一下,隨即問:「為什麼?」
「因為我對你來說也是陌生人。你瞭解我多少?我愛吃什麼?愛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我的生辰是幾月幾日?我最愛什麼?最恨什麼?又最怕什麼?」她直視著他。「我甚至不明白,我長得又不美,你為什麼要收我當側室?」
他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
「難道是因為我躲著你,你得不到我,讓你有了想征服我的慾望,所以你才要收我當側室?」
「不是。」他搖頭。「我不是……我只是怕你無聲無息的就消失不見,我要把你留在身邊,看著你。」
「為什麼?只要公主在,我就不會離開。現在還來得及,我答應你我不會隨便離開國丈府,你是不是可以放過我,不要收我當側室?」
中迅一臉冷漠。「不,我不會放手。我雖不明白我為什麼怕失去你,但我就是不願讓你走,就這麼簡單。」
芍葯搖頭,一臉落寞。「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走,我完全明白。你不讓我走,是因為你想在我身上找尋某一個人的身影,某一個人的感覺,你把我當成是她,只要抱著我,你就好像得回那個人……」
他突然張口結舌地看著她。
看他如此模樣,她苦笑。「真讓我說對了?你真的只是在找尋過去的影子。」
中迅拂袖轉身,不願面對她。
「你要清醒,別再逃避。我不會是你所想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把我當成是她,當早晨來臨時,你又如何面對我不是她的惆悵?那種人事全非的感覺,是很難受的,你要每日都難受一次嗎?」她靠近他,輕聲對他說:「所以請你讓我走,不要收我當側室,這對你我來說,會是一樁幸事。」
中迅猛然轉身。「不可能!我寧願難受也不放你走。」
她難過得閉起眼睛,難道她真的注定要一輩子當御凌的影子?
「我就是要留下你,再苦再難受,我都要你。」
「好,要留下我可以,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喜歡我嗎?」
他頓時啞口,凝視著她。
「看,你連喜歡我都沒有,怎麼會想要我?你不喜歡我,卻要留我,這就說明你真的只是在找尋一個影子,這對我很不公平。你不能因為我只是個丫鬟,就強迫我,硬要我當某人的替身。」
「我……我沒有。」
「好,沒有。那麼你就來瞭解我,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然後喜歡上我,直到那時,我無怨無悔,這一輩子就跟定你。」她抬著臉等著他回答。
中迅看著她好久,久到她以為他要拒絕了,才等到他輕輕的一個點頭。
「也直到那時,你終於清楚我是誰之後,我就答應上你的床。這是個約定,可以嗎?」她的眼裡盛滿期待,只是她不自知。
「好,我答應你。」直到此時,他才露出淺淺的笑容。「這是個約定。」
芍葯暗地裡鬆口氣,心裡慶幸著他肯給她機會,讓她把自己心裡的話完全說出來,不必再隱藏,不必再當別人的影子。
***
御門聽政結束,王公大臣們紛紛轉身離去。
才回來上朝的中迅拿著剛才皇上交付給他的密詔,轉身走出大殿。他被交付一項任務,必須到山東出公差一趟。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只得認了,誰叫自己是官拜一品御前大臣,占將軍缺,平時就必須到各處軍營視察。
「中迅。」後頭有人叫住他。
他一頓,認出叫他的聲音是五王爺弘胄,於是繼續往前行,不予理會。
「中迅!」弘胄一個箭步拉住他的肩膀。「你就不能理智一點嗎?」
中迅反手一揮,揮掉了他的手。「我若不理智,你現在已經趴在地上了。」
「那是不可能的。這麼多年來,你從沒打贏過我。」弘胄實話實說,卻不知自己又得罪人了。
中迅咬牙怒瞪。
弘胄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還是靠上前壓低聲音說:「我的偵察司已經查出,當日陷害你,將你丟在後巷的人是肅親王易烈。他和你有過節嗎?」
中迅皺眉,果然是他!
「我跟你提過的事,你考慮過了嗎?何時到舍下來?」弘胄繼續說。
中迅瞪他一眼,這人未免也太得寸進尺了,還敢再提!
他冷哼。「你等著吧,等山崩海裂以後我就去。」
說完轉身就走。
「你就不能用你的腦袋想一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什麼個性你不瞭解?我真的是你想的那種人嗎?」弘胄站在原地對他說。
迎面走來一個高頭大馬的人,對著中迅大聲笑著說:「五王爺,您不曉得他的腦子早就喝酒喝壞了……」
中迅抬頭一看,居然是弘胄剛才提到的──肅親王易烈。
只見此人微黑的俊秀臉孔上五官分明,明明兩片薄唇笑開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可是眼裡的神色卻是一片冷漠,給人的感覺是充滿威脅。
中迅皺眉看他一眼,隨即往前繼續走,掠過他,完全不想和他交談。
「這個人稱兵法天才的中迅早就不行了,五王爺還指望他能想出什麼來?」這個易烈還不放過他,對著他的背影放冷箭。
中迅認識這個人,只是不明白,這麼多年了,他為何還不放棄地找他麻煩。也許是這人太閒了,找不到對手,才會處處和他作對。
他們之間是有過節,不過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有一天,皇上有意要考他們的才學,出了一道兵法演練題,要他們當場在紙上作答,當時他年輕氣盛,不懂得隱藏起鋒芒,在轉眼幸就把答案寫好,呈了上去。
皇帝看了之後,龍心大悅,隨口讚了他一句:「兵法天才。」
沒想到就這樣把肅親王給得罪了。中迅記得當時的他滿臉通紅,低垂著頭不敢抬起。如果當時他說些自謙的話,就不會讓肅親王那樣難堪了。
不過那時的肅親王也和他差不多年紀,年輕人不懂得排解這種難堪,所以就把他記下,從此二人再也沒有交集。
原來是他還在記仇,才會接連兩次讓自己難堪地光裸露宿街頭。
希望他這樣整他,會消掉內心裡的怨氣,從此不再找他麻煩。
不過,天不從人願,等中迅站在午門外等候自家的馬車時,肅親王易烈竟然又走到他身邊來,開口和他說話。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樣心高氣傲,不屑和人交談,不把人放在眼裡。」易烈低聲說道。
中迅慢慢地轉過臉看他,好半天才笑了一下。「肅親王好興致,這麼多年過去了,您還在照顧著舊人,只是不知本將那兩次的街頭表演,可有讓親王心情好一點?」
易烈的左眉微抬。「原來五王爺動用了偵察司調查了本王,本王還以為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還是逃不過五王爺的掌心。」
他笑著再看中迅一眼。「駙馬爺大人,您還是該感謝本王,若不是本王替您製造了這街頭表演,您哪有機會上了『審世編』的版面,進而風靡整個京城,讓京城裡所有的名媛仕女瘋狂地愛戀,人人都想一親駙馬爺芳澤。」
「對於親王的好意,本將實在是敬謝不敏。要不……親王也來表演一場,和本將一爭高下?」中迅微笑說道。
「啊……不了,不了,本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裸露的本錢,不敢和駙馬爺一爭長短。」易烈意有所指的說。
中迅心裡暗罵,這傢伙開口閉口駙馬爺,分明就是在諷刺他娶了人人都不想要的九公主。
「親王不露一下身手,別人怎麼知道親王的體格健壯,比之本將還要有看頭?說不定親王這樣一露,還未成親的您也像本將一樣,如願以償地娶了像九公主般的如花美眷,晉身駙馬爺之列,那時你就不用再羨慕我了。」
易烈展顏一笑,這笑充分顯露他原本俊美的容貌,讓人發覺原來他的容貌充滿陽剛氣息,恰和中迅的柔美之氣相反。他作揖說道:「本王不敢妄想。本王家業太小,侍奉不起像公主這種高貴的妻子,也沒有本錢消受如花美眷,還是請駙馬爺自行享受『安靜』的夫唱婦隨生活。」
中迅咬牙,冷眼一睨,還好就在此時馬車來到他面前,他不再理會易烈,自行上車,等坐定之後,從車簾看出去,看到易烈還一臉得意的笑看著他。
他挑起簾子對易烈說:「話不要說得太快太滿,說不定親王也和本將一樣,將來也會過著『無聲勝有聲』的夫妻生活。」
易烈還想再說,中迅立刻朝前喊聲:「走!」遠離這個討人厭的傢伙。
***
回到聞賢別院,又發現芍葯不見了。
她老是不肯乖乖待在一個地方服侍他,要她留在書房裡陪他看書,她借口說想吃自己做的點心,於是跑到廚房去,烘焙了一整座國丈府的人都可以吃得到的點心。叫她幫忙磨墨,她說手太酸;叫她坐在旁邊刺繡,陪他辦公,她說眼睛不好;到了晚上,想叫她泡茶,來個月下談心,她居然說怕蚊子叮。
這收她當側室的一個月來,她竟然有忙不完的事、說不完的借口。
這樣叫他要如何去瞭解她、和她相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真的好像很怕和他單獨相處。
更不用提晚上睡覺時,她離他離得有多遠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睡在下人的房裡,連讓他靠近都不肯。他生病的時候,她可是完全沒有這些毛病,就算到晚上也敢一個人陪著他睡。那時的她都敢大膽地碰觸他,為什麼等到名正言順收她當側室之後,她反而連和他相處一室都不敢?
這是什麼原因?那時和此時二者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中迅想了一下,啊……有了。
那時的他虛弱無力,不會對她造成威脅,而此時的他完全恢復了健康,隨時都可能將她抓上床。原來這就是她害怕的事。
他苦笑著搖頭。不是約定好了嗎?
在還沒有完全瞭解她之前,他不會對她有任何行動,她在怕什麼?
看來有必要再和她好好溝通一下,重申自己的原則。
書房的門「呀」的一聲打開來,一個怯生生的人影走了進來。
「駙……駙馬爺,您找我?」芍葯問。
「叫名字。早一個月前我們就拜過祖先,我是你丈夫了,為什麼還要尊稱我為駙馬爺?坐下,你不會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他頭也不抬地振筆疾書。
她默默地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等他把手上的事忙完,抬起頭,他看著她說:「我要你準備一下,後天和我到山東去出差,我需要有人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你是最好的人選。」
「山東?你要去山東?」她開口問。
「是的。我也會帶平果一起去,這次我是微服出訪,所以帶著你沒有關係。」
芍葯的臉整個亮起來,好像很高興能和他一起出門。他想,以她這種忠心的個性,在國丈府裡的地位很尷尬,能遠離一下公主,或許她就不會這麼小心翼翼、怕傷公主的心了。只要她放開心胸,也許他們之間的相處就不會這麼緊張。
這一天,他們上了專用來出遠門的馬車,要往山東而去。
另外三名侍女都來送行。三人皆面露擔心之色,像是有話說不出口的感覺。
「芍葯姊姊……你可要好好保重,千萬別大意。」杜鵑說。
「你可不要離開駙馬爺身邊,隨時都要跟緊他。」朱瑾拉著她的手說。
「三餐可要記得吃,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別忘了要蓋被子。」秋桂更是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好了,你們三個,我只是出去玩,不要這樣擔心得像我回不來了。」芍葯笑著說。「我可從來沒出過遠門,能有機會出去走走,也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啊。」
中迅從車中探出頭來說:「你們三個要擔心的是有沒有照顧好公主,聽到沒?芍葯我自然會好好照顧。走吧,我們要起程了。」
三名侍女一聽駙馬爺對她們說話,不約而同的臉都紅了。三人福了一福,同時應聲是,就站到一旁,等馬車開動時,她們就拚命揮手。
芍葯在車窗邊也向她們揮手,不同的是,她臉上是真正開心的笑容。
她一直揮,揮到看不見人了還在揮,於是中迅伸手拉她,把她拉回椅子上。
沒想到她整張都臉紅了。
「坐好,別摔著了。」他說。
這馬車比平時用的要寬敞,在靠近馬伕駕車的地方是一張架床,供長程時睡覺休息用。兩邊的車窗邊,各有一張椅子,可坐在那裡欣賞風景:而車門過去的空間則是用來擺放所需物品的地方。此時,他們就坐在面向床的椅子上。
芍葯的臉始終紅通通,沒稍減過。中迅看了她一眼說:「如果你要這樣正襟危坐的話,坐沒多久,你就會全身酸痛……」
「那……你坐過去一點。」她說。
中迅微皺眉,轉過臉來對她說:「我已經很厭煩一再重複告訴你,我是你丈夫,你不必怕我。如果我連坐在你身邊都會讓你不舒服的話,我們這輩子要怎麼走下去?」
她低下頭來望著自己的手。他說得沒錯,她真是太過……太過緊張,如果連他都不能坐在她身邊,那真的是過分了。
「我要瞭解你,當然要和你親近;若不能的話,那你告訴我,我有何辦法可以做到你的要求?」他語氣轉柔地說。
他雖然如此說,但芍葯知道這一個月對他來說,的確是很不容易的一個月;他是試著要和她親近,可是每當她抬起頭來看他時,總是在他眼裡看到──遲疑和矛盾在互相拉鋸。
像是他若想要走近她一步,就需先說服自己放下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才能靠近她;彷彿親近她就是違背自己的良心,做了不該做的事;到現在他還是不能放下御凌,無法放心地接受她。
唉……她心想,他們兩人想要彼此親近,還真的很難呀。
她和他害怕的事雖然不同,卻都有心結,而且都是很難解開的心結。
就在此時,她看見……他把手舉起來。
比她還秀氣修長的手指伸到她面前,暫停了下,才緩緩地放到她手上。微涼的肌膚觸到她,讓她感到一陣顫慄,但像是在試探她的溫度一樣,他又將手抬起。
就是這樣的不確定,讓她傷心。既然想要握住她的手,又不敢放心大膽地握,還要三心二意?到底誰的心結較嚴重?
他終於握住她的手,五指交叉,緊緊相握在一起……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且平安無事的時候,肌膚相觸。她抬起頭來看向他,只見他將頭轉向另一側,卻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透露了他的不自在。
芍葯也把頭轉向窗外,掩飾內心裡的激動……
經過漫長四年的等待,他們的手終於相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