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很簡單,或者說在康托看來是這樣。他急匆匆地把往事說了一遍:他岳父是一位很有錢的維也納猶太人工業家,他把獨生女兒嫁給了康托。他們結婚時,她36歲。岳父讓他繼承了一半財產。那位老人很有遠見卓識(不像大多數其他猶太人那樣)。他料定希特勒的病毒決不會止於奧地利邊界。在納粹德國1938年吞併奧地利前兩年,他帶著全家人,他的金錢、傢俱和全部藝術收藏品毫髮無損地離開維也納,來到美國。"現在你明白我怎麼會擁有座位機和席勒那些畫了吧?"康托問,滿以為她會點頭表示明白了。
"不,"葆拉露出一排白得炫目的牙齒。"沒這麼快。他為什麼讓你做他的繼承人之一?你妻子呢?你們為什麼離婚?"
最終,葆拉終於把一切都搾了出來。洛溫斯坦(Lowenstein)老爸是一位了不起的老人。正當他已經放棄希望,認為他的獨生女兒嫁不出去了的時候,伊娃不僅找到了丈夫,而且嫁給了真正的博士。他很高興。為什麼不把一半財產留給女婿呢?幸運的是:那位老人沒有忍受他們離婚的痛苦:在他們離婚之前四年,老人與妻子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伊娃與康托的關係破裂時,沒有任何財產分割糾紛,伊娃的父親早已經在遺囑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兩個人都得到了大筆的錢。伊娃不再是康托太太,教授夫人。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更別說那棟房子和傢俱了。
"我邀請你來並不是想談這些。"康托再也無法克制了。
"不是談這個?"葆拉帶著嘲弄的微笑,睜大了眼睛。"噢,好吧,我想你已經滿足了我的好奇心。不管怎麼說,到目前為止是這樣。萊昂納多,你要告訴我什麼?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實驗?或者說最成功的實驗?"
"成功?"康托有一刻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啊,葆拉,那正是我想對什麼人談談的。我盡量講得簡短些——"
"簡單?"一絲微笑再度浮上她的嘴唇。
康托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很長時間,似乎過長了點。"我說的不是技術上的。你知道,多年來,我的研究小組一直在集中研究腫瘤的發生。"
"我知道你討厭我一開始就打斷你的話,可是,你明確說,那什麼意思?"
"腫瘤生成理論?腫瘤的形成。"
"你打算製造腫瘤還是治療它?"她故意開玩笑說,康托現在的思緒已經進入授課大廳。
"兩者都不是。我們只是想要弄清這個過程。去年我曾經有了一個念頭,非常謙虛地說,我將其稱為天才的想法。它似乎可以解釋所觀察到的大多數惡性病例,以一種非常實用的方式揭示腫瘤的產生。"康托拿起餐巾紙,畫了一個很簡單的細胞膜的草圖。他很快地用最少的科學術語,向葆拉說明了他的腫瘤發生理論。"在癌症研究領域內有許多假設的理論,當然其中有許多後來被拋棄了,沒有一種像我這種理論這麼全面。我可以說,它將掀起一場波瀾。我絕對相信它是正確的。但是,目前它只是一種假設,而且注定如此,除非——"他停頓了一下以便加強效果,"我們能夠提供某種實驗證據。去年秋天,我構想出一個能夠證實它的實驗,我讓我最優秀的年輕合作者,斯塔福博士去完成這個實驗。"
"你的奴隸之一。"
"不,是我的合作者。也許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前途的。我承認,我把他逼得很緊。我堅信我的理論是正確的,我做了一些在正常情況下我做夢也決不會做的事情:我明確告訴他必須在三個月以內完成這項工作。"
"他成功了?"
"成功了。我們公佈了實驗結果——"
"我們?"
康托看上去很困惑。"是的,我們。你怎麼這麼問?"
"嗯,假如實驗是他做的,你為什麼要和他一起發表?"
"天哪,葆拉,"聽上去他很生氣。"我們得架設一座橋樑跨越這道文化鴻溝。我現在不想在這上面花時間。我可以告訴你,在科學界這完全符合慣例。我想出來的問題和解決方法。他做具體實驗,我們一起公開發表論文,我們一向都是這麼做的。"
"萊昂納多,說下去,"葆拉的聲音很柔和。"這並不重要。接下去發生了什麼事?"
"好吧,我們的文章發表了以後,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引起軒然大波。我是說好事情。"他有意識地咧齒一笑。"電話,賀電,演講的請柬,各種各樣的事。但是——"他擺動著食指強調說,"也有一個問題。一位很重要的同事——或者我應該稱他為我的導師,我其實從來沒有導師——在哈佛大學,他派了一位博士後去完成一項任務,重複我們的實驗。"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斯塔福博士,我是說,你的人早已經完成了。難道他不相信你?"
"葆拉,在科學上,我們的研究必然會取決於其他科學家研究成果的可靠性。如果你看過科學論文,等一會:我去拿一份來給你看。"
葆拉被他孩子般的熱情所打動,他跳起來,一步跨越兩級台階的樣子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給,你看這篇文章的最後。"他翻開發表在《自然》上面的那篇論文的重印本。"有11條參考資料,是其他人的著作。我們在研究過程中利用了他們的研究和研究成果。如果他們的研究靠不住的話,我們的也就不可能可靠。科學絕對是一幢建立在良好的信任基礎上的大廈。如果基礎不可靠,那就如坐泥潭了。"
"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的社會合同與哈佛那個重複你們實驗的人之間有什麼關係。"她堅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