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的囚徒 第33節 歡迎你到到鄉下來
    這樣,康托跨過客廳門檻時,看見了她。他是從車庫旁的邊門裡進來的。葆拉一隻膝蓋跪在長凳上的籐座墊上,那是一隻很少見的帶靠背的山毛櫸長凳。她的手扶著高高的靠背,身體向前傾,在看牆上的水彩畫,裙子繃得很緊。康托十分驚駭。不光是葆拉的姿勢,那明亮的陽光也使同樣使他感到愕然。他為了保護那些珍貴的水彩畫,一般都拉上窗簾。"你好,葆拉。"他最後終於說。"歡迎你到到鄉下來。"

    葆拉嚇了一跳。"噢,艾西,……我沒有聽見你進來。"她伸出手去。迄今為止,他們兩個人之間僅有的身體接觸是互相握手,他挽著她的胳膊過馬路。"萊昂納多,"她脫口而出,"你怎麼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她的手朝房間四週一揮。"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你看這幢房子!"

    "你什麼意思?這所房子!"

    "噢,我很抱歉,可你明白我的意思。這房子外面是一所非常高雅的房子,但是……"

    "說下去,說下去。"康托笑容滿面地說。

    "誰想到會發現這樣一把椅子?我正在極力想回憶它叫什麼……好像是什麼坐的機器。……"

    他得意地說:"鞍形座位機。"

    "哎呀,這個房間完全是世紀初的維也納風格:都是些什麼人使用過的傢俱:約瑟夫-霍夫曼(JosefHoffmann)!莫澤爾(KoloMoser)!你看那美妙的莫澤爾書桌:那些鑲嵌銅圖案!怎麼回事,萊昂納多,城裡面是18世紀的古董,在內地是維也納新藝術?可這——"她莞爾一笑,再次指著牆上。"這些可得頭籌。在芝加哥,你居然還說你不在牆上掛畫。說你買不起與之相襯的羅姆尼的畫。我在這裡看見什麼?與這房間很相稱的席勒(Schiele)的畫。"

    "怎麼啦?"他裝作很無辜的樣子。"埃貢-席勒1918年在維也納去世。就這間房間而言,他在合適的地方工作,生活在合適的時代。此外,相比所有其他的畫家,我更加喜歡他的作品。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嗎?"

    "'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嗎?'"她學著他的樣。"想想你上個月不斷要我介紹維也納室內音樂,這音樂簡直可以說寫在了這件房間裡面。你卻一個字也沒說!"

    "葆拉,你得講點道理。"他抗議道,看得出來,他很高興。"你要我說什麼?總不見得說,'這首樂曲使我想起了我的家。那裡我靠在一把座位機裡細細品味席勒的畫,欣賞立體聲的勳伯格的音樂?'"

    "有時候,你聰明過頭了。"她搖搖手指,譏諷地警告說。"當然,這與我無關。你怎麼買得起——"她開始數牆上的畫,"至少七幅席勒的畫。"

    "這些不是油畫。"他故作反對地說。"它們只不過是水彩畫和素描。"

    "只不過是!"

    "我在60年代買的。現在買不起了。"

    "難道你不怕有人偷盜嗎?"

    "不可能。"他乘機把窗簾拉起來。"它們全都上了保險。況且,我這裡很少有人來。那些來過的人從來也沒有聽說我有席勒。應該說,迄今為止。我剛才看見你在研究這幅畫。"康托指著牆壁。"有特別的理由嗎?"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心想是重新建立他們兩個人之間平等關係的時候了。"對。它是這些畫裡最色情的。儘管畫裡的兩個人幾乎可以說穿戴整齊。那兩對眼睛,看上去惶恐不安,有一種驚魂未定的感覺,就彷彿剛被人發現他們在……"她遲疑了一下,她究竟該用"性交"呢還是"做愛"?

    康托替她解決了這個問題。他走到牆壁跟前,拿下畫。"給,"他建議她,"你這樣看。"他讓畫面垂直,畫中那個女人站著,那個男人緊緊摟著她的腰,他的頭在她的乳房邊。然後康托把它橫過來。現在,那個女人看上去躺著,男人在她身上,彷彿剛起身。他可能正在鈕褲子紐扣。

    "簡直不可思議。"她從他手裡拿過那幅畫,仔細端詳,先是這樣,然後再橫過來。

    "你覺得哪個……更加……?"

    "刺激?"她插嘴說。"噢,直起來看。毫無疑問。"

    康托探詢地看著她。"你這麼肯定,為什麼?"

    "首先,他們站立著。站著做愛有種幽會的味道。這對情侶好像做了什麼被禁止的事情,很惶恐。其次,如果你看他們的相對位子,他們不是在……交媾,而更像是舔陰行為。而且,"她匆匆說下去,仍然看著那幅畫,彷彿她在對那副畫說話,而不是對康托。"因為她站著而他有點蜷縮,很難確定她是否真的比那男人高那麼多。"

    停頓了很長時間以後,他說:"好了。"他把畫掛回去。"我們到花園裡去吃午飯吧。我已經把桌子放好了。想喝什麼酒?"

    葆拉有她的想法,康托也有他的打算。原先,葆拉只想更加瞭解康托,看看他在大學裡的家。現在她對他的品味、富裕,他的獨居生活更加好奇了。一個表面上獨身的男人,周圍全是充滿情慾的藝術?另外一方面,康托的目的則要明確得多,完全是利己主義的:他需要找一個人談談。在過去幾個星期裡面,他一直過著隱居生活。他挑選了像葆拉-柯裡這樣的人作為傾訴的對象:她雖然不懂科學,但是絕頂聰明,言行慎重,而且他們有可能會成為朋友:吃午餐的時候,康托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選擇實在太英明了。

    他們剛一坐下,他就意識到最好還是先滿足葆拉的好奇。他邀請她來的時候,或者,是她自己不請自來的?那個邀請是非常自然而然提出來的,他壓根沒有想到房子裡的裝飾會在她心裡留下疑問。她是他遇見的第一位室內裝潢設計師,在藝術和藝術史方面頗有造詣。他決定把事情解釋清楚——迅速而簡潔地說清楚。按照當代藝術品拍賣標準,席勒的畫,即使是最荒謬的低價,在她看來,在20世紀60年代初期,仍然超出一位年輕教授的收入所能夠承受的範圍。不用說,她的看法是對的。她也很執著,在午餐時,她終於設法讓他解釋他相對富足的原因和那些維也納傢俱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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