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雙鵰 第七章
    一夜宿醉的玄尚之翌日起身,腦中嗡嗡,好似萬千雀兒齊聲嘰喳,吵得他頭暈腦脹。除此之外,便是宮人看他的眼神起了明顯變化,總是對他指指點點,小聲竊笑。

    玄尚之以為大家是在議論他小小年紀就學人買醉,不由理虧心虛,一臉尷尬。卻哪知這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更加「驗證」了大家的揣測,令原本不著邊際的傳聞變得有證有據起來。

    而當事人玄尚之,早將喝醉後強暴歐陽宇軒未遂一事忘得乾乾淨淨,半點渣沒剩。

    對玄尚之來說,今天不過又是枯燥乏味、陪伴皇帝的新一天,興致缺缺。小皇帝咿咿呀呀地擺弄著七巧板,正玩得興起,忽然小腦袋抬起,聳聳鼻子,漂亮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緊接著拔腿就跑了出去。

    玄尚之職責所在,只得尾隨其後。

    為什麼御前伴讀的職責到我這一代會變成看小孩?

    李守譽聳著他的小鼻子,東聞聞,西嗅嗅,很果斷地穿行在錯綜複雜的迴廊內,毫不猶豫。東拐西拐,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雖然玄尚之隱隱有所感覺,但發現自己的預感成真時還是非常黑線。一個人出現在小守譽前方,而他不是歐陽宇軒又會是誰?

    小守譽歡呼一聲,飛快地撲向歐陽宇軒……手上的糖葫蘆。

    「……」

    這傢伙上輩子是狗啊?

    玄尚之發自肺腑地欽佩起李守譽的鼻子。那絕不是凡人的鼻子,孫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千錘百鏈也沒這本事。

    歐陽宇軒誘捕成功,笑得賊頭鼠目,順勢抱起樂滋滋舔著糖葫蘆的小皇帝。

    小守譽只要有食物在手,馬上就能進入無我狀態,天地獨有糖葫蘆,對外界變化概不關心。至於是誰拿來的、動機何在、此刻是誰抱起他、目的是什麼、會有什麼後果,便不在這個全神貫注吃東西的小傢伙關心範圍之內了。

    玄尚之雖一見歐陽宇軒便心情惡劣,但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示意尚有第三人在場,以防歐陽宇軒又突發奇想將當今聖上誘拐出宮。

    歐陽宇軒一見玄尚之不由一愣,想到昨日的尷尬,不禁有些心跳不一,兩耳微燙。罪魁禍首的玄尚之對此毫無所知,只知歐陽宇軒看了自己一眼後就低頭不語,心情更加鬱結,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來。

    歐陽宇軒抱著李守譽磨磨蹭贈地走近玄尚之幾步,目光沒有看向玄尚之,卻將手中的另一串糖葫蘆遞了過去,一語不發。

    玄尚之目瞪口呆,雖然一早便見歐陽宇軒手中有另一串糖葫蘆,但他沒有自戀到以為那是為自己準備的。此刻驀見歐陽宇軒將糖葫蘆遞予他,震驚可想而知,整個人僵在當場動彈不得。

    歐陽宇軒見對方竟不伸手接,不由回頭一看,正與玄尚之略顯詫異的目光撞在一起。看著玄尚之張著小嘴滿臉意外的模樣,歐陽宇軒不合時宜地覺得眼前的少年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給你的。」鼓舞性地說了一句,徹底打消了玄尚之的顧忌。

    玄尚之紅著臉接過糖葫蘆,別彆扭扭地輕輕舔了舔,卻一下子甜到了心裡。

    雖然玄尚之一句話也沒說,但他緋紅的臉頰和微揚的嘴角卻感染到了歐陽宇軒,知他的好心情緣於自己的小小禮物,不由心情愉悅,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二人尷尷尬尬,目光亂瞟,偶然撞在一起,便立刻火速避開,呵呵乾笑兩聲。嘖嘖,真好似情竇初開的毛頭小伙。

    正吃著糖葫蘆的小守譽抬眼看了看紅著臉偷笑的兩位大人,大眼睛眨了眨,便又聚精會神地繼續大吃特吃。而這個小眼線,事後自然將歪曲版告訴了金兒,又在金兒的添油加醋下變成了香艷纏綿版……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歐陽宇軒與玄尚之的微妙關係在不知不覺中改善了,但歐陽宇軒對此尚未正視,還不斷告訴自己只不過「順便」待皇上身邊的人好些罷了。不過,玄尚之卻對歐陽宇軒的主動示好倍感激動,心情久久不能平撫。

    心中那顆小小的種子驀然間得到充份滋潤,一時間茁壯成長,生得鬱鬱蒼蒼,一發不可收拾。

    不出三日,由李守譽轉述、金兒起草、宮人添油加醋的香艷版便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太后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錢天川已經殺了,貴人事忙的她總管不住悠悠眾口嘛。

    與沉溺在小小悸動中竊喜不已的玄尚之截然相反,歐陽宇軒這幾日過得郁卒不已。

    宮中的蜚短流長他也有所耳聞,不禁為自己的傳聞對像不是皇上而是那個伴讀有些負氣。但玄尚之也有可愛之處,不至於令歐陽宇軒為此鬱悶到食不下嚥。真正令他為之氣結的,還是在錢天川一事上吃的啞巴虧。

    被太后擺了一道,搭進去一個手下,照樣蒙受了這場「天地奇冤」……

    「應該是玄尚德的計策吧?」

    在歐陽宇文聽說罪魁禍首是玄尚之時,很自然地說了一句。

    但這句話更令歐陽宇軒負氣加負氣,悶在房裡半晌沒動靜。

    也不是沒懷疑過是玄尚之與太后、玄尚德合謀設計自己,但想到玄尚之的每個眼神動作,或啼笑皆非,或惹人心憐,或害羞扭捏,卻看不出有絲毫的做作與虛假,真令歐陽宇軒不知道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該保有對玄家的警覺心。

    郁卒了一夜,翌日的清晨還是要早早上朝。殿上看到小守譽煞是可愛地晃著他的小龍靴,頓時心情大好。待一下朝,卻立刻又成了霜打的茄子,繼續郁卒。

    「歐陽大人,皇上請大人至御花園一聚。」傳旨太監嗲聲嗲氣地說道。

    歐陽宇軒不由兩眼一亮,當即興沖沖地拔腿就走,看他一臉的亢奮,真不知道剛才那個沮喪的人是誰。

    晨曦的霧氣尚未褪去,馥郁芬芳的御花園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朦朧之中,歐陽宇軒慢步橋上,隱隱之中聽得水聲潺潺,遠方綠樹清溪,傳來一陣鳥語花香,真是一派安怡祥和的瑞景。

    問題是,這景象怎麼這麼眼熟?

    正當歐陽宇軒迷惘的時候,忽然遠遠走來一個人影,模模糊糊,但隱約可見是一少年身影。此情此景,頓令歐陽宇軒冷汗直冒,當即拔腿就跑!

    見了鬼了!夢裡的景象跑出來了!

    一想到如果來者跟夢中相同是玄尚之,再一想到夢中極具暗示意義的動作和眼神,毫無心理準備的歐陽宇軒的本能反應只有逃跑了。

    雖然很窩囊,但歐陽宇軒真的沒膽量當面接受來自「少年」的真情告白……

    一路悶頭急奔,待歐陽宇軒注意到時,已經跑到一處死角,前方的青石假山高高屹立,山腳下一方綠土,碧草叢生。草間有一對弈台,三面環水,僅有一座獨橋通向這裡。歐陽宇軒誤入死巷,當即傻眼。

    霧中之人一路追來,歐陽宇軒退無可退,只能背抵青山,全身戒備。待來人越走越近,清秀的輪廓漸漸顯現,歐陽宇軒更加欲哭無淚。來者不正是玄尚之?

    玄尚之偶見一可疑人影,正欲上前查問,誰知那人轉身就跑,便一路追來,哪曾想到對方會是歐陽宇軒,不由也一時怔住。

    「歐陽宇軒,你為何要跑?」

    玄尚之問得理所當然,但聽在歐陽宇軒耳中,真是說不出的幽怨可憐。

    歐陽宇軒不由理虛,對於自己逃跑的原因多少也有些不解,總之想跑就跑了,此刻面對質問更是一陣語塞。

    忽然,一縷清風揚過,頓時天空下起一陣花雨,火紅的花瓣漫天而落,紛紛揚揚。玄尚之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入宮數載,第一次見到風過花落的奇景,不由詫異地伸出手試圖接住朵朵花瓣。

    歐陽宇軒卻沒有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視線,相反地,他的視線全部集中到瓣瓣紅花中的少年身上。他微張小嘴,兩眼滿溢驚艷,笑得燦爛無邪,小手不斷地在空中舞抓著,好似頑皮的小貓一般自得其樂。

    撲通、撲通、撲通……

    歐陽宇軒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克制住莫名加快的心跳,勉強揚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抬頭對著假山頂說道:「皇上,您就算撒再多的花瓣,造再多的氣氛,假的終歸是假的。」

    玄尚之聞言一抬頭,只見假山頂數道人影迅速躲閃,只有小皇帝還傻乎乎地露著半個小腦袋,手裡抓著一把花瓣,迷惘地東張西望,不解一幫宮女太監為何集體蹲下。

    玄尚之當場黑線直下三千尺。

    小守譽與歐陽宇軒的目光對視了半晌,無辜地坦白了:「是金兒出的主意。」

    蹲著的金兒氣得直想掐死這個小東西,當即站起,你不仁我不義:「是皇上想幫玄公子和歐陽大人一把,奴婢才出的。」

    「是金兒先說你們需要幫忙,朕才想的。」

    「是皇上先提,奴婢才說的。」

    「是金兒先講,朕才提的。」

    「反正是皇上的主意!」

    「是金兒的主意!」

    「皇上!」

    「金兒!」

    好一對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主僕。

    歐陽宇軒無視頭頂推卸責任的一對主僕,轉而看向玄尚之,靜默半晌,才緩緩說道:「這一次,你仍不知情嗎?」

    玄尚之一怔:「你說什麼?」

    「罷了……若你不是真的不知道,便是你的演技已經爐火純青……」歐陽宇軒有些虛假的一笑:「虎兄無鼠弟,玄尚德把你教得不錯。」

    玄尚之漸漸明白歐陽宇軒指的是什麼,臉刷一下白了,暗暗握拳,低聲道:「你以為這是我的安排?我為何要這麼做?」

    「誰知道……朝中之事,理由有千千萬萬……」

    那一剎那,玄尚之猶墮冰窟,眼神中閃過的悲慼與失望讓歐陽宇軒有一瞬間以為他哭了。

    「你說對了,是我安排的!但你放心,以後絕不會了!」

    玄尚之的牙關暗暗使勁,才令自己的語調沒有產生變化,盡量平靜地說完這番話後,一轉過身去,淚水便不聽話地流了出來。

    「尚之哥哥!」

    李守譽見玄尚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急忙往山下跑,一幫宮女太監慌忙圍簇著小皇帝一併下山追趕玄尚之去了。

    金兒見玩出了火,不由有些過意不去,便沖歐陽宇軒喊道:「你誤會他了!是我們自作主張,他完全不知情,你快去道歉吧!」

    歐陽宇軒的嘴角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金兒見狀,也只能輕歎一口氣,轉身去追趕小皇帝他們。

    歐陽宇軒靜站在原地半晌,才緩緩地喃喃道:「……這樣反目……也好……」

    彷彿,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

    玄尚之一路飛奔回祟陽殿,胸口好似壓著萬鈞巨石,呼吸急促粗重,有股難耐得好像隨時會爆發的情緒在拚命叫囂,玄尚之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指尖已經沒入掌心的皮膚,兩手微微顫抖著。

    不日前那串糖葫蘆的甜蜜與今日羞辱的反差,令玄尚之心如刀絞,滿腹的不甘心酸。

    「尚之哥哥……」

    一個怯生生的童聲響起,玄尚之一腔怒火無處宣洩,為免自己失控遷怒給小皇帝,只得背著臉不予理會。

    「尚之哥哥,是朕錯了,」小守譽見玄尚之不理睬他,更加著急了:「朕不該聽金兒的,害你們吵架了!」

    「與你無關。」玄尚之沉著嗓音說道。

    「對不起嘛,尚之哥哥……」

    「說了與你無關!」

    一時怒氣難擋,玄尚之一下子將桌上的茶壺掃向地面。誰知本應在他身後的小皇帝恰巧奔了過來,一壺滾茶頓時潑到了李守譽的身上!他慘叫一聲抱著頭坐倒在地上,滾燙的茶水灼燒著稚嫩的皮膚,迅速泛起了駭人的水泡。

    李守譽疼得哇哇大哭,灑在地上的茶水甚至還在冒煙,可見溫度之高。玄尚之呆若木雞,小皇帝的慘相令他腦海一片空白,完全無措。金兒等人聽到殿內傳出哭聲,慌忙衝了進來,一看到李守譽的燙傷,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倒是金兒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大叫「快宣太醫!」

    頓時,祟陽殿雞飛狗跳,亂作一團。不到半刻,整個皇宮也為之沸騰,太醫忙進忙出,

    皇上的哭泣聲漸漸沙啞,無數瓶瓶罐罐端來端去,每個人都神情慌亂。

    小皇帝的燙傷面很大,而且他痛得難受,不許任何人碰,又是掙扎又是哭叫,更是令大伙亂成了一鍋粥。

    「太——後——駕——到——」

    隨著太后的鳳駕來臨,凌亂的崇陽殿終於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跪倒在地。

    誰不知先帝只有皇上這一根獨苗,先帝太后都將他視若珍寶,百般憐愛?皇上尚在襁褓之時,曾偶染風寒高燒不退,結果連長白山的奪魂生都不遠千里急急請來,可見先帝和太后有多重視皇上。如今,竟讓他們的心頭肉受了這麼重的傷,真得好好摸摸脖子和腦袋連得牢不牢了。

    罪魁禍首的玄尚之整個人都呆傻住了,木然地站在一旁看著眾人忙碌,深知自己這回闖下的禍,不再是被太后或金兒惡整一頓便能完事的小錯。所以,當太后停在他身旁時,玄尚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想說些什麼尋得太后的原諒,卻字字卡在喉間,吐不出半句。

    太后靜靜地看了玄尚之一會兒,嫻雅美麗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怒意,但也只是稍縱即逝,很快便恢復了原有的沉穩雍容,什麼也沒有說便進殿看望皇上了。

    雖然只是短短片刻的注視,玄尚之卻有種被蛇緊盯般的強烈壓迫感,由骨子裡透出一股寒意。頭皮陣陣發麻,連大氣都不敢出,汗水片刻間浸透了衣襟,牙關也在輕輕打顫。

    雖然玄尚之以前從未經歷過,但他的本能清晰地告訴他,那是掩不住的殺意。

    太后,在那一瞬間動了殺掉我的念頭吧……

    對未來際遇的無奈,對自我感情的無力,那一剎那,玄尚之忽然有種厭世的感覺。活著為何如此複雜,如此累?死就死吧,至少一了百了,不用揣摩人心,不用提防惡意,倒還輕鬆些!

    自暴自棄地放棄了僥倖的幻想,玄尚之甩去了腦中一閃而過的歐陽宇軒的殘影,萬念俱灰般站在人群的外圍,消極地等待迎接自己的下場。

    玄尚德與喬無羈也聞訊趕來,玄尚德一見玄尚之,便氣憤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從小到大,從未被哥哥打過的玄尚之呆滯地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中漸漸浮現水潮,卻倔強地強忍在眼眶中,說什麼也不肯流下來。

    玄尚德以為他仍不思悔改,更加怒不可扼,當即揚手便想再打一巴掌。

    喬無羈見狀慌忙攔住,連連勸說:「尚之又不是故意的,他年紀尚小,偶爾闖禍在所難免,此刻他也嚇得不輕,你又何必如此?」

    「他若敢是故意,我現在就清理門戶!」一向面帶微笑的玄尚德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臉駭人的怒容,惡狠狠地對玄尚之說道:「大家都太慣著你了!平時闖點小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放過了你,你倒好,居然敢傷害龍體!如果皇上有個三長兩短,別想我和父親為你求半分情!我會親自押著你趕赴刑場!」

    「喂喂!」喬無羈見玄尚德越說越凶,急忙笑臉對玄尚之道:「他只是嚇唬嚇唬你,你別怕,一會兒向太后認個錯、求個饒,我和你哥哥會一起向太后求情的。」

    玄尚之忍淚看向玄尚德,後者依然一臉怒容,雖然沒有否定喬無羈的話,卻也沒有肯定。

    玄尚之一時孩子心性湧起,倔著脾氣哽咽道:「誰需要求情……殺就殺……我才不怕……」

    玄尚德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倒硬氣!好!我現在就滅了你!」

    「喂喂,冷靜點啊!」

    喬無羈乾笑著夾在兩個兄弟之間作和事佬,同樣硬睥氣的兩兄弟犯起倔來,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玄家兩兄弟正在不服輸的互瞪,忽然幾名宮中侍衛大步上前,一下子抓住玄尚之。玄尚德見狀頓時變了臉色,到底是骨肉相連,當即本能地伸手阻攔:「你們要做什麼?」

    「奉太后懿旨,將玄尚之押入天牢等候發落!」

    玄尚德再顧不上與弟弟嘔氣,更忘了適才還惡狠狠地說絕不替他求饒,急急地向幾位侍衛抱拳求情:「望幾位兄台手下留情,舍弟年幼未經風浪,懇請幾位多多關照一番。」

    喬無羈自幼生長軍營,人面廣泛,當下便拉住為首的頭頭耳語一番。那人連連點頭稱是,與手下互使了一下眼色,原本粗暴的動作輕緩了許多,也沒再捆綁。玄尚之呆呆地任由士兵架著,下意識地看向玄尚德。玄尚德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當即轉身別過臉去。

    「放心吧,你哥只是說說氣話,他不保你誰還會保你?」喬無羈小聲安撫道。

    不論玄尚之嘴上說得多麼硬氣,他畢竟從小嬌生慣養,對牢獄之事僅限聽聞,難免有些畏懼。雖然嘴上什麼也沒說,但看向兄長的眼神之中已經流露出幾分脆弱,不安乞憐的眼神令人心酸。

    玄尚德自知太后正在氣頭,妄想此刻救下尚之無疑是火上澆油,這場牢獄之災怕是免不了了。在玄尚之被眾人押走後,玄尚德不敢怠慢,當即入殿探視皇上的情況。

    皇上雖然脖頸和手部燙傷較為嚴重,所幸宮中御醫醫術了得,珍藥更是數之不盡,留疤的可能性很小。但皇上受到的驚嚇才是御醫們最難攻克的難題,現在小守譽哭鬧不休,不肯服藥,也不肯讓人碰,縮作一團躲在被子裡哇哇號啕。

    太后皺著眉頭看著一屋子御醫、宮女、太監束手無策,終於起身,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一把掀開被子,不由分說便將李守譽硬是拽下床來。

    小皇帝哪想到會有人忽然對他動粗,一時茫然地被拽下床,一邊哽咽著,一邊淚眼婆裟地看著自己的母后。

    「很疼嗎?」太后冷冷地問。

    小守譽怔了片刻,便又開始大哭,拚命掙扎。雖然李守譽的這隻手並沒有被燙傷,但太后手上暗中使勁,還是疼得小守譽連連慘叫,卻怎麼也掙不開太后的手。

    「若你哭叫就能不疼,你儘管哭吧。」

    太后說著,用上了更大的力道,皇上的小手已經被她捏得快失去知覺,急得小皇帝撒潑捶打起來。

    眾人看得一身冷汗,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后,這二人對著幹,全朝廷都跟著提心吊膽。

    小守譽哭得越凶,太后便越用力,直到小守譽哭得快沒力氣而漸漸降低聲音時,太后才緩緩鬆了力道。李守譽倒也聰明,立刻明白過來,當即止住了哭聲。

    太后這才滿意的一笑,鬆開了手。

    她徐徐蹲下身來,愛憐地撫撫小守譽的臉頰,擦去了他臉上的淚水:「你是皇帝,是宗元國的權威,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這個國家,所以,任何怯懦示弱的言行都不可以出現在你身上。哭,是凡人的特權,但絕不是你的。」

    小守譽用力擦擦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晶瑩的水珠,嘟著小嘴有點委屈:「可朕經常哭嘛……」

    大有「幹嘛現在才找我麻煩」的意思。

    「你的那些乾號假哭,只要別把臉丟到鄰國去,哀家才懶得理你。」太后語峰一轉,口吻變得凜冽起來:「但是,你一旦流露出半分身為皇帝不應有的膽怯和懦弱,不論是宮裡宮外,對著下人還是敵人,哀家都絕不姑息!」

    小守譽似懂非懂,但懾於太后的威儀,還是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太后蕭敏,與宗元歷史上極負盛名的王憐卓皇后並稱「雙後」,以其輔佐夫君廉德帝李驚鴻實施變革、教導出明君正德帝李守譽而聞名於世、流芳千古。她確實有著教導出一代名君的手腕和城府,只是……雖然李守譽也真的名垂青史,可蕭敏對於這個兒子的教育成果卻總是閉口不談,這其中緣由實在耐人尋味。

    而在百年以後,宗元野史對於李守譽的評價與正史大相逕庭,將他的偉岸政績一一歸功於各大朝臣官員,對他本人的描述更是荒誕離奇,令人咋舌。有史學家嗤之以鼻,對此反駁:若李守譽真是空有其表、徒有其名,為何赫赫有名的幾大名臣玄尚德、武青肅、喬無羈、李守賢等人無一謀反?這些人各個有著驚世之才,卻肯屈居李守譽之下,若說李守譽毫無本事,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對此,野史也有批注,多少帶有幾分不可思議的自嘲:李守譽,真乃天生皇命也。

    而這些,此刻的太后還不知道,所以,她還在努力地試圖將李守譽教導成貨真價實的千古一帝。

    「可是……朕好疼啊……」小守譽依然委屈,明明很疼卻不許哭,好過分哦。

    太后的臉上浮起一絲略顯殘忍的微笑:「那皇上想不想不再痛呢?」

    小守譽用力地點點頭,但馬上又搖搖頭:「朕不要喝藥!好苦哦!」

    「放心,這個法子一點都不苦。」

    太后握著李守譽的手,冷聲下令道:「將玄尚之押到前殿。」

    玄尚德聞言一驚,正欲開口,太后已經看向他這一方,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玄愛卿和喬愛卿便不必跟隨了。」

    其意再明顯不過,便是不容他們二人插手。換言之,太后這次是鐵了心要治玄尚之。

    玄尚德深知太后此次是真的動了怒,只得硬著頭皮乞求道:「還望太后留下尚之一命……」

    已不敢奢望原諒,只求太后大發慈悲饒玄尚之不死。

    太后並沒有回答,而是牽著一臉迷惘的李守譽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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