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東西。」
玄尚之板著臉將買到的胭脂丟給金兒,金兒斜眼看了看他,見他一臉的山雨欲來,當即很明智地將「你吃火藥啦?」的責問嚥回肚裡。再看玄尚之另一隻手裡拎著兩罈酒,心中暗自嘖嘖:真出息了,學會借酒消愁。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金兒當即拿了胭脂就閃人。跑出幾小步,思忖一下,又竊笑著折了回來,悄悄尾隨在玄尚之身後。
玄尚之果然找了處僻靜的小樹林,直接席地而坐,抱著酒罈一陣急灌。從未喝過酒的他被辣得直咳嗽,嗆得兩眼泛淚,但還是氣勢洶洶地悶頭硬喝。
玄尚之也沒料到自己會在這個年齡就感受到何為買醉,但自從遇到那個醉漢以後,胸口就有種沉甸甸的感覺,好像塞了很多東西出不來,外面又有數隻貓爪在拚命地抓來抓去,難受得令他有想要大吼的衝動。
最後,一眼看到賣酒的小鋪,想也沒想便買了兩壇最烈的燒刀子。如果真能一醉解千愁,那放肆一醉又何妨?怕只怕,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玄尚之的顧慮十分正確,更何況還有個不安好心的小宮女悄悄尾隨在他身後。可惜,略有醉意的他已經發現不了金兒的存在。
金兒見他喝到七分醉三分醒,才壞笑著往東宮的方向跑去。如此好戲只有一人欣賞豈不浪費?自然要找個最好的看官啦!
玄尚之悶著頭喝光了兩壇烈酒,整個人軟趴趴地癱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兩眼迷離,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口中毫無意義地喃喃些什麼。
如果非常努力地去辨識,一堆無意義的囈語中會有幾個固定出現的詞彙,比如「混蛋歐陽宇軒」、「死戀童癖」、「戀得還不徹底」……
恰在此時,歐陽宇軒入宮晉見聖上,正在趁機尋找下次「幽會」的地點時,尋著尋著就發現了倒在地上的玄尚之。歐陽宇軒一怔,晴天白日的怎麼會有一個少年醉倒在地上?再一細看,有些眼熟……
幸好玄尚之此時醉著,不然見他「又」忘了他,只怕要氣得七竅流血而死了。
歐陽宇軒想了想,還是覺得多有不妥,若放這樣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美少年在此,總覺得有種任人魚肉的感覺。哎,誰讓這年頭像他這樣的柳下惠不多呢?
於是,歐陽宇軒上前搖了搖玄尚之:「喂,快醒醒。」
玄尚之正醉得昏天暗地,被人搖回了幾分神智,醉眼醺醺地辨認了半天,頓時瞪大了雙眼。
「歐陽宇軒!」
歐陽宇軒嚇了一跳,地上的醉酒美少年已經一躍而起,氣勢洶洶地抓住他的前襟,口齒不清地叫著說:「你不是戀童癖嗎?!」
歐陽宇軒一時沒反應過來,很本能地回答道:「是啊。」
承認得太過痛快,連他自己都不由沉思起來。
「我很老嗎?!」玄尚之繼續氣沖沖地間道。
歐陽宇軒萬分不解,但很老實地說道:「不,你還年輕。」
「十三歲算大人嗎?!」
「不算吧……」
「那你這個戀童癖的眼裡為什麼沒有我?!」
「啊?」
雖然歐陽宇軒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接受醉酒少年胡言亂語的準備,但這句質問實在超出他的預想,令他愣在當場。
玄尚之等了半天不見歐陽宇軒答覆,頓時更加委屈,兩眼泛起水潮,哽咽起來:「你的眼裡只有小皇帝,我這麼在意你,你卻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你不是戀童癖嗎?我也算孩子啊,那個好色混蛋戀童癖說我這個年齡正好,那你為什麼不注意我呢?我就這麼平凡無奇到讓你記都記不住嗎?」
玄尚之越說越傷心,抱住歐陽宇軒放聲大哭起來:「你太可惡了!快從我的腦子裡滾出來,我也不要記住你了!我也要忘了你叫歐陽宇軒,讓你每次都得重新介紹自己!讓你也氣惱為什麼我老記不住你,讓你也苦惱自己是不是真的平庸到讓我留不下印象!你快出來!不許待在我腦子裡!」
歐陽宇軒啞口無言。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發酒瘋啊……
懷中少年哭得悲慼可憐,歐陽宇軒不知怎的隱隱有些心疼,待回神間雙手已經輕輕撫上玄尚之的髮絲。玄尚之抽泣著仰起頭,哭得紅腫的大眼睛中噙滿淚水,一眨不眨地看著歐陽宇軒,眼神中帶著幾分乞憐般的脆弱光芒。
歐陽宇軒的心驀失一拍,慌忙收回手,心慌意亂地推開玄尚之後退了幾步。
玄尚之見自己被一把推開,小臉上露出幾分震驚,但馬上就被憤怒席捲,氣急敗壞地一下子撲了上來!
「你就這麼討厭我?!居然推開我!我可是堂堂玄家小少爺!沒人敢這樣對我!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大奸臣居然嫌棄我?!我到底哪裡不好了!長得難看嗎?!唔……就算你覺得難看,人的目光要放遠!十年後我也是個翩翩美男子!」
「……」
問題是……我不期待你十年後,我只嚮往你十年前啊……
歐陽宇軒自問跟一個醉得一塌糊塗的人講不清道理,只好認由他又踢又咬,所幸玄尚之只是小獸般的發洩,倒傷不到歐陽宇軒。
誰知玄尚之抓著抓著,忽然開始扯起歐陽宇軒的衣服,還自言自語地喃喃著:「反正得不到心……得到身也好……」
啊?!
見玄尚之真的開始剝他的衣服,歐陽宇軒嚇得慌忙掙扎。開玩笑!我歐陽宇軒玉樹臨風是沒錯,但不代表我就該遇到這種危機!
哪知一直小獸樣的玄尚之忽然變成了大野獸,藉著醉意發揮出十足力道,還有幾分豁出一切不計後果的執念,硬是把成人的歐陽宇軒壓倒在地,一邊制住歐陽宇軒不讓他逃跑,一邊替自己寬衣解帶。
歐陽宇軒直翻白眼,自己居然被一個醉酒的美少年壓倒在地,傳出去還不笑掉別人的大牙?更要命的是,這個美少年熱情又積極,衣服已經褪去一半……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樣「大」的艷福我受不起啊!
下意識地看看玄尚之通紅的小臉,不難想像小時候的他是如何趣致可愛,歐陽宇軒心中暗歎一口氣,心懷惋惜。
若再小個幾歲我就甘之若飴了……
玄尚之把自己脫得滿意了,便開始向歐陽宇軒伸出魔爪。歐陽宇軒真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總覺得自己被人壓倒還要面臨貞操危機,實在是又可悲又可笑。
當玄尚之的手摸到不該摸的地方時,歐陽宇軒終於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一下子掀倒玄尚之,將他反壓住,雙手緊緊按住那雙不老實的小手。
「你老實點!」
歐陽宇軒剛吼完,便聽到遠遠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娘娘,就是這片小樹林里長了好多漂亮的野花,雖不及御花園群芳嬌艷妖嬈,卻也別有一番情趣呢。」
伴隨而來的還有許多腳步聲,可見人數不少。而她們,自然是金兒找來的看官了。
金兒原本是想讓太后看到玄尚之的醉態斥責一番,哪想到這裡會多出一個人?當即愣在當場。眾人也相繼而到,全與歐陽宇軒大眼瞪小眼。
這是什麼情況?
玄尚之酒氣沖天,歐陽宇軒神智清明。玄尚之衣衫不整,歐陽宇軒衣冠楚楚。玄尚之倒地,歐陽宇軒壓上。玄尚之雙手被錮動彈不得,歐陽宇軒雙手自由為所欲為……
頓時,所有曖昧的目光投向了歐陽宇軒。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望著眾人用看著趁人之危的卑鄙採花賊般的目光瞪著自己,歐陽宇軒恨不得吐血三日以示冤屈。
可惜他吐不出來,注定無法明志。
還是太后反應最快,美麗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優雅的微笑:「歐陽大人,哀家覺得這種事,最好還是先經尚之同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根本不是那樣!是這小子自己……」歐陽宇軒指著玄尚之,卻發現剛才還生龍活虎的暴走小野獸睡得呼呼的。
「睜眼說瞎話,玄尚之醉成這個德性,恐怕連抬手都有問題,難道是他自己把衣服脫了躺在你身子底下的?」金兒小聲嘀咕著。
「金兒,不得無禮。」太后雖輕聲斥責,但明眼人都知道金兒的疑問十分合理。
「但事實就是那樣!」歐陽宇軒氣急敗壞地一把抓起玄尚之拚命晃:「快醒過來!像剛才那樣撲過來啊!」
「呼∼∼」睡得好香。
那一瞬間,歐陽宇軒深刻體會到「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真諦。
「再者……」太后優雅的天籟之音忽然轉了個彎,變得陰森森起來:「不知道玄丞相得知自己的ど子被歐陽大人如此輕薄時,會仿何反應呢?」
「誰輕薄他了?!」
歐陽宇軒雖倍感冤枉,但一考慮到玄氏一族會因此與歐陽家結怨,便不免有些躊躇。但他越想越生氣,真得罪了玄氏也就罷了,但為了這麼一件不白之冤而結仇,怎麼想都不值得!
太后卻在那邊閒閒地煽風點火:「玄丞相生性沉穩,就算心生不滿,想必顏面上也會對歐陽家留有餘地。不過,哀家記得性烈如火的喬慶山元帥似乎是尚之的義父?」
太后似是詢問地看向金兒,從未瞭解過玄尚之家譜的金兒立刻將頭點得像啄木鳥:「是呀,喬元帥很疼尚之的。再說喬無羈大人跟尚之的兄長是結拜兄弟,也把尚之當成親弟弟一樣關愛,他們父子就沒玄丞相父子這麼好說話了。」
「哀家還記得北衙禁兵長史華葉也與丞相交好,對尚之視如己出,不知是否哀家記錯了呢?」
「沒記錯呀,太后,華大人與玄大人的忘年之交一直是朝中美談呢,尚之入宮時他還專程前來探望,這是金兒親眼所見。」根本沒見過的金兒煞有其事地說道。
「話說回來,華大人也是交友廣闊呢,連不好說話的刑部尚書都與他稱兄道弟,令哀家佩服不已。」
「對呀,眾位大人也愛屋及烏,對尚之多有關照呢。」
太后與金兒你一句我一句的一搭一唱,說到最後,歐陽宇軒就因為「輕薄」了玄尚之一下,便得罪了大半個朝廷。
歐陽宇軒心知太后是有意落井下石,恨得牙癢癢,但也知自己落了下風,只得隱忍,暗自小心太后作何居心。
「不過呢……」太后果然語峰一轉,和顏悅色地說:「哀家深知大人品性並非無恥之徒,想來歐陽大人也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才會犯下糊塗事,人非聖賢,執能無過呢?」
說罷,太后冷聲對眾人說道:「今兒個的事,哀家不想聽到宮中有半點風言風語,若有人敢傳出去,便是跟哀家作對,你們聽明白了嗎?」
眾人不敢怠慢,齊聲應下。太后又命人將玄尚之背回東宮,好言「安撫」了歐陽宇軒一番,這才悠然離去,留下一股香風欲隱欲現,令歐陽宇軒的心亂作一團……
為什麼被冤枉的我還要賣太后這麼大個人情?!
這邊,太后一行前往東宮,金兒望了望酣睡的玄尚之,搖頭低喃道:「傻小子,差點被人吃掉都不知道。」
太后聞言低笑出聲:「金兒,莫非你真以為歐陽宇軒意圖不軌?」
金兒一怔:「可是當時的樣子明明就是啊。」
「歐陽宇軒再色膽包天,也不敢在皇宮為所欲為,何況那人還是丞相的二公子,聖上的御前伴讀?除非他是存心想被把個大帽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太后您剛才……」金兒小聲說道。
「金兒,事實的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種『真相』對咱們更有利。」太后的臉上泛起一絲誘人的淺笑:「明日朝堂之上,工部會有一本奏摺參工部侍郎錢天川。錢天川與歐陽宇軒有同門之誼,兩家父輩又相交甚深,只怕歐陽晏會授意歐陽宇軒力保此人。但錢天川乃歐陽一黨北方勢力的中間人,若辦了他必能殺一儆百,大挫銳氣。此事我知,歐陽宇軒也知,就看誰能先下手為強。今日之事,正好是個絕佳的把柄,歐陽宇軒只要投鼠忌器,便是哀家的機會,哀家又豈能在此刻『明察秋毫』呢?」
金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以後你要多幫襯皇上,這點心機與城府是必備的,哀家自會好好栽培你,你也要多加努力。」
「謝太后!」金兒喜不自勝,急忙拜謝。
金兒有太后的「教誨」,自然是「前途無量」。
***
歐陽宇軒吃了悶虧,有氣無處發,剛一回府,又聽到歐陽宇文轉述大伯的來函,這才知道了錢天川一事,頓時了悟,氣得直咬牙。
敢情是在那裡等我呢!說不定他們是一夥的,故意下個套等我鑽!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那個可惡的臭小鬼!
可是,待靜下心來,想到那個醉得昏天暗地的小鬼(名字沒記住……)的每字每句,心中卻莫名地微微悸動起來。
鑒於歐陽宇軒的對象基本都是兒童,從未遇到過如此激烈的「真情告白」,說毫無感覺是假的,不在意更是假的。玄尚之帶著醉意、紅著臉、噙著淚哭鬧的模樣縈繞在歐陽宇軒的腦海之中,久久揮散不去。
不可否認……他那時的模樣……有些令人心動……
想到那個俊俏的小鬼對自己的愛慕,歐陽宇軒還是難免有些得意,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由嘴角上揚,心情轉佳。
但一想到那個小鬼的年齡……嘴角又垂下,暗歎一口氣,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歐陽宇軒,還在固執地堅守著他的戀童準則。
入夜,歐陽宇軒做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夢。夢中層霧繚繞,綠樹清溪,水聲潺潺,他漫步橋上,在迷霧中茫然徘徊,不知目的何方。
忽然,迎面走來一個隱隱身影,他不由駐足,安靜地等待那個身影的靠近,下意識地期待著什麼。終於,那人來到面前,他眉若墨畫,眼如天星,姣好俊俏的臉龐上掛著一個羞澀的淺笑。二人相視無語,卻雙雙會心微笑,笑容之中都帶有幾分甜蜜羞澀。
歐陽宅軒本能地知道,夢中的這個人與夢中的自己是一對戀人,至少,夢中的自己對那個人有著十成十的好感。
問題是……那人的個頭、年齡以及長相的問題就大了……
那人徐徐靠近歐陽宇軒,他微微仰頭,雙頰紼紅,輕閉雙眸,濃黑的長長睫毛因激動或緊張而微微顫動著。歐陽宇軒的心跳開始漸漸失控,莫名地感覺到喉中乾澀,不可否認眼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對夢中的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歐陽宇軒只覺如中蠱惑一般,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慢慢俯下,眼見越來越靠近那人豐潤的雙唇,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歐陽宇軒終於爆發出一聲狂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怎麼聽都像慘叫。
房門被驀然撞開,歐陽宇文與數名家丁神色緊張地衝了進來,警覺地四下張望:「哥,出什麼事了?」
歐陽宇軒坐在床上大口喘氣,用手顫巍巍地抹抹額頭的汗水:「沒事……做了個惡夢……」
歐陽宇文聞言翻翻白眼:「夢到誰這麼可怕?居然讓你發出好像被人行刺般的慘叫?」
揮揮手,摒退了下人,歐陽宇文坐在歐陽宇軒的床畔好奇地等待答案。
歐陽宇軒神情恐怖,雙唇哆嗦:「就是那個總跟在皇上身邊的小鬼……」
歐陽宇文想了半晌,恍然大悟:「丞相小公子,御前伴讀玄尚之?」
「啊!就是這個名字!」
歐陽宇軒終於想起「玄尚之」這三個字了……
「玄尚之雖然不至傾國傾城,但也稱得上清秀俊美,夢到他也沒必要這般慘叫吧?」
「問題是我從沒夢到過五歲以上的!」
「……」歐陽宇文一時無言以對。
再看哥哥一副驚魂未定的惶恐模樣,歐陽宇文忽然促狹一笑:「該不會是春夢吧?」
歐陽宇軒好像被噎到一般,臉色活像吞了只死蒼蠅。
歐陽宇文見兄長這般反應,深知一語中的,暗笑得腸子打了結,好心上前安撫般拍拍歐陽宇軒的肩:「哥,恭喜你終於向『前』邁了一大步。」
啪!枕頭砸到了臉上。
看著狂笑的弟弟奪門而逃,歐陽宇軒此刻的心情豈是鬱悶二字了得?真是一世英明今朝喪。
都是那個臭小鬼不好,沒事跑我夢裡來做什麼?!
負氣地窩進被子裡,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卻再度浮現出玄尚之在夢中的羞澀微笑,還有他醉酒時的任性胡鬧,以及那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告白……
歐陽宇軒慢慢睜開眼睛,怔怔地出了神。
玄……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