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下集 第四部分 第144節 暗殺希特勒的陰謀
    ……戰況匯報會議在一座木造的營房裡舉行,因為俄軍在前線迫近拉斯滕堡,那個堅固的混凝土地堡司令部正在進一步加固,以防空襲。這一下救了希特勒的性命。倘使在地堡裡,我們就會全被那次有限的爆炸消滅乾淨。

    炸彈爆炸之前,會議是大家所熟悉的一個令人厭煩的場面。豪辛格正在陰鬱地喃喃談著東線的情況。希特勒俯身對著桌上的地圖,戴起厚眼鏡凝視著。我站在他的身旁,呆在通常那群參謀人員當中。這時只聽見一聲破裂的轟響,房間裡滿是黃煙。我發覺自己十分痛苦地躺在地板上,喉嚨裡不自覺地發出呻吟聲。我以為我們遭到飛機的轟炸。我的第一念頭就是,要逃脫性命,不要給活活燒死,因為這時火焰劈啪作響,有一大股燃燒的氣味。我雖然一條腿被炸斷,還是掙扎著到了外邊,在濃煙和幽暗中絆倒在好幾個摔下的人的身體上。四周的呻吟和尖聲號叫是可怕的。到了外邊地上,我癱坐下來。我看見希特勒倚在一個人的胳膊上從濃煙裡逃出來。他臉上有血,頭髮被灰泥膠凝著直豎起來。從劃破的黑褲子外面,我可以看到他的光腿。那兩條紡錘形的白腿,那兩隻圓滾滾的膝蓋,一時使他看來像一個可憐的普通人,不像那個凶狠殘忍的軍事統帥。

    近年來,出現了許多稱頌那些陰謀分子的作品。我本人無法為那些人感情用事。我幾乎遭到殺害這一層,倒毫不相干。馮-施道芬堡伯爵通過了森嚴的門禁和狼穴的保安檢查,把那只裝滿炸藥的公事皮包放到桌下,這當然是勇敢、機智的,可是有什麼用呢?他已經是一個肢體殘缺的廢人,在北非瞎了一隻眼,斷了一隻右手,左手還缺了兩個手指,這是眾所周知的。他為什麼不全部犧牲掉呢?誠然,他是那次陰謀的主謀,但是整個目的就是要殺死希特勒。惟一十拿九穩的辦法就是,走到他前面,手裡拿著偽裝起來的炸彈,使它一下爆炸。看來,伯爵的模糊的基督教理想主義並不包括殉難在內。造化弄人,他無論如何也只多活了幾小時。因為同天晚上,他就在柏林被逮捕並處決了。

    武裝部隊中的這些陰謀分子我幾乎全都認識。他們中有些人竟然牽連在內,使我大為震驚。有些人加入進去我是可以猜到的,因為他們早期也來試探過我。我駁斥了來試探的人,就此沒人再來找我。暗殺掉國家元首來結束戰爭——不論對我們幕中人說來元首非常明顯的缺點是些什麼——這種概念據我認為是大逆不道、違背我們軍官的誓言和乖謬已極的。今天,我依舊認為如此。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武裝部隊到處還深入敵境,他們的人數多達九百萬,儘管領導乖僻反常,仗還是打得十分出色。祖國雖然遭到猛烈的空襲,卻依然完整無缺。德國的政治中心不論好歹,就是德國人民和希特勒之間的緊密關係。暗殺掉他,就會造成局勢混亂。希姆萊、戈林和戈培爾仍然控制著全部國家機器,他們準會發動一場意想不到的報復性大屠殺。每一個德國人的手都會反對他的同胞。我們的沒有領袖的軍隊就會崩潰。軍事情況雖然很糟,卻並不要求這樣一個解決辦法,實際上根本不是解決辦法:使我們自已陷入無政府狀態,把布爾什維克野蠻人請進來,搶劫掠奪,一直鬧到萊茵河畔!

    事實上,七月二十日的炸彈爆炸事件,促成了第二次國會縱火案。它給了希特勒他所需要的一個借口,把活著的反對派人士全部斬盡殺絕。這次至少死了五千人,大多數全是清白無罪的。總參謀部的人員和獨立的、優秀的知識分子——政治家、勞工領袖、傳教士、教授和殘存的古老德國貴族——幾乎剪除殆盡。我的看法是,七月二十日事件也許反而使戰爭延長了。我們當時正處在八月災難的邊沿,那也許會迫使納粹黨人自行擺脫希特勒,有秩序地投降。與此相反,七月二十日事件使德國感到震動,於是全國團結到了元首的周圍。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九個月可怕的日子以後他開槍打死自己時為止。在德國人民中,並沒人支持那次笨拙的暗殺嘗試。陰謀分子受到人們的咒罵;希特勒再一次變得趾高氣揚。

    我至今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在狼穴的醫務室裡,希特勒就坐在離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跟戈林談話,大夫正在治療他震破的耳鼓。「現在,這些傢伙正在我要他們呆的地方給我逮住啦,」他這麼說,或者大意是如此。「現在,我可以採取行動了。」他知道這次暗殺的失敗反而使他的政權得以苟延殘喘。

    為希特勒辯護的人們說,他並沒看他下令拍攝的處決將領們的那些影片,但是放映的時候,我就坐在他的旁邊。他當時的癡笑和議論比較適合於看查理-卓別林的一部喜劇,而不適合於看我的老戰友們那種可怕的、變了樣的神情,他們脖子上套著琴弦絞索,赤身裸體地正經歷著臨死前的痛苦。我從那以後根本無法再尊敬他了。今天回想起這件事時,我也無法尊敬他遺留下的形象。

    就我來說,七月二十日事件完全是大禍臨頭。從那以後,我走起路來一直跛得厲害,右耳完全聾了,而且經常一陣陣頭暈目眩,人會摔倒。還有,這斷送了我離開最高統帥部的機會。我像七月二十日事件中的大多數人那樣,出身於一個保守的地主家庭,所以很有可能成為希特勒荒謬絕倫的猜疑的犧牲者,被他處決。不過,或許我的負傷使我的清白無罪似乎不講自明。再不然,也許秘密警察知道,我並無嫌疑。不管怎樣,我又成了那個「好阿爾明」,跟那幫「別人」全不一樣,除了莫德爾和古德裡安以外,幾乎比任何其他將領都更受到希特勒的禮遇。這一來,我被迫親眼目睹了他的一步步沒落,直到在柏林地堡中的那個慘痛的結局,每天忍氣吞聲地聽著他對我的同行和我的階級發出最最下流的惡罵。

    英譯者按:這個密謀者的小團體可以說是具有基斯通警察的本領。他們不斷放置一些未能爆炸的炸彈,策劃一些自己人犯下錯誤的行動,而且一般總是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但他們是很英勇的人,他們的行為是複雜而動人的。隆不以他們為然,這種見解在德國並不普遍。我得到的印象是,隆因為自己沒有加入而感到內疚,因而在表示異議時過甚其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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