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讚美的語調使她頓時臉上生光。她講話聲音有點沙啞,但音調動人。「你愛這麼說。你倒是真神氣!只是頭髮灰白了點,老東西,還真討人喜歡呢。」
他走到火爐旁,伸出了雙手。「真舒服。」
「哦,這些日子我的愛國熱情可高極啦。還有實際行動。柴油是個問題。我調低了恆溫器的溫度,關掉了大部分房間,盡量燒木柴。為什麼不從機場給我來個電話?你這個壞東西!害得我像頭豹子一樣,在房子裡走來走去。」
「公用電話亭都擠滿了人。」
「可不是,電話機糾纏了我整整一個小時,它老是響個不停。斯魯特那傢伙從國務院打電話來,他從瑞士回來了。」
「斯魯特!有沒有娜塔麗的消息?拜倫的消息?」
「他忙得很。過會兒還要打電話來。娜塔麗好像在盧爾德,而且——」
「什麼?法國?她是怎麼到盧爾德的?」
「她和我們的那些被拘留的外交官和新聞記者呆在一起。關於她的情況,他就講了這些。拜倫去過里斯本,設法找交通工具回來,這是斯魯特聽到的最後消息。他接到了命令,要上一條新建的艇上去。」
「好極了!小孩呢?」
「斯魯特沒說。我已邀他來吃晚飯。你還記得西姆-安德森嗎?他也來過電話。電話鈴一直沒停過。」
「那個海軍士官生嗎?就是那個逗得我在網球場上奔東跑西,惹得梅德琳在一旁又是拍手又是笑的那個傢伙,是吧?」
「他現在是海軍少校啦!你覺得怎麼樣,帕格?我敢說,現在只要是斷了奶的娃娃就可以當海軍少校。他要了梅德琳在紐約的電話號碼。」
帕格凝視著爐火說:「她是和克裡弗蘭那小猴崽子一道回來的,是嗎?」
「親愛的,我在好萊塢認識了克裡弗蘭先生。這個人倒不壞。」她看見丈夫臉色不高興,說話便有點吞吞吐吐。「還有,她的工作也真好玩!這孩子賺的錢可多啦!」壁爐裡的火光投射出粗獷的陰影,在維克多-亨利的臉上忽隱忽現。羅達走到他身旁。「親愛的,那杯酒怎麼樣了?說實在的,我都渾身發抖了。」
他伸出一隻胳膊摟著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面頰。「那還用說。先讓我給迪格-布朗掛個電話,問一下到底為什麼要我最優先搭乘飛機到這裡來。」
「嗯,帕格,他只會告訴你打電話給白宮。還是讓我們假裝你乘的飛機到晚了吧——怎麼啦?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的心肝?」
「白宮?」
「可不是,沒錯,」她馬上用手捂著嘴巴,「啊呀,天哪!露西-布朗可要砍我腦袋了。她要我發誓保密,可是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
「知道什麼?」他的聲音變了。就像在跟一個軍需官說話。「羅達,告訴我到底露西-布朗對你說了些什麼?什麼時候說的?」
「天啊!好吧——好像是說,白宮命令人事局立刻把你召回這裡來,十萬火急。這是十一月初的事,還在你失掉『諾思安普敦號』之前,帕格。我知道的就這些。就連迪格自己也只知道這些。」
帕格走到電話機旁,撥動號碼。「快去調酒。」
「親愛的,可別洩漏露西告訴過我。他會用文火烤她的。」
海軍部的交換台好久沒回話。維克多-亨利獨自一人站在寬敞的起坐室裡,從震驚中慢慢恢復了過來。白宮對他來說,像對任何美國人一樣,是一個有魔力的字眼,但他早已逐漸體會到侍候總統的那種酸溜溜的餘味。弗蘭克林-羅斯福待他不過是像一支借來的鉛筆一樣,用過就算了;打發他去指揮那艘倒楣的「加利福尼亞號」,政客手段!維克多-亨利對總統並無怨言。在他身邊也好,不在他身邊也好,維克多-亨利對這位老謀深算的老瘸子仍然是心懷敬畏。但他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推辭掉總統再一次派給他的任何差使。跟著大人物當隨從,專門沒出息地在陸地上跑腿,只能毀了他一生的事業。他必須回到太平洋上去。
迪格不在。帕格走到壁爐前,背對爐火站著。他在這裡感到不自在,然而在傑妮絲簡陋的小屋裡,他卻感到很自在。怎麼會這樣呢?在去莫斯科之前,他曾在這座房子裡住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這房子多大呀!當時他們怎麼會想到去買這樣一幢大房子的呢?他又一次同意她拿出一部分她自己的信託金用在這上面,因為她要過的那種有氣派的生活非他的能力所及。錯了,錯了。當時還談論過要接待許多孫兒孫女。真是不堪回首!在這冰凍的十二月裡,在散發著聖誕節氣氛的房間裡,傢俱上還罩著夏天的套子幹什麼呢?他根本就不喜歡綠色印花布上的俗不可耐的花卉圖案。儘管他感到爐火烤得他的上衣暖烘烘的,但房間裡的寒氣似乎仍然侵入他的骨髓。在熱帶地區服役會使血液稀薄,這也許是真的。但是,在他的記憶中從前也是在太平洋任職回來的時候,卻不是像現在這樣冷徹骨髓。
「馬提尼酒來了,」羅達大聲說,手裡托著一隻叮噹響的盤子走了進來,「迪格怎麼說?」
「他不在。」
帕格呷的第一口酒,順著他的喉嚨火辣辣地下去了。他已經好幾個月不知酒味;華倫死後,他的身心都陷入麻木狀態,從那時以來他就滴酒未入。「很好,」他說,但他心裡卻懊悔贊成喝馬提尼酒。他得保持清醒到人事局去。羅達給他端來一盤不加蓋的三明治,他擺出熱情洋溢的口氣說:「好啊,魚子醬!你真的寵愛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