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上集 第五部分 第221節 該死的混賬丫頭
    「知道,好的。」亨利說,「我現在該洗熱水澡去了。」

    在圖拉吉島上醫院的病床上,或坐在飛機的鐵圓背座位上打盹兒的時候,他總是夢見「諾思安普敦號」,現在正是這樣的惡夢把他從小睡中驚醒。當軍艦令人眼花繚亂地朝橫樑一端傾斜時,他和軍士長斯塔克在艦上,黑油油暖洋洋的海水漫過甲板衝來,把他們捲入水深沒膝的漩渦中。夢境中他泡在水中的感覺是真實的,就像泡在浴缸裡一樣,毫無不適之感。軍士長掄起一隻大鐵錘猛擊拴住一條救生艇的鐵環,眼睛突出,充滿了恐怖,這時帕格驚醒了。鐵錘的敲擊聲變成了一下敲門聲。他發覺自己沒濕透,而且睡在床上,因而感到寬慰。但他一時沒法想他是怎樣來到這間黃色的飾有動物圖片的幼兒室。

    「爸爸?爸爸?已經十二時一刻了。」

    「呀,謝謝,簡。」腦子突然清醒了。「埃斯特怎樣了?」

    「他來過,又走了。」

    他穿了一套白色海軍禮服走進院子。渾身上下端端正正,整齊清潔,臉色也好看多了。曬衣繩上的東西已經拿掉。那個夏威夷姑娘坐在草地上維克身旁,他自顧自吃盤子裡的黃燦燦的玉米粥,有一半粥塗到鼻子和下巴上了。「他的胃口恢復了吧?」

    「晤,是的。早恢復了。在廚房裡吃飯行嗎?」

    「太好了。」

    他和傑妮絲吃著雞蛋和香腸,斷斷續續地談了一陣子。使人煩惱的話題是這樣多——下落不明的娜塔麗現在哪兒,「諾思安普敦號」的沉沒,帕格自己的前途未定,尤其是華倫之死等等——所以傑妮絲不得不滔滔不絕地談起她的職業來。她在為陸軍工作。一位頭銜響噹噹的——物資管理局局長——陸軍上校在一次宴會上看中了她,後來把她從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挖走了。當前,在這塊領土上,戒嚴令享有無上的權威,檀香山的歡樂氣氛——花環、管樂隊、夏威夷的歡宴以及迷人的景色——掩蓋著一個冷酷無情的獨裁政權。她那位上校把所有的報紙都懾服了。只有他才能決定諸如白報紙要進口多少、哪一家可以分配到等問題,因此報紙編輯只能在他和軍事總督面前卑躬屈膝。社論裡沒有批評。被稱為「憲兵法庭」的軍事法庭擁有超越法律的權力,它作出奇怪的判決,如命令違法者購買戰時公債或獻血等。

    「說來這一切都是比較溫和的,」她說。「陸軍確實維持了良好的秩序,又很好地照顧我們。除了酒和汽油外,一切都不配給。我們吃得像王爺一樣。大多數人都無憂無慮。但當你看到軍事獨裁的種種內幕活動,像我這樣能看到,那您就會感到不安。這兒不算美國,您知道嗎?有朝一日如果我們大陸那邊出現獨裁政權——但願上帝不讓這種情況發生——它將首先以軍事緊急措施的面貌出現。」

    「唔,唔。」她的公公說。在這一番對話中從他嘴裡只能聽到這種咕嚕聲。也許,她想,他不喜歡聽到別人對軍方提出的批評。她不過是找些話談談而已。她所看到的在他身上發生的變化著實使她傷心。在這個沉默寡言的人身上有一種茫然若失的神態,一種灰溜溜的氣息。他那種已經成為習慣的沉默現在看起來倒像是一件破破爛爛的遮著不幸的外衣。儘管他舉止端莊,憔悴的臉上呈現出不屈不撓的神氣,她還是憐憫他。華倫的爸爸,先前顯得是個威風凜凜的人物——這位出色的海軍高級軍官,這位曾和丘吉爾、希特勒、斯大林等人交談過的羅斯福親信——怎麼現在一下子萎縮了!他看起來還很不錯。胃口也好。只打過一會兒盹就恢復疲勞,說明他骨子裡還是精力充沛的。他是個壓不垮的人。但他正受到無情的壓搾。他的兒媳婦想的就是這些,她還完全不知道他的妻子對他的負心哩。

    在喝咖啡的時候,她讓他看了羅達最後的來信,她希望信中那種絮絮叨叨的閒聊會使他高興起來。羅達忙起教堂的事情來了。這方面的細節以及一些海軍方面的小道消息,寫滿了三頁信箋。信末附筆提到梅德琳在電影界的工作已經吹了,她已經回到紐約為休-克裡弗蘭工作了。

    帕格在讀信時臉色沉了下來。「這個該死的混賬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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