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布洛貝爾講的話純屬吹牛,但司令官並不想和他爭辯。也許關於烏克蘭是沒什麼好說的;早在德國軍隊逼近基輔之前,他就同希姆萊會面談起過處置猶太人的問題,後來又同艾克曼談起過。早在一九三八年,艾克曼在維也納猶太移民局的一套辦法就是奧斯威辛集中營採取的經濟手段的模型。司令官聽說過維也納的一套辦法。猶太人從大樓的一個門口進去的時候,都還是腰纏萬貫、趾高氣揚的資本家,然後經過一間間的辦公室,簽署一份又一份證件,等到從大樓的另一頭出來的時候,一個個手中拿著護照,身上已被囊刮一空,變成了窮光蛋。至於對猶太人進行特別處置,然後由官方統一收集他們的財產的萊因哈特行動,一向是歸格洛伯克尼克掌管的。因此布洛貝爾竟要宣稱……
玎鈴鈴鈴鈴!
這是司令官有生以來所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他立刻站了起來。別墅裡深更半夜響起的電話鈴聲絕對不會是為了報告失敗的消息。
大雪紛飛,鼓聲也像被摀住了一樣,因此一直等到它敲到隔壁營房的隊列時,班瑞爾方才聽到。逃犯給抓住了。現在正押著走過比克瑙營房的隊列!如果他非給抓住不可——願上帝憐憫他——那就早一點抓住他吧。幾個月以來,班瑞爾還是第一次擔心自己的兩條腿會支撐不住。聽到鼓聲給他增添了力量。兩個黨衛軍正在把一個行刑架子搬到操場上。很快就要結束了。
那個傢伙過來了,走在他前面的是三個軍官,跟在後面的也是三個軍官,中間為他留下充足的空間讓他獨自表演。有一個人用削尖的木棒不停地戳他,使他不停地一面敲鼓,一面跳躍。這個可憐的傢伙簡直沒法兩腳落地,但他還是在繼續向前走,敲著鼓,不停地跳躍著走過來。
他身上的那套小丑服裝因為使用過久而陳舊不堪,鮮黃的顏色,臀部和腿部都已沾滿了血污。這景象仍然極為滑稽可笑。他脖子上掛著那塊常見的牌子,上面用德文寫著又粗又大的黑體字:好哇,我回來啦。他是什麼人呢?臉上塗抹得亂七八糟,嘴塗成了紅色,眉毛畫得又粗又長,實在認不出來。當他有氣無力地猛敲著鼓,在他們面前走過的時候,班瑞爾聽見穆特普爾喘了一口氣。
拷打的時間並不長。但當他們把他的屁股脫光的時候,已經是血肉模糊了。他們只要他再挨十下。他們不準備使他過分衰竭。德國秘密警察的審訊高於一切。他們得讓他繼續像個活人的樣子,以便用刑逼供。他們甚至還要給他吃點東西,使他恢復元氣。當然,他們最終還是要在點名的時候把他絞死的,不過到那時他也就已經被折磨得差不多了。逃跑真不是件好玩的事。話說回來,如果你不逃跑就得化為青煙升上煙囪的話,那麼你找另一條道路離開奧斯威辛也就不用擔心會折本了。
凍得死去活來的行列解散了。黨衛軍和狗腿子驅趕著難以舉步的囚犯回營房去,咒罵著,用木棍打著,用皮鞭抽著。有些人踉踉蹌蹌地跌倒了。他們站著不動的時候,是兩條僵硬的腿支撐著他們。凍僵了的關節一彎曲,馬上就倒下去!班瑞爾聽說過這種情況。他從拉姆斯道夫來的時候,路上就體驗到了這種情況。他的兩條凍得麻木了冰冷的腿,走起路來,就好像兩根鐵棍子,要靠臀部的肌肉直挺挺地挪動它們。
木房子裡的氣溫必定是在零度上下,但至少裡邊不下雪,算得是一個溫暖的棲身之處:事實上,那就是家。熄燈之後,穆特普爾戳了戳班瑞爾,班瑞爾翻身靠近他,把耳朵貼在工頭的嘴邊。
感到他呼出來的溫暖氣息;聲音模糊微弱:「計劃取消。」
班瑞爾換了個位置,把嘴湊到了穆特普爾耳邊:「那人是誰?」
「就別問了。一切取消。」
司令官掛上電話的時候渾身輕鬆,滿心喜悅,放聲哈哈大笑。他告訴布洛貝爾,是警犬跟蹤發現了他。這個該死的廢物藏在一輛從犯人廁所往外運糞便的大糞車裡,企圖逃走。他沒能走遠。全身是糞,三個人用水管子把他沖乾淨。就這麼逮住的!
布洛貝爾拍了拍他的肩膀,頗有見地說,逃跑未遂這對整頓紀律倒不是一件壞事。給這個狗雜種來一個殺一儆百。司令官心想,現在正是難得的心理時機,於是他把布洛貝爾請到了樓上他的辦公密室。他先把房門鎖上,然後把壁櫥的門鎖打開,將寶物拿了出來,鄭重珍惜地在桌子上攤開。布洛貝爾上校惺忪蒙的兩眼頓時張大了,閃出了又妒忌又羨慕的光芒。
這包東西都是女人的內衣:全都是巧奪天工的珍品,工藝精緻的織物,玲瓏剔透,看去如同一絲不掛,男人一見就會情慾衝動。有緊身短褲、胸罩、襯衣、襯裙、吊襪帶,都是薄如蟬翼、色似敷粉的絲織品。洗燙得平整光潔,電影明星馬上可以套上身去!舉世無雙的佳品!司令官解釋說,派了一個人在脫衣室裡專門收集這類最精緻的東西。有些猶太女人簡直使人靈魂出竅。哦,我的天呵,剝下的這些貼身玩意兒有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