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上次來信到現在已經有些時候,梅德琳怕有半年沒寫信了。所以我有隔膜之感,也不知何以向你進言。如果你能和她同在紐約逗留若干時日,也許不無好處。姑娘需要有人陪伴,而你一個人住在華盛頓家裡,現在也不是時候。傑妮絲舉止端淑,但是她受的打擊非同小可。拜倫很可能會一如往常地把他的感情掩藏起來,但是我倒為他擔心。他是一向崇拜華倫的。
我剛才寫畢我艦的作戰報告。這份報告只有一張紙。我們沒開過一炮,沒見到一隻敵艦。華倫想必是三天之內執行了十二次搜索和攻擊的飛行任務。他和幾百名跟他一樣的青年人挑起了這一場勝仗的重擔。我什麼也沒幹。
莎士比亞筆下的一個角色說過,「人人都欠上帝一個死。」就算我們能把時光退回到一九三九年三月的那個雨夜,他剛從「莫納根號」休假回來,告訴我們他已報名參加飛行訓練——他就是這麼個脾氣,毫不張揚,讓我們面對一個既成事實——就算我們當時便已知道日後會發生的事,我們又怎能有兩樣的做法呢?他生為軍人的兒子。男孩子總愛學爸爸的樣。他選擇了海軍裡最好的部門,最有效地努力殺敵的部門;他無疑已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不論在哪一兵種裡,或哪個戰場上,一舉予敵重創,為國立功,貢獻在他之上的人是不會有多少的。如今,他正是求仁得仁。他的一生是成功的,盡責的,完整的。我需要相信這一點,而在一定的意義上我也確實如此相信。
然而可惜啊,華倫可能會有多好的前程!我是一個已知數。像我這樣的四條槓有上千人,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我已經有了家庭;你也許會說我已經是一個在世上生活過來的人了。華化可能會有的前程,我怎能比得上呢?
千真萬確,華倫是一去不回了。他不會有任何身後的聲名。戰爭結束以後,誰都不會記得那些在戰火中出生入死的人。人們將把海軍將領的英名,甚至把那幾次拯救了我們祖國的戰役,忘記得一乾二淨。我現在就已感到,不管當前傳來多少次失利的消息,我們終究要打贏這場戰爭。日本人在中途島慘敗之後將要一蹶不振,希特勒休想憑他自己的力量踏平全球。我們的兒子在這次扭轉全局的戰役中出了力。他在關鍵的時刻處身在關鍵的所在。他豁出性命,投身進去,盡到了一個戰士的責任。我為他感到驕傲。我將永遠不會失去這份自豪感。只要我一息尚存,便有我對他的懷念。
別的事情都等下次信中再說。上帝保佑你平安順利。
愛你的,
帕格
羅達穿了一件綢浴衣從她的房間出來,對拜倫說:「這封信寫得真好,是不是?」拜倫沒吭聲。他坐著抽雪茄,兩眼呆望,面容黯然,信紙攤在膝蓋上面。見他如此沉默和這副神色,她也心裡不安,便跟他說點高興話,同時對著一面大鏡子梳理頭髮。「我把它保存著。我保存著所有的東西——電報,海軍部長的信,所有的其他信件,還有金星母親會的請柬和《華盛頓先驅報》登的新聞。這篇報道表揚得可好吶。噯,這兒又是個什麼招待會呀,拜倫?難道她不是在給休-克裡弗蘭工作了嗎?我全給鬧糊塗了,還有——哎喲,這頭髮真是見鬼!光線不好,也沒時間,我也顧不上了,隨便吧。」
「她還在給他幹。這個招待會是另一回事兒,這她是盡義務的活動。」拜倫站起來,咖啡桌上有一疊紅黃套印的通知,他拿了張遞給她。「先吃冷餐,然後開始熱鬧的場面。」
爭取立即開闢第二戰場
美國委員會
好萊塢分會
舉 辦
特大群眾大會
地點:好萊塢圓形露天會場
下面是一長排按字母排列的出席人士的名單,有電影明星、製片人、導演、作家。
「我的老天!這麼強的明星陣容。還有埃裡斯特-塔茨伯利,他也在這兒!你瞧,這可全是了不起的人物吶,不是嗎,拜倫?『梅德琳-亨利,節目協調人!』好傢伙!想不到這丫頭果真夠得上是個名流了。」
梅德琳正好衝了進來。「噢,媽媽!」這一聲叫喊的深切感情,以及隨之而來的緊緊擁抱,使母女倆心頭共同的悲哀產生了交流。她穿了件深色的寬肩衣裳,深色的頭髮梳得雅致入時,說話疾如旋風。「你來了,我真高興!唉呀,我本來希望你們都準備好了,可是我得馬上就走,我想,然後再叫休的汽車回來接你們。哦,上帝吶,有那麼多話要講,是嗎,媽!這次聚餐活動今晚可以全部結束,多謝老天,然後我好喘一口氣了。」
「親愛的,我們不認識這些人,我也累了,又沒衣服——」
「媽媽,你們倆都得來。塔茨伯利父女倆也坐在你們的包廂裡。他們是為了和你會面,所以才留下來的。他們不參加宴會,但是你可以會見所有的電影明星。哈里-湯姆林的家裡,在樂瞰山上,別提那地方有多美了。他經營電影業,在同行中要數他第一。隨便你穿什麼!你總該有套黑衣服吧。」
「我一路來火車上全是穿的這一套,不過——」羅達沒把話說完,就上隔壁房間去了。
拜倫指著那一疊通知。「梅德,這不是共產黨的活動嗎?」
「好哥哥,沒那麼回事兒。全好萊塢都參加了。這是家喻戶曉的運動。現在真跟希特勒打仗的就是蘇聯一家,打死的也全是他們。我們需要一個第二戰場,我們非要大叫大嚷不可。人人都知道丘吉爾最恨布爾什維克,他想按兵不動,讓蘇聯去跟德國人單獨作戰,讓它打得精疲力竭。」
「人人都知道?我就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