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哪,拜倫,你看看報紙去。好吧,我們別辯論了,好哥哥,這件事情不值得辯論。我參加這個活動是因為我覺得它好玩,它也確實好玩得要命。我結識了幾位了不起的人物。我不想永遠當個給休-克裡弗蘭買點心的小把戲。」
「我很高興聽你說這些。」
梅德琳在跟一個她稱之為「親愛的萊尼 」的男人通電話,講話絮叨聒耳,說的都是關於開大會的事,羅達跨著大步進來,同時還在扣上衣的鈕子。「我們走吧。誰都不會注意到我。我這副樣子就像是什麼人家從老遠鄉下來了個窮姑媽。」
哈里-湯姆林的住宅有大片茂密的紅杉,玻璃覆蓋的石板平台上面修了一個藍瓷磚鋪砌的大游泳池。一條陡峭得叫人魂飛魄散的水泥車道直上一道峽谷。住宅就高踞在車道的頂端,有俯瞰洛杉磯的瑰麗景色。現在這個時刻,只見洛杉磯宛如一座沉浸在棕色湖底的城市,在水下閃爍發亮。梅德琳把她母親和哥哥介紹給站在門口的一個人,她自己便在笑語喧嘩的賓客叢中消失不見了。門口那人名叫利奧那德-斯普雷雷根,擔任大會的主席,據梅德琳說,他有兩部電影劇本得過學院獎。羅達明白了,她根本無需為服裝操心;斯普雷雷根沒打領帶,桔黃襯衫的領子翻在黑白格子布上裝外面。梅德琳又一股風似地走近他們身邊,把她母親和哥哥介紹給這個明星、那個明星,這些明星全都彬彬有禮。羅達暗暗吃驚,他們全都顯得出奇地癟下去了,現在他們都是人寰眾生,而不是映射在銀幕上的放大形象。
「這麼些人你怎麼會全都認識的,親愛的?」她不勝讚歎地問道。她在羅納德-科爾曼對她說了句客氣話和給了她一個笑臉之後,這時正在恢復心境的平靜。
「哦,媽媽,參加這樣的活動,就可以認識他們。你自然就認識了。這正是它有趣的地方。對了,上那邊去吧。」
穿白上衣的僕人們正在把高大的中國畫屏推到牆壁的空槽裡去,展現了一間長形的宴會廳和一張堆滿了豐盛菜餚的冷餐長桌,兩位廚師操起快刀對著熱騰騰的火腿和火雞一試鋒芒。客人們紛紛進來就食,有幾個男人,穿的是裁製得有稜有角的陸軍制服,站在梅德琳身後那一隊人中。她悄悄告訴拜倫,他們都是好萊塢正在攝制中的軍事訓練影片裡的角色。「休-克裡弗蘭正朝他們這兒瞧,」她說。「他已經接到徵兵通知;如果風聲緊了,他得想個法子脫身。」她心直口快,說漏了嘴,便瞧見了哥哥的臉色。「確實,我知道這件事準會惹你生氣,不過——」
「它惹得你怎樣呢,梅德琳?」
「勃拉尼,休完全弄不來器械。他連一支鉛筆都削不好。要他去扛槍,那完全是亂彈琴。」
他們把盆子端到平台上的一張小桌上去,利奧那德-斯普雷雷根也上那兒去跟他們作伴,並且給梅德琳說了些關於這次大會的話,她便在拍紙簿上記了下來。斯普雷雷根,一副精明而不好惹的神氣,說話是純粹的紐約口音。梅德琳跳起來叫道:「啊呀,我的天哪,大會上團體演唱得有吹小號的人,正是這件事。對不起,萊尼,我明明知道是忘了件什麼事。我馬上回來。」
「真是個可愛的聚會,」羅達對斯普雷雷根說,兩眼掃視著掛在周圍牆上的那許多法國印象派繪畫,「多麼富麗堂皇的住宅。」
他露出滿臉笑容。他是個瘦矮個子,一頭濃密而鬈曲的淺黃頭髮,面孔活像老鷹。他嗓音低沉,簡直是個男低音。「可不是,亨利太太,我把十分之一的心血都花在這上面了,但是我不在乎,哈里是個狠心的代理人。說說看,中尉,你對第二戰場有什麼看法?」
「對不起,我弄不明白,」拜倫一邊說,一邊吃著他那盤堆得滿滿的菜餚,「眼前就有著四、五個戰場,是不是?」
「啊,軍人本色,說話講究絕對準確!」斯普雷雷根點點頭,精明地掃視了拜倫一眼,把勳標和海豚領章都看清楚了。「『要求立即在法國開闢對德國的第二戰場委員會』,這樣說就更正確了,我想。人家都懂得我們的這個意思。你是贊成的,是嗎?」
「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辦得到。」
「嗯,為此大叫大嚷的軍事權威還不知道有多少吶。」
「要說軍事權威嘛,可得要盟國的參謀長們才能算數。」
「一點不錯,」斯普雷雷根說,口氣就像對一個聰明的學童說話,「參謀長們可不敢頂撞他們的政治首腦。經濟和政治的動機可能造成愚蠢的軍事決策,中尉。你們打仗的人就得付出代價。反動派想讓希特勒先把蘇聯毀滅掉,然後再去收拾希特勒。反動派的呼聲是強大的,可是人民的呼聲更強大。像今天這樣的群眾大會,意義非常重大,道理就在這裡。」
拜倫搖搖頭,委婉地說:「我覺得那未必能動搖戰略的決策。幹嗎不舉行一次聲援歐洲猶太人的大會呢?如此盛大的宣傳活動倒可能會使他們得到一點實在的好處。」
羅達朝她的兒子眼。聽見了「猶太人」這個詞,斯普雷雷根兩眼頓時透出陰鬱的神色,繃緊了嘴,一面挺直身子坐著,一面把刀叉放下,攤在一片熱火腿上。「如果你是認真的話——」
「我是非常認真的。」
斯普雷雷根說得很快,像連珠炮一般。「說真的,對於那邊發生的事情,我不十分清楚,我的朋友,我認為我們這兒也不見得有誰真正知道,但是要結束那一切苦難,惟一的道路便是立即有一個第二戰場打垮希特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