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腦袋朝下栽的感覺,同樣的在腸子和睪丸間叫人難受的感覺,這是難以消除的。下衝的路程很長,幾乎整整一分鐘,他有出色的操縱裝置來校正側滑或搖晃,但這次俯衝進行得很順利。他死勁地踩住一個腳鐙來抵銷這架SBD型經常偏航的傾向,只聽得減速的引擎嗚嗚地響,增加阻力的副翼被氣流震撼得呼呼地叫,他們正歡快地朝下飛掠——而那飛行甲板就在他的一點兒沒被弄模糊的小透鏡內,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硬木甲板在陽光裡顯出一片明亮的黃色,島狀上層建築前面那塊白色長方形中央有個顯眼的紅色大圓球,甲板後部雜亂無章地停滿著飛機,細小的日本人像昆蟲般在飛機周圍奔忙。他高度計的指針在朝反方向轉,他感到耳朵受壓,飛機裡熱起來了。
他突然看見一顆差一點命中的炸彈在島狀上層建築邊激起的一大片白色水花;接著是一片火紅,一聲大爆炸,把那肉丸似的紅球四周的白漆掀個精光,猛的騰起一片黑煙。原來有顆炸彈命中啦!他看見兩架轟炸機陡直升上天空。他兩耳痛得要命。他嚥了一口口水,耳朵又感到受壓。這條航空母艦眼前正處在困境中;再好好送它一顆炸彈就當真能使它報銷。華倫在五千英尺的高空。條例上規定在三千英尺左右的上空投彈,但他打算至少下降到兩千五。高高興興地控制著一切,注視著儀表度盤,注視著幾乎就在他正下面的飛快地增大的甲板,他打起精神,準備在臨陣的一剎那當機立斷。他打算把炸彈砰的扔在他瞄準鏡中停著的那些飛機中間;不過,如果這條母艦再先挨一顆別人投的炸彈的話,他就不必用一顆寶貴的半噸重的炸彈來再給以重創,就還來得及掉轉方向,去襲擊遠在前方的那第三條航空母艦。
可是眼前在望遠瞄準鏡中正朝他迎面湧來的這些凌亂地擠在一起的飛機,清晰得連機身上的白色號碼也看得清,還有那些微小的日本人看見他迎面衝下來,四散奔逃,打著手勢,這些是多出色的轟炸目標啊!至今尚未挨到別的炸彈;那麼由他來吧。這會兒,他的心怦怦地跳,嘴裡發乾,耳朵好像快要爆裂開來。他使勁一拉投彈器,隨著炸彈離機下墜,感到機身一震,頓時輕起來,為了保證不把炸彈投偏,他沒有忘記繼續朝前直飛,然後爬升。
他身子朝後倒在機座上,頭腦發暈,肚子好像啪地緊貼在脊骨上,眼前一片灰霧忽現忽隱;他把機尾一甩,朝後一望……乖乖,我的天!
一片白熱的火焰從這些飛機中間升起,冒著滾滾黑煙;就在他望著的當兒,火勢蔓延開去,沿著甲板一路爆炸,向上直冒,一片美麗的顏色,紅、黃、紫、粉紅,還有五光十色的煙柱直衝雲霄。僅僅一兩秒鐘,多大的變化啊!碎片朝四面八方飛迸,飛機的碎片、甲板的碎片,整個人體像被拋起的布娃娃般在空中翻跟頭;多麼可怕、叫人難以相信的壯麗景象啊!這一大片充滿瘋狂的大屠殺的地方,烈火和濃煙轟隆隆地朝天直衝,朝艦尾湧去,因為這條被擊傷的航空母艦依舊在以全速迎風前進。
「亨利先生,有架零式在大約一千英尺的空中,角度八點鐘 。」對講機裡傳來科尼特的聲音。「它正朝我們衝來。」
「明白。」華倫把飛機機頭朝下,朝水面俯衝,拚命地躲閃、偏航。海面湧起一排排浪峰,又長又白,他穿過像雹子般打在他座艙罩上的浪花一路猛衝,捉摸不定地閃避著,這架SBD-3型能始終靈敏地適應這樣顛來倒去的飛行,使他感到慶幸。這是按規範辦事:緊貼水面,讓那個日本人打不中,誘使他扎進海裡。科尼特的機槍噠噠噠地怒吼起來,飛機震得使華倫牙齒嗒嗒響。他看到機首前方幾碼外的水面被子彈濺起一行水花,抬眼一望,只見那架零式正朝他俯衝下來,噴射著黃色的火焰和白煙。在珍珠港上空把他擊落的那架戰鬥機漆的是和平時期的銀色;這架是骯髒的斑斑駁駁的棕綠兩色,但機翼上那些紅色大圓點卻是完全相同的。零式飛機直衝到水平面才爬升,消失在一片高炮煙中;我的天,這些該死的玩意兒操縱起來可靈活哪。
華倫在飛行中打眼角上瞥見了一幕悲慘的景象——一片上有一顆白色五角星的藍色機翼,突出在水面上;就只剩下一片機翼。它消失了,接著一條巨大的灰色軍艦出現在他的擋風玻璃前,但見有四十道黃色光芒在朝他閃爍,準是條戰列艦或重巡洋艦。高炮炮彈在他周圍砰砰地爆裂,冒出團團黑煙,震撼、衝擊著他的座機。幾秒鐘工夫,軍艦橫在他的正對面,攔住了他的去路,一大堵灰色的鋼牆。華倫拚命把這無畏式飛機拉起,於是它越過前甲板躥上天空,飛得比那彎曲形的塔式桅桿低得多,差一點碰上前炮塔上那幾根灰色的長炮筒。
他如今總算飛越屏護艦隊啦!但願好運能維持下去,能把正從背後朝他周圍水面上撒彈片的高炮群拋在後面——
「亨利先生,那狗雜種又來了。他一路盯著我們不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