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上集 第三部分 第111節 錫耶納有什麼問題
    娜塔麗插嘴說:「我們呆在錫耶納有什麼問題?」

    貝克一邊從容不迫地把雪茄弄熄,在煙灰缸裡碾碎,一邊回答:「嘿,意大利秘密警察從來沒放鬆對我施加壓力,亨利太太。你知道你們原該跟其他外國猶太人一樣呆在集中營裡。他們提出了這個廣播的主意,就非常露骨地提醒我這一點,還說……」

    「可是我想不通!」傑斯特羅不服氣地反駁,一雙斑斑點點的小手擱在他身前的桌子上,在籟籟發抖。「我們得到早晚可以到瑞士去的保證!對不對?甚至萊斯裡-斯魯特這次來信上也證實了這一點。羅馬廣播電台怎麼能夠威脅我,要我糟蹋自己的名譽呢?堅強起來,維爾納。通知他們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考慮的。」

    貝克的儘是血絲的眼睛對著娜塔麗骨碌碌地轉。「我不得不告訴你,這是個嚴重的聲明啊,教授。」

    「不管怎麼樣,這是我的回答,」傑斯特羅嚷起來,他越來越激動了,「而且是最後的回答。」

    外面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

    「貝克博士,你叫過出租汽車嗎?」娜塔麗把餐巾折好,擺在餐桌上。她的聲調低沉而安詳。她的臉看上去瘦得皮包骨頭,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

    「我送你出去。不,埃倫,你別走動了。」

    「維爾納,要是我看上去好像態度固執,我表示抱歉。」傑斯特羅站起來,向貝克博士伸出一隻哆嗦的手。「馬丁-路德有一次說得好:『我不能再改變了 。』」

    貝克僵硬地鞠了一個躬,跟在娜塔麗後面走出去。走到平台上,她說:「他會幹的。」

    「他會幹什麼?廣播嗎?」

    「對。他會幹的。」

    「亨利太太,他的反抗可非常堅決啊。」貝克的眼睛裡流露出嚴酷、探索和擔心的神情。

    大門外面又傳來斷斷續續的粗啞的喇叭聲。

    「我很瞭解他。這樣發過一通脾氣以後就會心平氣和的。我提到龐德,把他惹火了。我感到非常抱歉。羅馬電台什麼時候要他廣播?」

    「這還沒確定,」貝克熱切地說,「可是我迫切需要,一定要馬上從他那兒得到一封同意廣播的信。這會消除那些狗東西在我身上施加的壓力,並且能使我開始進行活動——釋放你們的活動,亨利太太。」

    「你要的這封信在本星期末會得到的。」

    他們站在開著的大門口,一輛陳舊的大遊覽車停在那兒。貝克用刺耳的、煩惱的聲調說:「我巴不得現在就把信帶回羅馬。這樣就解除了壓在我心頭的一個巨大負擔。我甚至情願推遲回去的時間。」

    「他情緒這麼糟,我不能逼他寫了。我答應你,信會給你的。」

    他盯著她看,接著果斷地把手一揮,伸出手去。「那麼我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你的通情達理上了。」

    「你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我對自己孩子的關心上。」

    「我最大的愉快是,」貝克站住腳說,他一隻手擺在出租汽車的車門上,「看到你們全都動身到蘇黎世去。我急切地等著這封信。」

    她匆匆地回到別墅。傑斯特羅仍然坐在餐桌旁,手裡拿著酒杯,眼睛盯著外面的大教堂。他帶著慚愧的神情看著她,用仍然顫抖的聲音說:「我實在沒辦法,娜塔麗。這個建議真豈有此理。維爾納沒法像美國人那樣思想。」

    「他確實不能。可是你不該斬釘截鐵地拒絕他,埃倫。你應該推托和拖延。」

    「這話也許不錯。可是我再怎麼也不會按照他的要求去廣播。絕不會!他把那一回吃小牛肉的時候我那番負氣的、半真半假的、激昂慷慨的話完全按字面來瞭解。你瞧,德國人就是這副模樣!你當時惹火了我,我又喝多了,反正我愛為錯誤的一方辯護。這你是知道的。我當然恨軸心國的獨裁政權羅。我僑居在外國是為了要省錢和安靜地生活。顯然這是我鑄成的終生大錯。不管國務院多麼虧待我,我愛美國。我不會上電台去為軸心國廣播,玷污我的學者身份,使自己成為賣國賊。」老人抬起長著鬍子的下巴,繃著臉,沒有一絲表情。「他們可以殺死我,可是我死也不幹。」

    娜塔麗又驚慌又激動,說:「那麼咱們的處境就危險了。」

    「可能是這樣,歸根結蒂,你還是去找卡斯泰爾諾沃醫生商量逃走計劃的好。」

    「什麼!」

    「豁出去準備這麼幹,看來好像是想入非非,可是事情可能會鬧到這個地步的,我親愛的。」傑斯特羅倒了一杯酒,振作起精神,笑嘻嘻地說,「拉賓諾維茨是個很能幹的人。那個年輕的醫生看來很有決斷。最好還是有所準備。可能在這期間咱們會得到釋放,不過我沒法說我喜歡貝克的新調子。」

    「全能的基督,埃倫,你可是改變主意啦。」

    傑斯特羅疲倦地把頭擱在一隻手上。「我這麼一把年紀,原來不指望去冒這個險,可是最要緊的是把你和路易斯安全地送出去,對不對?我喝了這杯酒要打個盹。請起草一封給維爾納的信,親愛的,原則上表示同意,對我的發脾氣表示抱歉。就說我現在開始在準備四次廣播的稿子。脫稿的日子千萬要說得含糊,因為我將要模仿珀涅羅珀 織布,你知道。接著你還是找那個年輕的醫生去談談的好。意大利秘密警察很可能在監視他,所以最好你裝出像是去看病。帶上娃娃。」

    娜塔麗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她到藏書室去起草那封信,感到——既有點害怕,又好像有點安心——一眨眼,她的叔叔跑到她前面去了,又感到她和她的孩子現在正在黑沉沉的急流中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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