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一段小故事。」這魂牽夢縈的沙啞的甜嗓音銘刻在他心頭,給他一種近乎痛苦的驚喜感覺。「最近兩個星期來,我一直在一個部隊醫院做志願醫務人員。今天一個身負重傷的人離開病床,把我帶到一旁,給我一樣叫做卵形彈的東西。這是一種手榴彈。這個人臉色沉著,態度嚴肅,他用動聽的澳大利亞口音說:『小姐,您一向待我們很好。如果您覺得一個日本鬼子打算強姦您,小姐,您只要拉開這個保險,那就一了百了啦。』
「我只有一句話要補充的。我是被逼走的。晚安。」
又換了原來的嗓音:「新加坡埃裡斯特-塔茨伯利祝各位聽眾晚安。」
斯魯普恩斯伸過手來關上收音機說:「亨利,在馬來亞和呂宋島的作戰問題上,有耐人尋味的類似情況。白人駐軍加上混合的地方部隊保衛著一片片住著亞洲人的島嶼。一支亞洲人的侵略軍由北到南步步進逼。守軍節節敗退,直退到極南端的一個有重兵利甲的海島堡壘。咱們看來在這問題上似乎比英國人略勝一籌。等到戰後,把這兩場戰役詳細比較一下,一定頗有教益。」
「是,長官。」帕格說,這一次竟絲毫也摸不準一位海軍少將在說些什麼。
第十六章
萊斯裡-斯魯特把《萬湖會議紀要》影印本交給美國駐伯爾尼的公使,把這份材料說成「十萬火急」。
威廉-塔特爾是加利福尼亞鐵道界一個退休的百萬富翁,西點軍校畢業生。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挨了德軍一塊彈片,炸瞎一隻眼睛,就此退出軍界。這一來反而發了財。這個高個兒、大肚子的共和黨元老自然痛恨新政,並且強烈反對白宮裡那個信奉社會主義的狗崽子三度出任總統。可是,由於法國在一九四○年六月淪陷,共和黨在七月提名一個叫溫德爾-威爾基的外行政治家為總統候選人,塔特爾竟然認為還是讓那個信奉社會主義的狗崽子留在白宮比較好。他領導了「共和黨人支持羅斯福」的加利福尼亞支部,在大選前遭到了親友們的唾棄,大選後撈到一份外交官的差使。斯魯特喜歡這個自行其是的公使。如果說這個經營鐵路公司的人缺乏外交經驗,那他倒頗有一些起碼常識,他不用猶疑再三,就可以立即對棘手的問題作出決定。
斯魯特有三天沒聽到塔特爾的音訊,後來在上午九、十點鐘,這位公使打電話給他了。「哦,喂,萊斯,快來吧,咱們聊聊。」
對美利堅合眾國駐瑞士代表的身份說來,這個辦公室未免樸素了些:書架上堆滿看來沒人翻閱的公文卷宗,黑黝黝的舊傢俱,三扇窗子面對外邊迷霧中的禿樹,碰上晴天,從窗裡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脈。公使仰面靠在一張轉椅裡,叉起十個粗指頭擱在肚子上,海闊天空地談著戰事,弄得斯魯特莫名其妙。他說,德國的「夏恩霍爾斯特號」和「格奈斯瑙號」安然從佈雷斯特開出,是英國衰落的一個跡象 ,比在馬來亞慘敗還要糟糕。「我的老天爺哪,萊斯!馬來亞是在地球的另一邊。可要是皇家海軍加上空軍都阻止不了兩艘受了重創的德國戰列艦在他們炮口下打英吉利海峽溜走,那准有毛病——不是他們的情報工作有毛病,就是他們的戰備狀態有毛病,要不兩者都有毛病。」
斯魯特聞到一陣帶有甜酒香味的煙味兒,只見三等秘書奧古斯特-范-懷南格帶了文件夾走進來,原來就是斯魯特擱萬湖會議文件的夾子。斯魯特一看心都涼了。范-懷南格是使館裡
對猶太人事務最抱反感的:到底是因為他是領事出身——前不久他才通過駐外機關事務局的
途徑調來——還是因為他抱著上流人士那種刻骨的反猶主義,斯魯特可說不上來。他知道傑斯特羅跟這個傢伙在佛羅倫薩鬧過彆扭。斯魯特認為范-懷南格是個自高自大的討厭鬼,荒唐地死抱著自己的家譜不放。
「萊斯,奧吉 有過一些干情報工作的經歷。請他參加一起談好嗎?」塔特爾說。
「那敢情好,閣下。」
范-懷南格笑笑坐下,架起了肉鼓鼓的短腿,把文件夾擱在寫字檯上。
「那好吧,你對這材料的評價如何,萊斯?你建議採取什麼行動?」公使說。
「我認為這是份十分重要的權威性文件。公使館應當向國務卿拍發一份急電介紹概要,然後由特別航空信使向他呈交這份文件。」
公使朝范-懷南格看看,范-懷南格正寬厚地滿臉堆著笑容。「奧吉可不以為然吶。」
「我的確不以為然。說得客氣點,這是『出於同情心搞的騙局』。」
斯魯特勉強咧開嘴一笑。「倒要領教高見,奧吉。」
范-懷南格面帶笑容,噴出一口帶甜酒香味的藍煙。「好吧,咱們就從接關係的時間地點談起吧。萊斯裡,你在宴會上碰到一個漂亮姑娘。沒多久,她父親,一個叫雅各布-阿謝爾博士的,突然請你去吃飯。你素有同情猶太人的名聲,新來乍到,對伯爾尼情況也不太熟悉。於是——」
「得了,別再說下去了——」
「讓我把話說完,老兄。」范-懷南格眼睛對著公使骨碌碌轉,一手捋著那頭剪得短短的金髮。「於是席上就有個神父提出要把有關猶太人情況的檔案材料塞給你!妙啊!雅各布-阿謝爾湊巧是伯爾尼猶太人協會主席,一個緊釘著各國公使館給難民發入境簽證的財主。但他畢竟是個老實人,所以不妨說是什麼詭計多端的偽造文件者,蒙騙了他和你那個神父,大概就是拿的這份所謂文件,在阿謝爾身上說不定還詐去了一大批錢呢。當然羅,他也巴不得拿到手,這對他來說不失為絕妙的宣傳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