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沒吶!他親口對赫維斯滕大夫說的。大夫告訴了我。於是我們三個人把這事談開了。他的確摔倒了,不過沒摔昏過去,他佯裝這樣罷了。這倒不是裝病臨陣脫逃,也不是膽小怕事,他實在是受不了啦,勃拉尼。第一次深水炸彈爆炸時,他就有這個預兆了。你知道,我是看著他的樣子心裡這麼猜的。真是可憐見。他身子縮成一團,就像個光身子的姑娘給人當場撞見似的。我揣摩他做得對,因為他肯定是指揮不了一場攻擊啦。他垮了。他感到心驚膽戰。大夫只得給他一帖強力鎮靜劑,讓他吃了睡覺。等咱們一到了馬尼拉,他就要調出潛艇。」
聽了這消息,拜倫不由暗吃一驚。「哦,這件事他回頭會重新考慮一下的吧。他整個前程——」
「不,他不會考慮的。他完蛋了。他對我這麼說的,勃拉尼。」
「十年的潛水艇生活,『夫人』——」
「瞧,他幹錯了行當。當初他也實在沒法弄明白這一點的。凡是什麼人拿定主意認為自己受不了,我決不怪他,我替他難受。根據他這種情況,他確實幹得不錯了。他控制住了自己,在敵人進攻下他的調度也恰當。」
「還有什麼人知道他的情況?」
「說起來,『呼呼』正在場:你騙不過『呼呼』。可他倒不是快嘴。赫維斯滕大夫也不會聲張,他為人非常講道德。我心裡想,水兵們害怕都來不及,不會發覺的。我支持胡班本人這一套說法。等他調走後,真相自然會大白。現在呢,咱們只得自己來駕駛這艘潛艇啦。咱們現在正夾著尾巴返回基地,這對艇上人員的士氣有害。所以如果在返航途中碰到一條大魚,我可要去請求胡班批准開火。咱們不是還剩下二十枚魚雷嗎?如果咱們出擊,『呼呼』就做我的參謀,讓他按一下方位表,你來操作魚雷發射數據計算機,明白嗎?也許除了我自己之外,你要算我生平看到的最好的下潛軍官,不過這項工作得讓奎恩去幹了。」
「天吶。」
「有什麼困難?」
「我擺佈不了魚雷發射數據計算機。」
「你在攻擊教練艇裡幹得挺好的嘛。比薩姆托強。挑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下潛!下潛,下潛。」拜倫睡得迷迷糊糊的,隱隱約約聽到擴音器裡的話音,還有壓艙水槽進水的嘩嘩聲。他頓時光著身子跳下舖位。他的同艙薩姆托正坐在一張小小的書桌邊寫報告,打著哈欠說:「別著急。天快亮了,所以『夫人』正在放掉空氣。」
「天亮了?真的?我怎會一睡就是五個小時?」
「能耐大嘛。」
「出了什麼事?」
「咱們離馬尼拉才五十英里。」
「艇長怎麼啦?」
薩姆托聳聳肩膀。「連他的影子也沒看到。」
拜倫穿上衣服,喝了咖啡,就到艇首艇尾的魚雷艙去檢查工作。潛艇裡一股臭味。到處都有人沒精打采地在清掃和修理,可是失敗的情緒就像機件失靈損壞的臭味一樣瀰漫全艇。大多數水兵都沉默寡言,但是他們的感情都一清二楚——就是情緒高漲的「烏賊號」官兵們初次出巡竟然就挨日本人痛打,好容易才保住性命,落得兩手空空,偷偷溜回去,真是丟盡臉面,叫人大吃一驚。
後來聲納兵報告收到推進器微弱的噗噗聲。標圖組都來值班了。從推進器每分鐘的轉速推算起來,得出這艘船的大致速度。同潛艇相比,這艘船的行動非常緩慢,約莫離此四十英里左右。這個距離是驚人的,不過根據海上情況的變化,聲納有時也能接收到遠程的螺旋槳聲音。有好幾回接觸中斷了又恢復,仍舊以同樣的速度,在同樣的航線上朝此進迫。
各個艙房一下子傳遍了一個謠言,說是埃斯特上尉正在追蹤這艘船;於是,就像刮來一股壓縮空氣似的,艇上那股病懨懨的氣氛竟一掃而光。魚雷兵恢復了活力,興奮地檢查著武器。輪機組都起勁地埋頭修理堵塞的閥門、失靈的抽水機、破裂的輸油管和水管。水兵們開始緊張地大掃除。一股誘人的炸雞香味一下子驅走了滲漏的排水管和骯髒的人體那股臭味。將近晌午,拜倫好奇心不禁油然而生。他走進埃斯特的艙房,撩開門簾一看,只見副艇長赤身裸體坐著,正在校對打好的航海日誌。「『夫人』,有什麼內幕消息?」
「什麼消息?」
「咱們要攻擊這個目標嗎?」
「哦,你需要一份特別情況簡報嗎?」
「請原諒我的冒昧。」
「得了,既然你問起,我就告訴你,艇長批准我靠攏那艘船,觀察一下。」埃斯特態度冷淡無禮。
推進器的聲音漸漸響起來,一個鐘點比一個鐘點響。德林格的標圖表明,像這樣在水下進迫,「烏賊號」要將近傍晚才能看見這艘船,不過大白天在這一帶海面上航行又委實太冒險了。
拜倫下午值班。五點鐘的時候,埃斯特來到司令塔,他穿著乾淨的卡其軍服,剛刮過臉,一邊抽著一支長長的哈瓦那雪茄,一邊哼著《華盛頓哨所進行曲》,碰上他興高采烈時他就喜歡這樣。「呃,好啊,諸位,咱們就來瞧瞧現在看得見這混蛋了嗎?按標圖看應當看得見了。升上潛望鏡!——好,好,好!我的天吶,咱們的朋友來啦。注意,方位!二ど零。注意,距離!一萬四千碼。降下潛望鏡!」
他對著傳話管大聲喊道:「軍士長,押寶得彩了!這艘船就在那邊地平線上,只見桅桿不見船身。」操縱室裡響起愉快的笑聲。埃斯特回過頭來對著拜倫,滿面春風的。「勃拉尼,咱們進入戰備狀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