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說不準。這工作越來越叫人受不了——老是那種白癡般的自得其樂,老是那種討厭的商業廣告——不管打仗也好,不打仗也好。只不過是嘴面上的愛國文章。嘿,就在昨天晚上的節目中,有一個寫歌曲的,唱起他那新出籠的戰爭小調來:『我要去找個老兄,長著一張黃面孔,先打得他紅又白,再打得他青又腫!』多叫人討厭啊!」
安德森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上綻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你在哄人,梅。」
她的母親問道:「呃,怎麼一回事,心肝?你已經辭職不幹了嗎?」
「我正在盤算著拿個主意。至於說到休-克裡弗蘭——那個自私自利得要命的人,我就是在給他幹活——媽,你以為他在給戰爭出什麼力?哼,他給他的老婆買了一件貂皮大衣,就是這麼一回事。他還陪她到棕櫚泉去玩呢。把電台上的節目塞給了我,只留一個不開口的丑角,叫做萊斯特-奧希的,去接待業餘的表演者。天哪,這是件什麼樣的大衣哪,媽媽!那領子,那袖口,大極了,全部都是純貂皮,一直掛到腿肚子。我說,在戰爭時期,買這樣一件大衣,穿這樣一件大衣那真是太粗俗了。我感到厭煩透了,就回家來了。我自己也要度假期呢。」
梅德琳曾氣呼呼地告訴羅達,克裡弗蘭太太毫沒來由地懷疑她和克裡弗蘭有什麼關係。做母親的對於梅德琳的行動現在聽出一點苗頭來了。「梅德琳,心肝,你這樣一走了事,對工作是不是負責呢?」
「幹嗎不走?他不是站起身來就走了嗎?」她跳起身來。「來,西姆,請我去吃飯吧。」
「你們倆不在家裡吃嗎,心肝?這兒吃的東西多著哪。」
梅德琳對柯比看了一眼,這帶著嘲笑的眼光使他感到了自己的年歲,那分明是說,她才不想在家吃飯呢。
「我們只是趕著在電影放映之前,去吃一頓快餐罷了,媽,多謝啦。」
羅達照顧她的情夫,就像她照顧她的丈夫那樣,讓他喝得好,吃得高興。她給他端來一盤燒得極可口的羊肉米飯,再加上一瓶好酒。她還給他做了熱騰騰的碎肉餡餅,濃濃地燒了一壺他喜歡喝的意大利咖啡。他們把咖啡帶進起坐室,在壁爐邊坐下來。柯比把一雙長腿懶洋洋地擱在沙發上,拿起一杯咖啡,對她和悅地微笑著,心裡洋溢著一股溫暖的幸福感。
時機到了,羅達心裡想,於是她硬著頭皮走鋼絲了。「巴穆,我有話跟你說。大約一個月前,我寫信給帕格,要求離婚。」
他的笑容消失了。他那濃眉毛聚攏來了。他放下咖啡杯,坐直了身子。雖說這是一種洩氣的表示,羅達卻並不感到意外。他原可能聽了表示高興的。她保持著良好的平衡,在鋼絲上輕快地走過去。「現在,親愛的,聽著,你像空氣一樣自由。記住這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再結一次婚。我心裡亂得很。你知道,我原以為他會叫我到檀香山去安家的。我就是捨不得離開你。所以我寫了那封信,反正已經攤開來了。」
「你向他提出的是什麼理由,羅達?」
「我就這樣說,我們經常見面,我已沉溺在愛河裡沒法自拔了,我不把這事告訴他,那就對不起他了。」
他慢慢地、沉重地搖搖頭。「時間選得真糟。」
「我同意。我可沒先見之明呀,親愛的。我怎麼會知道日本馬上就要轟炸珍珠港呢。」
「他的回信來了沒有?」
「來了。真是封動人的、使人心碎的信。」
「讓我看看。」
她到臥室去拿信。
柯比緊握著雙手夾在兩膝中間,呆呆地望著爐火。他立即想到再次向她提出結婚的要求。在目前的情況下,看來這是勢在必行的。不過,如果現在娶羅達-亨利的話,那情況就跟他在旅館裡所幻想的不一樣了。他正處在不得不作出決定的地位。柯比忽然覺得,事情這樣發展,是對方的一種策略。他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他懂得運用策略,而且根據原則,他是不肯讓人用策略把他打敗的。
他心裡不禁又想起了戰爭。話又要說回來,他比起他所瞧不起的那些歡度節日的人又好得了多少呢?吃飽了羊肉、米飯、碎肉餡餅,喝夠了酒,一心想和別人的老婆睡覺,也許還打算趁著那男人在前線殺敵的時候,把他的老婆乾脆偷了走,難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缺德、更自私嗎?他這會兒原該呆在自己的公寓裡,寫一份明天和幾納伐-布希 會面時用的報告……
這時候,羅達正在自己的臥室裡重讀丈夫的來信,她好像是用那位工程師的眼睛來讀的。在那一會兒裡,她看到自己只是個穿得花花綠綠、淺薄庸俗的女人,不配受到她丈夫或是情夫的愛。她盤算著最好用什麼托詞不讓柯比看到這封信。可是整個晚上,她從他的眼色中看出他有求歡的意思。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其他什麼就顧不到了。她把信帶進起坐室,只見他正弓著背,坐在那兒撥爐火。他讀了信,又仔細看了娜塔麗和路易斯的照片(照片已經有些破損了),然後一言不發地把信封交還給她。他把頭靠在沙發背上,擦擦眼睛。
「怎麼啦,親愛的?」
「噢,沒什麼。今天晚上我還有篇報告要寫。」
「這真是尷尬,是嗎?——我是說,梅德琳回家來了,和這一類事。」
巴穆-柯比做了個苦臉,把一隻肩膀聳了一下,說道:「沒什麼關係,真的。」
這句話多叫人寒心啊,羅達近來才感到對這個男人有把握了,這一下子可全部吹啦。「巴穆,」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感情,「帶我到你的公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