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糟到了叫人走投無路,一連整整三天,外面下著雨夾雪,她獨自一人呆在那有十二個房間的狐狸廳路老家裡,柯比又出差去了,連電話也沒跟她通一個,她禁不住豁出去了。她心想,現在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她一生中也就只剩下那麼五年、八年風光了,再往後她就是一個乾癟老太婆了。跟帕格一起過日子,已經索然無味。柯比是一個有勁的情人,是一個靠個人奮鬥而發大財的人。他對她迷戀得像瘋了似的,而這許多年來,帕格看來已經沒有那股熱情了。也許這婚姻的垮台要怪她的不是,她大概不是一個好女人(她在寫信給丈夫的時候,這些想法從她的筆下透露出一些),可是這是千載一時的最後機會了。說到底,在海軍軍官中,離婚的事兒也是常有的;海軍的家庭搭起來又拆散,兩地分居的日子一長,有些就不免出事。講到這一點,梅琪-納德森的醜事兒也有一、二件在她肚子裡呢!
那封信就是這樣發出去的。萬想不到,她這信寫得真不是時候,緊接著就是日本軍隊的偷襲,把羅達私下的種種小打算一齊炸個粉碎。羅達對於轟炸珍珠港所產生的反應也許並不值得稱道,但是合乎人情之常。在一陣震驚過去之後,她首先想到的是,現在戰爭爆發了,海軍軍官的前程大有希望,說不定一下子連升幾級。帕格-亨利如今在太平洋上指揮一條戰列艦,運氣又會來了,真是未可限量,他會成為——誰能說得準呢?獲得將領的軍銜那是不用說的;也許會當上海軍作戰部部長呢!正好在這當兒提出離婚,她會不會犯一個大錯誤,就像一個藏了二十年石油股票的華爾街人物,恰好在石油公司發現一片新油田之前一星期把他的股票全都賣了。
隨著這些實際盤算而來的是真誠的內疚,不該在這樣緊張的當兒打擊自己的丈夫。她還是愛他的,多少有些像她還是愛她那些已成年的孩子們一樣。他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這樣她就趕緊發了一份表示懺悔的電報,還寫了一封激動的短信,取消她提出的離婚要求,這就是他在「諾思安普敦號」上讀到的那封信。他的回信使她充滿了悔恨和得意,也使她鬆了一口氣;悔恨的是她使丈夫感到痛苦,這從他信中的每句話裡都可以感到,得意的是帕格仍然需要她,這可叫她鬆了一口氣。
這樣,不可告人的情況已經讓帕格知道了,而他仍然少不了她。但是柯比又怎麼樣呢?在滾滾的蒸氣中,但見他大衣也沒穿,帽子也不戴,只顧撒開他的長腿,三腳兩步順著站台走過來;羅達只消向他望一眼,就知道這個男人也是少不了她的。她這樣不顧前後地豁出去,結果卻很好。天下的事怎麼能說得準呢!她站在那兒等待著,伸出了戴著灰色手套的雙手,睜大著一雙發亮的眼睛。他們倆並沒接吻;他們從來沒在公開的場合接過吻。
「巴穆,大衣也不穿一件?戶外是冰天雪地啊。」
「我在芝加哥穿上了長內褲。」
她向他淘氣而親密地瞟了一眼:「長內褲!有點兒麥金利總統 的味道,親愛的。」
他們倆並肩走出摩肩接踵的終點站,只聽得廣播喇叭中客車班次的報道,平-克勞斯貝的高歌聲,鬧成一片。他們走出車站,外面是點點燈火的黑夜,柯比博士從漫天飛舞的雪片中望出去,說道:「好吧,好吧!國會大廈的圓頂沒有照明。準是真的在打仗啦。」
「噢,還有各種各樣的仗在打呢。鋪子裡的東西已經緊張了。還有那價錢!」她抱住他的手臂,她的動作富於彈性而快樂。「我是個非常不愛國的囤積者,親愛的。你厭惡我嗎?昨天我買了兩打長統絲襪。比起三星期前,價格漲了一倍。把兩家商店中我的尺碼的絲襪全買來了!聽說絲綢全拿去做降落傘了,要不了多久,哪怕能買到尼龍襪子,也算是運氣了。哼!尼龍!尼龍襪子在腳脖子上會鼓起來,貼在肉上黏糊糊的。」
「帕格那兒又有消息嗎?」
「再沒有一言半句了。」
「羅達,西海岸那邊大家都在傳說,我們在珍珠港的戰列艦全都給炸沉了,『加利福尼亞號』也在內。」
「我也聽說了。帕格的來信中也有點兒這種味道。真洩氣。但是如果真有其事,那他會另有重用的。這是勢所必然的了。」
他們來到黑沉沉的停車場,柯比把他的手提箱往羅達的汽車裡一扔。兩人一鑽進汽車,就接起吻來,低聲地講些親熱的話,他的雙手溜進了她的衣服裡面。不過時間不長。羅達坐起身,開亮燈,發動了引擎。
「噢,聽說嗎,梅德琳來了,親愛的。」
「梅德琳?真的?來了多久啦?」
「今天下午她闖到我這兒來了。」
「她要住下去嗎?」
「誰知道?她咕噥著說要去當個海軍助理護士。」
「她的廣播工作怎麼啦?」
「我看她要不幹了——嗨,真該死,你這白癡!」一輛紅色「別克」汽車突然從她前面的路邊竄出來,使她不得不馬上剎車,拚命轉動方向盤,把車子讓到一邊。「說真的,現在這世道,只要有錢,白癡也好買汽車!真把人氣壞了。」
這種發脾氣、破口罵人的事,在羅達是常有的。她的丈夫甚至都不拿它當一回事。但是巴穆-柯比卻是第一遭碰到,他聽了覺得有些刺耳。「呃,在戰時,市面倒好起來,沾光的人也多了,羅達。如今好事不多見,這好算是一樁吧。」
「也許是吧。我可只知道華盛頓變得住不下去了。」她的聲調還是那樣尖銳、那樣生硬。「給那些骯髒的、到處亂闖的外地人鬧得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