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要求離婚了,如果你不怪我行為不檢點,而且仍真心要我的話。隨你怎麼辦都可以,但不要責怪或怨恨巴穆-柯比。他是個非常正派的人,這我想你也知道。
帕格,我這一陣真寂寞得要命,並且——我說不準,也許我正進入更年期什麼的——但我幾個月來情緒變化得十分厲害,老是忽高忽低的。我的心情非常不寧。我真的認為身體不太好。現在我感到就像是一個罪犯在等待判決一樣,想來我要等收到你下一封信後才能睡得安穩。
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我愛你,而且始終愛著你。有了這感情就可以繼續下去,不是嗎?我的心亂極了。我要等你有了回音,才能再寫下去。
不過有一點得說說——娜塔麗的母親不到半小時前打過電話給我。她都快急瘋了。奇怪的是,我們竟從來沒見過面,也沒講過話!她有好幾個星期不曾得到她女兒的消息了。最後的消息是娜塔麗和嬰孩在十五日飛回羅馬。後來怎樣了呢?時刻表肯定都給打亂了,而如果我們要和德國、意大利交戰,那怎麼辦呢?拜倫一定急得要發瘋了。我從來沒為這件事反對過他,我指的是他娶了一個猶太姑娘,但是這卻憑添了不少危險,使情況複雜多了!讓我們禱告上帝保佑她無論如何能脫身出來。
傑斯特羅太太的聲音聽上去挺悅耳,沒任何外國口音,地地道道是個紐約人!要是你得到娜塔麗的消息,務必打個電報給那可憐的女人,這可是樁好事啊。
唉,帕格,我們終於捲入戰爭啦!我們的整個世界崩潰了。你堅強得像座岩石,我可不行。原諒我吧,可能我們還會破鏡重圓呢。
一心愛你的
羅
十二月七日
這封信看了並不使人安心,他想,不過倒十足是羅達的風格。關於他兒媳婦的那一節加重了帕格的心病。他明知道她陷入了困境,但又把它置之腦後,因為他自己心事重重,何況對她也愛莫能助。他處身的世界崩潰了,他的私生活也崩潰了。他只能過一日算一日,逆來順受。
「喂,阿里蒙對你招待得好嗎?歡迎你登艦!」一位高個子軍官,長著一頭濃密的金色的直頭髮,下巴下面有像青蛙那樣鼓起的袋袋,肚子被皮帶勒成兩堆突出的肉,由內艙匆匆出來,一邊扣著燙得筆挺的卡其襯衫。他們握了手。「吃點東西嗎?」
阿里蒙把早點和閃閃發亮的刀叉一起放在雪白的亞麻桌布上,這比維克多-亨利幾個月來吃過的東西要強得多:半隻鮮菠蘿,熱麵包,熱氣騰騰的咖啡和一盤有火腿、菠菜、融化的乾酪的豐盛的炒蛋。帕格為了打破沉默,先開口說他有意簡化了一般的禮儀,就這樣跑上船來,因為聽說「諾思安普敦號」也許馬上要跟一支航空母艦特混艦隊出發,去增援威克島。如果希克曼想在開船前交卸艦長的職務,他願意從命。
「好極啦!我非常高興你來報到。就快打仗了,我不願這時候離艦,但是我得動個小手術,已經推遲很久了,並且早就超過換班的時間了。」希克曼那張和藹可親的大臉顯出了憂傷的紋路。「實在不瞞你,亨利,我和老婆有糾紛哩。事情出在十月裡。華盛頓某個在軍部裡坐辦公室的忘八蛋——」他那厚實的雙肩喪氣地耷拉了下來。「真他媽的。結婚二十九年了,她呢,已做了三個孫子的奶奶了,還幹出這等事來!可是露絲還是挺漂亮,你明白嗎?我發誓,露絲的身材還活像個歌舞女郎。倒有一半的時間撇下她一個人過——呃,那就成問題啦!這種事你是知道的。」 帕格心想,以前他經常聽到這種訴苦;這是海軍裡最最司空見慣的不幸,然而在這種不幸落到他自己頭上之前,他一點也無法想像它能給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希克曼或其他人怎麼能這樣隨便講出來?關於這種事情,他自己就無法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字來,對牧師不能說,對精神病醫生不能說,對上帝作禱告時也不能說,更不要說對一個陌生人講起了。他很感激希克曼這時轉過他那雙金魚眼來瞧著他,憂傷地咧著嘴說:「得了,讓它見鬼去吧!我聽說你在柏林和莫斯科都擔任過職務,是嗎?真是少有的怪事。」
「我跟著第一個《租借法案》使團去過莫斯科,那是個短期的特殊使命。在柏林我擔任過海軍武官。」
「想必很有勁,那兒鬧得天翻地覆啦!」
「可我來接管『諾思安普敦號』啦。」
希克曼聽了維克多-亨利用尖刻的語調表示不迷戀幾年來的岸上生活,機警地眨眨眼睛。「好,我倒是要說,亨利,這是條很好的軍艦,艦上人員也都挺能幹,只是艦隊這樣大擴充,都快把我們累死了。我們這些天來一直在干該死的教練艦幹的事。」希克曼從艙壁的電話架上拿起正在響鈴的電話。「曖,海爾賽的專用汽艇靠上來了。」他把咖啡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戴上他的包金邊的帽子,急急地抓起一條黑領帶。
帕格大吃一驚。「諾思安普敦號」是海軍少將斯普魯恩斯的旗艦,他是統帥海爾賽的屏護艦隊的。應該是斯普魯恩斯去拜訪海爾賽,而不應該倒過來。希克曼整著領帶和帽子,說道:「別客氣,吃完你的早點吧。今天上午我們就能開始辦交接工作了。我的文書軍士長已把航海日記與其他記錄都整理好了。我們剛巧列出了一個B項目清單。最近到的文件都登記好了,移交報告也準備好了。這些登記簿你隨時可以過目。」
「海爾賽常上船來嗎?」
「有史以來第一次。」希克曼眼睛瞪得大大的,遞給帕格一個文件夾。「看來要有重大行動。你或許還要看一下這些文件。從威克島偵聽來不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