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下著雨,切爾茜和羅比開車把艾琳-;卡莉芙接上車,開到學校,將諾瓦車停在學生停車場,頭上頂著講義夾冒雨跑向教室。進屋後,切爾茜狼狽不堪,她的條紋布襯衣濕透了,白色褲子滴著水珠。
“哦,倒霉!”她在前大門邊的金屬攔桿上頓著腳,“看我的褲子,頭發,真是霉透了。”她強打精神,在背後湧來的學生推動下,向校內走去。在走廊轉角處,父親辦公室旁邊,他父親已站在通常站立的地方,察看大廳裡的情況,就象所有老師在課間休息時那樣。她經過他身旁時,只稍為停一下。
“嗨,爸爸,我可以用用你辦公室的鏡子嗎?”
“當然可以,寶貝!嗨,艾琳,升入高二感覺怎樣?”
“當然不一樣了,伽德納先生,我們是大孩子了。”
羅比在轉角處,舉手向爸爸問侯。
兩個女孩走進辦公室。
“嗨,多娜-;梅依,嗨,阿特曼夫人。”
“嗨,切爾茜,艾琳,外面雨下得大吧?”
“我們想整理一下頭發。”
在湯姆的辦公室理,她們插上電卷發器,關上衣櫃門。
“哦,你看我的長發,我早上花了四十五分鍾才弄好!”切爾茜驚叫起來。
“你至少還能恢復原樣,我就慘了。一下雨就毫無辦法。”
她們輪流照鏡子。“快點,看還能不能找到朱迪。”艾琳說,朱迪-;德裡索爾是她們倆的朋友。
“我去不了。”
“干嗎去不了?”
“我還有事。”
“什麼事?”
“記得我給你說過的那個男孩嗎?”
“哪一個?”
“上周我給他當響導的那個。我告訴他,今天早上,我會去他的教室……只是打聲招呼,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什麼事……什麼問題,或者他感到不自在,在那麼多陌生孩子之間……或者其他什麼事。”
艾琳用肩膀頂得她朋友失去平衡:“切爾茜,為了這事,你在頭上澆了一噸定型發膠,一直可惜你的褲子被雨淋濕了?”
“不,你胡說!”
“算了吧,你得告訴我!”
“沒什麼事,我頭還沒發暈,褲子實在濕得沒法穿了。”切爾茜提把一只腳,向後望著另一只褲褪,“這上面沾了好多泥塊,會留下斑點的。”她們取下卷發器,走出辦公室。
“他姓什麼?我又忘了,肯特,什麼?”
“艾仁斯。”
“哦,我知道啦,午飯時再告訴我詳情,你在這吃午飯嗎?”
“要,不過我可能要帶他去吃午飯,那是我的職責之一。你知道嗎?”
“別介意,我開玩笑的。”他們在大廳裡分手,艾琳轉身走去,一邊唱著:“祝你好運。”
大廳裡又濕又冷,一股霉味,濕的橡膠鞋底在新打蠟的地板上發出吱吱的尖叫,夾雜著年輕人的喧鬧聲。一個男生向他的朋友吹口哨,並叫道:“嘿,特洛依,等一下!”香水味從那些剛從雨水中跑來的女生身上散發開來。切爾茜在走向佩裡先生的教室路上,有十七八個孩子向她打招呼。她走進教室時,神情專注。
教室裡半數以上位置都已坐上人,還有一堆堆的在過道上交談。羅比的朋友之一,羅蘭德-;羅斯特德瞥見切爾茜走來,揚起他那雙特大手。他個子很高,魁偉結實,一張娃娃臉,蓬松的棕色卷發剪得很短,緊貼頭皮。
“喲,切爾茜,你走錯教室了,這是高三年級文科教室。”
“嗨,比薩,請讓開。”
聽到切爾茜的名字,肯特-;艾仁斯轉過身,發現她已來到門廳,比薩-;羅斯特德正把筆記本放到一個空位子上,向她迎上去。“那你來這裡干嗎?”他問,面帶譏笑,一幅高年級男生對朋友小妹妹的縱容神態。
“我是同學委員會成員,幫助新同學熟悉學校。這是我幫助的同學肯特。”他已來到門口,站著等她。
“嗨,切爾茜!”
“你們倆見過嗎?”
“當然見過”比薩聳了一下肩說:“在橄欖球隊。”
“肯特-;艾仁斯,會見羅蘭德-;羅斯特德。大家都叫他比薩。”
一個說:“嗨,你好!”另一個說:“哈羅!”兩人握了握手。
“抱歉!比薩,我想和肯特談談!”
“沒問題。”
當他們單獨在門邊時,她笑著問:“你怎麼樣?”
“還好,我已經找到了主教室。”他回頭望了下教室,再回頭望著她。
她必須仰起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襯衣,也和自己的一樣,有雨水打濕的斑點,但頭發因為太短,看不出受雨水影響的跡象。頭發從中間的發旋兩邊向上冒起來,閃閃發亮,就好象定型膠水粘起來的顆顆釘子。
“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
“有,“他從襯衣口袋中掏出一張蘭色卡片,用新修剪過的大拇指甲在一個單詞下畫了一下:“能告訴我這個老師的名字怎麼發音嗎?”
“麥克納!”她回答,“這名字發音有點怪。”
“對,是那樣,謝謝!”他把課表放回口袋。
“你今天會分到一個櫃子,存放自己的東西,但得自己買鎖。我第一節課在十號教室,就在那邊角落裡。如果你需要,第一節課下課後,我會來幫你找到你的櫃子。然後,在午餐時,再來看你,許多都是自動安排的,所以你可以和我一道吃午飯。”
“那好!”他說,向她微微一笑,“什麼時侯吃午飯?”
“我們是A組午餐,十一點四十三分開始,下午時間很長,不能吃晚飯,也有好處,就是飯菜很熱烙。”
他有著令人驚異的棕色眼睛,眉毛又黑又濃,使她感覺到他內心很沉穩。即使她盡力接近他,營造親切友善的氣氛為他幫忙,他都不大為她所動。“那好吧,我想你現在沒什麼問題吧,我們下課見!”
“好,再見!謝謝你,切爾茜!”
她轉身走開,又改變主意。“哦,還有……比薩-;羅斯特德是個不錯的家伙,你有什麼事不明白,可去問他。”
“謝謝,我記住了。”
她向比薩揮手再見。
第一節課下課後,肯特在他的主教室門邊等候切爾茜。向他走去時,她發現自己已經熟悉了他那低調的問候方式,他那固定在她身上的眼光,盯住她走近,比什麼笑容都更能說明問題。那不是預期的充滿色情的,而是發至內心的性愛感情,她已經看到過許多男生在大廳等候女孩時的樣子:站著不動,看著女孩走攏,微笑,然後轉身,跟在她後面,就象第一次見面的樣子,並跟著一道走去。肯特-;艾仁斯就正是這樣。這是追女孩最穩健的方法,切爾茜則縱容著他,隨他穩步前行。
“你第一節課怎麼樣?”他問。
“組織得就象軍隊一樣,湯姆林生夫人以這一點聞名,我會喜歡的,你怎麼樣?
“還不錯,好象要在這門課得到好成績,必須讀大量的報紙。”
他們在學生群海洋中慢慢走著。
“你的儲物櫃號碼是多少?”
“1088.”
“在那邊。”她在前頭領路。大群大群的學生湧向她。高三學生慢條斯理地走,高一學生急急忙忙地跑,教師站在自己教室打開的門旁邊。克萊爾-;伽德納站在他們前面,待他們走進,笑著招呼:“嗨,肯特,嗨,切爾茜。”
“嗨,媽媽!”
“早上好,伽德納夫人!”
“她們為你作得怎麼樣?”
“很好,夫人。”
“那好,第五節課見。”他們走開了,切爾茜領著肯特來到儲物櫃前。它位於長長的L型儲物櫃區的中部。每個櫃區兩端,有一條細長的窗戶越過天花板,通向室外。雨還在下,屋簷水將外部景色分隔成一條條的區域,日光燈在肯特頭上灑下藍色的斑點。
他打開號碼為1088的櫃子,“是空的。”
由於其他學生擁擠在身後,他的聲音從金屬櫃內反射出來。一個女生走過,想側身擠過去,用肘碰碰切爾茜 。
“喲,對不起!”把她推倒在肯特的背上。
她的乳房碰到他的背上,他回過頭來。
“抱歉!”他離她遠點,分外尷尬。
“這裡太擠了,”他說,關上櫃門,周圍有許多學生也在開門或關門。
切爾茜很快從羞愧中恢復過來,但肯特還藏起臉面,甚感羞澀。
吃午飯時,情況與以前更為相似。肯特在人頭攢動中搜索切爾茜,切爾茜向他走去,一臉笑容。
走向餐廳時,她問:“你領到飯卡號了嗎?”
“什麼號?”
“你的個人編號,在你的主教室裡可領到。”
“喲,我得到了。”
“你從家裡帶支票了嗎?”
“帶了。”
“那好,因為這裡什麼東西都是計算機管理的。”餐廳裡充滿食品香味,人來人往,擠得象螞蟻窩。“只有今天,你才可以在中午用支票付錢買飯,以後,就只能在早晨上課前辦理。廚房工作人員每天上課前30分鍾等在那裡,你把支票交給他,告訴他你的飯卡號碼,他們會將錢存入你的帳戶。然後計算機跟蹤你每天的使用情況,告訴你帳上還剩下多少錢。嗨,安德遜夫人!”她向一位穿著白色制服,帶著頭網的胖胖的金發女人招呼:“這是新同學,肯特-;艾仁斯。”
“嗨,肯特!”安德遜夫人接過他的支票和卡號,在收款機上敲了幾下,“你找到了切爾茜這個好幫手。”
“是的,夫人。”他平靜地回答,又一次,切爾茜因被他吸引而感到震動。
她向他介紹如何買飯。飯廳裡有4條服務線,分別由四台計算機管理:主食服務線、按菜單點菜服務線、點心服務線、生菜沙拉服務線。你可以到任何一條線上取自己想吃的東西,讓炊事員把數量輸入計算機裡你的帳號上,這種方式就不用現金。
他們各自走不同路線取食品,在嘈雜的飯廳中部再次相遇,各自端著食盤。
“你真的吃得下這麼多?”看到他食盤中的東西,使她頓覺自己的渺小。
“你吃那麼一點就能活?”
有人喊道:“嘿,切爾茜,到這兒來!”
“那是我的朋友艾琳,願意和她在一起嗎?”
“可以!”
切爾茜為他們作了介紹,並一道坐下來。
同切爾茜的驚慌失措相反,艾琳開始喋喋不休,向肯特頻拋媚眼。她還注意到其他小子們也向他們好奇地望著。
艾琳開始嘮叨了:“我聽說你是從德克薩斯來的,你會打橄欖球,你住在哈維蘭德湖北的高尚新社區,你選修了切爾茜媽媽的高級英語課,還有其他許多高級課程,你想申請斯坦福橄欖球獎學金,你開一輛很酷的寶蘭色豪華轎車。”
肯特停止吃飯,滿滿一叉子意大利通心粉停在離嘴巴二英寸的地方,望著艾琳,又望向切爾茜,再回望艾琳。
切爾茜喊了聲“艾琳!”又轉向肯特,“我沒有告訴她那些事,真的,我沒有。”
“咳,他是新來的男生,女生都很好奇!”艾琳說。
“艾琳,拜托,少說點吧!”
艾琳聳了聳肩,埋頭吃飯,飯桌變得沉悶緊張。艾琳終於吃完,端著空盤子離開了。切爾茜說:“我沒有給她講過那些東西,肯特,相信我,我不知道她從哪兒聽來的。”
“別為那個煩你啦,她說得沒錯,每個新來的,大家都會細察一番。她從哪裡聽到,又有什麼關系?”
“但她讓你難堪了。我很抱歉!“
“不,她沒有。”
“可是她讓我難堪了。”
“忘了它吧,切爾茜,那是她,不是你。”
“那你相信我啦?”
他將牛奶喝完,用手掌邊把上嘴唇揩干淨,“當然相信。”他回答,轉過頭來迎住他的眼光。雙手將裝牛奶的紙盒捏扁。
在飯廳那頭,湯姆-;伽德納站在賣沙拉的服務線盡頭,察看著大廳。每天三個吃午飯時間段,至少有兩段時間他要呆在飯廳。他的理論是,要和學生建立良好的關系,校長就應該盡可能讓學生隨時能見到你。大廳及飯廳,就是讓學生見到他的最好場所。
在這裡,孩子們可走近他;可以跟他說笑語;他可從孩子的談話中,聽到許多有關他們家庭生活的瑣事;時常能在麻煩開始前將其制止。
但今天看到的麻煩事,給了他重重的一擊。切爾茜和肯特,他們坐在一起了,幸好還有艾琳。但他們在桌子上的交談並不多。真該死,她怎麼在這第一天,就和他在一起了?那天圖書館裡新生那麼多,她怎麼單單找上他?事實無法否認,這孩子長得很帥,又是運動員,身體勻稱,穿戴打扮干淨利落,哪個女孩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切爾茜也很漂亮,哪個男孩會不喜歡她呢?
艾琳吃完飯走了,留下他們倆,在長飯桌上並排坐著,湯姆立刻看到他們的舉止變了,他們更大膽地互相望著,並開始交談。從談話的樣子,不象是討論下午的課。
或許,他的罪過使他變成了妄想狂。他們只是在上周四才認識,相見僅兩次。但要是催化劑合適,兩次就足夠了。
他盡量小心翼翼地走去,站在他們背後,就象平時在飯廳那樣,兩臂交叉,雙肩放松。
“看來你們倆午餐吃得很開心!”
就象照鏡子一樣,他們同時轉過身來。
“哦,嗨,伽德納先生!”
“嗨,爸爸!”
“第一天過得怎麼樣,肯特?”
“很好,切爾茜讓我不迷路。”
切爾茜解釋:“他原來的學校午餐沒有計算機管理,我教他使用計算機買飯。”
湯姆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你們最好快走,還有四分鍾就要上課了。”
“哦,”切爾茜跳起來,抓起食盤,“我簡直沒注意。快點,肯特,我告訴你髒盤子放哪兒。”
他們未告別就跑了,留下湯姆盯著他們。他懷疑自己是否太過慮了,太擔心未成年的性格會遭到打擊和毀壞。才五天,只認識五天,切爾茜不是那種見了男孩就頭腦發昏的女孩,比她的同學更有頭腦。他和克來爾經常討論這一點,都感到很幸運,他們的女兒不會見了男孩子就發瘋,影響良好判斷力和學習成績。
他跟在後面,正要講話,他們卻已跑開了。
當天剩下來的時間,湯姆都埋頭處理學校剛開學時的大堆事務。他敲定了一位代課老師,代替那位因其他地方工資更高而離開的老師;和學區教育局通電話;為羅斯先生的教室增加桌子;打電話到地方報社,告訴學校在本年度的各種安排,以及他本人和報社在今年余下的時間內相互溝通的問題;有個警察到學校,送來附近居民的抱怨,他們對學生不遵守街道上的停車限制很惱火。出於校長職責,他與18位被送到辦公室的學生談了話。有的是在廁所抽煙被抓住,有的是沒有停車許可亂停車。下午3:02,最後一節課結束,他照常站在大廳裡。隨後回到辦公室,那裡有兩個家長在等著他談話。3:40,他去參加社會部的一個會議,遲到了10分鍾。結束後,又回到辦公室,打了半個鍾頭的電話。其中一個是戈爾曼教練的電話,談關於地方電視台轉播橄欖球比賽的問題。
電話結束時,戈爾曼教練說道:“那個新來的小伙子肯特干得真不賴,湯姆,真是棒極了,一定是由某個真正懂球的教練教出來的,是個好球員。他在進攻線路上燃起了一把火。謝謝你給我把他送來。湯姆,他將使我們的球隊完全改觀。”
“是嗎?鮑勃,我也干過教練,我們都能識貨,你說對嗎?”
掛上電話,湯姆坐在桌子上,盯住窗稜上的照片,回憶起切爾茜和肯特在吃午飯時的情形,他們可能談了什麼緊張的話題。我的天,這孩子可能會成為球場上的英雄,對切爾茜將更有雙倍的吸引力。如果他們之間相互吸引的蓓蕾已經長出,他還有什麼能耐將他們分開?
他歎了一口氣,用手抹了抹臉,坐回椅子上,通過一天忙亂,他累了。除了開學第一周固有的那些問題和障礙,最讓他焦頭爛額的是這件私事,搞得他進退維谷。
他看了一眼手表,吃了一驚,六點十分了,立即打電話回家,克萊爾接著。
“嗨,是我。”
“嗨?”
“我才看了下表,沒想到這麼晚了。”
“你回家嗎?”
“是的,我馬上回來。”
“那好,但是……湯姆。”
“有什麼事嗎?”
“今晚上在家嗎?”
“抱歉,親愛的,我必須七點一刻趕回學校,開家長咨詢委員會會議。”
“唉!……那好吧。”他聽出了她的失望。
“我實在抱歉。克萊爾!”
“沒有什麼,我能理解。”
“那我們一會兒見!”
他歎了口氣,離開桌子,關掉日光燈,開車回家。
進門時,克萊爾已作好晚飯,正在向他碗裡舀牛奶雞蛋面。他把外衣脫下,掛在椅子背上,走到她背後,抱住她脖子,“嗨,親愛的,晚飯吃什麼?”
“雞肉炒面,請坐下。”她提高聲音,掙開懷抱,把晚飯端上桌子,“孩子們,晚飯好了!”
他把領帶解開,坐到平常坐的位子上。大家都坐好,相互傳遞飯菜盆。湯姆高興地問:“你們第一天過得怎樣?”
“我好極了。”切爾茜熱情地回答。
“我們的教室管理伽裡奧樸先生簡直成了太空腦袋。”羅比想提個負面話題,借以測試大家的耐心。
“你干嗎說他是太空腦袋?”湯姆問。
“哦,爸爸,你真傻,每個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看他穿那身衣服,他說話的樣子,活象小丑。”
“不是每個男人都穿得象爸爸那麼酷的。”切爾茜插話:“你說是嗎?媽媽?”
“那倒是。”克萊爾的眼光停在湯姆身上,問:“那你今天怎樣?”
“忙,但還不壞,就象以往開學時一樣。你呢?”
“我的桌子配齊了,沒有人喊我‘你’。我想,今年我班上有幾個相當聰明的學生。”
切爾茜問:“那你覺得肯特-;艾仁斯怎樣?”
羅比打斷她:“每個人都知道你覺得他怎樣!不是嗎?我聽說你已經和他一道吃午飯了。”
有些微妙的變化提醒克萊爾注視著湯姆,看他聳了一下肩,正用刀子伸向放黃油的盤子,快速地看她一眼,又馬上移開。從這兩個小動作中,她敢發誓,他的神態中有恐懼的意思。什麼事情讓他害怕呢?他們只是談到一個新學生,湯姆上周還極力贊揚他呢。克萊爾又舀了一些牛奶雞蛋面在盤子裡,並把肯特-;艾仁斯的話題接下去,“他行為舉止優雅得體,看起來非常聰明,並不畏懼新環境。我看得出來他很不錯!”
切爾茜不能不反擊他哥哥的欺負,說:“我和他一起吃午飯有什麼不好?我是他的向導,學校聘請的,你這個大傻瓜。”
“是呀,也許不久一後,你就是他永遠的伙伴了。”
“爸爸,你能不能告訴你的兒子,在這個學校裡該怎樣對待新同學。不這樣,他就得花時間自己去找。他實在太忙,要在健身房裡將自己的脖子練得和腦袋一樣粗。”
克萊爾又一次仔細觀察自己的丈夫,對他的反應吃驚不已。她對湯姆太熟悉了,他對錯誤的表情總是顯在臉上,他的手爪也是自動顯示器,總是覺得襯衣領子不舒服,需要整理。每當他為什麼事情感到內疚時,就是這樣子。當他發覺克萊爾正盯住自己時,便埋頭看著自己的盤子,說:“夠了,你們兩個。切爾茜,在上中學時交男朋友是早了點,我和你媽媽總是很高興你把功課優先於男朋友,希望你今年不要改變。”
“爸……爸!”切爾茜結結巴巴叫了一聲,她的眼睛、嘴巴都因生氣而變色,“我簡直無法相信你說的這些,我所做的就是教他如何使用計算機系統買午飯,這也有什麼不對嗎!”
“不,寶貝,沒什麼不對,只是……”湯姆的眼神指向克萊爾,然後說:“忘記他!”
克萊爾插話:“他看起來的確是個好小伙,湯姆,你自己都這樣說過。”
“好啦,好啦!”他跳起來,向洗碗池走去,沖洗自己的盤子。“忘記他,我說了。”
“我的天,”克萊爾想:“他的臉都紅了。”
“這裡有甜食。”她遞給他,用眼神跟著他。
“不要了。”他急急走向洗手間。這個人很喜歡吃甜食的,今天留給克萊爾的印象很明顯,是想逃避什麼。
他離家去參加七點一刻的會議。羅比去伍德波裡購物中心買學習用具。切爾茜到艾琳家作實驗。
克萊爾獨自在家,把放在烘干機的衣服迭好,對其中起皺的燙了燙。然後坐在廚房桌子邊,批改她今天給高級英語班學生的作業:寫一首有關夏天的四行詩。
第一首是:
我爬上河邊的礁石,
俯身下滑,
落到礁石底,
身子毫不沾濕。
她估計這個學生曾經到過山谷商場游樂園。
讀完那一首,她就開始翻找肯特-;艾仁斯的。心想或許從他的詩裡能找到使湯姆煩心的一點線索。
獨駕蘭色八輪車,
朝著新家千裡行。
孤寂可怕又一天,
我從少年變成人。
一個孤獨的男孩,離開朋友和熟悉的環境走向新的家,它影響了肯特身心的和諧,但卻無法找到讓湯姆如此反常的任何線索。
她又讀了十多篇其他學生的詩,再回到肯特的上面。讀了三遍才站起來,離開桌子,在廚房裡慢步走動,傾聽外面的雨聲,心裡焦慮不已。
湯姆怎麼會這樣不高興?家裡十分安靜,毛毛雨持續下著,雨水集聚在玻璃屏風上,形成一條條的水拄,使得薄霧蒙蒙的院子裡,什麼也看不真切。
與湯姆結婚十八年,她了解他就象了解自己一樣,在杜魯斯時煩心的事還在煩著他,並且越來越嚴重了。湯姆-;伽德納好象為了什麼事覺得很內疚。她知道這一點就象知道他晚飯後愛吃水果一樣肯定。
如果另有女人,那她是誰?
8:30,她打電話給露絲:“露絲,你現在忙嗎?是不是一個人在家?我可以過來看你嗎?”
露絲在孩子們很小的時候便住在這裡。當羅比和切爾茜小時,克萊爾剛返回學校上班,她們便相互照看孩子。克萊爾母親去世時露絲曾給了她極大的安慰和幫助。十六年來,露絲從末錯過一次克萊爾的生日,給她送賀卡或者各種禮物。一次克萊爾得重感冒躺在床上,露絲有兩個星期,每天給他們送晚飯來。
更重要的是,露絲是唯一知道她曾受約翰-;漢德曼誘惑的人。他們一起輔導話劇排練,湯姆在學校非常忙。她想讓湯姆換個工作,但湯姆晚上不得不留在學校,她更極力發洩自己的憤恨。克萊爾還將自己與湯姆結婚前懷孕的事告訴了露絲。因此,露絲是這個世界上能藏住她人生秘密的安全港灣。
克萊爾與露絲-;比夏普之間的友誼的邊界是可伸縮的。每天任何時候,只要需要,克萊爾都能找到她。
她們坐在露絲臥室的沙發西頭,磁帶裡放著肖邦的音樂,露絲用鉤針織著毛線。
“迪安去哪兒啦?”
“在俱樂部…… 這是他說的。”
“你們兩談過了嗎?”
“沒有。”
“為什麼呢?”
“我敢肯定他外面有女人。我開車去那個健身俱樂部,坐在車內等他,看到他和那個女人一道出來,他和她吻別後,她才進入自己的車開走。”
“哦,露絲……”克萊爾的聲音低下來,“我希望這些只是你的想像。”
“可那不是,而是討厭的真相。”
“那你對迪安什麼也沒說嗎?”
“沒有,我也不想說。就由他去吧!他要是個男子漢,就去跟她過。要不是,就讓他和我在一起受罪,我倒希望他走開。因為我知道自己還能活下去。”
“哦,露絲,你可別這樣想,你可不能明知他干那種事,而不和他談談。”
“我就打算這麼辦,你看著吧!我不願意離婚,不想跟他去法庭吵吵鬧鬧,分割財產,失去我的家和丈夫,讓孩子們選擇跟誰過。我們還有10年退休,如果我失去他,我的結局將如何?我將成為一個孤獨的老婦人,無人伴我旅游、吃飯、睡覺、或作其它任何事,一個人靠退休金生活。我想,也許這件事僅是一段小插曲,不久就會過去。孩子們永遠不必知道,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克萊爾,我不想讓他們不再愛他,不管他作了什麼事。你能理解嗎?”
“我當然能理解。即使我也不想知道。只想你一切事情順心如意,而迪安也希望一切照舊,但這事很難。但我想要是忽視它的存在,不會自動完結的。”
“我不想讓你完全理解。克萊爾,你在學校工作,那裡的人都認為解決問題的唯一途經就是挑戰,但那不適合我們的情況。我將各種跡象歸納起來,再決定怎麼辦。我的意思是說,幾個月前,我就看出跡象。也就拿定主意,如果他真是在外沾花惹草,就應該是他告訴我,而不是其他人。”
“什麼跡象?”
“他經常顯得很沮喪,你知道,你大半生都是和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一旦他表現異常,憑女人的直覺就會發現。有時,並不是他做什麼?而是他干的方式。看他的臉色,手爪的活動,就覺得即使他與你在一起,也好象相隔很遠。還有……”露絲打斷自己的話,仔細看著克萊爾。“哦,克萊爾,是不是你也這樣?是不是湯姆,他也有了另一個女人?”
“湯姆?哦,上帝,露絲,你別犯傻了。”
“你應當看看你的臉色?”
“發生什麼事,有事發生嗎?我們一道去杜魯斯過了個浪漫周末,你還記得吧?”
“你在說謊!”
“哦,得了吧,露絲,你應當知道,如果我認為湯姆那怕有一分鍾,什麼事瞞著我,我會立即讓他講清楚。”
“真的這樣?”
克萊爾被露絲的眼神逼住了。她的虛張聲勢被擊得粉碎。她身體前傾,將雙肘擱在膝上,臉埋在手掌中,“沒什麼事?”她說得少氣無力,她真希望自己說的是真話。“那只是我的一些想象。”
“我在事情開始時,也這樣說過。”
克萊爾抬起頭來,雙手互相緊握:“但他很愛我,比以前更愛。露絲,我沒騙你。去杜魯斯玩得快樂極了。近來,他經常拉著我,不管是不是合適的時間、地點,也要和我親熱。他一接觸我便要作些情深意切的動作。我們曾經約定過,在學校內,不干個人私事。但他有一天卻到我教室和我接吻。我不是說,只是碰一下嘴巴,而是一個火辣辣的長吻。真是,他為啥子要這樣干呢?”
“我告訴過你,那是他的假象,可能是為了使你減少防備。有好幾次,那混蛋迪安就是那樣對我的。我甚至確切知道他和那個女人上床的那一天,因為那天他送了我一束鮮花,那是盛夏時間,我想要的所有鮮花,自己園子裡都有。男人們在感到心裡有愧時,通常都這樣干。”
克萊爾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到窗前,呆望看雨中的院子。“哦,露絲,你說得真玄!”
“與你談話的女人,她丈夫正跟另外女人接吻,她有權利這樣憤世疾俗。湯姆還作了其它什麼嗎?”
“沒有,絕對沒有。”
“這就是你今晚來我這裡的原因吧!擺一擺,因為有些事不同尋常,對嗎?”
“我只是感覺到某些事情不對勁。”
“你沒問過他,沒和他爭吵過?”克萊爾站著不作聲,背對著露絲,窗上的雨滴慢慢地在玻璃上流淌,外面街燈時隱時現,在門前車道上反射出朦朧的金光。
“你想要和他攤牌嗎,就是你告訴我對迪安做的那樣?”
露絲沒指望她回答,也不想有回答。克萊爾仍站在房間對面,錄音機中播放出肖邦的悲傷曲調,克萊爾內心登時充滿悲涼消沉的感覺。
隨後克萊爾起身回家,在門口與露絲擁抱告別。擁抱得特別用力,特別長久。露絲悄聲告訴她:“別問他,聽我的,別去問他,因為你一旦知道了,事情就不同了。”
克萊爾閉上眼睛,說:“我必須問他,你知道嗎,我不能象你那樣,我必須要搞清楚。”
抱得更緊了,露絲只好說:“那祝你好運!”
家裡孩子們已回來了,都關著門在各自屋子裡。她用手和前額推了推門。他們的存在使她寬心不少。羅比房裡傳來某搖滾樂電台的輕音樂聲,切爾茜門底下露出一線燈光。
她輕輕拍了拍門,才打開它,說:“嘿,我回來了,我去露絲家了。”
“嗨,”切爾茜雙手正忙於梳頭,“明天早晨6:15叫醒我行嗎,媽媽?”
“當然可以。”
她意識到不管她有多少焦慮,都不能影響孩子們。她關上切爾茜的房門,回到自己的臥室,脫下鞋子,在室內無精打采地漫游。地毯潮乎乎的,但她不想去烤干它。現在是深秋季節,是天堂般的八月和地獄般的十月的轉折點。她打開書架旁邊的一盞小燈,披上夏天穿的睡衣,找出最喜歡的舊披肩,把自己裹上,站在鏡子面前,擺出一個迷人的姿勢。但她在鏡子裡看到的卻是無法掩勢的憂傷面孔,嘴角下垂,就象帳蓬頂,眼睛在偷偷從背後和底下射來的燈光中變為一個亮點。她大聲地,靜靜地背出了一句舊電影裡台詞,電影名稱和主演均記不起了,也許是歐裡維爾-;德-;哈維蘭在“罪有應得”中的“湯姆,湯姆,你要拋棄我?”不,那部片子裡的英雄不叫湯姆,到底是不是,她真記不清了。
她離開房間,以巴蕾舞姿態走到房子另一頭,與雨水作伴。
湯姆回家時,她卷曲在起居室外走廊裡的柳條編搖椅上,雙膝上曲,裹在帶流蘇的棕色披肩裡。一只蠟燭在防風燈籠裡點著,放在桌面上。遠處,薄霧在玻璃屏風上積聚成水滴,懸在門牌擋板上,一滴滴下落到地面。樓上,羅比的收音機仍在響著,但外面的潮氣,漆黑的夜晚,似乎將各種聲音吞沒了。
湯姆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停下來。他對自己的歸來沒加任何掩飾。她知道他在哪兒,但仍不停地搖動著,眼盯著屏風外的院子。水汽在院子上空,就象交叉縱橫的被子。
他歎了口氣,站了會兒,最後,輕聲地問:“你想談談嗎?”
她搖了兩次、三次、四次,用披巾包著拳頭擦了擦下眼皮。“我不知道。”柳條搖椅發出嘰卡嘰卡的響聲,她仍透過玻璃望著外面。
他仍穿著西服,把領帶松開,站在滑動門槽口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她正在演一場戲。這位英語教師,他的妻子,在教室裡導演話劇,被稱為課堂演員,常生存在戲劇邊緣。很久以來,他就不再因為她將過份投入的戲劇感覺帶到與自己的爭執中而責備她。他明白,這是她的第二性的流露。她還知道,她選擇的這幾樣道具:潮濕的天氣、昏黑的夜晚、燭光、搖椅、披巾,都是她在學校話劇表演時用過的。
他歎了口氣,聳了一下肩,說:“我們最好能談談,你認為呢?”
“我想也是。”
他走向桌子,拉出一把柳條椅,坐下來,倦意重重襲來。但她卻將搖椅移開一個角度,使她能在燭光下看到他的左肩和右臉。他向前移動,雙肘放在膝上等著。
她抽泣了一下。
“那好,”他說,聲音裡帶著強制的耐心,“你可以告訴我!”
“有些事不對勁,我在杜魯斯時就感覺到了。”
他坐在那裡,身子前傾,想向她和盤托出真相,但又害怕後果。她轉身第一次看著他,轉動她的腦袋,好象電影中的慢動作一樣。燭光照著她深陷的眼窩中一對閃亮的眼球上,沒化裝,頭發蓬松地披著。
“你能告訴我嗎?湯姆,你是否有外遇了?”
“是的。”
“真的嗎?”
“不。”
“我不相信你怎麼辦?”
要說出真象將激起她的憤怒,“克萊爾,那完全是無稽之談。”
“是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的上帝?”
“那你為什麼要帶我去杜魯斯?”
“因為我愛你,只想兩個人一起外出。”
“但為什麼現在去?”
“你也知道,只要一開學,我的時間就不歸我安排了。請看,已經開始了,我晚上10點才回到家。我在學校裡,而不是和其他女人鬼混。”
他累了,忙了一整天,如果此時告訴他關於肯特的事,他將會再次面對一整夜的眼淚和責罵。指責別人比受人指責要容易得多。
“我說咱們一道出去玩至少有五年了,但你突然提了出來。出去後,你卻表現得心神不定的樣子,有時我甚至覺得你忘記了我睡在你身邊。”
他一下站起來:“我沒有任何外遇!”
“噓,湯姆,別喊!”
“如果這個街區的鄰居想聽到我們,那沒有稻草可撈!我沒有外遇!我能和哪個鬼搞到一起?你好好想想,我有什麼時間去搞女人。我一天到黑都在學校呆著,每周五個晚上,還能搞什麼外遇?我知道是誰向你灌輸了這些怪念頭。”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西邊,你和露絲談了,是不是?她認為迪安有外遇,那我自然也應該有。我這一輩子,真搞不清女人腦子是怎麼想的。”他把椅子放到原處,再用僵硬的手推回去,以發洩心中的不滿。
“是你說的,讓我們談談,湯姆!”
“是呀,但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屎盆子扣在我身上。我有權力發瘋。”
“我要你小聲點?”
“你想要我小聲點,你就不應該站在門廳裡來演出話劇的第一幕。不要想我沒看到你精心設計的舞台布景。”他用手一揮,“這昏暗的燈光,蒙蒙細雨,傷心的妻子裹著她的披巾,洗去鉛華,不施粉黛,克萊爾,你低估了我的價值。”
在他的身後,切爾茜怯生生地叫了聲:“爸爸!”
他猛地轉身,命令到:“去睡覺,切爾茜!”
“但是你們在吵架呀!”
“是的,結了婚的人都經常吵架,別擔心,我們明天早晨就會和好!”
“但你們從來沒有吵過。”
他走進起居室,雙手摟住她:“沒什麼,寶貝。”他的心髒仍在跳動。他吻了下她的頭發,說:“親親媽媽,然後去睡覺。”
“我聽到她說你,爸爸……你有外遇。”
惱怒之極,他放開她:“我沒有外遇。”縮回頭,閉上眼,強打精神,說:“切爾茜,照我說的辦,親一下媽媽,上床睡覺。明天早晨我們仍會在這裡,去學校上班。不會有什麼變化。”
切爾茜走到搖曳的燭光裡,俯身親克萊爾的面頰,悄聲說:“晚安,媽媽!”
克萊爾仰起臉,撫摸著切爾茜的雙肩,“你們別緊張,明天早上再見,親愛的。”
切爾茜走後,湯姆回到走廊裡,吹熄蠟燭,說:“好啦好啦,睡覺吧!”
他走進臥室,不等她,背對門站著,脫下西服。她走進來,關上門。她望著他,見他滿臉怒容,掛起褲子,脫下襯衣,走進浴室,掛在衣鉤上,也不看她一眼。
她上床等著。
他也上了床,滅了燈,轉身仍不理她。
一分鍾沉默不語,又一分鍾,再一分鍾,終於,克萊爾開口了:“湯姆,你要了解。”
“了解什麼?”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來:“你說得對,我去找露絲談了。她看見迪安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但她不想和他攤牌,一旦攤牌,就必須面對它,處理他。我不想象她那樣,我們也不會那樣,湯姆,我們在學校一直在奮斗。如果學生遇到問題時,我們不教他們去抗爭,那我們還是教育者嗎?你以為我今晚上是害怕了?說出我的恐懼?但我還能作什麼呢?我有懷疑,所以我想問問你,我想我沒作錯。”
“那好!”他轉過身來,確信自己的皮膚無一英寸與克萊爾接觸,“你說了你的理由,讓我說我的道理。如果我在外面鬼混,或許我不會冒這麼大的火,但你真的看到我的不設防的一面。首先,我愛你,帶你去杜魯斯,就是想使我們倆放松一下。然後你轉過身去,觀察我的臉色,又感到痛苦。當時與你結婚時,我發誓要忠誠,上帝作證,我這樣做了。你想知道真相,但我確實沒對其他女人動過念頭。其他人干什麼,那是他們的自由,但你不能由此證明,我也如此。必須把我排除在外。是露絲把這個念頭灌在你腦子裡的,露絲-;比夏普需要有個收斂過程,那是她的事。所以下次你去她那裡,她再向你控訴迪安時,不要把我和他進行對比,那是胡鬧,也讓我痛苦。”
他說這些時淚水沿兩頰向下流著。
“更痛心的是讓切爾茜聽到了。”
“是你開始喊叫的,湯姆。”
“你認為這件事會在她心裡存留多久?如果我們之間再出些其它岔子,你想她還會象以前一樣嗎?她會以為我真的有了外遇。”
“我明天早晨會跟她講,是我搞錯了。”
他知道她在他身後哭泣,感受到床墊一陣陣抖動。聽到她從床頭燈下的盒子裡拉面巾紙的聲音,因為太要強,她不願擤鼻涕,盡量克制抽泣的聲音。他也有自己的情緒要克制,腦子一片混亂。他的女兒已聽到他被無端地指責為不忠,他反駁妻子,他沒有被懷疑的理由。十八年來,一次可供懷疑的口實都沒有。他和莫尼卡之間的事,是在他立下結婚誓言之前,是與當前毫不相干的兩碼事。但那次很久以前的違規,他應當向她坦陳過失,而不應責怪她。
因此,他們背對背躺著,心裡都在壓制住理想破滅卻仍然相愛的感情。
克萊爾一邊的窗子開了幾英寸的縫,冷風吹在湯姆裸露手臂上,感覺很冷,但他仍躺著不動,詛咒他的肌肉不停地抖動。他沒意識到,他被迫說慌,仍然要繼續裝下去,別讓她知道自己醒著,別冒險移動或接觸她。她象你一樣痛苦,但沒關系,讓她背對著自己,可憐兮兮地呆一會兒,就象她使自己可憐一樣。
她開始擤鼻涕。他想,下面該哭了吧!你使我這麼痛苦,我為何不能讓你感覺好一些。隔著幾道牆壁,他聽到衛生間裡水龍頭放水的聲音。估計是切爾茜,她見到了本不該看到的這一幕鬧劇,被煩腦糾纏而睡不著。是呀,是我開始喊叫的,他媽的,只要是男人,誰不會這樣?
身後,克萊爾偷偷地轉換腳的姿勢,使他很想告訴她,自己也是一樣,被這古怪的假裝的一動不動折磨著,真是無法解釋的愚蠢舉動。的確如此,相愛的人吵架,真是不可思議,又愚不可及。他開始以誘惑性的,報復的方式行動起來,一只胳膊像她一樣偷偷地換了姿勢,手背慢慢從冰冷的枕頭上滑下來,以便能夠著鼻子,那裡又癢又痛。
她對我怎麼會誤解這麼深呢?她怎麼還不知道我愛她有多深?她能講出來嗎?
一行熱淚從他左眼落到枕頭套上,打濕了一大塊,很快又變得冰冷。
她翻了一下身,他知道她已經開始入睡。明天早上,他向她說些什麼?這種令人沮喪的感覺在他胸內會存留多久?她的眼窩將深陷下去。她哭過以後,討厭在公共場合露面。
在他們一生中,也吵過幾次架。在她懷孕以後的禁欲時期,他們和大多數已婚夫婦一樣,有過一些小齟齬。最歷害的一次是關於一位叫凱倫-;溫斯特的女教師,她離婚一年後,與他調情。“我不想那個女人到你的辦公室!”克萊爾大聲叫喊。他說,他沒有辦法不讓她進辦公室。因為所有教師都有權到校長辦公室與校長談任何事情。整個事態因湯姆把約翰-;漢德曼牽扯出來而升級。約翰-;漢德曼經常課間休息時到克萊爾的教室與她閒聊。這終於導致嫉妒之心總爆發。
那一次,她的眼窩也深陷下去過。
半夜時分,他醒了過來,突然意識到她在身後絕對是醒著的。她不說也不動,但她的雙眼睜著,和她睡了十八年,他深知這一點。
他睡覺時,常埋在毯子下面。他的心髒跳動得特別歷害,似乎要將他從一邊推向另一邊。這種情況在深夜時有發生,他睜開眼什麼也沒有。
她也知道這一點。
他們背對背躺著,皮膚離得很近,孤獨,冷漠,淒苦難言。
幾分鍾後,她終於打破沉默,動了一下。
“湯姆?”她悄聲喚道,碰了一下他後背。
他迅速翻轉過身,就象木桶從車上滾下來一樣,伸出手,將她拉向自己的懷抱,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髒突出來。
“克萊爾……哦,克萊爾,”他悄聲說,撫摸她,愛她,因對她冷淡並喝斥她而深感愧疚。自己虧心,卻反而指責人家,是發生這次沖突的主要原因。
“我很抱歉,啊,上帝,我多麼愛你啊!”她抽泣著說。
“我也很愛你,我很抱歉!”
他們的四肢互相緊貼著,感到實在難以表達此時的感情,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請原諒我,我真不能……”抽泣使她說不出話來,“我簡直無法忍受你不睡在我旁邊。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沒有你,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他又吻她,打斷她的道歉,直到她掙扎著出不了氣。她移開嘴巴,在他耳邊輕聲說著,手從他手彎後面抓住他。隨後她脫光衣服,他也一樣。她的腳後根和小腿緊緊纏著他,形成一個心形,圈住他的臀部,十八年來的感情再次大爆發。結婚時的誓言,過去以及今晚的爭吵,非同尋常的嫉妒之心,都使他們感覺到他們是真正相愛。這種愛也由孩子們分享著。他們也希望兒子和女兒知道,他們的生活是最美好的,決不會因為父母的過失而受影響。他們為自己的婚姻、職業、子女都付出了多年的努力。他們應當相互尊重、愛戴。基於這些原因,當他們的結合受到威脅時,雙方都恐懼不已。
現在恐懼消失了,通過這次沖突,將恐懼趕開,這不僅僅是性,而是相互賠禮道歉,重新開始,重新承諾。
事情完結,安安靜靜地睡在對方的手彎裡,克萊爾向上躺在湯姆的胸膛上。
“你別離開我!”她悄聲說:
“我為什麼要離開你?”
“我不知道。”她的手輕輕的壓力提醒他,她的恐懼緣於嫉妒。“我不知道,你要答應我。”
“我答應你,永不分離。”有時她說出這類傻話,他真不知道她的不安全感從何而來。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頭發上,用大拇指觸摸她的面頰。
“克萊爾,你干嗎要這麼說?”
“我不知道。或許因為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才和我結的婚,這個念頭始終不散。”
“我與你結婚,是我願意的。”
“我知道,真的,但從內心深處,哦,我不知道。”她實在無法讓他明白這一點。這種方式露絲知道。這種恐懼來自婚前懷孕。幾年前他告訴她,她這種想法使他非常惱火。並為此而吵了一場,她不想這種事在今晚又重演。“湯姆,我實在太累了,不談它了吧!”
他們閉嘴了,都偏向左側,兩人的曲線配合在一起,簡直象兩條絲帶。他握住她的乳頭,歎了一口氣。她把手肘彎曲,擱在他臀部,相互依偎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