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左右,茜依約來到了天文館。
銀色的巨蛋在燈光照射下顯得十分美麗。可能是快要開演的緣故,門外的人都陸續進場了。茜朝著正門邁步前進,卻看到由紀低著頭迎面走來。
「由紀,怎麼了?」
「說不定爸爸不在裡面……所以我不敢進去。」
由紀說她剛才一直站在外面看遊客入場,但卻沒有看見父親。對一個八歲的小孩來說,這樣似乎就足以讓她不安了。
「你怎麼這麼說呢?我保證你爸爸一定在裡面。相信他!他是你的爸爸呀!」
「可是他信裡明明說我們最好不要見面的嘛!」
「所以你就這樣回去了嗎?如果爸爸在裡面等你怎麼辦?這樣好了,我在這裡等你五分鐘,如果爸爸不在裡面,你馬上回到這裡。還有……假如他叫你回去,你就來找我。如果你五分鐘之後沒有出來,我就會自已回家。」
茜蹲下身來,直視著由紀的雙眸,按著她的雙肩說道。由紀總算點了點頭,走進裡面去了。
天文館裡擠滿了人。由紀走在座位旁邊的信道上,急切地找尋著父親。
館內的人聲吵嘈,再加上燈光朦朧,實在很不容易看清楚每個人的面孔。由紀彷徨地看著一張又一張的臉孔,急得都快哭了。
座席中有個人站了起來……由紀終於看到父親了。
「由紀!」
高澤大聲地喚道。由紀跑著撲了過去,高澤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父女倆總算又見面了。
在外面等待的茜看了看手錶,五分鐘到了。
由紀沒有出來,那她一定和父親見面了……茜本想打道回府,但卻又突然悄悄地推開了天文館的門。
這時,館內的燈光「啪!」的一聲全熄滅了。
頭頂的巨蛋頓時化為星空,寂靜的四周倏地響起了浪漫的解說聲音。這裡是一個引導人們進入擁有好幾億光年的天體世界,沈穩靜謐而又不可思議的空間……茜又悄然走了出去。
高澤用手指著上面,好像正在說明著什麼,由紀則興奮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高澤和女兒得以在離別之前再見一面。
事情會這麼發展,全靠背後兩位女性的協助。一位是神崎茜,她是受到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而認識了由紀,另一位則是安達熏。
站在高澤妻子這方的熏,本該堅持立場,阻止他們父女見面才對。
其實高澤的妻子甚至打過電話給清水所長,並且強烈地要求能確實阻止丈夫和由紀見面。
「叫由紀的那個女孩兒真的沒和高澤幸一郎見面嗎?」
「我可以保證她的舉止和高澤先生沒有任何關係,而且還可以用我律師的身份來擔保。」
熏甚至面不改色地作了這樣的保證。
★ ★ ★
另一方面,一名男子也正以「星星」為主題,尋找著某樣東西。他是永井聰。為了滿足茜對天文的喜好,聰正興致勃勃地尋找看得見星空的新居。
找過一家又一家的房屋中介公司之後,聰終於如願覓得一處幽居。
等到茜從天文館回來之後,聰便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去看那間理想的公寓房子。
茜來到公寓前一看,不禁驚詐得目瞪口呆。事情實在太巧了,此處正是高澤先前的住所。昨天她才在這裡讀了高澤的信,並且和由紀從同一個窗口遠望夜空呢!
「本來以為不太可能找得到,可是今天我去的那家中介公司正好剛接到這件出租的委託案。怎麼樣?我想這裡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星星了!」
聰興沖沖地說道。
「怎麼會……還真的有這種事……」
茜說明了她和這屋子之間的關連。她從撿到信說起,將從認識由紀直到今天的經過一一交代清楚。聰這才總算明白了茜最近的行蹤。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麼說,那孩子終於見到她爸爸囉?」
「是啊!對不起!一直都沒告訴你,請不要生氣。我們就快要結婚了,可是我卻老是讓你擔心和等待。所以,就算你生我的氣,我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怎麼會生氣呢?更何況你又沒做什麼錯事。」
「謝謝你……可是,怎麼辦呢?之前住在這裡的那對夫妻離婚了耶!你不會覺得不吉利嗎?」
「只要你覺得沒關係,我倒是無所謂。」
「你決定好了。」
「咦?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不會有意見的哦!」
「不,還是由你決定。」
「這樣嘛……那就租下來吧!」
就這樣,茜似乎順著命運的軌道從後面逐漸向高澤接近。
★ ★ ★
同一時刻,天文館的放映時間結束了。
館內的燈光亮起,父親和女兒被拉回了現實的世界。
「來,田紀,我們回去吧!」
高澤看了看由紀,但她卻靜靜坐著不動,根本不想站起來。快樂的時光消逝得實在是太快了。
「媽媽會擔心哦!由紀。」
高澤只好壓抑住痛苦的情緒,再次催促道。
「嗯……我知道了。爸爸和媽媽之間沒有繫著一根紅線,所以才會分開的吧?」
「咦?是媽媽告訴你的嗎?」
高澤面露驚詐的表情。那個時候,他因為突然遭受骨肉分離之痛,所以寫給由紀的信裡才會略帶埋怨的語氣。但是那封信後來被安達熏弄丟了,照理說由紀應該沒有收到才對。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心情沈澱之後,高澤覺得夫妻之間的恩怨不該讓女兒知道太多,並且認為身為人父的自己或許不該說那些話。
於是,高澤的第二封信裡就省略了感傷的字句。可是由紀居然知道那些句子,難道是安達熏把第一封信交給妻子了嗎?有一瞬間高澤這麼想著,但卻被由紀的搖頭否定掉了。她從口袋裡取出那一封信。
由紀說明了茜撿到這封信,以及幫她保管玩具熊的經過,並且把茜當時抄給她的電話號碼拿給高澤看。
「這樣啊!所以由紀才能看到這封情啊!那我們一定要向她道謝才行。」
「嗯!對了,茜小姐也喜歡星星哦!」
由紀正要繼續說下去,不知何時走進來的安達熏,卻在這時來到了座位旁邊。
「對不起!時間差不多了。」
「由紀,你認識安達小姐吧?多虧她幫忙,爸爸今天才能和由紀見面哦!」
「哪裡的話。不過我會對你太太說由紀今天是和我見了面,所以現在我必須送她回家才行。」
「麻煩你了。對了,安達小姐……這會不會造成你工作上的困擾呢?」
「不會。請不必擔心。」
「這樣嗎……謝謝你。」
熏很高興能博得高澤的歡心。身為女方的委託律師,這種行為已經違反了職業道德,可是她卻覺得無所謂。雖然他們父女還是得分離,但至少由紀已經瞭解父親還是愛她的……熏覺得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父女倆見面,是有人性的作法,任何人應該都會這麼做的。
「由紀,我們走吧?」
儘管聽到了熏的呼喚,但由紀卻看也沒看熏一眼,便逕自走向了出口。對由紀來說,這並非媽媽的律師熏的功勞,她反而覺得茜才是幫助她見到父親的大功臣。
父女倆相聚的時刻竟是那麼短暫。由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天文館,不讓父親看到她臉頰上的淚水。
而寫有神崎茜家中電話的紙條,就這樣留在高澤幸一郎的手裡了。
如果命運也是地球上的法則,那麼小孩子是最能自然而然地理解這項法則的了。唯有天真純潔的孩子,才能停留在這用肌膚感受命運的神秘領域裡。
就這樣,由紀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命運的使者,替父親和他紅線彼端的佳人穿針引線。這一切恰似以由紀這一顆小星星為中心,讓那相隔的兩個星座能有所交集,平順的運轉才會繼續下去。
★ ★ ★
可是,對安達熏而言,本周她的星座似乎運行得特別不順。
大清早,滿臉不悅的清水所長一走進辦公室,就突然問熏:
「安達小姐,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昨天你是不是和那位高澤幸一郎還有他女兒由紀見了面?有人看到你們三個人在一起。」
熏失去平日的冷靜,視線游移不定地「啊……!」了一聲,便說不出話來了。
「請你說明一下,你是不是欺騙了委託人?你的委託人是高澤幸一郎的妻子,而她的要求就是不想讓女兒和父親見面。我說錯了嗎?」
「沒錯。」
「那為什麼還安排他們見面呢?難道你不覺得這麼做有虧職守嗎?怎麼樣呢?」
「對不起!就這麼一次……我只是想讓他們見一次面。」
清水昕長歎了一口氣。從事法律工作的人可不能講求人情味啊!
「把你手邊的案子交給新井去處理。你休息一段時間,讓頭腦冷靜冷靜。」
「這……除了工作以外,我能去做些什麼呢?」
「做什麼都可以。不是有很多事可以做嗎?」
熏得到了非常冷淡的回答。
違背了律師理應嚴守的職業規範,使熏受到了這般的懲罰。
★ ★ ★
另一方面,茜將要接受某種「考驗」。
中午時分,茜和聰一起來到附近的餐廳。聰提到這個星期天,他們大學的美式足球隊有一次OB聚會。
「到時候可不可以請你和我一起去?對不起,我已經打過包票,說會帶我的新娘子去。對不起……」
「別為這種事情道歉啦,你對我有點太過小心翼翼了哦!想得輕鬆一點嘛!」
「輕鬆……」
「是啊!我是你的人耶!只要你說一聲,什麼地方我都會去。」
「茜小姐……謝謝你!只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結婚之前,我們會對準新娘舉行一項儀式……」
「儀式?那是什麼?」
「事實上,這是我們充滿光榮歷史的美式足球隊的傳統。也就是說,我們希望每位隊員的新娘都能熟知美式足球的事情以及我們球隊的歷史。如果不知道的話,OB會是不會承認這位新娘的。」
「咦?還有這種事?」
雖然茜驚訝不已,但是既然都已經保證過:「只要你說一聲,什麼地方我都會去。」此刻她自然是不能臨陣退縮了。她回家之後便開始用功,並對一旁的比奈子說明了原委。
「所以囉,星期天我要去接受考驗。」
「莫名其妙嘛!」
「真是的!這上面寫的才真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呢!什麼一九七O年,AFL與NFL合併成為NFL……」
儘管嘴裡抱怨著,但茜還是猛K著美式足球年鑒。及聰那所大學的「美式足球隊的歷史」。
「運動社團的人還真是小孩子氣。」
「是啊!」
「可是,如果沒通過這項考驗的話,會怎麼樣呢?」
「無所謂的。大概不至於會因為這樣就不能結婚吧!可是永井有他的立場,如果我沒通過,他會很沒面子的。」
「哦!所以你才這麼用功啊!原來如此!姊,那你是屬於會顧全丈夫面子的那一型囉?」
「這倒也不是。因為永井是個頗為傳統的男人,所以我想他其實並不討厭這種妻子。可是要我做這種妻子可能有些困難吧!我總覺得永井有些勉強自己,或許那是因為我的年紀比他大……所以囉,我覺得自已必須為他加把勁才行。」
「嘿……結婚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總之,你加油吧!」
「啊!對了,你能不能出題目來考我?」
「好啊!」比奈子拿起了書本。
「這個嘛……大學球隊裡的四大球隊是什麼?」
「嗯……ORANGE、ROSE、SUGAR、COTTON。」
「答對了!那上一季超級杯的冠軍隊伍及其四分衛各是什麼名字?」
「這個嘛,是舊金山四九人隊;四分衛應該是史蒂芬.揚吧?」
「姊,你好厲害哦!」
「還好啦!不過,基本上我還是連規則都不懂。真是的!從沒想到這把年紀還要唸書考試。」
比奈子微笑地看著姊姊。然後她的視線落在書本上,不自覺地想要記住它的內容。這是聰所關心的重要事物,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關心起來了。
比奈子又出了一些問題,然後茜便自已埋頭苦讀了。時間靜靜地流逝。電話向了,無所事事的比奈子拿起話筒。
「喂:哦!你等一下。姊,九二年在日大一戰中觸地得分的永井先生來電。」
「咦?比奈子記性真好。你好!九二年在日大一戰中觸地得分的永井先生。」
「唉呀!對不起,都怪我強人所難……」
茜可以想像電話被瑞的永井既高興又難為情的模樣。拜比奈子好記性之賜,聰對她又增加了幾分迷戀。
聰沒有什麼事,只是打電話來問問茜念得怎麼樣了。趁著茜講電話的空檔,一旁的比奈子則繼續看書。
「什麼?結果竟然以七比十七輸掉了啊……」
看樣子雖然聰好不容易得了分,但比賽並沒有因而奏捷。
「美式足球的事就交給我了。我正在用功,為了丈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因為我是個小女人嘛!嗯!是真的。」
「這樣啊!那麼,請加油,拜託你了!」
聽聰的語氣,他似乎是愈來愈高興了。
講完電話後,茜露出了苦笑。她的那句「為了丈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其實是有些諷刺的意味。現在又不時興中世紀秘密結社的那一套,居然還搞什麼入會儀式。更何況又選在這麼忙的時候……然而,想法單純的聰似乎因為她自稱是「小女人」便心花怒放了。
「真是拿他沒辨法。這個男人居然完全聽不懂別人話中的含意。」
「你對永井先生只能用直來直往的方式。這沒什麼不好的,現在這種人非常難得呢!」
「嗯……也對。」
茜直率地贊同了比奈子的觀點。然而有那麼一瞬間,她注意到比奈子那認真而沒有笑容的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茜這時還不知道比奈子的秘密。
唸書讓茜累得打起瞌睡來了。但比奈子卻還在一旁猛翻「美式足球隊的歷史」,她想找找看有沒有聰參賽時的照片。
事實上,比奈子的心事今天被落合博看穿了。
白天在花店工作的時候,落合突然問她:
「比奈子小姐,你告訴過我,從前曾經在這家花店前面遇見一名男子。」
「嗯……怎麼了嗎?」
「那名男子……就是昨天來過的永井先生,對不對?」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正確臆測,比奈子頓時啞口無言地直盯著落合。單耳戴著耳環、臉蛋白淨的落合,則正以有些興奮卻又認真的神情看著比奈子。
「對不對呢?沒錯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呢?」
「因為你看著永井光生的那種眼神嘛……我以前常被女孩子甩,所以多少看得出來。」
落合用有些悲哀的眼神看著比奈子。
「沒錯吧?」
「是的……」
比奈子心中的秘密就這樣被落合揭穿了。
★ ★ ★
茜和聰正在講電話的時候,高澤恰巧也撥了第二通電話過去。他總算知道在車站留言者的姓名和電話,於是想打個電話向對方道謝。
第一次沒人接,他又覺得無法在錄音機中說明,所以就沒有留言。此刻的第二通則遇上對方正在講電話。
不一會兒,早野邀他去喝酒,於是高澤離開了公司。就這樣,他和茜仍舊沒有搭上線。
高澤和早野走進小酒店,跟老闆點了常喝的梅子燒酒。
「那位漂亮的律師是姓安達吧?她最近常常來哦!」
「哦……她大概是喜歡上這家店了吧!」
高澤在回答老闆娘的時候,想起熏說「下次能不能再請我去喝這個?」時的模樣。對了!我答應要請她喝梅子燒酒的……雖然時間有點晚了,但高澤認為或許她還在工作,便打電話到清水律師事務所試一下。
「喂!請問安達熏小姐在不在?」
電話裡傳來男子不客氣的聲音:
「安達熏嗎?我請她暫時休息一陣子。」
「咦?休息?為什麼呢?喂喂!」
對方根本不理他的問話,猛地掛斷了電話。聽他說話的口氣,應該是所長吧。他說「請她休息」的意思,是否表示這並非安達熏自己的意願,而是被退休息的呢?高澤感到很納悶。
「這麼快就有新女朋友可以打電話了啊?」
亂猜一通的早野挖苦道。
「笨蛋!她是我太太請來辦離婚手續的律師。」
「咦?你居然把那種女人釣到手了啊?」
「真是的!我是說你猜錯了。」
早野就這個調調兒,一說到女人他就胡言亂語了。
★ ★ ★
休假日的早上。
高澤昨晚醉得一塌糊塗,回到沒有東西可偷的單身漢房間之後,他搖搖晃晃地上了床,就這麼昏昏沈沈地睡著了,竟然連門都沒有鎖。
一大清早,附近庭園裡的麻雀開始嘰嘰喳喳了,而高澤則仍在熟睡之中。
這時,房門悄悄地被推了開來,一個戴著眼鏡、略胖的男子探出頭來。
高澤的四肢突然被抓住,這才驚醒了。他看到一群男子圍在床邊,個個都是平日在公司難得一見的休閒打扮,堀和山田也在其中。
「你們要幹什麼?怎麼回事……喂!」
「好!出發!」
高澤就這樣被俱樂部的成員們抬出門,塞進停在門口的箱型車裡。這簡直就是綁架!
「等、等一下!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去露營啊!高澤先生,露營囉!」
關上車門後,一群男人興高采烈地出發了。後座上睡眼惺忪的高澤則是困惑到了極點。他聽到車上正播放著高吭而嘹亮的「山男之歌」。
★ ★ ★
正當高澤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載往山上的露營地時,停職中的安達熏卻獨自坐在速食店裡。
由於習慣使然,熏今天也是一大早就醒來了。但是無班可上的她,卻只能情緒低落地看電視打發時間,一直到肚子餓得受不了,她才走出家門。
坐在快餐店裡,熏看到鄰桌一名男性上班族正在寫東西。看樣子他是在爭取時間,只見他迅速地解決民生問題後,便利用這一點空檔準備資料。真是典型的工作狂……雖然熏的視線使男子難為情地轉過身去,但其實熏心裡很羨慕他有工作可忙。
在今天以前,熏一直只為工作而活。像她這麼熱中工作的人一旦被剝奪了工作,生命便只剩下難捱的空虛。
熏想拿出面紙擦拭嘴角的蕃茄醬,一打開皮包,她注意到裡面的一張宣傳單。前幾天在高澤的公司,她看高澤將它忘在桌上,便順手收進了皮包裡。那是離婚男士俱樂部「讓我們徜徉在星空下唱民謠」的活動宣傳。熏發現露營的日期就在今天。
也許去那裡可以見到高澤幸一郎……熏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她原本不知道該如何打發一整天的時間,但此刻心中的暗戀情懷卻給了她一個目的地。
★ ★ ★
山上的空氣到底不同,面對潺潺的清泉和高聳的群山,宿醉的高澤完全清醒了。
離婚男士們個個活力充沛,與在公司時沒精打采的模樣大不相同。皮革背心和印花須巾穿在他們身上竟然那麼合適,真是教人感到不可思議。
儘管如此,還在生悶氣的高澤仍然板著一張臉,就那樣看他們俐落地張羅著。看著看著,一頂帳蓬在他面前搭起,那「X一」標誌隨即躍入眼簾。他再也受不了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強迫我來這裡?」
高澤對正將車上的木柴卸下的堀說道。
「高澤先生,如果我們不這麼做,你是不會來的。今天你有什麼打算?對這個假期,你是否有什麼安排呢?」
「這、有很多事……」
「你沒有什麼安排吧?正值壯年的男子假日居然沒有活動,不是很寂寞嗎?你不這麼認為嗎?」
被堀這麼一問,高澤頓時說不出話來。這時,山田在另一頭叫他。平日在公司,山田那張扁平的臉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此刻卻見他活力十足,開心地笑著。
「高澤先生!請過來幫忙!」
山田和幾個人用磚塊堆好爐灶之後,便架上鍋子生起火來。為什麼我非幫忙不可……高澤繃起了臉孔,堀於是低聲說道:
「好了,高澤先生,拿出勇氣來!」
「嘿,這跟勇氣扯不上關係吧?」
這群傢伙真是讓人生氣,竟然認定離婚男子一定會萎靡不振且憤世嫉俗。
「我要做什麼呢?其實我很會做菜的……」
「不好意思,新人要從提水做起。」聽到比自己年輕許多的戶山接口這麼說,高澤胸中的怒氣又升了上來。居然連在離婚俱樂部都有前輩晚輩之分……
高澤拿他們沒辦法,只得乖乖地去河邊去提水。
河水清澈見底,潺潺的水聲十分悅耳。那剛從山間湧落的清新水流在陽光下閃耀晉,源源不斷地流向了平地。
我有多少年未曾置身於如此的山景之中了呢……對了!是由紀還在念幼兒園時的那年夏天,她迎著風向我跑了過來,頭髮在風中飄揚。然後我們赤腳走在河畔,渡過了淺溪,撿著小石子……「爸爸!」高澤此刻彷彿聽到了那稚嫩的聲音,迴盪在森林的群樹之間。
高澤不禁沈浸在往日的回憶之中。不知什麼時候,山田來到了他的身邊,說道:
「高澤先生,不可以想以前的事。」
「是!」高澤不自覺地答道。真是的!就因為同樣有離婚的經驗,他們的洞察力便敏銳得令人害怕……
男士們快樂又勤奮地勞動著,太陽就這麼西沈,夜晚隨即降臨了大地。
柴火正熊熊地燃燒著,不時還跳出震啪露啪的火花。
大家在營火旁圍成了圓圈,無法完全融入的高澤則在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然後山田拿了一串烤肉給他品嚐。
「味道如何?」
咬了一口之後,高澤不禁說道:
「好吃!」
柴薪的香氣撲鼻而來。置身在山間的夜氣之中,再加上肚子餓了,這烤肉吃起來的確是特別可口。看高澤吃得津津有味,堀顯得十分滿意。於是高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
「哦!不過,這並不表示我要加入俱樂部了……」
說著說著,高澤注意到一名女子正從森林下方的步道走了上來。她穿著與營地不搭軋的套裝。難道會是……安達熏怎麼會來這裡?
「安達小姐,安達小姐!」
聽到高澤的大聲呼喊,熏頓時停下了腳步。堀則怔怔地看著她,說道:
「啊、啊、安達熏……」
「你也認識她嗎?」
「何止認識!就是這個女人逼我走上離婚之路的!現在她還想要怎麼樣!」
堀氣得渾身發抖。看樣子堀的妻子也是委託安達熏代辦離婚,並且在最後嬴得了所有有利的條件,所以堀才會有這麼神經質的反應。
面對這意想不到的狀況,熏楞了一下,但隨即說了聲:「失陪。」行個禮後轉身離去了。
營地的火光隱約映照著林間的小徑,熏就這麼慌慌張張地跑向小徑。高澤隨後追了過來,抓住她的手腕。
「安達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對不起……我、我只是碰巧路過而已。是真的!」
「這怎麼可能?」
「我、我是為了工作了來到道附近。」
誰會碰巧路過這種偏遠的地方?聽到這個完全不合理的借口,高澤不禁楞住了。安達熏為什麼會到這種林木幽深繁茂、營地歌聲響徹河畔的地方來呢?
「你不是要休息一陣子嗎?」
高澤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體恤。然後他陪著低頭不話的熏走到距營火稍遠處,並讓她坐了下來。
「我打電話到事務所,好像是你們所長接的,他說請你休息一陣子。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命令你停職呢?」
熏默默地點了頭。
「原因是什麼?為了我們嗎?」
熏沈默不語。
「是不是我和由紀見面的事被發現了,你才落得這種下場?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我的責任了。請你告訴我實話。」
「沒關係……」
「沒關係……為什麼呢?工作明明是你的驕傲,應該十分重要才對,為什麼你會說沒關係?為什麼你要為了我和由紀做這麼大的犧牲?還有,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呢……」
受到高澤一連串的質問之後,熏這才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那個……那個,我……我覺得……」
「覺得什麼?」
「所以,那個……戀愛……我好像戀愛了。」
「咦?」
「你是……我的初戀。」
熏又像平常那樣直視著高澤了。那苦悶的雙眸正映著營地的火光。面對這出人意料的告白,高澤頓時說不出話來。
★ ★ ★
正當高澤被強行帶去露營的時候,他的女兒由紀則已到茜的住處去了。
比奈子外出之後,茜一邊啃麵包一邊背美式足球的規則。這時由紀打電話來,於是茜立刻去車站接她。
走到半路上,茜看到由紀正出神地望著骨董店備前屋的櫥窗。那面小鏡子就擺在裡面。
這大概也是命運不可思議的地方吧!雖然由紀是個小孩子,但難得的是,她竟然十分中意那面古樸的朱紅色鏡子。
「這鏡子看起來很不錯呢!」
「嗯!聽說是江戶時代的東西。」
由紀顯然是問過店裡的人了。兩人邊走邊聊,慢慢走。
家裡第一次來了這麼一位小客人,於是回到家之後,茜便愉快地拿出蛋糕招待由紀。由紀則歡喜地抱著玩具熊。
「由紀,有件事你聽了會大吃一驚哦!我就要搬去你們以前住的那間公寓了。」
「咦?搬到那裡去啊?」
「嗯!大概吧!不過是在結婚以後。」
「咦?茜要結婚了嗎?」
「我要在聖誕夜結婚哦!是不是很浪漫呀?」
茜笑若說道,但是由紀一聽卻沈下臉來。
「原來這樣……和我出發的日子同一天。」
「咦?由紀,你要去哪裡呢?」
「威尼斯。」
「意大利的威尼斯?旅行嗎?」
「不,是要住在那兒。」
「哦?真好!意大利耶!」
然而,由紀仍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對不起!我懂了。這樣一來你和爸爸就真的要分開了。」
這時,由紀突然說出了出乎茜意料之外的話語。
「我本來以將爸爸要是和你結婚就好了。」
「咦?你在說什麼呀?」
「我就是那樣想的嘛!我又不知道你要結婚了。」
由紀靜靜地站了起來,把玩具熊放在窗邊。
「可以把它放在這裡嗎?我想讓它看星星。」
「這樣啊?我知道了。好啊!」
小孩子的思考竟然會這麼地一躍千里。我和由紀的父親根本沒有說過話,這孩子卻輕易地就把我們想成一對了。孩子就好像是來自星星故鄉的使者,可以輕而易舉地跨越大人的常識。這讓茜覺得很不可思議。
★ ★ ★
由紀回去了以後,茜接受考驗的時間也到了,她必須去接受美式足球OB會的考試。
茜依照聰的指示,來到大學對面的那間PUB「海盜屋」。她老遠便聽到店裡男人們喧嘩的聲音了。茜心想:這才是如海盜般粗擴豪邁的男人聚會吧!
待茜戰戰兢兢地把門一開,店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只見裡面擠滿了肌肉結實、紅光滿面的美式足球健將。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在茜的身上,這種壓迫感使得茜不禁想臨陣退縮。
「哦!大、大家好……」
「茜!」
聰從他們中間的站了起來。
「我來介紹,她是神崎茜小姐,也就是我未來的老婆。」
這時人群中迸出了驚呼聲。天生麗質的茜的確很容易吸引別人的注意。
「這、這個……小女子不才,遠望各位不吝賜教。」
茜在慌張之中作了自我介紹,聽起來有點像跑江湖的藝人。
OB會的成員似乎還滿喜歡這一套的。一陣掌聲響起,聰因而得意洋洋。
「怎麼樣?就像我所說的吧!來!茜,往這邊走。」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格外壯碩的大漢站了起來。
「等一下!想要進入這個圈子,就請先通過我們的儀式吧!」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茜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