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區的一個角落裡,座落著一棟小小的公寓房子。屋齡大概有十幾年了吧。在幾乎全是中古屋的這一帶,這棟灰泥建築還算是差強人意。
有兩個人在這棟公寓的房間裡盤腿相對而坐,他們是高澤和早野。早野幫忙高澤搬好家之後,兩人就到便利商店買了幾罐啤酒,此刻正在對酌。
「幸好有你來幫忙。」
「哪裡……只是,這房間這麼小,你真的要住在這裡嗎?」
「你胡說些什麼呀?你瞧!我就這麼一點行李,這房間夠我一個人住了啦!」
「哦!可是這不像是課長級人物住的房間耶!」
「無所謂啦……我現在只不過是個不得志的離婚男人罷了。」
看到高澤笑了起來,早野也跟著笑道:「說得也對。」
在無論如何都要盡早搬離原先公寓的考量之下,高澤根本沒時間去找房子,就這麼搬進早野隔壁的房間來了。
妻子帶走所有的家當之後,孑然一身的高澤除了幾件上班的必要衣物之外,就只剩下幾箱書和雜物了。再加上搬家時順便處理掉一些多餘不用的東西,行李就更加少得可憐了。
所有的紙箱幾乎都是原封不動,只有那具伸出窗口的望遠鏡格外引人注意。
「那是什麼?」
「哦!是天文望遠鏡。」
「看得見隔壁的公寓嗎?」早野邊說邊從鏡孔窺視,但立刻就被高澤訓了一頓。
「對不起!這是用來看星星的吧?課長才不會用它來偷看女孩子換衣服哩!」
這是課長高澤和屬下早野一直以來的交互方式。事實上,沈穩的高澤和人高馬大、個性冒失的早野,可是一對相當合得來的搭檔。
「我啊,在小的時候……」
高澤正想道出自已和天文望遠鏡之間的一段漫長往事時,隔壁房間的電話響了。
「啊!是女孩子打來的。抱歉,那我失陪了。如果有機會,要不要我介紹一個給課長認識認識啊?男人不談戀愛是不行的。」
早野說完這一番不負責任的話後,便迅速起身離開了。
戀愛……早野順口說出的這兩個字,聽在高澤耳裡卻覺得很陌生。戀愛……自已是戀愛結婚的嗎?
新婚期間對妻子擁有的那份感情,是一種因為她能滿足生活所需而產生的好感。若要把這現實的滿足稱為戀愛,是否能夠成立呢?
從相親到婚後,自已從來沒有懷抱任何疑問。可是在妻子離去後的現在,卻發現自己不知道真正的戀愛是什麼滋味。
對此刻的高澤來說,戀愛似乎是遙遠而無緣的東西了。
早野在隔壁房間講電話的聲音,高澤聽得一清二楚,不時還會聽到他頗具暗示意味的嘻笑。牆壁這麼薄,還真傷腦筋哪!高擇只有苦笑了。
「有什麼關係嘛!我們就去樂一樂吧!隨便去哪裡都好,慾望不發洩一下是不行的!」
高澤心想: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講過這種話……
他起身走到窗邊。由於對面的建築靠得很近,他只能仰望著僅成一條縫的天空,心想:真是可惜,看來望遠鏡是不怎麼派得上用場了。天文觀測是高澤唯一的興趣。其實,他下班後花了太多時間在觀測星星上面,也是妻子不滿的原因之一……
★ ★ ★
第二天早上。
清水律師事務所裡,熏接到高澤太太打來的電話。
她表示:由紀最近不太對勁,整個人無精打采的。放學後不但沒有直接回家,而且似乎也沒有去補習班上課。昨天晚上看她好像哭過的樣子,但是問她又不回答。
「該不會是和高澤見面了吧?如此一來將會破壞我和由紀之間的信賴關係,我不是說過那會很麻煩的嗎?如果高澤和由紀見面,就是違反約定。」
「我想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我知道了,我馬上調查清楚。」
高澤的妻子變得非常神經貿,於是熏答應要立刻調查,然後掛斷了電話。
這麼一來熏又有理由去找高澤了,而且這是工作,根本不必有所顧忌……準備外出的熏無法抑制住興奮的情緒。
「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甚至連清水所長都看出了熏欣喜的心情。
補過妝後,熏離開了事務所。高澤的公司位於辦公街的中心,是生產工業用墨水最大的廠商。此刻辦公大廈晶亮的玻璃窗上映出了熏急步而行的身影。
熏對著玻璃窗整理頭髮,但隨即又察覺到那女人味十足的模樣並不像她自已,於是故意把頭髮撥亂些……這些都是因為要去見高澤所激起的心中漣漪。
★ ★ ★
在員工餐廳裡,高澤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裡面吃著油豆腐蕃麥面。
這時,一群人悄悄地圍了過來,高澤吃驚地抬起頭。又是堀和山田這一群離婚男士俱樂部的成員。
「你看起來很寂寞哦!高澤先生。」
「你們胡說些什麼!才沒有這回事呢!」
高澤故意呼嚕呼嚕地大口吃著面。
「高澤先生,你上衣的扣子掉了。」
聽堀這麼一說,高澤低頭看了看上衣,鈕扣果真脫落了。這下子麻煩了……這種縫縫補補的工作,男人畢竟不太在行。
「來,拿去。這個針線包就送給你了。我們得學會自己動手才行哪!」
堀把針線包遞給高澤,同時拿了一張傳單放在他的面前。
「請務必要來參加,我們等著你。」
一行人笑嘻嘻地離開了。高澤看了看宣傳單,原來是露營活動,上面寫著「讓我們徜徉在星空下,圍著營火唱民謠吧!」
「星空下」這三個字觸動了高澤的心靈。我喜歡星空。小時候常常坐在河堤旁的草地看星星,即使一整晚也不會感到厭倦。可是長大後每天都得忙著工作,回家後也不得閒,漸漸就很少有這種雅興了。
高澤又看了看針線包。那上面設計了一個大叉,並用羅馬拚音的英文標示著"BATSUICHI "(譯註:日本人慣用"X ":"BATSUICHI "來稱呼離過一次婚的人。)什麼嘛!這是……高澤對他們的團結意識感到有些不解。
走出餐廳後,高澤因為注意到迎面走來的人,而面露詐異之色。他沒想到安達熏會到公司來找他。
「你怎麼會……」
「你好!我是來請教你一些事情,純粹是公事。真的!」
熏睜著那雙晶亮大眼,十分認真地看著高澤。
高澤和她一起走進一樓的咖啡廳,在窗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你還有事情要告訴我嗎?我記得你說過事情已經結束了。」
「嗯、嗯……對不起!你大概不想看到我吧!」
「雖然這並不是安達小姐的錯……」
對高澤而言,安達熏只不過是前妻派來的使者罷了。前幾天偶然相遇時,他之所以會突然邀她共飲,其實只是一時的孤獨使然。當時他雖然想要和熏這位年輕的女性同伴暢飲一番,但兩人的話題卻不知不覺轉到了由紀身上,從是他又意識到熏是妻子那一方的律師了。
「那麼,有什麼事情呢?」
「是有關由紀的事。你這幾天有沒有和由紀見面呢?」
「沒有。我們怎麼可能見面呢?就是因為不能見她,所以我才搬家的。」
「說的也對……」
「為什麼你會這麼問?由紀怎麼了?」
「沒有啦……我只是想確定一下。或許你會認為這種事用電話聯絡就可以了,可是我還是想當面向你求證。是真的!」
「又沒有人說你撒謊。」
「那當然,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必須向我求證?」
「我接到了你太太的電話。她說由紀最近不太對勁……又說她放學沒有直接回家,昨天也是拖到很晚才回去,而且眼睛還紅紅的。」
高澤感到胸口一痛。由紀……那孩子果然很痛苦……所以才會回舊家找我。熏看著高澤的表情,問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高澤接著表示還有工作,便起身離開了。
★ ★ ★
就這樣,高澤讓安達熏一個人留在咖啡廳裡,自己則跑回舊家去找由紀。他著急得甚至無法等到下班。
聽到由紀哭紅了眼睛,高澤根本一刻也坐不住。他萬萬沒想到夫妻離婚會對女兒造成這麼大的傷害。
高澤衝進了舊家。玩具熊不見了,白色髮夾也消失了……由紀果然來過了。
由紀突然失去父親,心裡不知遭受了多大的衝擊?高澤雖然知道安達熏弄丟了信,但卻不知道那封信早已透過茜交到由紀手裡了。所以,此刻的他覺得,為了安撫由紀的情緒,必須再重寫一封才行。
高澤到附近商店買了信紙、信封,然後回到舊家再寫了一封信給由紀。他將信輕輕放在地板上之後,便離開了。
也許由紀不會再來了。但是現在他連和女兒見面都被禁止,所以也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和由紀取得連繫。
正當高澤在屋子裡寫信的時候,茜剛好走過公寓前面。
由於茜實在放心不下由紀,便以臨時有事為由向公司請求早退,然後到這附近來找由紀。
那塊寫著高澤幸一郎的門牌還掛在原處。
但是她隨後想想,住在這裡的父親應該是不知道由紀現在的住處,否則也不會寫那封信。既然這樣,那她更不可能查得出由紀的行蹤了。
於是,茜走過公寓門前,往公園的方向走去。由紀此刻應該放學了,這一帶是她的活動範圍,說不定可以在她去補習班的途中碰巧遇見。這個想法使茜邊走著邊四下張望。
公園裡的一角,叢生的灌木形成了一條天然的小隧道,看來很像是小孩子會躲藏的地點,於是茜探頭看了看裡面。
這時,一陣「沙沙」聲響後,由紀從灌木叢裡攢了出來。抱著一隻大熊的她,瞬時楞在原地看著茜。
眼前的小女孩不再有那天口出惡言、任性不懂事的模樣。由紀怯生生地看著茜,神情就像是個孤單脆弱的小孩。
「由紀……你怎麼會在這裡?」
由紀雖然沒有答腔,但似乎並不打算再次逃走。
「你昨天是坐在爸爸的公寓門口吧?見到爸爸了嗎?」
「爸爸不見了。可是……我看到了這只玩具熊,是爸爸說好要買給我的……」
「哦……原來如此。你明明對我說:「見了面又能怎麼樣?」自已怎麼又偷偷跑回去了呢?真是的!」
茜故作生氣的樣子,然後便和由紀一起走到公園,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不過,要叫你對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說出真心話,倒也是個無理的要求啦!爸爸一定很想將玩具熊親自交給由紀吧!」
由紀疼惜地將臉頰貼上了毛茸茸的玩具熊。
「由紀的爸爸高澤幸一郎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這個嘛……」
「很高嗎?瘦不瘦?還是胖胖的?是圓臉還是方臉的呢?」
「你一下子問這麼多,我答不出來啦!」
「啊!對不起、對不起!」
茜笑著道了歉。由紀彷彿被她的笑容所感染,臉上也浮現了笑意。
「我爸爸啊……很喜歡星星哦!」
「星星?」
「他說自己小時候想當航天員。雖然爸爸很忙,不能常常陪我,可是他會在假日帶我去天文館。爸爸很厲害哦!他能夠事先將天文館裡的說明全都說給我聽,很了不起吧!」
由紀拚命說著父親的事,臉上霎時充滿了生氣,和剛才簡直是判若兩人。
「爸爸喜歡長蛇座。他說組成這個星座的星星雖然看起來連接成一排,但其實每一顆間的距離都非常遙遠。如果從長蛇頭的那一顆星星旅行到尾端的那一顆……」
「大概要旅行一萬光年的距離。」
茜接口說道,這令由紀大吃一驚。
有關於星象方面的常識,茜其實知道得很多。她從小就是個天又迷,所以常看這方面的圖鑒和專門書籍,記了很多這方面的知識。不論是星座的名稱、形狀、在什麼季節看得到等等,她不但全部都記在腦海裡,而且對星座的神話更是一清二楚。
此外,她也是天文館的常客。
「我真想見見由紀的爸爸呢!」
茜抬頭望著天空。薄薄的暮靄中看不到任何星星。
「下次我們一起去天文館吧!」
「真的嗎?」
「嗯!如果由紀想去的話。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對不對?」
由紀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神采。
「嗯!可是媽媽會不會不答應呢?」
「無所謂,反正媽媽對星星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樣嗎?」
他們是因為個性迥異才離婚的吧……茜頓時有了這樣的猜測。夫妻間諸多不和的原因中,是否對星星有興趣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例吧!
在回家的路上,當她們倆走到樹叢旁的時候,由紀突然鑽了進去,將玩具熊放在綠色隧道裡面。
「你一直把它藏在那裡嗎?」
「嗯!如果帶回家,媽媽會不高興的,所以我把它放在這裡,然後常常來看它。」
手上空下來的由紀,和茜一起走出公園,往高澤公寓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茜發現剛才明明還看到的那張門牌不見了。
「咦?今天由紀的爸爸回來過哦!我剛剛看到門牌的……」
「爸爸?」
由紀轉了轉門把,但門是鎖著的,於是她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她原本就打算再回來,為了怕門被鎖上,便隨身帶著鑰匙備用。——
茜和由紀走進屋內。空蕩蕩的地板上沒有任何傢俱,只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由紀收」。
由紀把信攤了開來。
『由紀:
你來找過爸爸吧?好可惜哦!如果晚一天搬家,爸爸就可以見到由紀了。
可是由紀,我想媽媽一定不希望你來找爸爸。為了不讓媽媽擔心,由紀以後不可以再想著爸爸了。
雖然由紀見不到爸爸,但爸爸會一直守護著由紀,所以你在新學校裡要健健康康地讀書、遊戲。如果能早日交到新朋友,大家快快樂樂地玩在一起,那就更好了。由紀是個好孩子,爸爸相信你一定做得到。今後你要和媽媽展開新的生活,不可以一直回想著過去。記得要為將來而努力哦!
願由紀永遠健康、幸福!父字』
看著著著,淚水濡濕了由紀的長睫毛,只見她用小手拭去了淚水。她那默默忍受痛苦的模樣,好像四、五歲的幼兒般惹人憐惜。茜看在眼裡不禁想著:她的父親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離開了如此可愛的孩子呢?
讓茜也看過信之後,由紀自己又反覆看了好幾遍。
第一封信或許是巧合,但第二封信就絕對不是偶然了。這連番的機緣讓茜覺得不可思議。
第二封信裡看不到離別的苦痛,只有鼓勵女兒的殷殷話語。離別之初所寫的信裡,充滿了父親刻骨銘心的悲痛情緒,而從這封信的內容看來,則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那盡可能不想流露出感傷的心情。
不過,那字裡行間仍然充滿對女兒的關愛。
茜和由紀抱膝倚靠在窗前。
在這夜色逐漸籠罩昏黃天際的美麗時刻……薄霞般的雲縫之間露出了一顆閃亮的星星。
「由紀的爸爸一定是從這裡觀看星星的吧!」
「嗯。爸爸說,當初會決定住在這裡,就是因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天空。」
「這樣啊……」
靜默沈思了一會兒之後,茜下定了決心,說道:
「由紀,去見你爸爸吧!」
「咦?可是……」
「見一面就好。下定決心去見爸爸一面吧!不然就太不合情理了嘛!就算爸爸和媽媽離了婚,由紀仍然是爸爸的女兒啊!對不對?」
雖然由紀不發一語,但她那再次盈滿淚水的眼眸裡,卻充滿了對父親的思念。
「由紀有權見自己的爸爸哦!爸爸一定也很想見由紀,但是卻沒有辦法,這一點你應該知道吧?所以,你要拿出勇氣打電話給爸爸。」
由紀並沒有點頭同意茜的建議,只是沉思著。她大概是顧慮到母親的心情吧!她那小小的腦袋裡充滿了對大人的體貼心意。
「由紀,很晚了哦!我們回家吧!我送你。」
「不用了。別擔心,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真的嗎?啊!對了,那只玩具熊要不要寄放在我這裡?放在公園裡說不定會被偷,也說不定會被雨淋濕了。假如你想看它,隨時都可以到我家來啊!對不對?」
看到由紀用力點了點頭,茜把家裡的住址告欣了她。
兩人離開高澤的公寓,在街口揮手道別了。
茜回到公園拿出玩具熊,抱著它匆匆踏歸途瑟。這份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茜自己也覺得不可思義。
因為拾獲一封信而與陌生的小女孩相識,接著又讀了第二封信,然後甚至多管閒事地勸她與不得會見的父親相見。不但如此,此刻茜還毫無怨言地抱著有點重量的玩具熊,走向回家的路上。
★ ★ ★
這天的黃昏時分,熏獨自坐在同一家小酒店的櫃檯前面。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熏又點了同樣的梅子燒酒。
她一面心不在焉地戮著酒杯裡的梅子,一面望著門口。老闆娘察覺到她的舉動,說道:「高澤先生還真慢呢!」
「不是的!」
熏的語氣太過強硬,使得老闆娘嚇了一跳。
「我會來這裡,純粹是因為貴店的這種酒實在好喝,至於高澤先生來不來,可跟我沒關係!」
「對不起!」老闆娘小心翼翼地道了歉。
這時,有人打電話來找熏。是清水所長猜測了熏的去處之後打來這裡的。
原來是高澤的妻子撥了通電話到事務所,表示由紀尚未回家,希望能和熏商討對策。
熏立刻精神百倍地站了起來。雖然她不承認自己的行為奇怪,但不管是什麼樣的要求,只要能夠和高澤扯上關係,都會讓她覺得很興奮。
熏隨即搭出租車趕往高澤妻子的住處。當她正要下車的時候,正好看到夜晚的街道上有一名小女孩無精打采地走了過來。
「你是由紀嗎?」
女孩點了點頭。雖然由紀的母親委託熏辦理離婚事宜,但熏卻是直到今天才見到了由紀。
熏和由紀一起走進了屋裡,然後瞞著由紀接下了她母親新的委託……由紀一定是去見她爸爸了,你去向高澤求證,如果真是這樣,希望你能阻止他。
★ ★ ★
隔天早晨,熏來到了高澤的公司。
由於還不到午休時間,這次熏被請進了會客室。只見高澤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對不起!打擾你工作……」
「這次又是什麼事?」
「是這樣的,太太說由紀一定是和高澤先生見面了……」
聽熏這麼一說,好脾氣的高澤也忍不住發起脾氣來了。
「請不要欺人太甚!你要我說幾次?我沒有和由紀見面!雖然我是真的很想見她。能否請你稍微考慮一下我的心情?」
「嗯……」熏低下了頭。雖然她是女方的談判代表,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接觸,她反而愈來愈同情高澤了。
這時,會客室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從辦公室轉接過來找高澤的。
高澤漫不經心地接起電話,卻突然露出吃驚的神情。
「喂,爸爸嗎?」傳入高澤耳際的竟然是由紀那熟悉的聲音。
「怎麼了?由紀!」
「爸爸,我想見你!我想見爸爸!」
「由紀……」
「我有權見爸爸。雖然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但爸爸仍然是我的爸爸,對不對?」
「可是,由紀,媽媽要你忘了爸爸……」
「我六點會在天文館等你。」
「喂喂!由紀!喂!由紀!」
由紀似乎是故意不給父親拒絕的機會,她不聽高澤要說什麼,便將電話掛斷了。
熏直盯著茫然放下聽筒的高澤。
「是由紀吧……她說想見你,對不對?」
「嗯……」
「這樣啊!高澤先生,請你去見她吧,我不會告欣你太太的。」
「安達小姐,可是你……」
「沒關係,不要緊的。」
「謝謝……謝謝你!」
高澤終於見到眼前這位女律師冷酷之外的另一面。
「不過……」
「不過什麼?請儘管說。」
「不,算了,我想不起來!」
然後,熏突然面露有些難為情的笑容,問道:
「下次能不能再請我去喝這個……」
熏作出了輕輕搗東西的手勢。看懂那是指梅子燒酒後,高澤露出了微笑。熏的臉頰霎時出現兩朵紅暈。
★ ★ ★
由紀又打電話到茜的公司,告訴茜她已經和爸爸通過電話了。
她是在公用電話亭裡邊伸懶腰邊撥了電話。
「由紀?你做得很好。嗯,不會有問題的,你爸爸一定會來。嗯!我保證沒問題。加油!由紀!」
茜鼓勵著由紀,並表示會在六點時過去幫她加油打氣。
事實上,茜昨天因為提早下班去找由紀,結果又給聰添了些麻煩。
結婚會場的人打電話通知聰,要他盡速前去洽談婚禮的細節。由於那個時候正是旺季,所以對方希望盡早拿到參加人數等詳細資料。
在這個重要時刻又找不到茜,不知所措的聰只得到比奈子的花店去。
「午安!比奈子,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對聰來說,比奈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比較容易開口的對象。和茜在一起的時候,身為公司後進的他總會不自覺地使用敬語,但面對比奈子卻可以輕鬆交談。
看到聰走入店內,落合不禁繃起臉來。直覺告訴他:比奈子看著聰的表情不對勁。可是絲毫沒有察覺的比奈子卻偏偏大方地向他介紹:
「這是永井先生,我姊姊要嫁的人。」
「哦!這樣啊?哈哈哈,請多多指教!大哥!」
落合鬆了一口氣,精神又突然為之一振。
永井把邀請的賓客名單拿給比奈子過目。
「我等一下得去結婚會場。雖然他們的要求來得太突然,可是當初是我硬要預約的,所以也就不便推托……請幫我看一下親戚間的位子這樣安排要不妥當。」
「姊姊呢?」
「提早下班了,好像有急事。」
「急事?」
「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才傷腦筋哪!就算我一個人跑去結婚會場,我也弄不清楚……」
比奈子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看著聰說道:
「走吧!永井先生,我和你一起去!」
「咦?真的嗎?」
聰頓時露出得救的神情。比奈子則立刻去準備了一下。
「店裡的事就拜託你了。」這個留守的命令又使落合垂頭喪氣了。
過了一會兒,比奈子和聰一起來到飯店結婚會場的預的櫃檯前。
可能是他們倆年輕又沒有架子的緣故,會場負責人對他們似乎特別親切。再加上聰身旁的比奈子臉色紅潤又有朝氣,看起來就像個準新娘,以致讓負責人誤會了。
「你們還真是俊男配美女呢!」在敲定所有細節後,負責人面帶微笑也稅首了
「說起來能為你們這樣一對新人服務,我們的辛苦也才算有意義。有些客人一開始就會讓我們覺得大概維持不了多久呢!這一行做久了,總是感覺得出來。你們也知道,結婚典禮是論及婚嫁的兩人首次一起決定事情,一些歧見難免會在這個時候一一出現。這也算是認清真面目吧!最近就有一對新人因為這樣而覺得不合適,在第二天取消了預約呢!哈哈哈,你們這一對是不會有問題的啦!」
負責人的心情顯然很好。聰聽了覺得很不好意思,想解釋清楚。但比奈子卻小聲告訴他:「算了,說了反而麻煩。」於是他便作罷了。
兩人接著到喜宴會場實地聽取說明:這裡是司儀站的位子、這裡放鋼琴、紅氈會從這裡鋪過來……
比奈子邊聽邊偷偷地看著聰的側臉。如果真能嫁給他,那該有多美好啊!可是這畢竟只是個夢想,現實中的她,只不過是代替姊姊站在這裡而已。聰則完全沒有察覺到比奈子的這番心思。
為了感謝比奈子的陪伴,聰便請她到飯店樓上的餐廳共進晚餐。
置身在頂樓的餐廳裡,可以望見淡紫色天空下大廈林立的都市美景。
「比奈子,真的很謝謝你。幸虧有你幫忙。」
「哪裡!在這裡看得到很多星星呢!聽說冬天看星星得特別清楚,對不對?」
「星星?」
「姊姊一直很喜歡星星哦!小時候,爸爸曾經帶我們去天文館,據說當時我因為怕黑而想回家,但是姊姊卻宜嚷著要再看一次,怎麼說都說不聽呢!」
「咦?你姊姊喜歡星星?」
「你不知道嗎?永井先生喜不喜歡星星呢?」
「星星啊……老實說我完全不懂,也不曾對它感到興趣。」
「你是不是只愛運動?」
「也可以這麼說。你見過我爸,應該不難瞭解吧?誰教我有那樣的老爸呢!」
比奈子想起他父親那豪爽的笑容,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也不懂星星,倒是星座占卜我有點興趣。」
兩人相視而笑,愉快地邊吃邊聊。旁人大概會認為他們是一對戀人吧!
餐後,聰送比奈子回家。
來到公寓樓下,聰抬頭望了望上面,但房內仍然一片漆黑。
「你姊姊還沒有回來。」
「是啊!」
「永井先生,你難道不在意嗎?不會想知道姊姊的急事是什麼嗎?」
比奈子忿忿不平地揚起了下巴,這使得聰不禁微微一笑。
「急事就是急事,不是嗎?」
「你相信姊姊,我說得沒錯吧!」
「……那麼,晚安。今天謝謝你。」
聰笑著說完後,向比奈子揮了揮手。
聰這麼溫柔體貼,姊姊為什麼還要把時間花在由紀身上呢?比奈子一直把聰當夢中情人,茜的不知珍惜不禁讓她怒從中來。於是,比奈子出聲喚住轉身離去的聰:
「永井先生!上次你不是對我說過那個高中女生迷路的事情嗎?」
「嗯!是啊……」
「如果那個女孩自那之後一直喜歡著永井先生,而且一直期待有朝一日能再相逢呢?還有,假如你和她見了面,你又會怎麼做呢?」
這突如其來的奇怪假設令聰困惑不已。
「咦,怎麼做……我也很希望再見到她呀!可是比奈子,這是不可能的啦!」
「說的也是,當然是遠樣的。哦!那麼……晚安!」
「晚安!」
比奈子目送聰的背影遠去,然後才走進屋裡。
除了一堆家事要做之外,比奈子還得為每天的生意做準備,但此刻的她卻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和聰共處一晚的甜蜜感覺讓她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比奈子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沈思之中。突然,背後的一聲「哇!」把她嚇得大聲尖叫。接著一隻大熊佔據了她的視線。她簡直是嚇壞了。
「哇!嚇了我一大跳,這是什麼?」
惡作劇成功的茜抱著玩具熊嘻嘻笑著。
「又是那個女孩嗎?真是的!你在搞什麼鬼?」
「你才是怎麼搞的呢!剛才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連我回來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
「沒有啦!哪來什麼好消息!倒是姊姊提早下班,跑去哪裡了?永井先生有重要的事情找不到姊姊,讓他傷透了腦筋!」
比奈子拿出聰托她帶回來的會場資料。
「瞧!就是這件事。結果我替你跑了一趟。不過,我可不是閒著沒事哪!」
「原來是這樣……他很煩惱嗎?」
「這還用說!至少得決定要邀請哪些人吧?能做的我都幫你做了,其它的你自己負責。」
「嗯。對不起!比奈子,我很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啦!」
茜不禁覺得自己又做了對不起聰的事。
於是,第二天茜趕緊和聰一起去看會場,並扮演了小鳥依人的新娘角色。
之後兩人坐在咖啡廳裡休息的時候,聰的一本書掉到了桌子下。茜好奇地問道:
「那是什麼?借我看看。」
「沒什麼啦!」
雖然聰想要一語帶過,但茜已經看到封面上印著「壯闊的天空」。
「我聽比奈子說你對這個有興趣,所以想研究一下,好和你有共同話題呀!」
聰願意試著去理解茜感興趣的事物,這一點令茜十分感動。
事實上,茜也有相同的想法。她的皮包裡藏著一本美式足球選手名錄。聰在學生時代是美式足球隊員,但是茜對這項運動卻一無所知。
茜笑著從皮包裡拿出那本名錄。
「瞧!我跟你一樣,也想成為你聊天的對象呢!」
聰感動地看著茜。
「只是我沒那個細胞。雖然買了好一陣子,可是看來看去,總覺得每個人長得都一樣。」
聰笑了起來,將話題轉到新居上。
「對了!我們將來的家如果能夠清楚地看到星星就好了。我們去找一間這樣的公寓吧!」
「你還真是個行動派!」
「沒有啦!這是我唯一的長處嘛!」
兩人一起大聲笑了起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這對未婚夫妻應該不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