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毅從來沒有這樣心焦過,心底的不安已經磨光了他的耐心和理智,發了瘋似地追擊那些行蹤不定的海盜船。
短短十七日內,夏國軍隊幾乎把這一望無際的西雲險海轟了個底朝天,凡是可用來藏身的礁石島上都有著焦黑的殘跡。
可是帶回的消息卻不盡人意,顯然海盜們受到了靖軍的庇佑,因此接連六次的攻擊都受到阻礙,不過有人上報說:「海盜頭子一直吼著讓夏軍歸還歐陽軍師。」
謝凌毅初次聽很愕然,隨即非常惱火,藜銳以前就擄走過歐陽子鑫,他心懷不軌又詭計多端,實在不可信!他一定是為了躲避夏軍的窮追猛打才……但是近日裡,藜銳不但沒再躲起來,反而怒氣沖沖地出來迎戰夏軍。
一支小小的火力薄弱的船隊,居然敢和數百艘軍艦對壘,還大罵夏國王爺偷雞摸狗,劫持靖國軍師等等。
砰!重重地一拳砸上案台,謝凌毅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地想:「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這時候雪無垠正好撩開寶帳的門簾進來,看到謝凌毅難看至極的臉色,和散落一地的奏本,不由一楞,隨後便走過去一一撿起它們。
「毅,你也該收斂一些,這麼做可是本末倒置,放著靖軍不理,整天追著海盜,等那幾萬大軍恢復了元氣,我們會很傷腦筋的。」雪無垠整理案台的時候,忍不住說道。
突然,謝凌毅一把抓住雪無垠的手腕,把他拉至跟前,肅然地問:「你的影守,難道就沒有半點消息?」
「沒有。」雪無垠答道,被如此逼視著,他的眼神仍舊沒有半點浮動,「你說的,如果不想翻臉就不要插手歐陽子鑫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加重幾分力道,謝凌毅沈聲問道。
「謝王爺,您的茶……!」天灃出現在門口,看到被壓在案台上的雪無垠,大吃了一驚,差點打碎茶碗。
謝凌毅不悅地瞪了天灃一眼,然後放開了雪無垠,說道:「都出去。」
雪無垠輕輕地歎了口氣,便告退了。
可是天灃沒有動,他端著茶碗,怔怔地站著,眼睛裡有著壓抑不住的恐慌。
「天灃?」謝凌毅提醒道,蹙眉看著他。
「啊?」天灃渾身一震,像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一樣,忙點頭道:「是、是的。」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怎麼回事?」謝凌毅注意到,天灃走神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前,他的眼裡只有雪無垠,除非有任務離開,否則他會像影子一樣緊隨在後。
而如今,居然對雪無垠視若無睹,是什麼讓他這麼倉皇?謝凌毅深思,雙手緊扣著案台邊緣,如果沒有錯……他已經找到了這一團迷霧的缺口。
◇◆◇
子時,寒風刺骨,一輪圓月高懸空中,風捲著黑壓壓的烏雲,忽明忽暗。
天灃披著厚實的長袍,懷裡抱著小妖,摸黑艱難地爬上營寨的後山,他在等影守的密函,後山的岩石,是他們接應的地方。
「很黑啊,對吧?小妖。」他自言自語著,更縮緊了身子,這種彷彿能把人吞噬的黑夜,讓天灃不覺閉起了眼睛。耳邊,是風呼呼地撩動野草的聲音,他想起了童年。
逃出皇宮時,他只有十歲,在混亂的碼頭上,他和親信走散,一個人抱著小妖,惶恐地跑在完全陌生的街道。恐懼、飢餓、寒冷、孤獨……身上值錢的東西被乞丐搶了,流浪幾日後,在一間破廟,一個男人給了他一個銅板,然後冷不防地壓倒了他……
廟外是呼嘯的夜風,沒有一點光亮,除了痛,他什麼都感覺不到、拚命的尖叫。
爾後——他靠這個賺錢。
他才十歲,烏黑的頭髮下是一雙黑瑪瑙似的眼眸,皮膚白晰,嘴唇粉紅,只要站在那裡,就會有人過來,很親切地牽住他的手,給他吃喝,給他錢財,然後,重複令他痛苦萬分的行為。
一個暴雨天,他光著腳丫,拖著疼痛不已的身子,走出小巷。
「呦!瞧瞧是誰一夜風流回來了?」巷口,一個身材高大的乞丐少年跳了出來。
他沒有理睬,也沒有力氣去吵架,眼睛都是通紅的。
「賞錢呢?我看到你上了麥府的轎子。」少年吼道,大力地推擠著他,似乎要把銀兩從破衣服袋子裡搖出來。
更多的乞丐湧了過來,他放聲尖叫:「滾開!這不是你的錢!」
「啪!」他被一個耳光打翻在地。
失去耐心的少年在怒吼:「錢藏到哪裡去了?」
「老大,揍他!」有人起哄道:「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給我上!打到他交出錢為止!」少年把他朝後扔了出去,他摔在污泥堆裡,流氓們立刻擁了上去。
拳頭如雨點砸下,他抱緊腦袋,痛得縮起身子,忽然,周圍呼呼地刮起一陣冷風,一切幾乎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你沒事吧?」動人的問候,自他頭頂響起。
「啊……?」遲疑地抬起頭,來人一身雪白的錦衣,繡著銀色的圖案,他打著一把很漂亮的油傘,傘下的臉孔,肌膚如雪,面如花靨,朱紅的薄唇彷彿經過妝點一般。
好、好漂亮——他呆住了。
「我找了你好久。」來人微微一笑,是那種輕柔的暖融融的微笑,而且一點也不介意地上的污泥,「來,我拉你起來。」
那隻手是那樣乾淨,而他的手又髒又瘦小,他不敢抓。
「呵呵。」美青年不覺莞爾,主動握住他的手、並扶他起來,「有沒有受傷?」
「啊!」他驚醒似地慌張四顧,那些乞丐全都倒在地上,睜著眼睛,維持著剛才凶神惡煞的模樣。
「他、他們……」這景象讓他害怕得縮了縮脖子。
「死了,」青年的聲音很溫柔,「別擔心,只要有我在,誰都不能再傷害你。」
「你剛才說……找我?」他漸漸恢復了平靜,看著青年:「你認識我嗎?」
「是,天鳳王爺。」青年微笑著頷首。
「我已經不是王爺了。」父王母后被處死,他僥倖逃了出來,可是被剝奪了一切,還被靖軍通緝。
「既然這樣,天灃,這個名字怎麼樣?」青年拉開他的手掌,寫下一個字:「灃,雨水豐盛的季節,我與你相遇的日子。」
「灃……」他看著那繁複的筆劃,大眼睛眨了眨,最後重重地點頭:「我喜歡。」
「好孩子。」青年摸了摸他的頭,說道:「我叫雪無垠,雪天的雪,無邊無垠的無垠,要記住哦。」
「雪……雪公子,我可以跟著你學功夫嗎?我想要變強,變得很強!為父王母后報仇!」
「真是遠大的志向,你的敵人可不容易對付。」雪無垠輕笑。
「但是……」他快哭出來了。
「放心,我答應你了。」雪無垠注視著他,捧起他的臉,「灃兒,你以後就跟著我,如何?」
「嗯!無論多苦我也不會離開您的!」他破涕為笑,大聲地許諾:「永遠不會!」
……懷中的小妖突然動了動,天灃驀然回神,喃喃地道:「首領……」
「要見無垠的話,去他的營帳不是更快?」一道低沉的聲音,如盤石劃破黑暗,直擊天灃的心臟。
「謝、謝王爺!」什麼時候站到他身後的?天灃騰地站了起來,恐慌之下差點把小妖摔了出去。
「不過你現在去營帳,只能看到他的屍體。」謝凌毅滿臉慍色,低啞的聲音壓抑著令人驚悚的殺意。
天灃聽了這話,如晴天霹靂,拚命地搖頭!
——被拆穿了,首領的計謀,魎魍的易容術,血色一下子從臉上褪盡,天灃害怕極了。
「無垠在哪裡?」謝凌毅咄咄逼人的問,他的神情近乎瘋狂:「派一個影守來騙我,他人在哪裡?!子鑫……子鑫在他那裡對不對?!」
「王爺……我、我……對不起!」淚水糊了雙眼,天灃哆哆嗦嗦的抽泣:「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子鑫,我喜歡他啊!可是阻止不了……!」
「子鑫究竟怎麼了?你們把他怎麼樣了?!」謝陵毅狂吼,力道之大,幾乎捏碎天灃的肩胛骨。
天灃更是慟哭起來,傷心至極,「首領抓了他……在慶州,但是就算過去,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快不行了……」
天灃泣不成聲,謝凌毅怔了一怔,一把甩開他,旋風般地大步離開了。
◇◆◇
明媚的陽光,魚兒攢動的溪流,以及才抽出嫩芽的青草地,這個古樸的庭院到處洋溢著春天的氣息。
「唔。」然而,輕聲地,垂死掙扎似的呻吟,給這抹春色添上一層異樣的淫糜氣息。
「怎麼,只是被看著就有感覺了?」柳樹下的草地上,零落地散開著顏色華麗的錦衣,仰面躺在上面的歐陽子鑫雙臂被反折在腰後,紫色的衣帶緊緊地捆著他的手腕。
歐陽子鑫的額頭和脖子上都浮著豆大的汗珠,左臉的顴骨上青腫了一大塊,嘴角還流著血,可見剛才進行的是怎樣的一場激烈鬥爭,他身上僅剩下的一件貼身褻衣,但也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半遮掩著急劇起伏的胸膛。
「早點聽話,你也不用挨揍了。」這和跨坐在他腰上,衣著整齊的雪無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說著,雪無垠那纖細而有力的手指游過他臉上的烏青,然後沒入他的衣襟內。
細膩的肌膚像要融化指頭般的暖濃濃的,很熱,也很舒服!讓雪無垠不禁很期待接下來的接觸,抽出手,在歐陽子鑫越瞪越大,充滿驚愕的注視中,解開他的衣扣,那真是一種享受。
「別碰我!混蛋!」歐陽子鑫怒不可遏,卻無法動彈,唯一自由的凌厲眼神狠狠地瞪著身上的男人。
「針毒好像無法滿足你,既然這樣我只好換一種方式了。」雪無垠本想通過那萬針齊扎的痛苦,來逼迫歐陽子鑫下跪求饒,但是好些天過去了,歐陽子鑫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而且居然還在昏睡時,不斷地叫著謝凌毅的名字,雪無垠惱怒之下,就揍醒他,把他拖到了這裡。
現在,看著他優美的肩胛骨,顯得纖細但又結實的上臂,雪無垠的喉嚨輕顫了一下,繼而拉開柔軟的褻衣,直到歐陽子鑫赤身裸體地呈現在他眼前……太羞恥了!
「子鑫……」溫柔又蘊含著無限心疼的低語,謝凌毅解開他手腕上的衣帶,脫下自己的外衣,不顧他極力背對著自己,動作輕柔地裹在他身上。
「子鑫,對不起……讓你受苦了。」謝凌毅圈攏結實的雙臂,緊緊地擁著不住發抖的歐陽子鑫,埋首在他的頸項裡,低聲道歉。
「傻瓜……」肩膀濕漉漉的,歐陽子鑫瑟瑟發抖的手一點點地抬高,終於抓住謝凌毅摟在他腰間的有力的手臂,淚流滿面:「該哭的人是我才對。」
「毅!你當真要為了他,和我作對?!」瞪著這個從來不知眼淚為何物的冷酷男人,雪無垠的胸口中猶如翻江倒海,萬般不甘!
「是。」謝凌毅毫不猶豫地答道,他抱起歐陽子鑫,當務之急是要替他驅除體內的針毒,剛才解開衣帶時候,按診了一下他的脈象,鋒利的毒已經滲透每個血管,脈律雜亂且十分虛弱,子鑫卻還能保持著清醒,可見其意志力有多強。
竟然一點遲疑都沒有,夏國王位難道不是你畢生追求的東西嗎?雪無垠不由怔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謝凌毅抱著歐陽子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首領!是我的錯,求您放過他們吧!」天灃很擔心歐陽子鑫的安危,也不忍謝凌毅那日夜憂心忡忡的表情,所以才說出了歐陽子鑫被軟禁在哪裡,他無意傷害或背叛雪無垠,所以看見首領這樣傷心,他真想一死謝罪!
「……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離不開我。」雪無垠良久才說道,抬手擦拭著嘴邊的血,銀色的眼裡透著不可捉摸的危險氣息。
「首領!」
「滾開!」雪無垠怒不可遏地甩袖,被凌厲真氣打到的天灃摔出老遠,撞在柳樹上。
「首……」眼淚滾落,天灃看不清楚東西,肩膀脫臼了,腿也很疼,他站不起來。
「下次再見到你,就別怪我下手無情了!」雪無垠冷冷地掃他一眼,嗖地一下,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