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裡,倒春寒似乎在一夜間不見了蹤影,拂曉時的海風變得溫和,積雪開始融化。
歐陽子鑫頭戴戰盔,肩披長袍,毛領為頸,手按長劍,飛身跨上一匹棗紅色烈馬,他要去五百裡外的海灣,登上停泊在那裡的『火凰』號,這艘旗艦已經修整一新。
若無意外的話,啟航後,在中午時分便能接觸到夏國艦隊。
他身旁騎著灰色駿馬的將士是楊修,兩萬名士兵兩天前就已經在兩百五十艘艦隊上整裝待命,還有一萬多士兵,以靜悄悄的姿態往另一個方向進發,他們要翻過有猛獸,毒草和碎石礫的羊腸小道,突襲山那邊的夏軍營地。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上一次,夏軍的埋伏使靖軍損失慘重,歐陽子鑫在戰前的元帥帳篷裡,如此說道。
可這是很危險的,首先,那一萬多士兵必須及時翻過餚山,其次,因為山路狹窄,人多也就成了累贅,要確保士兵不會反被敵人殲滅,最後,要奇襲戰略成功,前方的戰場上,就必須有人作誘餌,牽制住敵方主力。
楊修看著在他面前疾馳的歐陽子鑫,很是擔憂,「其實對於武將軍的早逝,最受打擊的還是歐陽大人。」
前夜,天寒地凍的,大多數人都早早睡下,楊修仍護在元帥帳篷外,看到燭火一直搖曳,可能要持續到凌晨,就想給歐陽子鑫送些吃的。
他從伙房端來熱湯,撩開帳簾一角,非常吃驚地楞在原地。
堆積如山的書案旁邊,歐陽子鑫背對著他,手上捧著武將軍穿過的戰袍,低低地哭泣。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那劇烈顫抖的肩膀,壓抑著巨大痛苦的嗚咽,可以看出他是有多麼撕心裂肺。
無論再怎麼思念,武將軍都不會再回來了,雙手抓住的,只能是過去,一點一滴的回憶而已,楊修心裡抽痛不已,轉身不忍再看。
歐陽子鑫只有二十歲,但是「御賜」這個頭銜,讓大家仿佛看怪物一樣看待他,沒有人體諒他,把巨大的戰爭壓力,推到他的肩頭。
令人欽佩的堅強,和歐陽子鑫相處越久,楊修就越打從心底地喜歡這個青年。
「楊護衛。」歐陽子鑫拉緊強繩,喝停馬兒後,轉頭叫落後一段距離的楊修。
「是、是的!」居然走神到這種地步,楊修慌忙策馬趕了過去,路兩邊的積雪因為馬蹄而四散飛濺,變得污黑泥濘。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歐陽子鑫看著前方,他的棗紅烈馬在不安分地嘶鳴,似乎已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戰斗。
「大人請講,屬下自當全力以赴!」楊修恭敬地道。
「開戰後,不論中途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救我。」歐陽子鑫說這話時,眸若琉璃,帶著清冷,淡泊的色彩。
「可、可是大人……!」楊修張惶失措。
「我只有這一個要求。」歐陽子鑫道:「能保證嗎?」
「……是。」楊修半晌才不甘願地點頭。
「很好。」歐陽子鑫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臉,然後又策馬朝前奔馳。
「我不要再有人為我而死,謝凌毅,你我的恩怨,就在你我之間解決吧,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我也會阻止你的。」歐陽子鑫迎著呼嘯的風,眼神銳利,心意已決!
◇◆◇
夕陽如血般的紅,浪急風湧的雲險海上,敵我雙方的百余戰艦,發了瘋似的互相猛烈攻擊,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從中午持續到傍晚,數不清的橘紅色火焰和棉絮般的硝煙過後,彈藥庫逐步耗盡,戰斗依舊難解難分,最終演變成更為慘烈的接舷戰。
轟!轟!
從敵軍的旗艦『震天』號打過來的炮彈都帶鉸鏈的,『火凰』號的主桅桿幾乎被撞擊個粉碎,船舵也嚴重受損,航速和靈活度大大降低。
趁機追趕上來的『震天』號一口氣發射了許多錨鉤,轉眼間,帶著鐵爪的纜索飛上『火凰』的船舷,兩艘船被牢牢地綁到了一起。
敵軍百余名士兵不斷吶喊著「上啊!沖啊!」氣勢洶洶地翻過桅檣,攀爬過垂在船舷兩側的索網,或者干脆抓住桅桿上的吊索,從上空飛蕩而下。
硝煙未散的甲板上是無數的刀光劍影,敵方激烈的攻勢,讓楊修應接不暇,但讓他真正震驚的,不是如潮水般湧來的士兵,而是敵艦船舷邊,那個持劍而立,冰冷,容顏絕美的男人。
「他、他不是……」在慶州有過一面之緣,楊修一眼就認出了謝凌毅,是他帶著歐陽子鑫雲游四海,兩人該是摯友,可他為何穿著夏國元帥的戰袍?!
楊修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急急避開側面砍過來的大刀,為了送信,也為了查清他們的底細,他一直派人跟蹤他們,可是,除了知道大浮號曾陘是艘海盜船外,他什麼都調查不到,而大浮號一到夏國海域,更是連蹤跡都斷了,無處可尋。
「原來如此。」楊修這才恍然大悟歐陽子鑫那句「不要救他」是什麼意思。
在戰場上走神是危險的,特別是有一定指揮權的楊修,而歐陽子鑫正奮力與敵人搏斗,所以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火凰』號已經深深陷入夏軍的火力圈裡。
其它的靖國艦隊遠遠地看到了他們的險況,但也無法趕過來解圍,因為他們本身就陷入苦戰中,『火凰』號的混戰,讓靖軍陷入「進退兩難」的劣勢中。
「應該……差不多了。」謝凌毅一直凝望著在混亂的甲板上,奮力抗敵的歐陽子鑫。
他很厲害,也很頑強,面對那些殺紅了眼的夏國士兵,他仿佛隨手一揮青銅劍,就能讓他們吃痛地倒臥在地,但是越來越多的士兵像飛蛾一樣沖向他,而他周圍的靖軍則越來越少。
根據情報,靖軍旗艦「火凰」號上大概有將士四百人,目前剩下的,零零落落的士兵圈來看,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抵抗力了。
就算明白是敵人,謝凌毅仍然無法對歐陽子鑫拔劍,只好等他耗盡力氣,再出手俘虜他。
「無垠。」謝凌毅轉過臉,對站在後方艦橋上,觀測戰局的雪無垠打了手勢後,便縱身一躍,飛上了『火凰』號殘破的甲板。
鐺!!歐陽子鑫一劍格開敵人橫劈過來的長斧,又飛快地回旋一踢,把這高壯的士兵踹下船舷,那人哀叫著摔進了血海裡!
砰!又有入朝他的背後砍來,已經是精疲力竭的歐陽子鑫,根本來不及躲閃,這時,謝凌毅仿佛從天而降,一掌就擊斷了那柄大銅刀。
「滾。」
謝凌毅怒極的黑眸掃視而過,那個士兵即刻嚇得退至一邊。
轉身注視著不停喘息的歐陽子鑫,四目交投,一切刻骨的恩怨情仇,如千絲萬縷地糾纏著。
「就算現在混亂不堪,但是接下去誰勝誰負?子鑫,你身為軍師,應該很清楚吧?」謝凌毅道。
「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放棄的。」歐陽子鑫抓緊手裡的劍,努力地調息運氣。
「那樣的話……」謝凌毅蹙眉,臉色冷然,他抬起右掌就是一劈,剎那間,一股幾乎可以把任何物體碾碎的強勁真氣,直沖而出,就仿佛颶風橫掃而過,劈劈啪啪地響起一連串木板爆裂聲。
甲板被炸開了,「嗚!」那迎面襲來的殺氣簡直侵肌裂骨,歐陽子鑫使出渾身解數,雙手握劍,以劍氣抵御其犀利的攻擊。
謝凌毅眼神一沉,又加重了兩分力道。
「啊——」嗖嗖飛舞的木屑如刀片一樣的鋒利,穿透盔甲,劃破歐陽子鑫的手臂,已是極限了,他連人帶劍,被勁風高高拋了出去,又砰地撞上堅硬的船樓牆壁!
謝凌毅收手了,依舊面不改色,他跟前是一個深可見船龍骨的大洞,一旁的桅桿也被連根拔起,砸中幾個原本糾打在一起的士兵,痛苦地呻吟著。
但是,被攻擊的歐陽子鑫卻沒事,除了上臂的兩道劃傷外,那些銳利的木片深深地插在他四周的欄板上,可見謝凌毅不單是手下留情,而且無意傷害他。
「下一次就不是警告了,過來。」謝凌毅伸出手道,語氣冰冷而強硬,不容他半點違抗。
「呼……呼!」好可怕!也好陌生!這個謝凌毅才是真正的謝凌毅嗎?歐陽子鑫就像掉入冰窖一樣,冷得渾身哆嗦。
「……站不起來嗎?」謝凌毅看著他坐倒在地,臉色煞白,索性邁開步子,朝他走去。
喀嚓!劍刃直插進破爛的甲板,歐陽子鑫深呼吸著,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憤慨地瞪視謝凌毅。
「子鑫。」謝凌毅放緩了語氣,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粗繩帶著錨鉤甩了過來,正好套住歐陽子鑫的腰,兩人都一楞,還沒反應過來,歐陽子鑫就感覺一股強勁的拉力,身子朝後飛起,一下子就越離了甲板!
手中的青銅劍掉進海裡,天旋地轉間,歐陽子鑫以為自己會撞上什麼,可是眨眼工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
「嘿!他是我的了!」一個雄渾的男人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歐陽子鑫克制著翻江倒海的嘔吐欲,抬頭一看,頓時驚愕不已:「藜、藜銳?!」
「你還記得我,我真是太高興了。」藜銳俊氣的臉孔似乎因日曬黝黑了幾分,他抱著歐陽子鑫,咧嘴大笑道。
「你怎麼在這畏?」還是無法相信,歐陽子鑫瞪大眼睛問道。
「當然是來救你唄,別小看了海盜的情報網啊,啊,還有駕船的本領。」藜銳說著,看了看歐陽子鑫的胳膊,驚歎:「哎呀,你在流血,那家伙還真的翻臉不認人啊!」
「啊。」歐陽子鑫慌忙朝前看去,他們正在漸漸遠離『火凰』號:「快放開我!放我回去!」
「不行!折回去的話,這條船會被夏軍當成靶子打的。」藜銳按住他的手臂,把他緊緊擁住,勸道:「冷靜些,子鑫,你現在被捉住的話,你的艦隊才要沒命了呢。」
「老大,已經放出消息給靖國艦隊了。」一個身材肥大的男人,戴著奇異的黃銅耳環,對藜銳翹起大拇指。
「很好,現在右轉舵,全速撤退!」藜銳下令道,接著他自言自語地道:「餚山的靖軍知道你脫險,會大舉進攻的。」
「藜銳!」歐陽子鑫搖了搖頭,道:「你既然知道一切,為何還要插手進來!」
「因為我是海盜,一旦看中什麼東西,就不會輕易放棄。」藜銳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不讓你回去,只是你現在已經很累了,需要治療和休息。」
「不、不行!我……嗯……」歐陽子鑫反抗著,可突然眼前一黑、原來藜銳點了他的昏睡穴。
「來人,准備繃帶和金創藥。」耳邊響徹著隆隆炮擊聲,藜銳很小心地抱著歐陽子鑫,帶他下去船艙。
而遠處,糾纏在一起的『火凰』和『震天』號上,謝凌毅的臉色難看極了,拳頭握得咯咯直響,因為混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這條小型帆船極端靈活地穿過戰場,揚長而去。
而這時,雪無垠又來一份急報,原來他們在餚山下駐扎的營地,受到敵軍的偷襲,因為只有五千人防守,陷入苦戰中。
「你說什麼?!」意識到歐陽子鑫拿自己作誘餌,目的在於兩頭痛擊,將他們困在海上時,謝凌毅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他閉目沉吟了片刻,才下令道:「全艦撤離!」
「子鑫……」皺眉凝視著夜幕降臨的遠方,謝凌毅喃喃道:「我會奪回你的。」
◇◆◇
「嗯……?」海浪的聲音,拍打著巖石,轟然鳴響,頭有些疼,歐陽子鑫皺了皺眉,睜開眼睛,便看到床對面,月光下的艙窗。
「這裡是?」他支起沉重的身子,才發現右臂上扎著繃帶。
「你醒了?」有人從黑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歐陽子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裡原來擺著一張木椅。
「我一直在看你,你睡了五個時辰,」藜銳說道,松了口氣:「我煮了飯,你應該很餓了。」
「嗯……謝謝,」歐陽子鑫坐了起來,問道:「我的護衛楊修有沒有聯絡你?」
「嗯,有飛鴿傳書給我,說辰時會來接你。」藜銳看著歐陽子鑫滲著冷汗的臉,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了噩夢,於是遞給他手巾擦汗。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次戰斗雖然不分勝負,但是夏軍的損失更嚴重一些,你的策略很成功啊。」
「是嗎……」歐陽子鑫沒有很高興,眼神透著迷惘。
藜銳見他沒動,坐在他身邊,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你很難過吧?戰斗也好,對著他也好,子鑫……」
「我沒事。」歐陽子鑫輕聲打斷道。
「怎麼會沒事,想當初他是那樣緊張你!」藜銳仍然清楚記得謝凌毅從他這裡奪走歐陽子鑫的樣子。
「啊!瞧我說的……」看到歐陽子鑫黯然神傷,藜銳才意識到自己太多話,這時,窗外遠遠地傳來鳴鑼的聲音。
「是靖軍來了,動作很快啊。」兩聲長,兩聲短,那是接應的信號,藜銳道:「我去迎接他們,這裡暗礁多,你再休息一下。」
「嗯。」歐陽子鑫點點頭,待藜銳離開後,他卻走下床,去穿外衣。
啪嗒。好像艙窗被風吹動的聲音,歐陽子鑫抬頭看了看,忽然一股氣息吹上他的耳垂。
「好久不見了。」
「啊?!」歐陽子鑫驚跳轉身,什麼時候?門還是關著的,這位不速之客卻堂而皇之地站在他身後。
「雪舟師?」逆光之下,歐陽子鑫一時看不清雪無垠地臉,但是從聲音聽出來了。
「我現在是軍師了,和你一樣。」雪無垠從黑暗裡走了出來,眼眸一片銀灰色,他臉上帶著微笑,是歐陽子鑫所熟悉的溫柔儒雅的神情。
可是立場不同,歐陽子鑫對他已有一份警戒。
「呵呵,子鑫,你的眼睛裡果然只有毅,我就在他身後,你一直都沒發覺吧?」雪無垠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這……」無法否認,歐陽子鑫尷尬地頓了頓:「你找到這裡來,是謝凌毅……」
雪無垠輕輕地搖頭:「不是他,是我找你有事,子鑫……」他靠近,伸出手冷不防地扣住歐陽子鑫的臉。
「雪……?」想要躲開他如此怪異的舉止,可是在對視上雪無垠的眼眸後,歐陽子鑫的手腳像被石化了一樣,沉重得無法抬起。
「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只是借用幾天,你可是很重要的……」雪無垠抬起食指,一枚細小地,似乎是隱藏在長指甲蓋裡的銀針,嗖地一下飛出,刺入歐陽子鑫的太陽穴,並沒有留下血跡和傷口。
頭仿佛被利箭穿過那樣地劇痛,歐陽子鑫瞬間就昏了過去……
待藜銳領著楊修一行人,來到這間艙室時候,赫然發現歐陽子鑫竟不見了?!四處尋找,整艘船都沒有,而且守在門口的年輕海盜,堅持說他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你小子一定是睡著了!否則這麼大個人出去你會沒看見嗎?!」藜銳惱火不已。
「老、老大,您再三叮囑的事,小的怎麼敢偷懶。」年輕海盜很無辜地道,但是他也說不清歐陽子鑫到底去哪裡了?
「他是被人擄走的。」楊修仔細巡視了一圈,在床腳那兒掉著一圈繃帶和一塊黃金令牌。
這令牌是仁帝欽賜的,軍師身份的象征,歐陽子鑫是從不離身的。
「被擄走?!」藜銳聽了,氣得直跳腳:「定是那個混蛋,他的輕功出神入化,呸!卑鄙家伙!竟敢來陰的,老子跟他沒完!」
「歐陽大人……」楊修神情凝重地看著手中的令牌,覺得要救回歐陽子鑫,恐怕並不容易……
◇◆◇
慶州天麒山夜霧繚繞,冰雪初融後那美麗的湖光山色全被遮蔽起來,微弱的玄月之下,只留下山脈黑魃魃的無邊無際似的濃黑影子。
嗒嗒嗒!在半山腰的古樸民宅的門口,一架馬車風塵僕僕地停了下來,黑馬的嘴裡吐著白沫星子,精悍的馬蹄也不安分地來回動,可見這一路上是毫不停歇地疾馳而至。
「首領,到了。」車夫一身黑衣打扮,臉上圍著擋風的黑布巾,看不清楚臉面,但聲音很年輕。
「嗯。」車內的人應道,那不急不躁的低沉聲音,可以想象其主人一定是個涵養深厚的男人。
腳踏被車夫放了下來,並撩起那蒙著一層灰的布簾子,同時一個眼色如水般,透著薄銀色的美貌男子彎低腰走下馬車,和他的聲音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表情很冰冷,就像四周黑暗寂寥,野獸潛伏的山林一樣,令人心生怯意。
男人下來後,車夫又登上馬車,一件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像是行李的大件東西被扛了下來。
男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便轉身去宅門那裡,院落的宅門是敞開著的,一棟青瓦白牆的大屋內點著明晃的燭光。
沿途的走廊裡也點著燈籠,庭院裡積雪被掃攏,花草都被修剪過,但是不見任何伺候的僕人,或是農夫。
這棟半山腰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民屋大概是男人買下不久的,因為到處可見一些堆棧起來的農作物,像曬干的紅辣椒、玉米棒等一串串地懸掛在廚房窗口。
吱嘎地徑直推開門,寬敞的石板屋內看得出重新布置過,一套紅木桌椅都是嶄新的,上面還細心的用滾水熱著一壺酒。
桌子的左手邊有一個大炕鋪,緊靠著半支起的窗,猩紅色絨毯和引枕使得這個炕床看上去格外醒目。
車夫按照主人的示意,把那大件的「行李」放在炕頭上,一直包裹嚴實的布匹散開一角,竟是一名年輕公子?!
他緊閉著雙眼,似在熟睡,略顯凌亂的黑發之下,那五官相當精致,且輪廓很清秀,尤其那薄而紅潤的唇,微微翕動著,臘梅花瓣般誘人。
「下去。」男人朝車夫一揮手道,他站在炕頭邊,自上而下地注視著布匹內的人。
「終於到手了……」在這個連山風都靜止的深夜裡,男人輕聲的自言自語也變得清晰而響亮:「動毅的人,我是不是瘋了呢?」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布包內的人,那晶亮的眼神就像野獸捕獲了毫無反抗力的小動物一樣,充斥著貪婪、殘暴,以及想要慢慢折磨的邪念。
「謝凌毅究竟喜歡你什麼?」男人的手指像忍受不住誘惑似的,摸上青年的紅唇,來回摩挲著,然後是光潔的貝齒,兩根手指一點點地深入唇內,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
這動作簡直就像在「親吻」一樣。
「這張臉孔不就是秀氣了一些?哼,永遠一副無辜的樣子!」男人的眉頭嫌惡地擰了起來,目露凶光:「我不會抱你的,因為你不配!我受的痛苦,日夜的煎熬……你根本就不配了解!不過……我要你死,要你死得身敗名裂,還要整個歐陽世家陪葬!」
男人這會兒在笑,風華絕代的容貌,使其顯得更加猙獰可怕!
「唔……」深入喉嚨的指尖,讓歐陽子鑫無法順暢呼吸,額頭上滲出更多汗珠,仿佛隨時都會驚醒過來。
他中了雪無垠的獨門秘技——無影針,多處靜脈被封印,會暫時性的失去意識,且內力越好的人,昏迷也會越久。
「不會讓你就這樣死的。」雪無垠一挑眉,解開包裹住歐陽子鑫身體的布匹,從炕上拽起他,勉強地渡了一口強勁的真氣過去。
「嗚……」須臾,歐陽子鑫緩慢地張開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一片氤氳,表情呆滯地看著他面前的人。
小小『無影針』會帶來莫大的痛楚,這也是致人昏迷的原因之一。
好亮!眼前一片白光,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體內竄動……無法喘氣,歐陽子鑫覺得自己好像深陷火海之中,要被吞沒了——
「疼……!」歐陽子鑫驚跳著清醒,冷汗淋漓,並很快地對上一雙冷艷的銀眸。
「醒了?」
「是你?啊!……這是哪裡?!」在明白雪無垠的話之前,歐陽子鑫就震驚地看著全然陌生的環境,和詭異地拽著自己衣襟的男人。
「你暫時的家,或者說囚房更合適些?」雪無垠仍舊拽著他,火熱的鼻息搔動著歐陽子鑫的側臉。
「你說什麼……唔!」頭好疼,要裂開來一樣,歐陽子鑫霎時失去了血色,全身也使不上力,顫抖著。
「你還是乖乖配合的好,不然會很難挨過這半個月的,雖然送你的屍體給仁帝也不錯。」
「你到底想做什麼?!靖國是不會因為你軟禁了軍師,就做出任何妥協的!」歐陽子鑫聽了,臉色更加煞白,他不是怕死,而是擔心皇上的安危!
「我聽說皇帝很喜歡你?毅不知道吧?你想要兩國的皇帝為你爭風吃醋嗎?」雪無垠冷嘲熱諷:「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你在胡說什麼?!」歐陽子鑫大怒,渾身又疼痛不已,他本能地推著雪無垠,但是不能搖撼其半分:「放開我!」
雪無垠沒有理會他的反抗,淡淡地道:「我想干什麼?你想知道的話,也可以告訴你。」
腦袋嗡嗡作響,一半是因為體內的快要炸開來的刺痛,歐陽子鑫停止了反抗。
雪無垠地臉上浮現出勝利的淺笑,他太了解歐陽子鑫了,捏碎他的心就像捏碎一塊豆腐那樣容易。
「好好聽著,我只說一遍……」蠱惑似的喃語著,隨著歐陽子鑫越張越大的眼睛,一個置他於萬劫不復的陰謀逐字逐句地灌入他耳內。
「上到君主皇族,下到黎民百姓,全都會唾棄你這個通敵叛國的千古罪人,歐陽世家,也會因為你被逐出皇城,流放蠻夷邊疆!」
歐陽子鑫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第一次認識到雪無垠有多恐怖。
「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子嗎?因為你大戰的時候,突然卷軍餉逃亡,導致靖軍人心渙散,不戰自敗!你還害死了武將軍,記得嗎?你情同兄弟的人,是因為你而死,武家會怎麼質問你呢?」
「不!不是的!」歐陽子鑫不由急促地道:「武程他……」
「怎麼不是?你滿身血腥味,我能聞到。」雪無垠鮮紅如血的嘴唇,幾乎碰到歐陽子鑫的臉孔,一字一句地道:「謝凌毅也會恨你的。」
「你胡說!」歐陽子鑫的眼神更加透著不可置信,怒瞪著雪無垠。
「我胡說?哼。如果靖國嚴刑拷問你和謝凌毅的關系,你會招吧?謝凌毅大戰時刻,卻和敵國軍師你儂我儂,糾纏不清,你想傳到夏國,那些為毅打拼天下的軍士們會怎麼想?你會連累毅當不上皇帝的,這可是他畢生的希望,被你這樣無恥的人破壞,他一定會恨死你的!」
歐陽子鑫緊咬著嘴唇,臉色蒼白:「我喜歡毅,就算不是嚴刑拷打,我也會承認我喜歡他,皇上……也絕對不會相信你的陰謀詭計!」
「你對自己還真有自信,可是——你在我手裡不是嗎?這說明他們保護不了你,皇上再大,也大不過千萬百姓,在人人聲討的情況下,你被仁帝腰斬是遲早的下場!」雪無垠摩挲著歐陽子鑫微涼的臉頰:「你不該碰毅,要是你早點離開,我也不會這樣為難你了。」
「滾開!雪無垠!」歐陽子鑫厭惡極了,大叫著,用力捶打著雪無垠的手臂和身體,試圖推開他。
「真倔,無影針運行起來可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跪下,舔我的鞋,看在以往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會讓你舒坦點。」
「你做夢!」身體越來越疼,一股燒灼的絞痛感自心窩急速蔓延,歐陽子鑫臉色煞白,痛苦難耐。盡管流著淚,他的眼睛卻狠狠地瞪著雪無垠,那是怒火中燒的眼神,如果眼神可以傷人,相信雪無垠早就被碎屍萬段了。
「哦?你就是這樣誘惑謝凌毅的?對了,毅他向來喜歡征服,王位、權利、烈馬,無論是什麼,只要他想要,就一定能到手。」雪無垠又一把抓住歐陽子鑫的臉,指甲嵌進他泛紅的眼角,很痛,淚水沿著手指,滾落到引枕上。
——雪無垠深愛著謝凌毅,這歐陽子鑫很早以前就發現,但是這種得不到,就通過卑劣手段進行報復的行為,根本不是愛!只會讓人感到悲哀。
「凌毅會恨的人是你。」即使眼角火辣辣的疼,歐陽子鑫仍舊直視著他:「你在做蠢事!」
雪無垠的眼色陡然一沉!出手極快的勒住歐陽子鑫白晰的脖子,勁道之大,下手之狠,讓歐陽子鑫的心髒幾乎停頓。
「不,他不會。」但是雪無垠突然松開了手,邪氣地一笑:「因為他永遠不會知道你在哪裡。」
「咳!咳!」克制不住地劇烈咳嗽,歐陽子鑫也無法相信,雪無垠一向是緊隨著謝凌毅的,尤其現在還在打仗,作為軍師的雪無垠突然離開,謝凌毅怎麼會不懷疑?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兒?但一定遠離戰場,因為空氣中沒有海的氣息。
「——嗚!!」但還不及深想,一股尖銳的,深及骨髓的痛楚,讓他渾身痙攣起來。
「看來『針』已經運行到脊椎附近了,很疼吧?」雪無垠見他這樣,便站起了身道:「每隔四個時辰,針就會隨你的血液循環全身一次,而且隨日子的加深,發作的間隔也會越短,痛苦也會越深,到時候,恐怕你會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一心想求死呢。」
「嗚!」指甲深深地嵌入炕邊的磚頭縫裡,折斷了,血流了下來,歐陽子鑫額前的青筋暴露著,渾身肌肉都抽搐著,可是他咬著嘴唇,沒再喊一聲疼。
「哼。」雪無垠認為他強撐不了多久,抬頭一看窗外,東方已經泛出魚肚白,連日的趕路,他自己也覺得困乏了,便完全無視炕上在顫抖的人,轉身去隔壁的臥室休息。
「凌毅……凌毅……」凌亂的炕頭,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濡濕了歐陽子鑫的臉,他混亂的腦海裡,只有這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似乎這樣就能減輕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