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生涯都在海上度過的舅父,關於海,總算是已畢了業的。舅父除了使安利何吸海的空氣教示駛舟以外,大抵不居舟中,只是以整理田園為樂。安利柯與舅父同在田園間工作,就學得了各種植物的名稱、栽培法及效用。
有一日,舅父執鍬在耕菜地。地上有穀物收割後留剩的根株。安利柯用鍬幫同把土塊掀起來時,舅父將鍬插在土中,用手拍一拍腰,這樣說:
「看羅,這根株有教你的地方呢,也教你科學,也教你道德。聽著!
「今年夏天,我耕好了地,一時不知種什麼好。忽記得書齋一角里有一撮從西伯利亞帶來的大麥種子,就取來試種。
「西伯利亞在歐洲最北端,是一株樹也不生的極冷的寒冰國。那地方真奇怪,一年之中有九個月是夜,就接連有三個月是晝。九個月的寒冬一過去,天氣就轉暖了,冰也解了,草與灌木轉眼就大,匆忙地開出花來,立即結實成熟。
「這一帶奇怪的國土統名曰拉普蘭特,拉普蘭特所產的穀物只有大麥。那裡的大麥和我們這裡的全然不同,在短時期內生長,很快地就結穩。我以為把拉普蘭特的大麥拿到我們的地方來種,也會快生長快結穗的,就取一撮種子放在皮筐中帶了回來。不料帶回來後竟忘了,藏在書齋抽屜裡好幾年。
「今年夏天偶然記起,為了實驗,就把它種了,種了以後,啊!真虧它,真虧它!拉普蘭特的大麥果然保持了在那寒冰國裡的性質,在我們的暖國裡也在很短的時間中生長了,使人們驚怪。真了不得!從下種以至收穫,只不過五周光景。
「那秸稈,你看,現在連著麥穗成了束,放在那工作場的屋閣上,結得很好的實哩。
「我在來年,後年,不,無論幾年,在我的一生中,仍想下種再種,再來實驗。我死了以後,叫後來的人仍繼續種下去。
「你以為怎樣?無論種幾多年,大麥的生長都會照樣快速,收穫都會很好嗎?我覺得那是不會的。生長將漸漸遲緩吧?到了某一時候,其生長力將與暖國的普通大麥全等了吧?我想。安利柯試想,這拉普蘭特的大麥繪著我們大教訓哩。
「第一,植物是順應了氣候而生長的。其次,它有著巧妙的抵抗力,能避免冰或寒冷等的外敵。如果斯堪的納維亞或拉普蘭特的大麥也與我國的大麥一樣生長迂緩,那麼在結實以前就要被寒冷的風吹萎了。所以,北國的大安於寒冷的外敵未攻來時,為了結實,不得不急急生長。人也如此哩!不能久活的人,肉體和精神都急速發達,普通所謂神童者,大概決不是長壽的人。因為不長壽,所以潛動著一種在孩提時把一生的事做盡的自然力,恰如我從拉普蘭特拿回來的大麥一樣,性急地飛越其生命的拋物線。
「還有你不可不想的,就是那拉普蘭特的大麥把其習慣傳給後一代的事。習慣可以成天性,所以,拉普蘭特的大麥雖移植在氣候不同的我們的暖國裡,其生長也仍和在拉普蘭特時一樣。
「人也和這沒有兩樣。人因了教育環境的善惡,可喜亦可惡。不但如此,我們所得的善可以傳給子子孫孫。善的生善的,活著的善人會把其善的精神、善的行為、善的習慣傳給他的孩子。
「安利柯啊,你還年少,恐未能全懂我所說的。只要將來大了,能記得我今日的關於大麥的話就好了。你長成滿下巴生鬍鬚的大人時,如果記起我講的關於大麥的話來,自會思考種種的事情吧,自會把思考的結果應用到日常生活的問題或社會的問題上去吧。」
舅父這樣熱心地談說,那無限良善的心,星也似的輝露在眼裡。安利柯覺得舅父真是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