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進入大學時,戰爭已經開始了,淺田教授的實驗室被迫承擔海軍的研究項目。我繼續做我的試驗,所以我總是逃課,以獲得盡可能多的試驗時間。我發現大部分的教授都不願意講課,因為他們所有的著作和論文都可以找到,而學生自己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們將要講些什麼。我經常逃課,所以可以獲得比別人更多的試驗時間。淺田教授對我的幫助越來越大,不久後,我也可以幫他為海軍做一些小事了,主要是電子學方面的事,因為這種工作比老的電路或是電氣機械方面的事更接近純物理。
在大學裡,淺田教授被公認為是應用物理學的專家,報界經常向他諮詢一些科學方面的問題。最後,他開始撰寫一個星期專欄,詳細地敘述科學研究和技術上的最新動態,當然只限於不保密的內容。讀者們給他寫信,對他們自己在科學方面的想法徵求教授的意見。專欄辦得朝氣蓬勃,深入人心。
我經常為淺田教授的研究幫些忙,偶爾,他太忙了,我也替他撰寫專欄文章。我記得在一篇專欄文章中議論過原子能,並且闡述過這樣的想法:「如果以適當的方式處理原子能,就可以造出極其強大的武器。」只是當時原子能與原子武器的想法都離現實太遙遠。日本只有兩座迴旋加速器,開發原子反應的進程十分緩慢。據我所知,日本當時的技術一天只能分離出幾微克的鈾235,照這樣的速度的計算,需要積累二十年才足以製成一顆炸彈。當然,我並不知道美國和德國的科學家們已經走了多遠,日本也沒有人知道曼哈頓計劃。
淺田教授的一部分工作是為日本帝國海軍搞的研究項目,我給他當助手。與此同時,我接觸到一些海軍軍官,他們是從離橫濱不遠的橫須賀航空技術中心來的。臨近畢業,我還沒有被徵兵。一天,一個軍官告訴我,只要通過一次考試,物理系畢業生可以申請短期服役,並成為一名軍官。我一點都不想當海軍軍官,雖然有時我也會這樣想,與其被毫無選擇地徵入海軍或陸軍,還不如自願報名,挑一個好一點的位置。另一個軍官,是一名大佐,一天到實驗室來,他告訴我還有一個辦法。海軍當時有一個計劃,要委託大學培養一批新徵入伍人員。二年級的學生可以申請,一旦被接受他就要在海軍中終生服役。後面這個條件看起來非常令人擔心,因為我並不想當一個職業的海軍軍官。然而當他談到另一條出路時,我對前一個辦法很快產生了興趣。他說,學過物理專業的短期服役軍官會被分配到戰艦上去操作剛剛投入使用的新型雷達,也就是分配到戰鬥區域。這樣一來,如果不是了結我的生命,也會了結我的學業。擺在我面前的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申請短期服役,被分配到海上去,前途未卜;另一種是與海軍簽訂終生合同,但可以繼續我的學業。
他推薦我參加終生在海軍服役的考試,並得到獎學金,這樣我就可以在實驗室裡繼續工作,獲得學位。他還說,他不想看到像我這樣專注的研究人員被送到海上去。他的想法是一旦我被海軍召入,只需要通過基本訓練,就可以再次加入研究中心。「這對你而言是最安全的辦法。」他告戒我說。「你可以繼續搞你的研究,我們也可以繼續用你。」
我對這件事沒有長時間地思考。我認定在那種時候終生服役的辦法更好一些。沒有人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我參加了考試,而且順利通過。海軍每月發給我三十元錢,還給了我一枚金色的錨徽,帶在領子上。就這樣我成了一名海軍,分配到大學裡培訓。我的任務是繼續學習物理學。但是這種情況並未持續很久。我讀三年級時,戰爭更加激烈了,我們物理系的學生也與全國其他的每一個人一樣,直接受到軍方的控制;1945年初,我被分配到橫須賀的航空技術中心辦公室。
他們把讓我住進一個工人宿舍改成的兵營,第一天的早晨我就和其他應徵的工人一起被趕進了工廠,而不是像我所預料的那樣到實驗室去。一個人遞給我一把銼刀,把我分配到機器車間。每天我都要到那個車間去幹力氣活,銼一些鋼製零件。過了幾天我開始想,如果再不離開那個鬼地方我會發瘋的。全日本的學生都被從學校裡趕出來,非重要崗位的工人都被徵用去幹軍工,現在大學的理科學生看來也不能例外了。
龜井良子,她後來就是我的妻子,也被從學校徵召到一家工廠裡去製作「紅蜻蜓」訓練飛機機翼的木製構件。由於那次的經歷,她至今還會使用木工工具。飛機構件廠遭到轟炸後,她被分配到一家工廠去為傷員做病號服,後來又被調到一家印刷廠,那家工廠印刷一些用於亞洲佔領區的軍事印刷品。戰爭後期,大部分學校都只能每週上一天課,有些甚至一天課也上不成。由於日本的兵力散佈得太遠,顯得薄弱,所以國內幾乎沒有年青的男人來幹這樣的工作。良子和我直到1951年才初次見面,就在那一年我們結婚了。
在那個工廠裡幹了幾個星期的苦役,一定是有人意識到把我的工作分配錯了,因為我突然被調到光學實驗室去,但是沒有任何解釋。我開始感到又回到了我最熟悉的工作環境中。實驗室裡有軍官和工人,他們是從攝影學校畢業的,只有我一個人是大學物理專業的學生,所以他們把遇到的技術難題積攢起來,讓我研究。分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找出一個辦法,來防止高空乾燥大氣層中產生的靜電在航空照片上造成鋸齒狀的條紋損傷。為研究這項任務,我需要到一個好的圖書館去,於是我制定了一個計劃。我給東京物理化學研究所的一位知名教授打了一個電話,並假裝是從海軍直接打來的,我希望得到他的允許,以便利用該研究所的圖書館。這位教授對我鼎力相助。
我向上司提出申請,每天去東京從事我的研究工作。我的申請一定非常有說服力,因為幾乎立即就獲得了批准。但是乘坐戰時那種緩慢、擁擠的列車從橫濱到東京大約要花一個小時,非常煩人。後來我搬到一個好朋友的家裡去住,他是我的小學同學,在東京大學學法律,已經被徵入海軍。平時我到研究所去,星期六回到工人宿舍,與我的同事共度週末。我學會了怎樣當一個軍工萬事通。
但是我並沒有逃避工作。我試著解決如何防止那些靜電條紋。我瞭解到用測繪照相機拍攝航空照片時要用大量的膠卷,這樣通常會引起靜電火花,損壞圖像。通過閱讀資料和做試驗,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我到暗室去,那裡有大量的膠卷可以利用,我試圖在實驗室裡模擬靜電火花。我在照相機的零件和膠捲上加各種電壓,變換極性。不久後我就可以非常逼真地在實驗室裡模擬那種現象。我在第一份報告中寫道,雖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模擬出那種現象,但還需要精確地找出造成它的原因和排除它的方法。然而由於光學部缺乏合適的設備,無法繼續進行試驗。當然具備最好裝備的合適地方是淺田教授的實驗室,我申請暫時調到那裡去工作。
為了使上司早做決定,我還特意說明我不需要旅差費,因為實驗室在我的母校裡,我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不花錢的地方住宿。我只需要他們允許我去那裡的實驗室工作就行了。他們的唯一投資是大量的膠卷,因為當時膠卷非常少,我無法在別的地方弄到。不管他們出於什麼原因答應我的要求,我都希望它使我能夠在配備更加先進設備的大學實驗室裡完成這次任務。另外,我不僅希望完成任務,還想利用這次提交給海軍的正式研究報告作為我的畢業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