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一句話,攪和老子一夜沒睡好。
那句話給我一個清醒的提示:務必來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否則我馬小東在天下人眼裡,依舊是變態的斷袖小王爺柴容。
第二天一大早,我從床上一下地就吩咐小順:「去各院子裡把十九位公子統統叫來!」媽的,老子改革,雷厲風行周到全面!
小順看我一臉堅定果決的表情,躊躇片刻,哆哆嗦嗦地說:「王爺,您身子骨還沒大好……一次十九位也忒∼∼∼不然∼先叫四五位過來∼∼」
靠!我一口氣噎在嗓子裡差點背過去,聲色俱厲拉下臉:「我今天有事情要宣佈!統統叫過來!早飯以後在正廳集合!」
小奴才被我的嚴厲神情震住,飛快跑去辦了。
王府的確有效率。我喝完稀粥推開空碗,小順回來報告說十九個公子已經在正廳集合完畢。
我雖然瞭解十九個男寵背後的故事,但是到今天才有幸一睹全體的廬山真面目。震撼啊!∼∼震撼啊!∼∼一十九個一一望過去,柳眉若黛秋水如絲,粉面桃腮弱質纖纖,哪個拎到泰國去都不用動手術的。我家燕妮整個一包黃土渣。乖乖!正數第十六那個,比椅子背只高出一個頭多一點,才十二三吧,小王爺個畜生!我含笑對小朋友招招手:「過來。」
少年低下頭,應了一聲,怯怯地走過來。我摸摸他的頭:「今年多大了?」少年抬起眼偷偷看了我一眼,拚命想擠個笑容:「王爺忘記了,憐我今年十三。」
奶奶的禽獸!!真是八歲到八十歲都不放過!好好一個祖國的幼苗!還起名字叫憐我!憐我,分明是個娘們的名字!
我感到一股正義的怒火從頭頂直燒的腳跟:「你以前叫什麼?」憐我又抬起眼,開始發抖:「回,回王爺,憐我以前叫天寶。」
我搽搽額頭:「你姓什麼來著?」少年抖的更厲害了:「華。」幸虧姓還像個樣子。華,對,這孩子好像是全家因罪被抄,柴容看他標緻從皇帝那裡討來的。趁火打劫的禽獸!
憐我低著頭,從頭到腳都在輕輕顫抖。我想起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弟弟小石十三歲的時候……多麼青春,多麼熱血!好好的孩子,活生生變成現在不男不女的模樣。不要緊!有大哥我教導你,一定重新把你變成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我再摸摸小朋友的頭,一拍桌子:「從今天起,你叫華英雄!」
小朋友聽見這個好名字,頓時腰桿直了,目光有神了,底氣也足了:「王爺?!」
看罷,名字的作用多麼巨大。我含笑點頭,不錯不錯,立刻精神了許多。「華英雄,明天我請個高手過來教你練練棍棒拳擊。把身體鍛煉結實。現在我還有話要跟大家講,你先去找張椅子坐。」
華英雄瞪著水汪汪的眼看看我,乖乖到一旁拉了張椅子坐下。我向其他十八個人擺擺手:「你們也坐啊。」裴若水拉把椅子坐下。其他十幾個人面面相覷,一齊看蘇衍之。等蘇公子在椅子上坐了,才各自坐下。
我清清喉嚨,開始發言:「同∼」乖乖,一得意差點說出「同志們」。再咳嗽一聲:「各位,本王今天召集大家來,有個事情要宣佈。」我環視廳裡唇紅齒白的一群,責任感油然而生。
「大家可能聽說了,本王經過這次的生死劫難,對自己以前犯下的種種錯誤,有了清醒的認識。以前的柴容,真是罪大惡極,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所以,我決定,從今天起,實行改革。」
聽眾中開始出現竊竊私語。我切入整題:「以前,我對你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不敢企求各位的原諒。從今天起,諸位都是自由的人。想要什麼補償的儘管開口。想離開的,儘管離開。王府不會再對各位以及家人做任何為難的事情。」
正廳裡忽然鴉雀無聲。我繼續說:「如果需要什麼,只管提出來,我會盡所有能力,幫助各位。」
「王爺,」一個聲音飄進耳朵,順著神經直蔓延到我頭頂腳尖。裴若水一雙細長眼瞅著我,「是不是,王爺想讓我們出府?」
我點頭:「這樣解釋也行。」我左右看看,發現十幾個人的神情有些異常。聽到我要放人太興奮了麼?
裴若水不再做聲,我正準備繼續往下說,眾人裡忽然站起一個人來:「王爺,晨風逾越,想問一句話。」
晨風?我還晚風咧!水風憐我∼∼小王爺的文品真他媽的差。等下老子再給這一位想個好名字!我皺皺眉毛:「請講。」
穿湖色袍子的清秀少年慘白著臉,像下了極大決心似的問我:「王爺剛才說不再為難我們的家人,可是當真的?」
果然不能接受美好的現實。我露出耶穌般的微笑:「當然,本王說話,一言九鼎駟馬難追!我還想……」
少年忽然對我一揖:「王爺如此說,晨風別無他求,先告退了。」呃?我話還沒講完!我剛要張嘴,其餘十幾位公子突然都站起來對我一揖,轉身,一個接一個,走了。華英雄瞧瞧我,再看看其他人,也從椅子上爬起來追出去。我被閃在正廳裡,莫名其妙望著唯一留下的蘇衍之:「怎麼搞的?」蘇公子高深莫測飽含深意地望著我搖搖頭:「王爺,一時解釋不清,我先跟去看看,別有什麼事情。」
我摸摸鼻子,搞不好我講的事情叫他們興奮到難以接受,要回去先消化一下。蘇衍之說別有什麼事情,靠!難不成還能樂出病來?
我喊正廳的當班小全端了一碟子五香蠶豆打牙。有兩項宏大的計劃沒來得及宣佈……也罷,事情講究個循序漸進。讓他們先消化吸收一下,我下午再開講。老子也喝口水潤潤喉嚨,對,那個晨風,改成什麼比較好?狂風?驚雷?霸天?
「王爺——王爺——不好了——出事了——」
我放下茶碗:「什麼事情,你連吼帶叫的?」
小順連滾帶爬奔進正廳,氣喘吁吁按住胸口:「王爺,蘇公子讓小的趕緊來通知您,不好了!院子裡∼院子裡出事了!裴公子跳了望星湖,三公子四公子喝了鳩酒,八公子抹脖子,十一公子上吊,十三公子十四公子……總之,總之,您先去內院看看罷!」
***
怎麼會這樣!
我站在內院的遊廊底下,看祖國山河一片淒慘暗淡,人仰馬翻。為什麼會這樣!!
跳湖一個,跳井三個,上吊六個,抹脖子兩個,磕藥四個,外加一個撞牆的。除了華英雄跟蘇衍之,一十七個人,沒有一個囫圇的。
老天在上,我真沒幹什麼!我仰天長嘯,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
為什麼?在望星湖旁的空地上給裴公子做了個人工呼吸,裴若水睜開眼,壓在我的胳膊肘子上,神情叫一個哀怨:「我裴其宣污穢一世,想幹乾淨淨死,也不能夠。王爺,求你開恩,給我個了斷罷。」靠!他跟那三個跳井的約好的,連台詞都一樣!
給從腰帶上解下來的十一公子流雲也做個人工呼吸,流雲睜開眼,手拽著我的袖子,神色淒楚:「王爺,你何苦救我。」恩,話雖然老套,還算正常。「王爺,求你賞流雲個乾淨,也省得王爺麻煩。」與其他五個上吊的,口徑基本一致。
四個磕藥的用皂角水灌回來三個,剩下一個四公子月清。忠叔的老婆劉嬸是隱藏在民間的洗胃高手,捋著胳膊撬開月清的嘴,又灌了兩大碗皂角水,掄起鐵拳在月清肚子上一陣猛敲。我蹲在旁邊看的津津有味。據小順介紹,劉嬸的兒媳婦翠娘有磕藥癮,家中常備一壇鳩酒,一慪氣就來一杯。劉嬸在長期的婆媳生活中煉成一身好本事,喝孔雀膽的都能給灌回來。
月清泛青的臉被敲的蠟黃,張開嘴哇的吐出一大灘白沫。劉嬸卷下袖子,兩個小廝扶起月清,餵了兩口清水。月清的眼慢慢睜開一條線。我自主自動,走到月清面前站定。果然,月清無比淒苦先看看四周:「連天都不收我。」我開始數一二三,月清看向我:「王爺,求你……」求你沒落音,我數到三。月清雙眼一翻,又昏過去了。
兩個抹脖子的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目前不方便說話。都只望望我,再望望屋頂,默默流下兩行清淚。我最後去看那位撞牆的。
撞牆的兄弟不是別人,正是上午提問的晨風公子。十九公子入門最晚,方法最慘烈。額頭上撞破了一大塊,鮮血淋漓,看的我唏噓不已。第一句話先問大夫:「臉上會留疤不會?」乖乖,老子也沒救了。
王府的郎中兩縷山羊鬍子頗有仙風,看起來很是精幹:「王爺放心。您忘了?當年蘇公子拿刀子把臉劃成那樣,不都被老夫醫回來了?」真是不折騰不知道,王府臥虎藏龍,人才濟濟。
晨風公子在床上閉著眼躺著,來個姓徐的進老曹家帳篷,一聲不吭。我指望從他嘴裡掏個答案出來。拖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誠懇地請教晨風公子為什麼要這樣。
晨風公子一言不發,連眼皮都不睜。我歎口氣作罷,伸手掖緊他的被子,倒了杯開水在床頭。轉身要走,晨風公子忽然在我背後說:「王爺。」我轉回去,晨風公子依舊閉著眼,慢慢說:「王爺又何苦非要讓我活著。給我個痛快,王爺也省得麻煩,豈不是大家乾淨?」娘的!老一套!
有誰能告訴我,這些人究竟是為什麼!我揪住一個下人打聽蘇衍之在哪裡。下人說,蘇公子在西院勸解抹脖子的八公子和十五公子。
我趕到西院,揪著蘇公子拐進一間空屋,插緊房門。真心誠意地向蘇公子請教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蘇衍之答非所問,反問我一句話:「公子,你怕不怕死?」
怕死?!當然不怕!我立刻想到奈何橋跟科長大叔。說老實話,老子還懷念咧!但是我怕不怕死跟這群人要死要活有什麼關係?
蘇衍之說:「人怕死因為對人間有依戀,有牽掛。沒牽掛,生死皆無所謂。」
聽起來有幾分哲學的思辯。不過好像依舊同正題無關。蘇衍之看我一臉大惑不解終於點破玄機:「你不知道什麼叫做出府罷?」我記起來裴若水問過我是不是要放他們出府,難道這個詞還別有深意?「我放他們自由,不叫出府麼?」蘇公子臉上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想哭:「主子把男寵妾室玩膩了,有的轉贈他人,有的轉給妓院,叫做出府。」
我傻了。乖乖個龍!怪不得上午一說出府,十幾個人的臉色那麼難看。「我是真心想幫他們自由∼我說的很明白讓他們隨便離開不再為難他們的家人……」我忽然靈光一閃,住了嘴,想反手扇自己一嘴巴。靠!還想不明白麼,就是因為說不為難他們家人,這幫子人才覺得生無可戀,無牽無掛,想早死早解脫。
我摸摸鼻子:「我本來是好意……」蘇衍之輕輕一笑:「我知道,不過我們這樣的人,今生今世,哪裡還有辦法在太陽底下抬頭做人。」他一笑,一分落寞兩分淡然更有七分淒涼滄桑。我居然看的愣了一愣。嘖嘖,姓蘇的當真越看越耐看。不愧是柴容十九個男寵裡排名第一的!而且俊美裡帶著股說不出的清淡氣度。到底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公子,對頭,據說蘇家自從蘇二爺死後早就四分五裂樹倒猢猻散……
蘇衍之一雙清水樣的眼望向我:「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沒去尋個了斷?」我倒抽一口冷氣,姓蘇的是不是能接收腦電波?我乾笑:「沒,兄弟只是在想……」蘇衍之的神情忽然變的說不出的……詭異……淒楚又帶點∼嘲諷……??
「我想在這世上能活的越久越好,陰曹地府,有我不想見的人。」
***
我出了門,望著蘇衍之細長單薄的背影在院子深處漸隱,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不是味兒。我正在品味剛才他話的深意,小順又不知道打哪裡突然冒出來:「王爺。」我歎氣:「又什麼事情!」小順恭恭敬敬回話:「沒別的事情。王爺,十七位公子都沒大礙了。」廢話!老子早八百年就知道十七個人沒事了。我盯著吞吞吐吐的小順:「有事直說!」
小順低頭:「王爺,幾位公子這一鬧騰,身子都虛的很。大夫開方子說要多進補。尤其是八公子跟十五公子還有十九公子,失血多,要大補。」我撣撣袖子:「那去吩咐廚房,多弄些有營養的東西。什麼人參燕窩,魚翅鮑魚……」媽的,說的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小順頭往上抬了幾分:「王爺您忘了?太后懿旨,大齋三天。才過了兩天……」
靠!折騰的人仰馬翻,老子都把老虔婆的懿旨忘了!仁王還說要找老子吃好料的,也不見露頭!我壓抑一把怒火:「蠢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讓明著吃,不會偷著煮?!」小順的腦袋又耷拉下去:「可是,這幾天集市上半個賣肉的都沒有∼∼」我冷笑:「沒有黑市?」我不信全京城的老少爺們當真陪太后吃三天青菜蘿蔔皮。這小子這兩天油光滿面,一定在暗地裡偷吃。
果然小順聽我談到黑市,沒有再繼續。支吾了一句:「小的還有個事情請王爺示下。」我揮揮袖子:「講。」小順頭再次抬了抬:「王爺,那個姓汪的還在院子裡關著呢。」哦,是呵。折騰來折騰去,把汪探花給折騰忘了。「別關著了,讓他出來放放風,如果偷著跑了就跑了,不要追究。」小順舉起眼來望著我:「王爺,那姓汪的從昨天起什麼都不吃,送去的飯全砸了。」
好啊,又來了個絕食的。我覺得頭隱隱作痛,像頂了個啞鈴,沉重無比。小順湊過頭來低聲問我:「要不,王爺您再親自去瞧瞧。」我的神經咯崩一聲,媽的,這樣搞下去老子非神經病不可!我一跺腳:「送飯過去,不吃也要讓他吃!告訴汪瑞,如果不吃∼∼」我猙獰地磨磨牙,「王爺我殺了他全家!」
小順一溜煙跑去傳令了。我整整衣襟。不能再這樣活了,我是來享福的,不是來解決疑難雜症的!我要去找個樂子,鬆弛一下神經。誰死誰活奶奶的老子統統不管了!我大喊一聲:「來人!」院子裡冒出五六個下人在我跟前垂手站定。我開始指點江山:「你,服侍本王回去更衣。你,去給我拿幾張銀票來,越多越好。」
換了件織錦的外袍,銀票揣進懷。我張開折扇,對鏡子擺了個造型。不錯不錯,小王爺的臉雖然有點娘娘腔,絕對是上上的極品。我從額頭上捋下兩綹碎發,吹聲口哨,大搖大擺往門外走。幾個小廝想攔我,又不敢。「王爺,您出門好歹點個人帶著。」
我聲色俱厲拉下臉:「本王出去散散心,晚上再回來。誰敢跟我砍他的頭!」跟班的同看大門的縮縮脖子,乖乖原地立正。靠,老子今天就橫一把!
我大模大樣從後門走出王府,拐上大街。來了古代居然沒出來逛,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今天一定玩個夠本,把想吃沒吃過的,想看沒看過的,想做沒做過的,統統嘗試一遍。古人怎麼說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不風流枉少年!
我一伸手,截住一個過路的:「敢問兄台,京城最大的酒樓在哪裡?」
***
我坐在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茶館裡,喝茶,聽曲子。
酒樓沒有去成。為什麼?太后!老虔婆的懿旨威力甚大。京城人民在二十個御林軍小隊的輪流巡邏看護下持齋把素。大小酒樓停業三天。
我逛出來的時候天將傍晚,店舖關門集市收攤,大街上冷冷清清。我在一條街上來回遛了兩趟沒甚收穫,迎頭望見一家茶館,鑽進去體驗一把。
老天總算可憐我,給我個驚喜的安慰。我在茶館裡撿張靠窗的桌子坐下,茶博士斟上一杯雨前,碧紗罩裡罩了四樣茶點端過來。我掂了塊雲片糕正入嘴,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抱面琵琶婷婷走到我桌前斂身行禮:「公子要不要聽支曲子?」聲音婉轉清脆,如山間的溪水。
我頓時骨頭酥了半邊,「要,要!」姑娘坐在桌旁的圓凳上,調一調弦,對我盈盈一笑:「公子想聽什麼曲子?」我另外半邊骨頭全融化在這一笑裡:「姑娘彈什麼我都愛聽。」姑娘抿一抿櫻唇,又是一笑:「那我給公子彈一支秦桑曲可好?」我點頭:「好,好。」姑娘伸出纖纖玉指,輕輕一撥,錚錚彈起來。
我搖著折扇,凝神靜氣,將彈琴的姑娘細細打量。美人如茶,要慢慢品嚐。彈琴女穿一身碧綠的衫裙,鵝蛋臉上娥眉彎彎一雙清澈的大眼,秀美恬靜。我的小心肝忍不住撲通跳了兩下,畢竟很長時間沒有看見美女了。
一支曲子彈完,我折扇一合:「不錯不錯,不知可否請教姑娘芳名?」這樣文靜的妞兒,追來做女朋友準沒錯。姑娘低下頭:「承蒙公子抬舉。奴家本姓陳,小名京娘。」「哦,」我點頭,「京娘,好有韻味的名字。我姓馬,馬小東。你家住哪裡?」京娘將琵琶橫放在膝蓋上:「奴家祖籍江蘇慎城,現居京城。」我頷首:「是不是你家中有困難,才出來賣藝?」京娘低頭輕笑,卻不說話。
她不說話,我正前方倒有人說話了:「公子,能不能跟你打個商量?」我轉過臉,是茶樓裡的夥計:「公子,那邊的公子想坐這張桌子,能不能通融挪一挪?」挪一挪,誰這麼大排場敢在老子泡妞的時候讓我挪一挪?!我四處看看,進門處站著個小子。看氣派是個富家哥兒。拽?現在除了皇帝,誰拽的過我小王爺?我雲淡風清一張折扇:「讓他去別處坐。」
小夥計哈著腰:「公子,別處都沒空位了。能不能請您通融一下,去跟那邊那位客人一桌?我們少算您茶錢。」
我把折扇啪的一合:「你看我像個掏不起茶錢的?」小夥計看我神情不善,乘著風轉過舵:「不然這麼著。小店地方小,二位都委屈一下,二位公子坐一桌,成麼?」我不加至否,門口的公子哥兒走過來,小夥計替他拉開椅子,大剌剌在我對面坐下。茶博士替他斟上茶,也一樣端了四樣茶點過來。公子哥兒抿了口茶,轉頭向京娘:「彈支曲子來聽聽。」
靠,小樣兒的倒騷包!京娘站起身對那一斂身:「公子想聽什麼曲子?」公子哥兒手裡也有把折扇,刷的一展:「隨便罷。」京娘坐下,盈盈一笑:「那我給公子彈支詠春曲可好?」公子哥兒點頭。京娘忽然轉過來,對我一笑。
難道,她對我有意思?我折扇輕揮,也微微一笑回報佳人。公子哥兒挑起眉毛:「怎麼不彈?」京娘又對我一笑。我樂了,難道美人因為我看這小子不順眼,不做他生意?我洋洋得意瞟了對面小子一眼,京娘低下頭:「馬公子,方纔的曲子錢……」
我的臉登時熱了,咳嗽一聲,懷裡摸出一張銀票遞過去。京娘的臉色變了變,笑道:「公子這是跟奴家頑笑呢,一千兩的銀票奴哪裡找的起。」我搖搖折扇,含笑望佳人:「不用找了,姑娘不嫌棄,請拿去用罷。」京娘呆了一呆,我繼續說:「以後我天天都來喝茶,如果有什麼困難,只管跟我說。」京娘嫣然一笑,將銀票收進袖子:「多謝馬公子。今後馬公子過來,只要不嫌棄,京娘願意日日為公子效勞。」
我聽的心花怒放。對面的少年公子摟著茶杯,臉上似笑非笑,津津有味的看我。京娘一曲彈完,被另一桌喊去。那桌坐著個肥豬樣的胖子,涎著臉伸手往京娘的胸口摸。我大怒,剛準備拍案而起英雄救美,京娘忽然嫣然一笑,山花爛漫,纖纖玉手在胖子手上輕輕一擰:「啊呀,牛老爺,您真真壞死了!」我張大嘴,折扇啪掉在桌子上。對面的公子哥兒撲哧一聲。
我惱羞成怒地瞪過去,怎麼著了,老子就是個傻冒青年不行麼?對面的兄弟揚起兩道眉毛對我拱拱手:「萍水相逢,便是有緣。敢問兄台貴姓?」
我是個有肚量的人,既然人家打招呼,總不好不回個禮。況且看那少年公子的年紀不過十八九歲,何必跟個小孩子計較。我也拱拱手:「免貴姓馬,馬小東。小兄弟貴姓?」我特意在「小」字上加了重音。
少年公子對我微微一笑:「鄙姓符,雙名卿書,小字慎疏。」符卿書,名字不錯。符小哥兩道長眉入鬢,明珠般的雙眼流轉有神,臉龐五官像是玉雕出來的,渾身上下透著貴氣。不知道是京城哪位高官家的孩子。我肚子裡搖頭,符公子,算你走運今天遇見的小王爺是老子。不然,你一家老小只怕又要遭殃。
符卿書對剛才的「小兄弟」耿耿於懷:「馬公子貴庚?」我拿起折扇:「今年二十有一。」折扇在手心敲一敲,「符公子今年十幾?」
符卿書合上折扇,想放下又沒放:「也將二十了。」我含笑:「才十九,符公子真是風華正年少啊。」符卿書的臉色終於變了變,呵呵,跟我玩,你還嫩。「馬公子家鄉何處?」我道:「要說我家,那可遠了。不過暫時在京城住。符公子看樣子是京城人。」符卿書點頭:「馬公子有空,如不嫌棄,可以到歲昌街寒舍坐坐。馬公子剛到京城沒多久罷?」
咦?這孩子倒些有眼光,我讚許地看他一眼:「不錯,剛來了幾天的工夫。」符卿書淡淡地笑了:「怪不得兄台不曉得剛才彈琴的女子是教坊裡的調琴娘,還慷慨解囊,問她是不是家中有什麼變故。」眼光在我臉上一掃,張開折扇輕輕一搖,「馬公子的銀子,花的委實冤枉。」
靠,我臉上一熱,肚裡罵了一聲。算你小子能耐,一比一,平了。
我跟符卿書你來我往正到酣處,街上忽然一陣嘈雜。符卿書隔著窗子往大街上望了望,忽然匆匆站起身:「馬公子,在下有事情先走一步,改日再敘。」我扒著窗子往外看看,一陣家丁模樣的人鬧哄哄正往這邊來,再一回頭,符公子早沒了蹤影。我看看天也快黑了,喊夥計過來付帳。小夥計衝我一哈腰:「方纔那位公子付過了。」喔,符小哥做事,倒還像個樣子。
我出了茶館辨別方向,慢慢往王府走。越走腳步越沉重。王府裡一個破攤子提起就頭大。我忽然很沒用的想,不如老子揣著大把的銀票潛逃算了,管他誰死誰活去。但是摸摸良心,想想我的豪闊誓言。人生重在堅持。何況我跑了,那二十個人更沒活路了。大丈夫頂天立地,做事情要憑良心。
進了一條小巷子,再走兩段路就是王府的後門,我剛拐了個彎,迎頭撞上個貼牆站著的人。撞的我肩膀生疼,那人也嚇了一跳。我定睛一看:「符公子,你怎麼在這裡站著?」符卿書眼神閃爍一下:「馬公子,這樣巧。我隨便走走,誰想走到這裡來了。你住附近?」我疑惑地看看他,隨便走走,剛才不是說他有急事麼?巷口漸漸傳來一陣嘈雜,符卿書的神情忽然有點緊張,那聲音由遠及近。我依稀分辨出幾聲呼喚。「少爺,老爺等你回去……」
我恍然明白,對符卿書哈哈一笑:「符公子,離家出走小孩子慪氣才玩,你還是快點回去,免得令尊擔心。」
符卿書臉微微一紅,咬了咬嘴唇,瞪我一眼,一甩袖子大步往巷口走。真是!剛剛誇過他會做事。至少打個招呼再閃人麼。
我吹著口哨,摸回王府後門。七八個侍從接御駕似的打著燈籠迎我進府。小順小全小勝一溜煙從內院趕過來,小順接過個燈籠走在我旁邊,「王爺,您吃了沒?廚房裡的晚飯還給您預備著呢。」我逛了一下午,正餓的發慌。想起稀粥苔干更加餓火燒心,咬牙切齒地說:「吃兩口吧。」
小順乖覺,命人把晚飯送到我臥房去。我洗完澡回到臥房,小全捧了兩個食盒進來。小順端了粥碗,送到我手裡。我看一看,舀一勺子入口,眉花眼笑。王府的大廚果然不同凡響,皮蛋瘦肉粥我喝了二十多年,從沒嘗過這麼鮮的味兒。小順討好地看我:「王爺,今天的梗米是不是比平常好些?還有一盤子五香花生仁跟筍乾,您嘗嘗?」
我剝開鵪鶉蛋的殼又夾起一塊胭紅的火腿,老淚縱橫:「花生煮的好,筍乾也蒸的不錯!」
***
吃的飽睡的好。我倒頭一覺睡到天大亮,油汪汪地度過了最後一個大齋天。
彈彈指頭的工夫,小日子無聲無息過去了十來天。這十來天風平浪靜我也過的春風得意。一十七位傷員公子恢復的七七八八。跳水的跟上吊的,第二天就鮮活再生,磕藥的三四天後胃口好一切都好。現在抹脖子的二位跟撞牆的晨風公子傷疤也長的差不多。老子每天有兩個例行的活動,一件是早上帶領各位公子做做運動,另一件是每天晚上給華英雄講故事。
十七個兄弟集體自殺讓我悟到了一個真理,做大事要有耐性。所謂循序漸進滴水穿石。激烈的變革產生激烈的反彈,只能另闢蹊徑,走懷柔路線。我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初步著手實施和平演變方案,目前小有成效。
各位公子被我一天一探的誠心感化,對我的態度自然了許多。我借口調理各位虛弱的身體,在湖心亭裡吊了個沙袋,鼓勵公子們去練練拳擊,每天早上繞望星湖慢跑兩天,做做晨練,呼吸新鮮空氣。
汪探花被老子不聽話砍他全家的話震住,目前十分合作,在南院調理的細皮白肉,偶爾也出來參加晨練。我對他的進步給予讚賞,特別准許他第一批進階演習棍棒。
棍棒師傅陳大貴老爺子是仁王爺一手舉薦,今年六十八歲,退休的原禁軍教頭。年輕時使一對流星錘,據說有一夫當關之勇。本來照我的意思,直接到少林寺武當山這樣的地方請一兩個長老過來領導大家打打基礎,我再去荒山野嶺尋訪世外高人。但是仁王爺說,陳老爺子的功夫絕對與少林武當的長老不相上下,而且教學經驗豐富,就近又方便。
我早知道柴欣兄弟說話靠不大住,果然出了事情。陳老爺子來王府教學第一天,扯起校場上操練三千禁軍的喉嚨,指揮包括小王爺我在內的各位,扎個馬步練練。只有華英雄、汪探花和老子我乖乖照做了。其餘一十八位公子,負手而立,拒絕合作。
陳老爺子大怒:「王爺都做了你們為何不做?!」裴公子道:「王爺自家做並沒吩咐我們做,王爺先時說過,演練事情憑自願二字。」陳老教頭大喝一聲反了,拿眼光暗示我聲援。我假裝沒看見,現在的政策是懷柔。陳老教頭惱羞成怒,輪起一根長棍,往裴若水身上砸去。
我大喊一聲停手,沒多想就往前衝。結果棍子沒敲到裴公子,結結實實打在我右肩上,打的老子很沒種的齜牙咧嘴。
當時仁王爺本著送佛上西天的精神正坐在遊廊下觀摩,小順小忠服侍他喝茶磕瓜子喫茶點。見狀一揚手,一塊松子卷酥直射過來,正中陳老教頭後背的某處穴位。老爺子頓時變成木雕泥塑,動也不動。仁王爺方才踱過來,一揮袖子,把老爺子扇出一丈開外:「姑且念你年老且有戰功的份上,今天饒了你。傷了泰王爺的千金貴體,三千個頭也不夠砍!」
陳老教頭撞在地上撞開了穴位,我同仁王說情叫兩個下人扶他出府。看著仁王一肚子火氣升上來:「三哥你忒不夠意思!自家功夫那麼高,不指點兄弟兩下還給我推薦個草包!」仁王爺笑的老奸巨滑:「都教了你,我吃什麼,況且天下哪有白教的道理。我替你舉薦陳教頭,你還欠三哥我一頓舉薦酒哩。」娘的!
我的右肩膀紫了一大塊,拿跌打酒揉了幾天才好。更要命的是,裴若水,在我建議下改回名字叫裴其宣的裴公子,說感謝我替他擋棍子,每天晚上親自幫我揉肩膀。揉的我小心肝亂顫,給華英雄講故事講的七零八落的。
為了讓祖國的幼苗走上光明大道,我每天晚上都給華英雄講英雄故事在潛移默化中端正其思想。這項工程進行的十分順利。華英雄傻的徹底,三打白骨精這種爛段子老子三歲就膩了,他十三了居然聽的津津有味幾乎走火入魔。我單號講西遊記雙號講水滸,華英雄開始有些畏懼,縮在椅子裡不敢抬頭;現在每天晚上目光炯炯聽到半夜,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本來小日子可以滋潤地進行下去,如果不是出了一檔子破事。
這檔子破事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災難。源頭是符卿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