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度重返人間的聲勢依舊浩大。剛全身一震眼睜開一條線,那裡就聽見一聲不男不女的尖叫差點把我嚇回奈何橋上去:「快!——快去通報∼∼七千歲醒了∼∼」
「張公公,」幾個溫柔的字符由遠及近飄進耳朵,我忽然熱淚盈眶,終於聽見女人的聲音了。「你可不要糊弄哀家,王兒∼王兒他當真醒了?!」
我動動手指撐開眼皮,一個華服美婦人立刻撲到我床邊號啕大哭:「我的兒啊!你總算是醒了,可嚇死哀家了!!」
不好,這女人是小王爺的親娘太后。我佯裝虛弱地半撐起身:「母后∼」話沒落音就被太后一把摟進懷中揉搓:「你是不是誠心要嚇死哀家!前幾天哀家差點就跟了你去了∼∼你∼你個小畜生還算有良心∼∼又回來了∼你皇兄說等你沖沖陰氣再讓哀家來看你∼哀家還沒過來你又∼∼」
老子在太后懷裡,被揉的十分尷尬。再怎麼說她是小王爺的親娘,畢竟跟我馬小東無關。看太后的容貌,當年一定是個傾城傾國的大美人。她要是年輕二十歲,老子脫了鞋跑也一定要把她追到手。現在依舊端莊秀麗風韻十足。被這麼親密的摟著,實在有點點尷尬。尤其我很長時間都沒碰過女人∼∼沒法子,只當她是我親媽。
我咬著牙,享受太后的揉搓。太后的眼淚跟炸開口的王家壩似的,滔滔不絕。「……哀家早叮囑過你,那些個不三不四的東西不要養在府裡頭。平時胡鬧,也有個節制∼你要聽了一句,也不至於弄出這兩場事情來。哀家已經吩咐刑部,把裴若水打進死牢。那個汪瑞也在裡頭關著,哀家吩咐人看著他,別讓他有機會找死。留著等你大好了,叫你皇兄下聖旨,你愛怎麼殺怎麼殺。」
我從太后懷裡掙扎出來,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母后,把那兩個人放了罷。」
「什麼?」太后蹙起兩道娥眉,伸手捏我的臉,「王兒,你是不是頭疼,哀家叫御醫來給你瞧瞧。」
我撥開太后的手,端正神色,無比鄭重地說:「兒臣是認真的。母后,兒臣經過這兩次生死歷練。充分認識了以前的錯誤。我以前真是做惡多端,死有餘辜。現在我決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母后,您也知道。探花郎那件事情是我們不對。這一回,更不幹那個若水的事情。是我自己拿玉石枕托砸自己的頭。」
太后一隻手摀住自己的胸口:「王兒,你為什麼……?」
我抬眼向青天,長歎:「一切都是天意……我作孽太多,本該遭天譴,天打五雷轟。幸虧老天慈悲,給我個機會,讓我重回人間改過自新。如果再犯,輕則罰我自己拿東西砸自己的頭,如果重犯,真的要天打五雷轟。」天打五雷轟∼∼哇哈哈,老子當年沒進演藝圈,沒去搞傳銷跑保險,真是浪費!
太后的手抓緊了胸口的衣襟。
「母后,為了兒臣能有個新的人生,你就把那兩個人給放了罷。再說,明明是我干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如果把這兩個人給處罰了,有損我皇室的名聲威信,更有損皇兄的英明形象。」
太后的眼蕩漾起晶瑩的水光,然後向上一翻,暈過去了。我翻身下床,一群太監宮女圍過來給太后打扇子搽額頭。還別說,太后跟前的幾個宮女個個都挺標緻。折騰了一會兒,太后醒了,一把把我扯到跟前,兩隻手捉住我的肩膀,開始錘打:「王兒啊∼哀家∼哀家∼吃齋念佛了十幾年,終於看到你回頭了!!∼∼」
我呲牙咧嘴跟著太后點頭。媽的,好人真不容易當!老太婆你不能輕點麼?你錘的是你兒子,知道疼的可是老子!
請神容易送神難。太后在王府從清晨呆到下午。中間穿插了一頓午飯,讓太后有機會痛罵一頓大廚。「你們這群疲軟的奴才們!七王爺的身子骨正弱,拿些個大魚大鴨子的上來,他克化的動麼?!張公公,等下回宮,把江南新上貢的老來青碧梗米拿些來與小王爺熬粥,還有亳州新制的貢菜。從御膳房撥個頂尖的御廚過來,哀家看著這群人就不塌實!另外,傳哀家懿旨,三天之內,京城上下不殺生,不動葷腥,給小王爺積福謝天!」
天殺的老徐娘。三天不動葷腥,連去外頭偷吃的後路都斷了我的!青菜蘿蔔皮∼∼老子又不是兔子!
太后吃完午飯,又把管家下人叫到正廳裡,隔著屏風一一訓導一遍。靈棚裡頭嚇暈過去的那位大爺就是王府的內廷總管忠叔。估摸常年被小王爺嚇軟了腿,聽太后訓話氣也不敢出,很有意思再暈一回。日頭偏西,人訓完了,太后也乏了。端了口茶潤潤嗓子。又從烹茶的一路數落到種茶葉的。終於大功告成,擺駕回宮去了。
我想到又要三天青菜蘿蔔皮的清湯寡水日子,心中不免悲壯。小順巴巴結結地安慰我:「王爺,奴才知道您幾天沒見太后想的慌。這不明天還有日子麼?哪天您閒了,不能進宮陪太后敘回子話啊?」靠!
皇家的辦事效率奇高。當天晚上,白水煮大米湯跟一碟子涼拌小菜就上了桌子。我自己伸手夾了一筷子進嘴,屁!不是苔幹麼?還貢菜!
今天注定是個會親訪友的好日子。我正對著白粥小菜肚裡大罵混帳XX的老妖婆。外頭又有人通報說仁王爺來了。
通報剛完,我還沒說請,仁王爺就大搖大擺進了飯廳:「我說老七呀,自個兒在裡頭偷吃什麼好的呢?」
我一聽話語,頓時來了精神。仁王爺倒有幾分意思,搞不好是個朋友!揮揮手:「小桂小鐘,給仁王爺盛碗白粥,裝碟子苔干嘗嘗。」
仁王爺輕車熟路往飯廳的太師椅上一坐,翹起一隻腳,「別,別。三哥可沒福氣吃那個。給我碗茶罷。」
小四端碗茶上來,仁王爺晃著腦袋開口:「老七啊,你來來回回鬼門關裡兩趟折騰可夠厲害的。做哥哥的今天來望你一望,恢復的怎麼樣了?」我指指鼻子:「這裡坐著呢,三哥你看怎麼樣?」仁王爺瞇著眼上下把我看了一看,點點頭:「不錯不錯,除了額頭上那個包,其他都不錯。我早說你這樣的人到了陰曹地府也得讓閻王給踢出來。怎麼著?被哥哥說中了罷?」
「老七你也算把個全京城攪和的底朝天了。先是小王爺暴斃,然後是小王爺詐屍。後來又聽說你得了失心風,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皇兄偏說等你好了才讓我們跟太后來瞧。昨天聽說你拿石頭砸自家的頭。今天晚上我跟老五在宮裡頭陪皇兄下棋。本來想蹭頓御膳的。結果太后從你這裡回去就拉著皇兄的袖子大哭,說你開竅了,向善了。我一聽心裡跟油煎似的,趕緊過來瞧瞧,我的七皇弟怎麼個向善法?」
我聽仁王爺炒豆子似的滔滔不絕,一面在心裡盤算怎麼應付才好。今天上午沒想仔細跟太后一通大道理,失憶是裝不下去了。還好奈何橋上把柴容的生平知道個大概。憑我馬小東的精湛演技,矇混小意思。
據我所得的資料說,仁王爺柴欣雖然跟柴容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關係卻很親近,酷愛鬥雞。於是我板起臉:「阿彌陀佛,三哥。萬物有靈,眾生平等,你以後還是不要鬥雞,白白葬送可憐的雞的性命!」
仁王爺一愣,然後一拍桌子。我倆同時哈哈大笑。
仁王爺邊笑邊伸出食指指著我的鼻子:「老七,有你的!還真有模有樣。」忽然整一整顏色:「其實三哥今天是來跟你商量個事情。聽說你從今再不碰男色了,不如把你府裡的裴若水給三哥罷。」
我一聽竟一時想不出話應對。乖乖,只知道古代輕視婦女,沒想到老爺們也這麼不值錢。聽仁王的口氣,跟同我討碗茶喝似的。就算裴若水是個男寵,也太……
我正在琢磨拒絕的法子,仁王爺又大笑起來:「說了當樂子呢。瞧瞧你心疼的小樣!你那點能耐也只好哄哄太后,哪裡瞞得了皇兄。說正經的。皇兄一早就看出來你是捨不得裴若水,探花郎沒吃到嘴心裡不甘,特地讓我來告訴你,明天去親自去死牢裡把兩個人接出來。」
一個大拐子繞過來,我更加頭暈了,只好陪著乾笑。靠!算老子剛才把話放大了。戲真不是好演的!
仁王爺看我答不上話愈發得意:「皇兄可什麼都替你考慮到了。之前的事情,只說是你跟探花郎酒後鬥毆,汪瑞誤傷泰王爺,開恩免死罪,削去探花功名,貶到你府上做下人。太后還讓人暗中盯著汪家全家,他要是敢不聽你的話,尋死覓活,立刻抄汪家滿門。」
親娘啊!人說封建社會黑暗,也太黑暗了吧!我剛想開口:「我其實真的悔過……」仁王爺衝我一擺手:「明天你趕緊去宮裡跟皇兄謝恩。汪瑞進了你的手,也別玩兒的太過頭。畢竟民間有議論,稍微顧及著點。」
我不由得琢磨事情怎麼會搞到這個地方來。仁王爺喝了兩口茶,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我也起身。仁王甩甩袖子:「時候不早,我先回了。」伸手在我肩上一拍,低聲在我耳邊道:「明兒晚上我跟老五再來看你,帶些鮮食同你吃酒。別給白粥再憋出失心瘋來。」
我感動的熱淚盈眶,重重一拍仁王爺的肩頭:「三哥,夠意思!」
***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思索今後的事情。皇帝跟太后都是厲害角色。我裝小王爺穿幫頂多一刀下去,奈何橋上跟科長和忘情拉拉關係,一個有錢家的奶娃娃從頭再來。但是現在,王府裡加探花郎二十個男寵同上下僕役百十來號人的性命都在我身上,責任是重大的。況且我心中還有個宏大的計劃:要在古代名垂千古,萬世流芳。
第二天雞叫,我決定目前走一步算一步,兩個人先接回來再說。照目前形式,探花郎放了他絕對死路一條。救人性命,義不容辭。還要對付皇帝跟其他幾個王爺……媽的,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老子豁出去了!
第二天,我坐了轎子,先進宮見皇帝。
皇宮跟古裝片裡演的差不多,但比我想的大。皇帝在暖心閣裡接見的我,旁邊當然坐著太后。
一進門皇帝就說:「七皇弟免禮。」我本著殺生取義的精神屈膝下跪的行動沒機會施展,樂得跟皇帝太后抱抱拳頭:「母后,皇兄。」
皇帝含笑點了個頭,太后沒那麼便宜放過我,命人搬了把椅子,讓我坐她旁邊。
皇帝柴昱看年紀三十左右。五官雖然有點像太后,不夠剛猛,上唇一撇鬍子蓄的很有氣概,勾得我也想蓄蓄看。我把肚裡打好的草稿照本背出來:「昨天三皇兄找我說了皇兄旨意,臣弟感激不盡。」說的時候,講老實話,還真有點心虛。也不知道老子拽古文,拽對了沒有。
老天保佑,老子古文拽的不錯。太后接著我的話岔子跟皇帝說:「皇兒,哀家說的沒錯罷。你小皇弟連說話都越來越謙謹了。」
皇帝順著太后點頭:「母后說的是。朕看皇弟經過生死大劫,神情之間穩重不少。」太后精神振奮,準備就我的進步來個細緻周詳的分析報告。幸虧被皇帝迎頭打住:「母后,太妃那裡不是還等著您商量永壽選駙馬的事情麼?」一句話,把母唐僧打發走了。
我跟皇帝又來回講了幾套官話,約莫時候差不多了。起身又是一抱拳:「皇兄事務繁忙,沒別的事情臣弟先告退了。」皇帝看看我,「也罷,你接了人,回去多養養元氣。日後進宮,再跟朕好好敘敘。」我鬆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還沒到門口,皇帝突然說:「且慢。」我心裡一涼,難道老子道別不夠地道,露餡了?回過身,皇帝又看看我,看的我心裡忽悠忽悠的。忽然一笑:「今兒朕就饒了你。日後再同你算帳。害朕跟皇后嬪妃,都陪你喝三天稀粥!」靠!為這!嚇死老子了!我嘿嘿一笑:「回頭臣弟一定搞幾樣新鮮的小菜,陪皇兄喝酒!」
從皇宮出來,我心裡大爽,沒想皇帝那麼容易擺平。抬轎子的腿腳飛快,小轎子乘著東風,晃晃悠悠老子就晃悠到了天牢。
天牢門口下了轎子。守衛的一早得了皇帝的諭旨,列隊整齊恭候著我來接人。侍衛長親自帶路。小順人五人六的在前頭開道。
一進青石鋪的走道,一股子騷氣兜頭竄上來。鐵欄杆隔的牢房裡,放眼望去一堆堆人狀物體在蠕動。牢頭跟我陪笑臉:「七千歲,裡頭醃雜,您哪能經受。小的已經叫人把您要的人帶到一間乾淨屋裡了。您這邊請。」領我拐條道,進了間小屋。屋裡頭黑壓壓點盞小油燈,幾個獄卒守著兩個人。一個椅子上坐著,一個地上坐著。
椅子上坐的那個,我一眼就認出是裴若水。在牢裡頭看樣子沒受多大罪。頭髮整整齊齊,一件藍袍子像是嶄新的。旁邊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個茶碗。我看見裴若水,心裡一陣不自在。幸虧姓裴的一直沒吭氣,跟我見了禮就恭恭敬敬站到我身後。
地上坐的那位兄弟臉對著牆,從我進門一直巍然不動,不用說正是勒死小王爺的孤膽英雄探花郎,我記得名字好像叫汪瑞。打從奈何橋上回來,我一直渴望一睹汪壯士的風采。不過眼下的狀況,就算汪壯士沒拿後腦勺對著我,我也瞧不出來他長得像人還是象熊。汪探花全身的裝束可以直接打入丐幫,頭是個鳥窩,臉是個雞棚。
小順低聲問我:「王爺,走罷。」我揮揮手。小順一聲吆喝:「來人,服侍千歲和裴公子先上轎子,把姓汪的帶出來。」
天牢的服務周到,另外準備了兩頂轎子。三頂轎子一路順風,大家平安回到王府。
回到王府,麻煩來了。裴公子回他的小院子休息,一堆下人到正廳裡請示小王爺我,怎麼對付姓汪的。我考慮一下,給了個指示:「也給汪公子找個院子住下。先把他衣服換了。我等一下再去看他。」
中午吃完稀粥苔干,我正在抹嘴。小順笑嘻嘻地過來趴在我耳邊說:「王爺,那個姓汪的已經收拾乾淨了。在南院廂房呢。王爺,現在過去?」我急等著一睹壯士的廬山面目,趕緊點頭。小順前面引路,沿著遊廊過了兩三道月門,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小順替我推開廂房門,在門口口站住:「王爺,奴才已經吩咐其他人,今兒一天不准接近。奴才先告退了。」反手關緊房門,哧溜一下,無影無蹤。
我一個人往廂房深處摸。外面是間小廳,小廳裡有道屏風,屏風後垂著厚厚的簾子。我拉開簾子鑽過去,迎面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個人,惡狠狠地盯著我:「柴狗,有種你就殺了我!」
我看見汪瑞的模樣,下巴光噹一聲,掉在地上。
雖然曉得他被柴容相中下手,估計樣子有些女氣。但是牢裡一見,汪壯士落魄的囚徒造型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我想像中的汪瑞,應該是條五官有點秀氣卻不失精幹的漢子。眼前的這個人∼∼∼∼
一張容長臉雪白,兩雙秋水眼漆黑∼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在床上,白色的袍子更顯得單薄纖弱。娘,娘啊∼∼怪不得小王爺明目張膽在大街上搶探花。這小樣兒我要是個斷袖也絕不放過。兄弟,好好的你為什麼要長成這樣!
幸虧汪壯士的聲音還很有雄風:「柴狗!士可殺不可辱!朗朗乾坤,天道自有常綱!你穢亂淫逸必遭天譴!有種你就殺了我!」
我正正下巴:「汪壯士,有話咱好好說……」
汪壯士鼻子裡一哼:「人與畜生,焉有話說!」媽的!小白臉果然是個書獃子。
我拖把椅子翹起腿坐下:「汪壯士啊,本王今天,是來跟你負荊請罪。以前的事情,是本王不對,本王喪盡天良豬狗不如。本王經過生死大劫,什麼都看開了。本王決定浪子回頭,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總而言之,本王不會再為難你∼∼」
汪瑞仰天長笑:「哈哈,豺狼膳素,虎豹念佛?哈哈!」
我把椅子往床邊拖近:「汪兄,本王今天真心誠意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夠原諒我。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大家一起忘掉它。從今天開始,本王想跟你交個朋友。」
汪壯士繼續狂笑:「忘掉?哈哈哈!」
我想一想也是。柴容幹了什麼!一大老爺們,誰被人當成女人給那個啥了,不管有遂沒遂,一輩子心理的陰影絕對抹不掉。汪瑞越笑越淒厲,聽得我心裡越來越不是味兒。我把椅子再拖近一點:「汪,那個汪公子,我知道,以前柴容幹的事情活該天打五雷轟。我告訴你,以前的柴容已經被你勒死了。你為民除害也為自己報仇了。從今天開始,你看見的是個新的柴容。咱男子漢大丈夫,過去的都過去,從今後抬頭挺胸,又是一條好漢!」
汪瑞漸漸停住笑,抬頭看我:「柴狗!你用不著惺惺作態。我汪家滿門性命在你手裡,如今只得任你擺佈。有種你放了我全家,要殺要剮衝我一個人來!」
我被汪壯士搞的頭大,一時半會根本說不通。做大俠,不單要胸襟,更要耐心。我歎口氣起身,走到床邊。汪瑞冷笑一聲,閉上眼。準備慷慨就義。我扳過汪壯士的身子,汪瑞電打樣的一顫。我看他緊閉雙眼死咬牙關的小模樣,覺得自己真奶奶的像個強暴民女的土匪。
我再歎口氣,三下五除二,解了汪壯士身上的繩子。汪瑞依舊閉著眼咬著牙關一動不動。我心裡一股火氣噌的冒上來。媽的,老子看起來就那麼像變態麼!把繩子往地下一扔,我卷捲袖子:「汪公子,信不信由你。老子不是以前的變態小王爺柴容,老子今生,只愛美女!你全家在太后手裡扣著,我一時弄不出來。你先將就在這裡住幾天,等太后放了你全家,我立刻放你。老子講話天地良心,你愛信不信!」
我慷慨激昂地講完,轉過身,昂首挺胸,無比瀟灑地走了。
跨出廂房,走出院子,外頭日頭正好。早春太陽光不熱不冷,正適合曬著逛逛。迎面一道迴廊,盡頭是個假山。轉過假山,豁然開闊,眼前居然是大片碧清的湖水。粼粼映著陽光。湖的另一頭是片草地,草地上堆著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太湖石。我找了塊石頭坐下,望著湖面,不由得感歎出聲:「不知道天黑以前能不能摸回去!」
「王爺在自家院子裡,怎麼也迷路了?」
我回頭,對著大石頭後頭繞出來的青衫人哈哈一笑:「蘇公子,好久不見!」
我見了蘇公子,心中分外興奮。正等著要找這個人,沒想到一下子撞在我手裡。我跟蘇公子熱絡地打招呼,蘇公子也還我斯文一禮。
蘇公子還是靈堂裡見面時那副老樣子。不熱不冷不鹹不淡的。不過白袍子換成青衫子,看上去有些墨水味道。比剛才我見的那位娘娘腔的汪探花,更像個讀書人。
所以我才更感歎,人哪!哪能看得透?要不是奈何橋上鐵證如山,誰能想到這位文質彬彬的蘇公子,居然是小王爺一十九個男寵的第一人?嘖嘖,可歎啊!
蘇公子聽見我喊他蘇公子,臉上聲色不動水波不興:「王爺今天可大安了?」我摸摸額頭:「包還沒全下去,其他都好的很。蘇公子,多謝您操心了。對了,我看你手裡拿了本書。想來是今天天氣好,蘇公子沒其他事情做,出來看書解解悶。是不是啊,蘇公子?」
我一口一個蘇公子,終於逼出了蘇公子一句話:「王爺還是照平常直接稱呼衍之,這樣喊,衍之愧不敢當。」
呵呵,老子在肚裡打了無數遍草稿,等的就是你這一句!我伸手摸摸下巴:「其實,我是不曉得該怎麼稱呼你好。衍之,蘇衍之。我記得那天從我剛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你明明親口告訴我,你叫蘇行止,字征言。」
話出口,我緊盯著蘇公子,看他臉色變不變。
前天晚上,我在奈何橋上得到的機密資料,有一條當真把老子震撼了。我從棺材裡爬出來在古代遇見的第一個知己,居然把我玩了。老子被玩了不知道,還自以為糊弄了他!說我不是詐屍的蘇公子,其實叫蘇衍之。是小王爺男寵中的第一公子。
蘇衍之同小王爺的破事情,細講能講三天三夜,據科長大叔說。所以科長也是很概括地告訴我。
柴容十七歲的時候下江南,在一個茶樓裡看上蘇衍之。蘇家是江南一帶出名的富商。蘇衍之的親哥哥為了從小王爺手裡拿到江南織造的大權,把蘇衍之打包送給柴容當侍讀參贊。蘇衍之在王府忍辱負重。不過小王爺興許是看在蘇家的面子上,待蘇衍之還算尊重。其他十八個男寵,都要聽蘇衍之的話。
小王爺被汪瑞勒死,蘇衍之也在裡頭摻了一爪子。姓蘇的在小王爺的飯裡頭下了軟筋散,原打算讓探花郎趁機逃命。汪探花本著為民除害的精神,勒死了小王爺。
所以科長跟我建議,蘇公子絕對是王府裡頭腦最清楚最通情達理的人。我可以跟他表露身份,說不定他還能幫我矇混過關。
我覺得科長的建議可行。細細一分析,靈堂裡頭,蘇公子的表現可圈可點。依他第一公子的精明,興許從開始就猜到我的不對頭。還在眾人面前幫我遮掩。是個朋友!
但是有一點,我始終沒想明白。蘇衍之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叫蘇行止?蘇行止,是蘇衍之拿親弟弟換織造頭銜二哥的大名。據說蘇二爺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年以前死掉了。
興許蘇衍之說蘇行止的名字只想試探小王爺是真是假,腦子清楚糊塗?
我昨天一夜,大部分的時間在琢磨是否跟蘇公子攤牌,如何攤。我敢斷定蘇公子不會賣了我。賣了我,等於承認小王爺死了。小王爺死了,連他帶汪瑞,二十條命都要喀嚓。蘇公子是做生意的家庭出身,哪賠哪賺分的透徹。哈哈,老子真是天才!
於是今天早起進宮前,我先密封了一張條子叫人送給蘇公子。條子上是老子東倒西歪的一行毛筆大字:蘇公子,你對借屍還魂有什麼看法?
聽了我的話,蘇衍之的臉色果然變了一變。不是由白變青,是由冷變熱。蘇衍之的嘴角漸漸往上勾,「衍之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王爺。王爺從棺材裡還魂,靈棚裡失憶,昨天開始從善,似乎什麼病症都好了,言行舉止又完全換了模樣。現如今四下無人,王爺能不能給衍之個解釋?」
好,好,我就喜歡這樣的聰明人!我站起身,拍拍袖子:「話到這個份上,大家攤開了說!王府上下,只有你一個明白人。兄弟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說了你也別不信。我確實不是你家小王爺,我叫馬小東,被閻王殿管天譴的天打五雷轟劈錯了,借你家小王爺的殼子還魂來享福的。」
蘇衍之聽到如此勁爆的內容,當然要消化吸收一下。然後說:「王爺,您身子還沒養好。還是先回去歇著。話到衍之這裡,止了罷。若出了亂子,怕誰也招架不住的。」
切?什麼話!不明不白的。我石頭上踹一隻腳:「蘇公子,你到底聽懂了沒有跟我說真的。不明白我再給你解釋解釋。」
蘇衍之忽然正起顏色:「說起來,我在老家永寧倒是聽過一樁借屍還魂的事情,是地方大戶的一位千金,死了兩天忽然又活了,說自己是某人家被屈打致死的小妾,陽壽未盡,過來還魂。但是那家人以為,軀殼既然是自家千金,不能給一個下賤的人糟蹋了尊貴,於是金箔封住女子的口鼻,依舊當成死人抬進棺材葬了。」
蘇衍之輕描淡寫的說,我聽的心驚膽戰。砍頭老子不怕,但是要在鼻子上封張紙,釘到棺材裡活活悶死,那罪比凌遲也差不了多少。
蘇衍之又說:「衍之昨天聽說,王爺從今有心向善,須知道向善的第一步,便是言謹行端。王爺天賜尊貴,言行舉止均在眾人眼裡,更不能出半點差池。」
老子是個傻X也聽得出姓蘇的在暗示我。聰明人有聰明人的毛病,講話嘴裡塞個鴨蛋,繞著舌頭說。
蘇衍之繼續說:「王爺日後真的向善從新,若有什麼要衍之幫忙的地方,儘管到北苑吩咐一聲,衍之一定……」
我掏掏耳朵:「我說蘇公子,你直說願意幫我的忙不就結了?繞來繞去的累不累!」
蘇衍之看看我。
我到蘇公子面前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是傻瓜。實話我只跟聰明人講,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兄弟我絕對是個大大的好人,你以後慢慢會知道。日後大家是朋友,有什麼要我馬小東幫忙的,儘管說。講話也別那麼客氣,我聽著怪累的慌。」
蘇公子苦笑:「公子真是快人快語。」我大樂:「我最喜歡人說我爽快。沒人的時候就喊我小東,我也喊你衍之,怎麼樣?人前面當然樣子要裝足,」我板起臉整整衣服,「衍之,本王的話,你可同意?」
蘇衍之的臉終於開始抽筋:「我,恭敬不如從命。」
大功告成!我伸手想拍拍蘇衍之的肩膀,蘇衍之跟我現在身高差不多,拍起來十分順手。蘇衍之忽然往後退了一步。我的手落在半空,驀然想起姓蘇的是小王爺的男寵,別誤會老子也愛那個,心中一陣尷尬,乾笑兩聲把手縮回來:「對了,能不能跟我說,回去的路怎麼走?」
蘇衍之領著我從小道拐上遊廊,沒幾分鐘走回主院。小順正跟幾個下人蹲在房簷下嘀嘀咕咕,夾著兩三聲曖昧地奸笑。看見我和蘇衍之一起走過來,都吃了一驚。小順乖覺,最先跳起來,竄到我面前垂手立定,恭恭敬敬喊了兩聲:「王爺,蘇公子。」一雙眼滴溜溜在我跟蘇衍之身上掃來掃去。
我被看的渾身不自在。蘇衍之道:「王爺,沒別的事情衍之先告退,請好好安歇。」揮揮衣袖,把我甩下跑了。
小順跟在我身後進了小廳,慇勤地給我捧了杯茶,鼓起賊膽湊到我旁邊壓低聲音:「王爺不是在南院怎麼又到北苑……」我漫不經心地說:「啊,從南院出來天還早。我想著這幾天都沒看見衍之了,就順路過去瞧瞧。結果忘了時間,一直耽誤到現在。」
小順欽佩地望著我,兩眼閃閃發光:「王爺龍馬精神,小的佩服!」
我正慢斯條理地品茶,忽然反應過來。一口茶嗆在嗓子裡,雙手一抖,茶水噴了小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