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再一次誇張地歎了一口氣,仲修偷眼看著家明一眼。對方仍舊伏案於書本當中。
這樣不理不問地已經十多天了。家明雖然不再趕他走,採取完全忽視的政策。
不能發火,不能用暴力,那晚用強的才鬧到現在的僵持地步,仲修哪裡還敢再來一回。想像他本來也算是富家子,被人捧慣了得,哪裡受過這樣的忽視。
很努力辛勤的討好家明,做飯,掃地,磨墨,已經成了全職的書僮,家明只是不理他。
即使板起面孔,家明也好看的沒話說,仲修吸了吸氣,繼續堅持不懈地惹家明注意。
撥楞撥愣,不知哪裡弄的撥愣鼓,仲修搬把椅子在家明旁邊玩弄著。
「你能不能安靜點?」家明終於開口,半天連一頁書都沒看進去,忍無可忍。
仲修露出一副小媳婦似的委屈樣:「可是你都不理人家。」
「你講不講理?分明是你莫名其妙地強……了我。」言語間頓了頓,家明的俊俏的臉上紅了一紅,看得仲修心猿意馬。
「然後又死皮賴臉的不肯走。調戲我不說,還弄出一大堆噪聲吵的我什麼書都念不進去,你還要怎樣?」家明一樣樣數落下來,彷彿仲修的罪行磬竹難書。
「我明明說了那件事是個誤會。」不服氣的回了一句嘴,仲修一臉委屈。
「那又怎樣?就算我不和你計較,也不等於要換上笑臉,任由你調戲!」
「可我現在是真心真意喜歡你,怎麼能說是調戲?」雖然知道還嘴會讓家明越發生氣,仲修還是若不住咕噥了一句。
家明嘴角一挑,冷笑道:「你喜歡我,你為什麼喜歡我?」
「這,這……」仲修偷眼看著家明臉上不善的表情,只有在心裡嘀咕:「因為你沒有和我做愛死過去啊。」
就算他再做事不經腦子,也知道這話說出來家明非抓狂不可。可他又覺得有點兒委屈。因為這個原因對他來說,確實很重要。他很想找個情人,可是這個惱人的原因跟著他,讓他始終孤孤單單不能有個伴。
「說不上來吧。」家明見仲修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天說不出一二三來,只道他被搶白的沒了詞兒,繼續冷笑道,「李大少爺,請你放過小人。」
「家明你不公平,你完全不給我機會。」李生掙扎。
「不,這才是公平得不能再公平。」家明面無表情,「如果要住下來,請保持安靜。」
「家明你好無情!」
家明咬咬嘴唇,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不是你對人家有情,人家就也要對你有意的。」
「宋家明,我不會輕易放棄。」李生咬牙切齒。
「隨你便。」家明轉過身。
談話似乎到此為止。
但是家明的心裡,卻一直無法平靜。或許是仲修的堅持觸動了他,讓他重新考慮。如果放不下,是不是就要堅持去追求呢。家明不知道。他覺得自己的窘迫境地,讓他除了維持每日地生活以外已經沒有餘力去堅持其他東西。然而理智之於渴望,如同杯水車薪,只是讓求不得的慾望燃燒的更旺。
生於商人之家的他明白所有關係,都是在求給之間巧妙地平衡著的。如果沒有可以提供的,那麼得到,就只能依賴對方的施捨和憐憫。而他,是那麼樣的貧乏,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經歷上,他想不出自己除了一片癡心以外,有什麼是可以奉獻出來的呢?他可以說為他獻出生命嗎?又或是尊嚴?月歸要他的生命和尊嚴做什麼呢?想到這裡,家明不禁自嘲起來了。這讓他開始檢討,為什麼僅僅一夜的情分,會使得他如此念念不忘,以至於一直煩惱他的最基本的謀生問題都似乎無關輕重了。是單純的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劣根,還是宿命的糾纏呢?他怎麼也想不通。
正在心神不寧間,有人來訪,居然是青娘新婚的丈夫王守德。家明僅在去教書時和他見面,並沒有什麼私交,是以十分意外。
王守德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連眼角都耷拉了下來,本來三十多歲的人,現在看起來有四十多。
家明心裡納悶,新婚不久的人怎生這副狼狽模樣。
王守德不等進到屋裡落座,就一把拉著家明的手,懇求地說:「家明救我!」
家明被他嚇了一跳,舌頭幾乎打結:「此,此話怎講?」
王守德說:「先生可知青娘為狐?先生與青娘相處良久,或有伏狐之道。」
家明被他這荒唐的理論弄得哭笑不得:「你又怎知青娘為狐?」
王守德面有難色,猶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她每晚索需,十分主動,平常女人,難道在床上,不該唯唯諾諾?我相中青娘端莊嫻靜,誰知道完全走了眼!」
「你憑這一點便定青娘死罪?」家明討厭起眼前這個男人,語氣變得十分冷淡。他原以為王守德會更加珍惜青娘。
太可怕了,只是在房事上主動一點,已被打為狐狸精。若要死死板板,只怕又要嫌面目可憎,相見無味,在外拈花惹草。這樣的那人,著實可惡。
「不,不,我自從認識她,身體漸弱,時常生病。那日走在街上,遇到個道士,他告訴我被狐妖纏身。我自認品行端正,並不曾與其他女子交合。」王守德一本正經地解釋,言語中隱隱有些自傲。
家明幾乎吐出來。但是他還是維持著基本的禮貌:「王兄遇見青娘那日淋了雨,感染傷寒也不是沒有原因。大病初癒就操辦親事,太多操勞,不能完全養好,又有什麼奇怪?」
不過是巧合,但擔了那個名兒,一有事就往那上面想。家明真是為青娘不值。
王守德還是很堅持:「那道士在這一方頗有名氣,不會瞎說的。」
「那你怎不請那道士救你?」家明分明是諷刺王守德。
「他法力不夠,反被青娘嚇走。想來她前夫,也是因此才短命。」王守德歎氣。
真是自相矛盾的說法,家明真是覺得話不投機。突然見仲修在旁探頭探腦,家明冷笑,指了指仲修:「要說伏狐,李公子最有本事,你去求他。」
仲修見家明突然指到自己身上,嚇了一跳:「喂,喂,你怎的如此記恨?我犯了錯,你也不用這麼挖苦我。」
誰知王守德卻當真,深深一拜,「還請公子無論如何救救我。」
如此大禮,讓仲修好生為難,他求救似的望向家明,家明背著手,冷眼看他。
仲修撓頭,「王公子,你別聽家明瞎說。」
王守德只道他不肯幫忙,只是求。
仲修被纏得煩了,「我聽人說,翰林院太史某公被狐仙所迷,病得骨瘦如柴,求神避凶,畫符避邪皆無用,後來得一江湖郎中,開一壯陽之方,服下之後與狐狸精交合,勇不可擋,那狐精招架不住,終漏原形而死。王兄不妨試試此法,倘若夫人並非狐仙,也助了房中之趣,並無大害。」
家明哼了一聲,無稽之談,倒真是仲修會想的主意。王守德卻如蒙大赦,立刻精神起來,一下又似年輕了幾歲,千謝萬謝地進城尋醫生去了。
看著王守德離去的身影漸漸遠去,家明這才憤憤地罵了一句:「瞎疑心,不生病才怪,活該。」
越想越為青娘不值,於是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
回頭看見仲修正在看他,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麼,逕自先回屋去了。
哪知道仲修的心先虛了,大叫:「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順眼。」
語氣活脫脫的小孩子亂發脾氣,搶到家明前面進了屋,將門重重一甩。
家明莫名其妙,不與理睬。
◇◆◇◆◇
王守德沒多久就一命嗚呼。家明得了消息,急忙去見青娘。
青娘面容憔悴,眼中充滿紅絲,看起來孤獨無依。家明上前,與她擁抱,他完全忘了男女之嫌,只想將自己的力量傳給他。
青娘還未說話,眼圈先又紅了,半晌才說:「家明你為何不怕我?」
家明微笑回答:「我又不想害你,又為何要怕你?」
一絲笑意在青娘臉上閃過,但在形成一個微笑之前,又消失在暗鎖的眉間。「防人之心不可無。便是夫妻,也不過同林鳥。」
家明不知如何作答。
青娘低頭說:「家明,他死前看著我,眼中充滿恐懼,他求我饒了他。我自認對他尚好,你說,他這樣,令我情何以堪?」
家明輕輕拍拍青娘後背,「他病得糊塗了。」
青娘受到安慰,反倒痛聲哭出來。
家明待要出言勸慰,院外人聲嘈雜。
丫環慌慌張張跑進來,「夫人,門外又是官差又是和尚,吵嚷著要見夫人。」
原來是王守德的家人不甘,告上堂去。
青娘花容變色。家明強作鎮定,安慰青娘:「莫怕,莫怕,說清楚了自然沒事。」其實根據以往經驗,心裡也是十分的沒底兒。
青娘搖頭:「家明你有所不知,我的確是狐仙,這種情況,有理也說不清。」匆匆就要離開。
家明大驚,一步跟上,拉住她,只想問個清楚,「難道真是你害了他性命?」
「不不不,家明,我只是貪戀紅塵,一心想過凡人的日子,絕無害人之心。」
「那王守德他?」家明知道青娘有恩,這般懷疑著實不該,但事情過於湊巧,仍然不免半信半疑。
「他不知哪裡的庸醫那兒得了壯陽之方,服下之後,一病不起。庸醫殺起人來不見血,可比我們鬼狐利落多了。」
「你既為狐仙,怎的不救他?」
青娘苦笑,「我道行甚淺,每逢朔月都難以維持人形,才將寶兒托給你。哪裡救得了人。」
家明來不及細問,眾人已經闖了進來。其中以麻色僧袍的和尚最引人注目。他手上托著個圓壇,手一指,一道黃符飛出,喝道:「孽障,還不現原形。」
青娘掉頭就跑,已經來不及,一道金光,她已被收入壇中。
卻聽壇內聲音尖利淒楚,眾人莫不動容。家明尤為不忍。他腦子一熱,衝上去,揭了符咒,將罈子打碎。壇中現出一隻白狐,它望向家明,家明揮手:「去,再莫回來。」白狐奪窗竄出。
和尚手一指,又要祭起符咒,家明眼尖,死死抱住和尚胳膊。和尚掙開之間,白狐已沒了身影。和尚大怒,「書生壞我大事。」
家明回答:「大師,出家人慈悲為懷。」
和尚冷笑:「施主你自身難保。」
差人上前,長鏈一把鎖住家明。
家明驚慌,「我身犯何罪?」
差人喝道:「宋家明,王家告你私通妖孽,謀殺王守德。你剛才行為,已經證明,人人都是證人,你還待怎樣狡辯?」
◇◆◇◆◇
牢籠裡很暗,家明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過了多久,直到他感覺身上一陣清涼。
他努力地睜開眼,是仲修,他正為他擦洗身上的血跡。
仲修見他醒來,臉上露出寬慰之色。
入獄不知道幾天了,仲修是第一個探訪者。
心中升起一陣感動,他沒指望有人會來看他。除了宋慶生,自己再沒有別的親人。
「我好幾天不見你回來,才急了。」仲修面帶憂慮地說,「打聽之下才知你被抓了起來。剛才你趴在那裡毫無動靜,我,真是嚇壞了我了。」
「你怎麼來了。」家明想問,他張開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喉嚨裡咳咳的發出聲響,卻什麼話也說不出,才意識到白天用刑,因為疼連嗓子都叫啞了。
仲修趕緊端過水來,喂到家明嘴邊,一面解釋:「我買通了獄卒,我先給你清洗乾淨,上上藥。」
感覺這樣躺著未免失禮,家明掙扎著想要坐起,牽動傷口,哼了一聲。仲修趕忙制止他。
「快別動,想是打壞了,讓我看看。」仲修將手輕輕伸進家明中衣,家明略微移動,已疼得眼冒金星,仲修只得縮手不動,如此試了幾次,才將中衣脫下來。
雖知仲修一片好意,但此時下身光溜溜的,家明羞得恨不得暈過去。
腿上大片青紫,腫得甚是嚇人,家明雖然知道打得狠了,看了仍舊覺得有點驚心。卻聽仲修略帶哽咽地說:「你就招了吧,也省得吃這多苦頭。」
家明搖搖頭,「我什麼都沒做。」
仲修忙應著:「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何苦難為自己。縣太爺收了王家的錢,定會用刑到你招了為止。」
家明執意:「我和青娘之間清清白白。」
「家明,你固執得無可理喻。別傻了吧。招了,也不過是將你關上一兩年,不至死罪,倘若不招,案子沒完,你已沒命。」
「是非真偽,豈能妄言。我若承認了,豈不是污了青娘的清白。」
「為了一隻狐妖,你不要性命了?」仲修幾乎急得掉下淚來。
「青娘不是妖,她不過一心想做個凡人而已。我是人,做個人已經覺得很難。她作為狐狸,想做個人,個中辛苦,只怕更甚。我怎能為一己之私,輕易抹殺她的努力。誣告他人,君子所不為。」
「唉,算了,我也不同你爭。我也該知道,你平時沒啥脾氣,但固執起來……」嘴裡說著數落家明的話,眼裡卻含著淚,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仲修頓了頓,狠狠地吸了口氣,說:「我給你上藥吧。」
獄中陷入一種讓人不安的寂靜,除了正在上藥的仲修拚命吸氣的聲音。
會就這樣死掉嗎?家明問自己。但他似乎並不為這種可能性所困擾。他這輩子,從來也沒有什麼宏偉的志願,即使讀書,也不過是為了維護這副皮囊而已。他活著,每天的日子,都是花在吃飯,睡覺,或者為了吃飯,睡覺而已。機械的做事,這樣的生命,即使失去,又有什麼好惋惜的呢。
仲修終於替家明上好了藥,關切的詢問:「要吃點東西嘛?我聽獄卒說,你這幾天昏迷的時候居多,好幾頓飯都沒吃了。」
是啊,他現在還活著,所以還需要繼續地維持這副累人的皮囊。他對仲修點點頭,在仲修的幫助下坐起來,靠在牆根。家明拿筷子的手顫抖著,夾的菜險些掉下來,但被他狼狽地用另一隻手接住。他感到有點自嘲的得意,笑得近乎孩子氣。是的,如果他在這世上的意義就是吃飯和睡覺,那麼他至少要把這兩件事情認認真真做好。
事實上他也確實餓壞了,他吃了一大碗米飯,和一整只魚,即使在吃飽了之後,他也認真地把所有的湯也灌進肚子。他沒有剩任何東西。他沒有說話,只是很認真地吃著。直到將所有東西都掃進肚子之後,才朝著目瞪口呆的仲修感激地著說了聲:「謝謝。」
仲修露出一絲苦笑,可是眼圈似乎又紅了:「看到你胃口這麼好,我也安心一些了。」
他擺過頭去,把碗筷收到筐裡。又坐回家明身邊,伸手摸了摸家明的臉龐:「還怪我嗎?家明。」
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好怪不怪的。家明搖搖頭,盡量語調放輕鬆:「誰能怪給自己送吃的的人?」
「家明。」仲修喊了一聲,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突然忘情地抱住家明:「我寧願你還好好的在廟裡住著,就算對我不理不睬也好。」
家明猶豫了一下,反抱住他,輕輕拍打,彷彿仲修才識需要被安慰的那一個。
仲修哭了一陣,抬起頭來,好像做出了某種決定一樣地說:「家明,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那之後,我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仲修自打那以後再沒來過。或許他只是說說而已。
他來一次,家明已經十分感激。
無論如何家明仍是不肯招供,到了堂上,仍是對仲修的那番話。縣太爺每天的例行公事,打,打到他招供,或者暈過去。結果每每以後者結束。他那顆豬腦袋缺乏逼供的創意,實屬家明的萬幸。
家明開始失去數日子的興致。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著如果他死了,他就可以從這個枷鎖一樣地日子裡解脫了。他感到有一種放棄的輕鬆。可是他又問他自己,他死了,會有人為他難過嗎?他的父親呢,即使不不會流淚,會不會仍有一點點的觸動呢?
然後他就又想到了月歸,他除了吃飯睡覺這樣無聊的事情以外曾經有過的唯一的執念。他想起月歸那雙綠色的充滿了誘惑的眼睛。他想起了那一夜,他一生中他第一次感覺到活著的喜悅的一夜。他問自己,如果就這樣死了,月歸會難過嗎?那雙綠色的眼睛裡,可會為自己流下一滴寶貴的淚水呢?他或許甚至不知道他已經死了,這讓他有點小小的不甘心起來。他開始貪心地希望,能夠死前再見到月歸一面,這樣他是不是就死而無憾了呢?
這樣想著,他又覺得或許應該試著努力活下去。雖然現狀毫無樂趣,但畢竟活著就有希望。或者他有一天可以科舉成名,他的生活可以得到些許改善,有了功名,被陷害的話,是不可以拷打的。他或許可以攢有一些小小的積蓄,這的話,就可以接受月歸的邀請,一起去游天下。
這一點點小小的希望象埋在凍土裡的一絲溫泉,在心底支持著他在奇跡般的在一輪輪的拷問中撐了下來。
案子就這麼拖著,王家的人也漸漸失去興趣,他們原本就想將要王守德的死有人負責,有人為之受罪,便不是白死,哪裡在乎抓到的是否真兇。
趙汝光到獄中看望家明的時候,是家明在獄中的第三個滿月。
趙汝光一進牢來就咳嗽,見到家明的慘樣兒,一激動,剛說了:「你怎麼瘦成這樣……」便咳得喘不過氣來了。
家明身上有傷,移動不便,只得著急地問:「趙兄你沒事吧。」
趙汝光好容易好了點兒,歎了氣:「出門做生意,染了風寒。剛回家就聽說你出事兒了。」
家明只是關心汝光的身體:「趙兄身體一向結實,也經不起這樣勞累,可見做生意真是辛苦。」
趙汝光搖了搖頭,「若不是我自己荒唐,迷戀風塵,把身體弄虛了……唉,也不是什麼名譽的事兒。還是說你的事兒吧。」
趙汝光又咳了幾聲說:「兄弟我也不瞞你,你這案子,實在棘手。雖然我拿了錢求師爺去縣太爺面前疏通疏通,可是縣太爺因為當初那檔的事兒,可是跟你卯上了,何況已拿了王家的錢,不肯再收一戶。」
家明靠著牆,虛弱地一笑:「貪官裡這樣的,也算有良心,不至於腳踏兩隻船。趙兄不必擔心,其實我也不抱希望,拖一天是一天了。」
趙汝光長歎了一口,又說:「不過我已經將這牢裡打點過了,他們自然會照顧你,讓你不至於太委屈,只要活著,總還是有希望,指不定哪天皇上大赦天下你就出來了。我也會常來看你。你若需要什麼,儘管和我說。你和我雖然並非血肉之親,但我一下把你當自己弟弟看待,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家明感激他的用心,心裡暗念,他日若要有機會,定當報答,可待要說聲感激的話,張開嘴,喉頭已經哽咽,只叫了一聲:「趙兄……」
汝光拍拍家明的手背,明白似的點點頭:「我知道。」
汝光交代清楚,便告辭離去,獄中潮氣太重,趙汝光還病著,不宜久留。
自趙汝光打通了衙門裡的人,家明在獄中日子好了不少,每日用刑之後,總有獄卒幫忙上藥。「此心安處是吾鄉」,家明對獄中艱苦處境開始習慣坦然,談笑越發的幽默,竟如悟了道一般。平日裡獄卒偶爾聽他說得有趣,呆得無聊時,便央他說個故事,家明妄言,他們妄聽,盡歡。
汝光自第一次探監之後,病情益發重了,自己不能來,仍舊差了下人來看家明,有什麼需要。家明擔心汝光的病情,只可恨自己身陷牢獄,不能去探望,每次有趙家的下人來探望,總是仔細打聽汝光近況,吃了多少飯,有沒有請醫生。趙汝光沒拖多久,便染病去世,家明大慟,汝光是他唯一的朋友。問獄卒討了紙筆,寫了悼文,托人燒了,又偷偷哭了一場。
如此又在獄中熬了幾個月。
春暖花開的時候,來了位巡撫大人,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