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Chapter 11 Thomas
    身邊有很多人都說我和Steve看起來不像是親兄弟——不是因為長相或是處事的手段,而是因為我們相處的方式。我不知道這樣的言論最早究竟出自何時何地,但是對於我,Steve始終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

    我和很多在幫會中出生的人一樣,兒時來自父親的關愛遠不及從他那裡受到的教訓。雖然我是次子,肩負的責任遠沒有身為長子的Steve來得重大,但是我的名字後面卻依然冠著Simen的家姓。

    Steve比我年長六歲,在我還在學習英文語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介入幫會的事務。無形之中,他就成了我最直接的榜樣,從出拳的方式到槍靶的瞄準,每一項我所學過的技能都在不同程度上受過他的影響。

    當然這些影響現在都已經很難看出來了,畢竟我也有了十多年獨當一面的經歷,而且自從他的手受傷之後,他本身在很多方面也起了相當大的變化。

    不過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雖然見面時總是相互調侃,卻從不曾忘記自己身體裡流著跟對方相同的血液——我從未有一刻放鬆過對他的安全護衛,而他對我,雖然總是一副半真半假吊兒郎當的態度,但是箇中的關切我卻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為這樣,所以我一直都在後悔,後悔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把車開到教堂門口,還自告奮勇地載他到北面山區的教會。

    我更後悔自己在出門前沒有好好檢查汽車的情況,並且當車在盤山公路上拋錨的時候聽了他的話走到大約一百米外的地方去尋找那該死的、可能根本沒有因為之前一次猛烈的顛簸而掉落的零件,而讓他去檢查汽車的引擎。

    如果不是那樣,他就不會在掀開汽車前蓋的瞬間牽動炸彈的引線……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那種穿刺到心底深處的窒息。父親、Shakira,之前一切一切與我有著這樣或那樣關係的人的死亡都不曾給過我這樣深切的創傷。

    我像個從未經歷過類似場面的傢伙,怔怔地看著那團混合著滾滾濃煙的艷紅的火球,任憑被灼人的熱浪席捲過來的金屬碎片從額頭、臉頰或是手背上劃過,十多年混跡江湖的經驗與膽識在那一刻蕩然無存,甚至都沒有勇氣上前繞過沖天的火幕去查看爆炸留下的痕跡。

    警察和幫會裡的人是什麼時候到達現場的,我也完全沒有印象,只是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進了Chou的車。

    我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卻沒有吸,靜靜地看著煙頭上的灰燼一點一點地增長。到它即將燒到我手指的時候,我用力捏住了那火紅的一點,食指和拇指間隨之傳來一聲細微的音響。

    我打開車門、下車,Chou和Moon他們立刻朝我走了過來。我繞過他們,逕直走到負責勘察的警官面前,問他勘察的結果。

    他看著我,良久才搖搖頭,告訴我他們並沒有找到Steve的遺骸。

    那警官是個教徒,我曾經在Steve的教堂裡見過他,因此我相信他滿臉的惋惜與悲哀。但是我不相信他的結論,因為即使是重磅炸彈,在爆炸之後也不可能完全找不到被害人的遺骸。所以我不顧那警官與Chou他們的阻攔,執意要親自去查看爆炸留下的痕跡。

    到那個時候為止,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我的腦袋很清醒,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該做什麼、要做什麼。

    我看了距離汽車停靠的地方大約四十公分的公路護欄——它被炸彈轟出了一個三米來長的缺口,高溫使得鐵皮嚴重扭曲,古怪地支落在公路的外沿。公路是盤山而建的,所以公路的外沿也就是山崖的崖口,向下望去,那裡是尖峭的崖壁和無底的深淵。

    我又站在那個位置回頭看向汽車的殘骸,努力回想車頭朝向這裡的角度,計算爆炸時產生的衝擊力能將位於車頭的Steve推出去的距離。

    最後,我得出了與警察相同的結論——Steve的遺骸被爆炸產生的衝擊力送進了崖底的深淵。

    「結論通常是一個打擊」,那個時候我算是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我僵直了身體走回Chou的車裡坐著,緊咬著牙根克制心口一陣陣的瑟縮。

    Chou把我送回家,我便一頭扎進自己的臥室。吃飯?錄口供?處理傷口?我全沒那個心情!

    我把自己扔進靠在窗邊的大椅子裡,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我有很多事情要想,有關這次事件的來龍去脈,有關所有可能主使這件事情的背後主謀,有關下一步我即將面對和將要著手的一切,還有穿插在其間時而隱現的與Steve有關的種種過往和爆炸發生時的片段。

    我的腦子很滿,所有的事情一環套一環,甚至沒有留出一絲空間讓我想起這件事……應該通知桀。

    房門被推開的瞬間,我才想起來——雖然我沒有開燈,房間裡很暗,但是走廊的燈光勾勒出的站在門口的人影卻已經足以使我叫出他的名字。

    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不用猜也知道應該是Chou或者Moon打電話告訴了他。然而面對他一步步朝我走過來的身影,我卻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之前已經被滿腦子的思路壓制住的窒息感再度升騰起來,緊緊地繃住了喉結的部位。

    桀走到我面前,蹲下,看著我,藉著窗外的光線我可以看清他滿眼的悲傷。那眼神跟當初Shakira去世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我沒有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周圍看見積水的痕跡。

    那一晚我把桀留了下來,沒讓他回13號街。雖然這樣做有些不妥,很可能會導致之前我們努力營造的他與Simen家毫無瓜葛的假象就此功虧一簣,但是我實在不願一個人待著。

    我從沒有過地,像孩子懼怕黑暗一般懼怕自己原本早已習慣的孤獨,心底有個極其強烈的需求,希望能有個人待在自己身邊。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怎麼睡著的了,只是突然睜眼,就看見窗稜上停著的晨鳥。

    太陽還沒有升起,但是雲朵的縫隙間洩露的光線已經預示著今天又會是個晴天。我望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接著鬆開也許一整夜都緊抓著桀的手,站到窗前。

    有關之前的爆炸事件,我得出了一些新的結論。我已經能夠確定幕後的主謀就是Martin,因為目前對他來說越來越棘手的毒品生意和幫會買賣、因為之前那個叫Sara女孩的暗殺和她的死、因為他最近一點一滴蠶食Simen家地盤的活動、因為老啤酒街和13號街近期的改變對他的威脅。

    他似乎是有些沉不住氣了,開始胡亂地採取一些不合時宜的行動,甚至不在乎策劃這類惡性的爆炸事件——他依然相信暴力是壯大幫會和穩定地盤的唯一手段。

    他的確是太老了——年紀,以及處事的方法都是。不過我原本完全可以再忍耐幾年,等著歷史的潮流自動將他淘汰,再更加輕易地接手。

    但是他殺了Steve,這在身為華人的我而言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更深一步說,他的存在已經越來越威脅到Simen家幫會的利益——他的瘋狂完全有可能引起警方與政府對黑幫勢力的更大不滿和敵視,從而引起大面積的反黑行動。

    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再忍耐了,只是我現在需要一個幫手——畢竟Martin的勢力在目前還是不可小覷,而我不能從幫會裡抽調人手,因為那場爆炸已經引起了太多方面的勢力對Simen家的注意。

    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邊,跟我並排站著,看著窗外屋前一直延伸上馬路的車道,兩隻手鬆松地插在褲袋裡,褲子的背帶掛在腿的兩側,襯衫的下擺拖在褲腰外面。

    我看向他。他遞過來一支煙,順手擦著一根火柴替我點上,接著將另一支送進自己嘴裡,湊上來藉著我的煙頭點燃。

    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他的身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幾乎與我相當。

    桀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我的搭檔,而且由於他表面上與Simen家不存在絲毫關係,背後又有鎮長做後盾,所以這次針對Martin的計劃由他牽頭。

    我們把計劃的實施地點定在鎮長位於城西的別墅,花了近三倍的價錢從鎮長手裡租下它。

    鎮長對於這件事情心知肚名,不過由於是桀出面,並且對付的目標是Martin,他也就樂得守口如瓶——畢竟對於他一心想要實施的老啤酒街改造計劃,Martin一直是一塊絆腳石。

    我在別墅落實的當天就從幾年前遷往美國的元老手下調回了一部分人手,分別安插在Martin的地盤上,準備壓制計劃實施時可能產生的騷動。

    桀則以鎮長的名義發了一封請柬給Martin,邀他在這個月十號晚上八點到別墅參加一場晚宴。

    「他會來嗎?」請柬送出去的時候,桀問我。

    「會。」我毫不遲疑地點頭,「不過一定會比約定的時間晚很多。」

    這也就是我讓桀送請柬而不是密信給他的原因——多年的江湖經驗練就了他對危險的判斷力,他決不會輕易接受別人單獨的邀請,而在晚宴的中途到場,既可以讓他根據已經到場的人物來判斷宴會的真實性,還可以在無形之中把所有在他之前到場的人都變成他的掩護品。

    「真是老狐狸啊……」桀念叨著,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的關節敲打桌面。

    「所以我才說所有的步驟的實施都必須完全保密,別墅中一切的物品進出和會場佈置都必須要借由鎮長的渠道進行。」

    桀仔細聽著,眼睛卻一直盯著桌面上我們擬訂計劃用的地圖,突然拿起筆在別墅所在的位置上畫了一個叉,接著沿著別墅前直通向城中的公路畫出一條鮮紅的曲線。

    預定的那天天氣很好,難得一見的月亮在七點鐘左右就開始出現在別墅正前方的天空裡,雖然不是滿月,但那銀白的月光卻依然給前來赴宴的客人增添了不少興致。

    鎮長是在七點三十分左右到的,我在別墅對面的自己的車裡看著他下車。桀從別墅裡一直迎到門口,身邊跟著他在13號街結識的夥伴——一個名叫Leo的男孩。

    那個男孩我之前在Martin的咖啡吧見過一次,我當時並不認識他,只是他在咖啡裡加檸檬汁的怪異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後再見到他就是最近他來幫桀佈置鎮長別墅的時候——說實在的,我並不喜歡這個傢伙。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多疑,我總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奇怪——他似乎太過慇勤,時刻都跟在桀身邊,甚至連去洗手間都形影不離。當然我也可以把這些理解成他對桀的忠誠和關切,但是不知為什麼。一看到他那雙眼睛,我就總覺得全身不對勁。

    我是個絕對信任自己感覺的人,所以雖然沒有直接向桀提出過什麼,但卻一直都在注意那傢伙的一舉一動。今晚我不能進會場,因此我特意讓Moon安排了幾個生面孔的手下在桀的周圍——我一切都得小心,因為我所有的親人現在只剩下一個Jack Simen。

    一切都依照我們的計劃順利地進行著。Martin在大約八點二十分的時候到達會場,一行四輛車——這是他的習慣。

    我用電話通知了在桀身邊擔任保鏢的Moon的手下,接著開車到距離別墅五百米處的一個路口——這裡是Martin回去時的必經之路,其它的路口都已經被負責鎮長宴會安全的警察封鎖住,到宴會結束之前都不會允許任何車輛通行。而Martin的習慣則是在宴會中途到場,並在結束前半個鐘頭左右離開,所以他一定會經過這條路。

    其實我原本並沒有把動手的地點設在Martin的回程上,但是桀提醒了我:因為Martin始終把宴會當作一個重點的提防地點,那麼在他安全地參加完宴會之後、相對地、在回程之中的警戒心就會有些許鬆懈。

    桀這樣提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我所陌生的篤定和深思熟慮。那樣的表情又一次讓我明確地感覺到他的成長,不過我並沒有聯想到自己的年紀也有所成長——即便是有,也是更加成熟,並沒有老化,沒有想到在回程上動手也只是一時的疏忽。

    我在路口等了大約有一個鐘頭,後視鏡裡才慢慢出現Martin那四輛車的身影。領頭的是一輛銀灰色的德國車,第二輛是Martin的黑色奔馳。

    我在Martin的車從我面前駛過的同時,朝著它的後車廂連開兩槍;雖然沒有打中什麼重要的部件,但是引起了隨後而來的兩輛車的注意,當我驅車從路口駛出向南狂奔的時候,它們就緊緊地咬了上來。

    當然,這正是我的目的——

    Martin每次出行都至少有三輛車同行,但這三輛車之中卻只有一輛是真正用於保護他的安全,就是那輛載銀灰色的德國車。

    他是個謹慎而又自負的傢伙,那輛德國車上坐的,是他最信任也最得意的保鏢;所以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確定自己摸清了事件的底細並且安排妥當,他就會絕對相信僅憑這一輛車上的人就足以保證他的安全。

    這樣的情況之下,剩下的那兩輛車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去追逐那些膽敢冒犯他的傢伙們——Martin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這樣的傢伙,別人送給他的,他總要雙倍或是更多的奉還。

    我利用的就是他這樣的心理——攻擊他,然後吸引尾隨的兩輛車過來追我。

    因為我們的人手不多,或者更確切地說,能直接參與刺殺計劃的人手不多,所以在對付德國車上那些一流的高手之前,無論如何我得先把這些墊後的傢伙解決掉。

    我沿著公路往南,後視鏡在月光和路燈的照射下清楚地映出尾隨而來的兩輛車——他們一左一右向我包夾過來,很快就咬上了我的尾燈。

    我加速,拉開與他們的距離。他們很自然地跟著加速,目的是要更近地咬住我,並且在適當的距離開槍將我擊斃。

    我再加速,並且盡可能地將車速控制在一個穩定的狀態,接著在快到Chou帶人守侯的路口時我突然一個急剎車,讓它們從我兩邊超了過去,換檔的同時將車橫在馬路中間,並趁他們調轉車頭打算再度朝我追過來的時候拎起了原先擱在副駕位上的湯普森衝鋒鎗。

    鎮長的別墅在這個時候放起了禮花,紅紅綠綠地在空中散開,爭奇鬥艷,替我更清楚地點亮了目標;禮炮的轟隆聲也很合作地掩蓋了湯普森衝鋒鎗掃射的的音響,天地間在同一時刻形成兩個截然不同卻又相輔相關的戰場。

    由於距離合適時機又準確,所以我很快就解決掉了那兩輛車上的一共四個對手,重新坐回車座的同時撥通了Chou的電話。

    電話響了四聲我就掛了,接著掛上檔繞小路重新去追Martin的車,側頭看向後視鏡的時候,Chou的車已經來到了剛才那兩輛車的附近,開始處理屍體以及子彈等等的善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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