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魑心 第五章
    唐炎慈走到屋外門口時不由停下了腳步,隔著窗紙朝裡面看去。天氣冷所以也黑得早,在他的房內此時點著一盞淡淡的燈光,真難得的是那個人竟然也會捨得點燈。

    心情有些沉悶地推開了門,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時刻,卻與自己最信任的手下發生不快,這讓他陷入了更不利的局面。

    不是他想要袒護上官影月,而是他需要時間與機會來確定,他們之間是否有回轉的余地。在他的身上隱匿了太多關鍵的謎底,遠遠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這樣簡單。

    他不否認自己對上官影月確實存在著極大的興趣,越是危險的吸引就讓他越是難以抗拒。正因為如此,他跟琥珀之間的沖突才會激烈到,竟然他會頂撞自己的地步。如果這也在安世清的計算之中,那麼也許這就是他將上官影月安排到他身旁來的目的吧。

    關上房門,上官影月表情復雜地看著他,唐炎慈卻換上了一張微笑的臉,「久等了。」

    看他的樣子,顯然剛才與琥珀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全讓他聽到了,所以臉上才顯得這麼不安,真是單純的人。

    唐炎慈走到他的身旁,他卻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而這次他卻似乎沒有介意他的抵抗,反而只是從懷裡拿出一塊玉佩出來,然後吹滅了桌上的燈。時間不允許他再拖下去了,他必須要在上官影月,還在猶豫的時候說出一切。

    「你這是做什麼?」上官影月大為緊張,雖然以他的功力在黑暗之中,也完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卻不得不提防著他的舉動。

    唐炎慈將放在掌心的配玉拿著放到上官影月的面前對他說。

    「羅國雖然是個小國,但是玉器卻聞名天下。這塊配玉則是我從羅國帶回來的,初看之下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一但放在黑暗之中便會微微發光,而且……」他的手一松,配玉從他的手中掉了下來,上官影月不由伸手接住了,當他將它握在手裡的時候卻立即一愣,這玉竟然是溫的。在黑暗裡水滴狀薄薄的配玉在他的手裡散發出幽幽的柔光,看起來晶瑩剔透,像是透明的一般。

    「感覺到了吧,這塊玉上面有溫度。」

    上官影月捧著那塊配玉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麼還有心情跟自己談論起這個來。

    「這塊玉采自於羅國的一個深水潭之中,經過數十位知名的玉石匠之手,總共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才將它雕琢出來。我現在為這塊玉想到好名字了,」唐炎慈說,「剛好叫影月。」

    「影月?」看著手中正晶瑩發光的配玉,上官影月呆了一呆。

    「不覺得很貼切嗎?老實說將它弄到手其實是花了些心思的,不過既然是我看上的東西,就沒有放過的道理,不惜一切代價也可以。」唐炎慈緊盯著他美麗的眼睛,然後說,「你也一樣。」

    上官影月的心裡立即又升起了被他逼入死角的感覺,他將手裡的玉捻得緊緊地,一種淡淡的溫度也跟著從配玉傳到了他的手心裡。

    明明處於這麼不利的境地,為什麼他還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無數個念頭在他的腦中閃過,可是卻找不到一句完整的話去反駁他。

    「你……難道不懷疑我嗎?」

    「你說呢?」他淡然一笑,卻沒有作出回答。「我們來定個約定如何?影月。」

    上官影月一愣,「約定?」

    唐炎慈點頭,「如果我殺了安世清,並且治好了你弟弟,那麼你就要跟我一起回聖京,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上官影月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原來他早就知道安世清的用意了,所以才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嗎?可是在這種局面裡,他又憑什麼來扭轉逆境,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明顯對他不利。

    「雪落山莊其實原本是你上官家的吧。」唐炎慈悠閒地在鋪著錦緞裘皮的檀木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的表情。

    「你……」上官影月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怎麼會……?」

    「要是我猜得沒錯的話,你跟上官落夜正是當年武林名門上官家的遺孤,十多年前上官家在戰亂之中被遭到滅門,只有你們兩個逃過一劫。那時的你已經有七歲,對於從小便開始練武的你,自然是承接上官家絕世輕功的唯一命脈,剛好這時安世清收留了你們,所以你不得不聽從於安世清在十二歲那年開始就為他殺人,而為了不致使弟弟也背負上同樣的命運,所以你才從來不授予他任何功夫的對吧。

    可是諷刺的是直到後來,你才知道原來當初利用戰亂為背景,私自發動手中的兵隊滅絕了你上官一家的,根本就是安世清本人!他不但利用你為他殺人,還霸占了雪落山莊,甚至通過某種手段控制住了上官落夜,間接地控制著你,所以即使在你知道真相後,卻仍然無計可施,為了上官落夜你仍然不得不聽命於他。可惜啊可惜,堂堂名門之後卻被安世清當作禮物般送了給我,這真是我天大的艷福啊。」

    唐炎慈說到後來語調也越來越尖銳,仿佛故意要激怒他,一般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痛處。

    上官影月慢慢拼命用力縮緊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在他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中發抖,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扭曲得近乎痙攣的地步。

    唐炎慈停頓之後,從手裡灑落了一把葉子,

    「是因為這個吧,」他逼視著他的眼睛,「這就是讓安世清想要霸占雪落山莊的原因,同樣的,他也是憑這個控制了上官落夜。」

    是那種與罌栗十分相像的植物,只不過葉子比真正的罌栗要大出許多,大概因為雪落山莊裡特殊的土質,所以變種後它的顏色也大為不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淡藍色。

    「從罌栗花裡能夠提煉出一種麻藥,用在傷口上可以起一些麻痺作用,只是經常使用的話,便會讓人對這種麻藥產生依賴性,這並不奇怪。而這是這種植物卻是不開花的,想必是直接從葉子當中提取汁液而制成一種藥物,這種藥物可以令人上癮。要是到了時間沒有續服就會發作。如果能大量的作出這種藥,就可以拿來控制對他有用的人,成為他實現的野心重要手段落。

    正如上官落夜所說的,剛開始發作時胸口發悶,然後心裡也接著變得煩躁不堪,到了後來身體開始疼痛發癢,那種痛苦絕對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的。

    上官落夜從小時候開始就染上了癮,將近十年的長期服用,後果是身體變得異常虛弱,可是一但發作時,如果沒有藥給他續服的話又會痛苦難忍,如此陷入一個惡性的循環當中。無法擺脫這種藥,但是將來一直服下去的話,結果也同樣不堪想象。

    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當然不會置之不理,所以這些年來,不得不忍著仇恨恥辱為安世清這個天大的仇人賣命,當起了他的影子殺手。直到我來到這裡之前,安世清一定向你許諾過,要是你殺了我,他就拿出解藥給你們。這樣一來以你的武功就可以帶著弟弟離開這裡,或者說再去找他報仇。」

    唐炎慈終於將一切的推想說完,表情篤定得仿佛親眼看到的一般。

    上官影月隱藏了多年的身世與秘密,此時被他當面血淋淋地砌底揭開,心中的震蕩與痛苦可想而知。他慘白著臉站在原處,覺得渾身奇寒無比,身體不斷顫抖,比冰更冷的感覺凍到他一陣發痛。

    即使如此,唐炎慈仍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反而語氣逼得更緊了。

    「你的忍耐力讓我敬佩,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這個是根本沒有任何解藥的!安世清不可能會放過你們的。其實這一點你心裡比誰都要清楚,只是仍要抱著這麼微小渺茫的希望撐到現在。要不然的話恐怕早在那天晚上你就已經不堪受辱殺了我了。」

    走過去扶著他發抖的身體,唐炎慈用不容反抗的姿態伸手撫上了他削瘦的肩頭,「你不會殺我的。我是能夠治好你弟弟的唯一希望。」

    安世清可以拿這個逼迫上官影月,他又為什麼不可以?唐炎慈想著,凝視在他眼裡深沉的痛苦與絕望,即使是什麼樣的手段也好。

    身體慢慢地壓緊,唐炎慈拉開了他的衣擺,輕吻他細長的鎖骨,肩膀上的皮膚蒼白而細嫩,從散開的領口間裸露了出來。

    接近粗暴地吻上他的唇,不斷地吮吸嚙咬,火熱的舌尖逼迫著與他糾纏,沉重得令人發痛。

    突然地,上官影月抽出了隨身帶著的短刀抵在唐炎慈的腹部,「住……手……」模糊的呢喃從唇齒間的間隙裡流出。

    模糊之間只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重復呢喃,「影月……,跟我回京吧……」

    唐炎慈醒來時,上官影月已經不在。光線隔著窗紙透了進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什麼時候了,於是從床上坐了起來,屋子裡很安靜,隱約從外面傳來些清脆的鳥叫聲。

    怪異的感覺湧上胸口,這一陣的寂靜讓人有些不安。

    將手伸進溫暖的錦被之中,有人存在過的氣息還殘留著,帶著些情色的迷亂感覺。

    敲門的聲音響起,唐炎慈一聽便知是琥珀。

    「進來吧。」

    他自己也從床上站了起來,拿著衣服穿上。

    琥珀從門外走進來,臉色有些陰沈,他說話的語氣裡似乎忍耐著極大的憤怒。

    「王爺,周天豪他……死了。」

    唐炎慈覺得一怔,心裡的不安立即被證實了。「我不是說過任何人最好都不要離開清影居的嗎?」

    「昨天晚上大家確實都一直沒有離開這裡一步,周天豪整晚都陪在何九的遺體旁邊,而且天亮後還有人看到過他。」琥珀低著頭,聲音震抖了起來,「但是直到上午時他才突然失蹤,我得知之後就立即趕去雪落崖……,可是,當我趕到時候,他卻站在斷崖口發呆,我想去拉他,可是他卻先一步掉了下去。頭部撞到突出的石頭上,當場……氣絕。」

    眼看著自己的手下以如此詭異的方式死去,對他的打擊非常大。

    唐炎慈沉默了好一陣,然後問他,「他現在在哪裡?」

    「已經被我帶回來了。大家現在都開始陷入了恐慌的狀態之中,紛紛急著想要離開這裡。而現在除了王爺,就只剩下我與張月龍,楊尚,桂忠揚三人了。」

    「安世清一定還會在你們之中留下活口以證實雪落崖的怨鬼之說,而過不了兩天我們便可以起身回京,所以時間也不多了。」唐炎慈慢慢走出房門外面,干淨清幽的庭院裡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你確定周天豪跟何九都沒有中毒的現象嗎?」

    「沒有。」琥珀肯定地說,

    「我想看看周天豪的屍體。」他想了想,「現在就帶我去,再過一會兒可能就來不及了。另外你再去找一只貓來,兔子什麼的也可以,但是要生活的。」

    琥珀聽後雖然弄不懂為什麼,不過看到他少有的認真表情,心裡明白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於是立即低聲說是。

    為了安放這兩人的遺體,琥珀在後庭的地方專門空出了一個房間。

    他將門閉緊,仔細檢查過好幾遍確定四周無人之後才讓唐炎慈入內。

    打開其中的一個木棺,裡面正是周天豪的屍體,唐炎慈伸手去摸,還是溫的。證明身體裡的血還沒有完全的凝固。

    他拿出一個很小的瓷瓶,瓷瓶的裡面裝的是一些淡藍色的汁液,汁液裡淬著幾根細長的銀針,正是在為何九的屍體試毒時琥珀所用的那種。

    他將銀針插進周天豪心髒的部位,過了好一會兒才將它拔出來,仔細地看著。隨後問琥珀,「你准備好了嗎?」

    「已經好了。」琥珀也將銀針從他找來的兔子身上取出,交給唐炎慈。

    唐炎慈先是叫他將瓷瓶中的藍色汁液灌入兔子的身體,然後再將淬過這種汁液的銀針刺入它的血脈。

    唐炎慈接過兔子的那一根銀針,看了半響,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終於琥珀有些忍耐不住開口問道。

    他沉吟了一陣,一邊想一邊說,

    「這種汁液是從雪落山莊的一種植物的葉子之提出的。那天安世清邀我們在山莊邊緣的石壁處午膳時,我看到附近長了很大的一片於是有些心疑,所以悄悄摘了些回來。這種植物大概是罌栗的變種,它葉子中的汁水裡有很強的麻醉性,用這種東西做成的藥物,長期服用的話就會上癮。」

    「可是……,這跟周天豪的死會有關嗎?」事情詭異得著實叫人費解。

    唐炎慈說到這裡表情慢慢明朗起來,似乎已經明白了些什麼,

    「不管是何九也好,周天豪也好,他們都是我王府中的一流待衛,數丈高的谷地絕不可能讓他們摔死,除非是在那時候他們是在完全沒有一點武功的情況下。因為身體上沒有其他的傷,所以當時我們都懷疑到了中毒的可能性。於是用平日測毒的銀針去檢查屍體,結果當然一無所獲。因為致使他們身體麻痺的並不是毒,而是這種自然植物的汁液!」

    琥珀覺得一驚,原本在心中困擾的迷團立即消散不少,「所以……,當我趕到雪落崖看到周天豪的時候,他已經被這種東西所麻醉而變得精神恍惚,而當我接近他想要救他,他卻反而往斷崖的下面掉去。」

    唐炎慈點了點頭,接著又歎了口氣,

    「本來是理應如此的。可是還有解釋不通的地方存在。」

    「為什麼?」

    他看著那只被灌過藍色汁液的兔子說,「這種東西的麻醉性是很緩慢的,我剛才也說過需要長期服用就會上癮。剛才我們對這只兔子灌了很大的份量,然而用銀針卻試不出來什麼明顯的效果,由此就可說明,光憑這種汁水並不能在短期發生什麼反應才對。」

    「如果跟其他的藥物混在一起用呢?」琥珀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應該不會。」他搖頭,「如果混有其他的藥物,當初你在為何九測毒的時候,就立即可以測出來了。」

    「那麼……,會不會是從我們來到雪落山莊開始時,就已經開始在食物當中放這種麻藥了?」想到這個可能性更為可怕,因為要是這樣一來,包括唐炎慈在內,他們每個人都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被暗算了。

    「這就更不可能了。」唐炎慈想也沒想地否決道:「既然如此的話那麼我們發作的時間也應該是一樣的,而且也不會那麼巧合都在剛好時機死在同樣的地方。早上的時候周天豪還在清影居,一定是有人趁著不注意的時候,將他帶到雪落崖旁邊,然後給才他下了麻藥。」

    琥珀聽後也覺得有些灰心,為什麼他們總是在以為自己了解到了一些真相的時候,卻反而墜入了更大的迷團當中。

    突然,唐炎慈像是發現了什麼,皺著眉問,「這是什麼味道?」

    經他一提,琥珀也覺得不對勁,他將臉向石棺湊進了些,果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煙的氣味,如果不是刻意去聞的話實在不容易發現。

    「這是……焦煙的氣味。」他遲疑著說,

    唐炎慈繼續在周天豪的屍體上查看了一些時候,這才確定的說,「這是他衣服上的味道。」

    「衣服上?難道他在去雪落崖之前還去過什麼地方嗎?」琥珀想了很久,卻完全找不到可以解釋的理由。

    推斷到現在,竟然沒有一個線索是明晰的。

    就在這時候,琥珀忽然間神色一變,立即說道,「有人來了!」

    唐炎慈也不由得覺得側然,他們進來之間還特意交代過不准人靠近的,而在這時候來的會是誰呢?

    兩個人站在屋內沉默了一陣,門外傳來的卻是他手下的一個侍衛桂忠揚的聲音。

    「屬下有事稟報王爺。」

    琥珀將門打開,心裡稍微放松。

    「到底什麼事?」

    「上官二公子來求見,已在外面等了好一陣子了。」他低下身子說道,

    「上官落夜嗎?」唐炎慈想了想,「我現在就過去,這裡的事情由琥珀你收拾一下吧。」

    一路向清影居的堂廳內走去,唐炎慈在心裡勾畫出有關於上官落夜的一些處境。

    上官影月是為了救他才對安世清言聽計從,那麼作為受害的本身,在這漫長的十年裡一直被麻藥所折磨,暗自忍受著其他人永遠也無法想象的痛苦。這樣的生活從幼年時就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占據了他整個人生的大半。

    在他的心裡一定非常的渴望能夠擺脫這種受人控制的痛苦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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